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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俯首稱臣

“你就是顧曉帆的爸爸?”張歐影盯著眼前這個形容看上去還算周正的男人,有些狐疑地問道。

眼前的這個男人年近三十,穿著一身休閑裝,頭發略微有點蓬亂但卻顯得破有味道,眼睛有神并且目不斜視,可見是一個做事頗為專注的人。他穿著卡基色長褲,熨帖得整齊的褲線和有些輕微凌亂的頭發貌似不甚搭調。

總體來說,這是個容易被人在人群中忽略的男子。

聽到她的問話,這個男人有些尷尬地答道:“張老師,準確地說,我只是曉帆的法定監護人。”

“她不是你女兒?”張歐影一側目,頗有興致地問道。

“……她是我收養的,”肖南坐在教室辦公室里竟然顯得有些局促感,有些像被老師查到考試作弊、被叫到辦公室訓話的小學生,“目前她沒什么親人,我照顧她的日常生活……和教育。”

張歐影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家的顧曉帆,真是個頑劣的孩子……我怎么告訴你呢,之前我們在電話里已經溝通許多次了,但是這一次,情況有些過分!”

“對不起張老師,給您添麻煩了。”肖南擠出一個微笑道。眼前這個女人年輕貌美,教師制服上透露出一絲知性的感覺,她的發髻挽在腦后,用網袋輕輕罩住了,眼鏡下那雙丹鳳眼里流露出一絲無奈。

這是顧曉帆的班主任,肖南曾多次在電話里與她進行過溝通,但還是第一次在顧曉帆轉到這所學校后見到這個女人。從顧曉帆的日常敘述中可以得知這是一個頗為和藹的老師,平時她也給了曉帆不少的關照,對此肖南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今天上午顧曉帆在班級里捉弄了一個男生。”張歐影翻開筆記本,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捉弄班級里的男生了,以前都還只是潑墨水、在過道里踢他們而已,但今天上午,顧曉帆居然趁著一個男生起身到黑板上回答問題的時候,放了一個圖釘在人家椅子上!”張歐影說到這里時,已經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了。

肖南聽到后不禁啞口無言——這丫頭實在狠毒了些,再怎么著也不能把圖釘扔到人家椅子上去啊,這樣一坐下去……

嘴里卻依舊謙遜地說道:“張老師真是對不起,曉帆這孩子從小沒父母教養,我平時也對她欠管教,給你和學校添麻煩了。只是她說才轉到這里來,許多同學都看不起她,我想……”

“唉,你說的也有道理,其實我平時也對她關注太少了。”張歐影接過肖南的話繼續說道,“作為顧曉帆的監護人,你也應該平時多關注一下孩子在學校的情況,你要知道,現在的小孩普遍早熟,顧曉帆的情況又比較特殊,需要家長和老師平時多溝通、多關心。這樣吧,你回去讓她寫一個檢查,我就不在班級上公開說這件事了,對方的家長現在正在發火呢,總之一句話,回家后你多關心關心這孩子,喏,這是我名片,有什么情況及時和我聯系。”

說罷她遞上了一張印刷精美的名片,肖南終于咧嘴一笑道:“麻煩張老師了,我可以走了嗎?”

張歐影盯著電腦嗯了一聲,臉上隨即出現了一個迷人的微笑,肖南也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在張歐影脖頸一轉間,肖南忽然感覺心頭一震,似乎有一根極細的鋼針,在他的大腦里輕輕一扎。

張歐影雪白的粉頸上,竟然帶著那個令他異常熟悉、卻又為之心驚膽戰的東西。

施華洛世奇水晶吊墜,此刻正在她的頸項上散發出誘人的光澤,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它熠熠生輝地朝肖南昭示著什么不安定的因素。

“……這只是對你小小的懲戒,擁有曉帆最心愛的那件東西的人,會在你面前命喪黃泉……”

那段令人膽寒的短信息內容,此刻又鬼使神差地出現在肖南的腦海里,看著眼前那枚光鮮的水晶吊墜,他竟然一時語塞了。

“肖先生?”似乎覺察到肖南的異常,張歐影有些尷尬地問道。

肖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別人的頸項在看,一時間竟有些窘迫,便改口說道:“張老師,你的水晶吊墜很好看……”

