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李尋歡打了一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

馬車里自然很溫暖，很舒服；但更讓李尋歡開心的，則是眼前的這一對特殊的主仆。每當看到他們，李尋歡才能從悠遠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仿佛在渾濁的世界里終于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但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好在今天，至少在今天，李尋歡沒有感到寂寞。

他的酒瓶已經空了。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開始雕刻一個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這是個女人的雕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起來那么柔和而優美，看起來就像是活的。

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給了她生命的靈魂，只因她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的自刀鋒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輕。

寧缺看著李尋歡雕刻的手，就那么愣愣的看著，竟然仿佛癡了。

良久，他輕輕的問道：“您還是沒有忘記......她嗎？”

手一頓，李尋歡的雕刻暫時中止。“你是說詩音嗎？”他笑了，笑容中包含著不知道多少心酸與無可奈何。

“往事早已隨風而去。”

“可是您現在——”寧缺看向李尋歡手里的雕像，遲疑著。

“這只是一個活了幾萬年的老男人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而已。”李尋歡道：“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時間。”

“在它反反復復的洗滌下，滄海轉眼桑田；九里松林里可以拾起螺蚌殼，”

李尋歡嘆息道：“這還只是凡人所能見證到的。”

“在我的人生里，經歷過太多，太多美好的事情。它們瑰麗絕倫，但卻在時間的浪潮下一個接著一個崩潰，如同泡影。

如果不想辦法記住它們，那么它們