“呵呵,肖先生真是好眼力,我也很喜歡這枚吊墜。”張歐影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道,“今天早上我才收到這份驚喜呢,呵呵。”

“驚喜?”一絲不適宜的預感再度襲上了肖南心頭,他已經開始有點忐忑了。

“是呀,我其實也不知道是誰寄給我的,這東西雖不說多貴重,但那個家伙還是挺有心的。”張歐影忽然有些靦腆地說道。恐怕是當成了某個追求者寄給她的禮物了吧。

“張老師,這枚水晶吊墜……”肖南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張歐影問道。

肖南一時語塞起來——倘若把十殿閻羅發給他的短信內容告訴她,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神經病?但如果不告訴她,那么十殿閻羅說的那句話會不會變成真的?他已經讓顧曉帆當著他的面消失了幾個小時,難道會讓眼前這個貌美年輕的老師死于非命,在非常安全、有校警保護的學校里?

想到這里,他忽然躊躇了,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訥訥地接著話諏道:“……那個,水晶吊墜很漂亮,選中它的人很有眼光。”說罷便慌不擇路地走出了辦公室。

“謝謝。”張歐影看著離去的男人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

他竟然跟小學生一樣逃走了,這家伙自己就是個孩子吧,居然還像模像樣地拉扯一個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小女孩,真是一對奇怪的組合。

她暗自想到,手里繼續玩著電腦上的紙牌游戲。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起,接通電話后,她的一張俏臉上充滿了驚愕的神色,旋即,被一種恐懼所替代。

在班主任辦公室外,肖南盯著低頭不語的顧曉帆,半晌沒說出話來。顧曉帆十足一個做錯事孩子的模樣,一言不發地等著肖南訓斥。

這個畫面或許有些滑稽:一個穿著象征低年齡階段的學院派西式休閑服的、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男子正醞釀著一場家長式的呵斥;對面站著一個看上去有些早熟、面紅耳赤的小姑娘,兩人居然是法定上的父女關系,而這個關系更因為二人現在的僵持顯得格外不倫不類。

良久,肖南打破了沉寂。

“曉帆,你要知道……”

“爸爸我沒錯,他先欺負我。”顧曉帆頗為委屈地抬起一張小臉,上面充滿了倔強的痕跡,小嘴嘟嘟著,“是他先欺負我的!他說我是小野種!說我沒人管,他欺負我!”

“唉……”肖南半蹲下來,撓著后腦勺對曉帆輕輕說道,“曉帆乖,不是有我呢么?”

“但是他就是欺負我了!他們都欺負我!”顧曉帆幾乎哭了起來,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

看到旁邊走過幾個青年教師對他們報以好奇的眼神,肖南趕緊干咳了一聲,將顧曉帆拖到走廊的盡頭,這里是一個轉角的地方,四處沒多少人,肖南環顧了一下周遭,壓低聲音對顧曉帆說道:“那小子欺負你,你就這么捉弄他?”

“爸爸,他就是欺負我了,我不管,嗚嗚嗚嗚……”顧曉帆的眼淚果然像決堤一樣,一股腦傾瀉了出來,這丫頭不哭則以,一哭起來聲音倒不小,震得走廊傳來不小的回聲。

幾個老師頻頻搖頭——看來肖南身為一個父親真不懂得訓斥孩子,幾秒鐘就能把孩子說哭,這可不是一般人有的本事。

“曉帆,我的意思是……”肖南現在焦躁不已,似乎對哭泣的小女孩手足無措一樣,“他欺負你,你就只在他椅子上放一顆大頭釘,這就完了?回頭他還得欺負你,我告訴你如果是我,我就直接放一把上去……”

“真的能放一把上去?”顧曉帆聽到肖南這種歪曲理論,不禁破涕為笑,彎著眼睛說道,“爸爸,你也這樣覺得?”

“我可沒這么說!我是說如果!”肖南繼續壓低聲音,跟一個教唆犯一樣對曉帆悄悄說道。此時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絲怨怒,在旁人看來這是對顧曉帆不聽話淘氣的反應,而肖南自己知道,有人觸動了他的底線——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孩,此刻正是他所有的關注。

“哼!”顧曉帆抹了一把眼淚,小嘴依舊嘟嘟著,但卻一下子撲到他懷里,也不再哭了,倒是把鼻涕蹭了他一肩膀。

都說女兒像父親,肖南確實覺得此話不假,顧曉帆和顧命生一個德行,大有一副有仇不報非好漢的架勢,但仔細回想,肖南自己也是這樣的性格,不然也不會和老顧走得這么近。現在懷抱著嬌小的顧曉帆,他忽然覺得,這個小妮子似乎已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重要注腳,無論做什么事能想到她,一切都是為了她。自己每月辛苦寫稿的收入大部分也供養了這個并非親生、和自己關系時好時壞的孩子。

老顧啊老顧,你就剩下這么一個大難題給我?

肖南好容易止住了顧曉帆的大哭,猶自自嘲地不停搖頭——日子混到這個份上,的確也夠意思了,白撿了一個女兒不說,還當著這么多老師的面給小孩子開脫,這件事也只有他肖南能做吧?

“這樣教孩子可不好哦……”不知什么人忽然在肖南身邊說了一句,“放一把圖釘上去,你想讓她把同學的屁股扎爛呀?”

肖南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年輕老師正端端正正站在自己身后,這是一個滿臉寫著稚氣的男教師,在學校統一制作的制服下,絲毫掩蓋不了他童趣的一面,此刻他正有些惡趣味地看著教唆孩子捉弄人的肖南。

“呵呵,我和孩子說笑呢,哈哈……”肖南被人一語點破自己心中的想法,現在尷尬無比,蹲在地上有些狼狽地打哈哈。

那個老師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微微朝顧曉帆笑了一笑,道:“曉帆,你爸爸好可愛啊。”

“歐老師好!”顧曉帆方才還淚花閃爍,但看到這個男人后馬上換成了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容,“我被張老師說了……”

“呵呵。”那人也順著半蹲下來,正好蹲在肖南的旁邊,身上散發出一種好聞的古龍水香氣,有些溫文爾雅但不失童趣地對顧曉帆說道,“張老師沒有生氣,只是曉帆有時候要注意一下不要傷到小朋友才好啊,你想,你把人家屁股扎壞了,小朋友就會哭,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就會難過不是嗎?”

“可是小虎他亂說我,他欺負我。”曉帆嘟著小嘴說道。

“你不管他就是了啊,小虎說你,你就作弄他,為什么不和他一起做游戲呢?”歐老師笑吟吟地說著,眼光里充滿了憐愛。“就算你不喜歡跟小虎一起玩,還是有其他的小朋友可以和你一起做游戲呀,當然,你可以先把小虎的椅子給抽掉……”說罷有些調皮地對肖南擠了一下眼睛。

顧曉帆似乎聽懂了歐老師的話,慢慢地點頭道:“要和小朋友們做游戲,盡量不去作弄他們。”

肖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里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這個歐老師居然也在教孩子壞招,眼下就對這個人刮目相看了。肖南一直對學校里的老師有些排斥,和他童年時期的遭遇不無關系,只是這些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學校的厭惡不那么多了,眼下這個年輕教師竟讓他產生了不錯的好感。

“你好,我叫毆曉峰,學校的心理導師。”那人忽然對肖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滿臉的真誠。

肖南一怔,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你好,我叫肖南,顧曉帆的,爸爸。”

二人就如此詭異地蹲在地上兩手相握,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顧曉帆則頗有興趣地看著眼前兩個半大男人蹲在地上握手。氣氛一下子在這個時刻凝結了。良久,或許是覺得雙腳酸軟,毆曉峰終于堅持不住了,哆嗦了一下。

“我說……”他緩緩地準備站起身來,“我們能換個站著的姿勢說話嗎,我腿麻啦,哈哈。”

肖南被他這一提醒,也是尷尬萬分——居然蹲著和人說話、握手言歡,真是奇哉怪也。當下也是立馬站起身來,說道:“哈哈,我也腿麻啦!”

顧曉帆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禁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肖南轉過頭對她說道:“曉帆,去上課了!記住要乖哦,不要再作弄小朋友了!”

“知道啦,啰嗦老爸!”小丫頭吐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飛也似的回教室去了。

肖南與毆曉峰見此,相視一笑。

這個毆曉峰給人的感覺比較親和,從開始到現在,肖南絲毫沒覺得任何壓力,可能也和他平素從事的工作有很關系,在一所小學里擔任心理導師,看來也是一件不錯的差事,平日里和小朋友聊聊天,或許不失為一種不錯的游戲。

“你是顧曉帆的爸爸?可你們的年齡……”毆曉峰終于還是忍不住提出了那個一直讓肖南覺得十分困擾的問題。

“呃,準確地說,我只是她的法定監護,監護人。”肖南還是一如既往地尷尬著,“她是一個孤兒,爸爸是我的好友,于是,呵呵,我就收養她了。”

“哦,對不起,失去好友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呵呵,我不該問這些。”毆曉峰竟然微微臉頰一紅道,“張老師,哦,我說張歐影,有時會有點太過正經,剛才一定教訓你了吧?哈哈。”

“還好,還好。”肖南心里一怔——原來自己還是懼怕小學老師的,這段記憶一直延續到中學、大學,直到自己學完心理學畢業時,對校園始終還是提不起興趣來。

毆曉峰帶著肖南繼續往樓下走去,一路上不少學生都親切地同他打招呼,看得出來他在這間小學里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人物,走到一層的一間辦公室前,歐老師做了一個手勢道:“來我辦公室坐坐吧。”

“唔……”肖南悶著頭,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聲。

毆曉峰所在的心理輔導室是一間頗為封閉的房間,只有一扇門和一個小窗,四壁刷得雪白,卻在墻體上繪上了不少繽紛的圖畫,多是童話故事,還有不少一看便是小孩子動手畫的、略顯笨拙的圖案。

“你這間辦公室真不錯啊。”肖南坐定后,四處打量著。

“呵呵,我算是個閑職,小學生嘛,有心理問題的很少,所以平時我這里人也不多,你算是我第一個成年人訪客,哈哈。”毆曉峰已經為肖南倒上了一杯水,“來,請喝水。”

肖南端起水道謝,眼神卻停留在墻壁上林林總總的繪畫上。

在正前方的白墻上,畫著一個奇怪的圖案,在碩大的墻面上,用黑色畫了一個巨大的帽子似的圖案,兩端細長,中間隆起,在隆起的部分有一個塌陷,看上去就似駱駝的駝峰但卻又不那么明顯,這旋即讓他想起了一本叫《小王子》的兒童讀物。

“呵呵,這是圣?埃克蘇佩里所著的《小王子》里的一個插畫,作者用這幅畫來說明成年人和兒童在思維方式上的不同。”看著肖南的視線集中在這幅畫上,毆曉峰頗有興致地說道,“一般的成年人,比如你,第一時間會覺得它是什么?”

肖南喝了一口水,眼角一挑道:“如果我沒看過作者的說明,我想第一時間我會覺得這是一只帽子……”

“沒錯,可我做過很多測試,大部分的小孩都會覺得是一只蛇吞下了一只大象或者是駱駝……”毆曉峰盯著圖畫,若有所思地說道,“可你知道為什么小孩子會爆發出和成年人不同的見解么?”

“我想是因為他們的思維還沒有被固化。”肖南會心一笑道,“我們總是被事物的表象所侵擾,覺得這‘應該’是什么東西,而并非從事物的本質或形象去判斷,利用世俗給出的經驗,的確可以讓人變得懶惰。”

“從而缺乏創造性。”毆曉峰也是微微一笑,他看著半墻的繪畫,眼神中充滿了孩童般的光彩,看來他很熱愛這份工作。任何人只要處在一份自己真心熱愛的工作中,他的狀態勢必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進而在臉面上表現出來。

“我們都會變得懶惰,其實只有小孩子不會,因為他們始終對事物有著一顆意動的心。”毆曉峰將話題展開來,“我們有時太過墨守成規,以為自己所見的便是前人的經驗所得,一定是對的,可有時你想過沒有,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表象,而在表向下卻有著不同的解釋。從心理學上說,對于經驗的迷信是對自己無情的毀滅。”

對經驗的迷信就是對自己無情的毀滅。

肖南反復在心里念著這句話,似乎嗅到了什么,但看著毆曉峰一臉真誠的表情,反倒覺得這句話是真知灼見。也許正因為二人在心理學上有所共識,或許才讓這段對話顯得不那么生澀吧。

在學校待了一下午,肖南總算不是無所事事,和毆曉峰的交談顯得很輕松,以至于到了放學時間顧曉帆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時,他還以為只是下課而已,匆匆告別毆曉峰之后,肖南帶著小丫頭準備離開。

就在父女倆走到學校教學樓的天井時,張歐影也提著公文包神色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看到肖南也在此處,她對肖南報以一個極有禮貌的微笑,看得肖南心中一暖。

但她頸前那枚水晶吊墜迎著肖南散發出誘人的光澤,看得他心中有些震顫——他確定,這枚吊墜就是那天在櫥窗里看到的、曉帆非常喜歡的那一個,肖南也有足夠的把握說,在本城的店里再找不到第二個和它一模一樣的,因為這枚吊墜應當是限量款。

“……擁有這枚水晶吊墜的女人,會在你面前命喪當場……”

十殿閻羅陰森森但卻飽含深意的文字一刻不停地在他胸中回蕩,看著張歐影婀娜的身姿從眼前經過時,他竟然感到有幾分戰栗。

她有些遲疑,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要,快取下它……

他在心里默默地呼喊著,但不知為什么卻不敢說出口。就在這個躊躇的當口,似乎聽到當空有什么東西破空而過的聲音。

忽然一陣呼嘯聲從頭頂飛來,他沒來得及看清是什么東西,只見在放學散去的人潮中,從不知幾樓墜下的一根桿狀物飛速下降,在張歐影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同時,迅猛地插進了她的頭部……

伴隨著一聲沉悶但有些尖銳的撞擊聲,張歐影沒發出任何聲音,隨即鮮血四濺。

肖南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這血腥的場面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他只得迅速將顧曉帆藏在自己懷里,以免她見到恐怖的慘象,但從張歐影破碎的頭骨下沖出的血跡和腦漿瞬間沾到了他的身上,惹得他一陣犯嘔。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驚叫,還在崗位上的老師和校警迅速將學生們從緊急通道上疏散出去,肖南和顧曉帆也在被疏散的人群中,他慌亂地擦拭著臉上白色和紅色的液體,向張歐影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見幾小時前還和自己談笑風生的張老師已經倒在血泊中,一根晾衣桿似的東西從頭部直接貫向胸腔。

“不好啦!出事啦!”

人群爆發出喧囂的驚呼,不少人慌了神往外擠去,學生們也跟著互相推搡起來。

二人就這樣被洶涌的人流驅趕著朝校門方向擠過去,一路上都是驚慌的神情和驚慌的身影,小學生們已經被這樣的場面嚇呆了,就連那些校警們也是魂不守舍的。這應該是一場意外,肖南抬頭一看,從二樓到五樓的陽臺上空無一人,那枚晾衣桿似乎是從五樓上跌落的,從外表上看,或許是一根掉了頭的拖把,張歐影的尸體怪異地擺放在地面上,那根木桿和身體形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

只有肖南深知,這一定不是意外。

離去的時候,他看到校警匆匆忙忙地將一張白布蓋到了張歐影身上,遠處傳來120急救車尖銳的呼嘯,估計已經有人報了警,但生命的隕落,已經不可避免……

“哇——!”顧曉帆倒在肖南懷里,不可抑止地放聲大哭起來。

“……擁有這枚水晶吊墜的女人,會在你面前命喪當場……”

這句話忽然又在他心里響起,看著白布下張歐影的尸體,肖南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狂烈地跳動,眼眶里酸酸的,胃部也是灼熱不堪——十殿閻羅,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真的想讓誰死,誰就必須得死么?

吃完晚飯已經快到晚上八點了,顧曉帆沒有一如既往地打開電視認真地看卡通片,而是坐在沙發上一個人悄悄地飲泣。肖南則忙里忙外地洗碗、收拾屋子。時鐘鐺鐺敲過八響的時候,放在餐桌上的手機伶仃作響,肖南擦干自己的手回到餐廳一看,又是那個未顯示的號碼來電。

心里忽然一陣狂跳,說不出的一種緊張感油然而生,有幾分令人戰栗,卻又像某種威力巨大的毒品,讓人欲罷不能。凝思良久,手機一直在桌面上歡快地躍動著,似乎在等待著對主人宣布什么好消息。

“喂?十殿嗎?”肖南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竟然呼出了一個十殿閻羅的簡稱,真不知對方聽到有什么反映。

“十殿,嗬嗬嗬……十殿。”對方還是使用了變聲器,“你在叫我嗎?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名字,真是沒創意啊。叫我大王!和我玩游戲,好玩么?呵呵……我剛從游樂場出來,真開心啊,你還記得,還記得小時候做過的過山車么?嗖——”

“你到底想干什么?”肖南感到頭腦有些混沌,大聲地問道。

“叫我大王!”那個聲音忽然憤怒起來,“不要對我使用‘你’這個稱呼!你現在知道了吧,任何違背我意志的人,都必須死!在我指定的時間死!”

“……大王……”肖南有些卑微地小聲嘟噥了一下,手心里已經攥出了汗水。傍晚張歐影在他面前命喪當場的畫面似乎又回放了,引得他心中一陣強烈的抽搐。一種極度的壓抑和憤怒,此時正在慢慢生成。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段,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又說道:“真乖……游樂場,游樂場里有好多讓人心跳加速的東西,來玩玩吧,你知道么,蹦蹦床,一蹦,嗖——!就能蹦好高,但是蹦不動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肖南聽著十殿閻羅有些語無倫次的對話,心里掀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十點,給你看看我的游樂場,請你玩蹦蹦床……記得查收郵件哦,呵呵,好玩的蹦蹦床……”

電話到此斷掉,聽得肖南起了一身冷汗——十殿閻羅又出手了。

他迅速在腦海里搜尋著今天的報紙,記得頭條上剛刊登了一則重磅消息:有一位環衛工發現一處恐怖的殺人現場!

這是十殿閻羅給他的最新信息,幾天以來這個從未露面的變態殺手一直以一種微妙的距離緊隨他,適時給他一些信息,這次如果不出所料,他應該又采取了什么行動了,短短兩周時間,現有三個人喪命,這絕對不是和誰開玩笑、玩游戲的事。

他一定有自己的殺人計劃,每次出手都那么老謀深算,讓人防不勝防,張歐影應該不在他的殺人計劃里,但正因為自己的自負和反抗,讓一個青春年華的女人死去,同時也讓顧曉帆失去了自己最喜歡的老師,肖南想到這里,心中掀起了繁復的自責和內疚。而現在聽他的語氣,第四個受害者已經產生,就是那個在隧道倉庫里被活活燒死的人。

好吧,既然你要我陪你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曉帆乖,去許叔叔家玩了哦。”看著身旁懨懨欲睡的顧曉帆,他溫聲說道。這段時間他一直很忙,等會許明遠就會派人來接顧曉帆,今晚肖南準備將已經搜集到的資料全部分析一遍,因此并不希望小丫頭見到那些駭人的東西。說話間,許明遠的助手小六子已經在敲門了。

“請轉告許總,晚上不要讓她一個人睡在單獨的房間,外面一定有人。”他刻意地交待道。

晚間十點,outlook上準時傳來了新郵件的提示音,肖南點擊郵件發現,上面寫著一個奇怪的標題——《給肖南的特別禮物,不算作弊哦。》

下方是一段視頻文件,在下載完成后,郵件主題被自動刪除了,和前次郵件的手法如出一轍。

這是一段畫面感很強的視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視頻是以第一視角的方式拍攝的,看來好像是警方拍攝的現場紀實。而這段視頻所展現的,正是位于仁和街的那處人間煉獄。

在一片黑暗中,狼眼手電強力的LED燈珠散發出炫白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倉庫里形成一道雪白的光柱,光柱下塵埃飛舞,時不時還有燒盡的紙灰,十八號倉庫約莫二十平米大小,卻沒有放置什么工具,只是中間那個神似燒烤架的東西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據說那個叫石磊的死者就是被綁在這個東西上面,在烈火中等待生命漸漸消亡。

肖南心中忽然掀起了一陣不適感,想到石磊生命最后時刻的皮肉消融,他感到身上一陣雞皮疙瘩竄了出來,鼻端似乎嗅到了那種皮膚燒焦時的惡臭。

這個猶如人間地獄的所在,竟然是十殿閻羅獲得快樂的“游樂場”,他所說的蹦蹦床游戲,應該就是指的這幅看上去像鐵架的鐵床吧……

“倉庫距離街面3米,路人痕跡復雜,看不到兇手的跡象。”一個聲音說道,應該是辦案刑警的語音記錄。接著視線在光柱的引導下繼續朝倉庫里延伸。

“鐵柵門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說明兇手配有倉庫大鎖的鑰匙,一路沒有磕碰的痕跡,沒有可疑腳印及殘留物。疑似兇手測量過倉庫洞口的大小尺寸,鐵質烤架一步到位,未見到地面有拖曳痕跡,兇手應為男性,較強壯……”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石磊是一個成年男子,體型中等的情況下全重應該在六十公斤以上,眼前這部鐵質的烤架樣的東西目測全重也在三十公斤上下,也就是說二者相加后的總重接近一百公斤,如果兇手是一次布置兇殺現場的話,他必須一次性搬運接近一百公斤重量的東西——可能是失去抵抗能力的石磊,還有眼下這個巨大的鐵架。

十八號倉庫雖說是一個倉庫,但在建筑格局上與一般的防空洞無異,于是肖南更愿意稱它為“洞子”。就在這個不大的洞子里,鐵架占了絕大多數地方,剩下的地面上,充斥著大量的紙灰和殘余的冥幣。

“地面痕跡明顯,大量的燃燒后殘余物,疑似石油基物質,凡士林還是發蠟?有一些汽油的痕跡,燃燒點集中在鐵架正下方。”那個聲音好似自言自語一般,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距離洞口約半米處發現藥捻燃燒痕跡,藥捻在地面盤行,長度約在八十到九十米,燃燒時間,不詳,燃燒起始點在洞口方向,最后燃燒點在鐵架正下方……”

聽到這里時,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死者就是被固定在這個巨大的鐵架上,由兇手親手點燃藥捻,然后在漫長的等待后,引燃了藥捻末端的石油基物質,點燃了大量冥幣和汽油混合物,接著讓死者在無盡的痛楚中漸漸走向死亡的邊緣。

這令他出了一身冷汗,那恐怖的一幕似乎還在眼前,栩栩如生。

“鐵架上方有大量毛發殘余,疑似……”那個語音記錄里的聲音似乎感到一些不適,“疑似死者自我撞擊形成,應該是,應該是無法忍受烤炙的劇痛。”

到這里,肖南已經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該如何痛楚?是不是會失聲呼叫,然而在黑夜中卻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喊?

他會不會強烈地掙扎,但由于被鐵絲緊緊綁在鐵架上,卻無法掙脫?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會不會想到是誰殺害了他?還采取了如此夸張殘忍的方式?

一串串疑問旋即從肖南的腦海里撲了出來,黑暗的倉庫里只有一條白色的光柱,顯得尤為恐怖瘆人,死亡的最后時刻,那幕活劇似乎正在肖南的眼前上演,而這幕劇的主角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腹部打著繩結的解剖后的尸體。

視頻忽然停留在一個復雜的物件上——六十四張鐵片和三根立柱組成的奇怪物件。

肖南沒有在報道上見到這個東西,但十殿閻羅似乎很樂意讓他見到這個東西。

打趣地笑了一下,只見視頻拍到了一張殘幣,這是一張冥幣,大部分被烈火燒去了,只剩下右下角四分之一左右的票面,循著電筒照射看去,一串和真實貨幣類似的編碼竟然印在冥幣上。

現在的冥幣越做越逼真,除了印著“地府銀行”這類字樣之外,居然還有正式的貨幣代碼,簡直可以以假亂真了。

“……再度出現了冥幣……”那個畫外音繼續說道,驚愕之態和當下的肖南無異。

冥鈔,這應該是十殿閻羅用來表明自己身份的道具。肖南深吸了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中有一種詫異的感覺,一直阻塞著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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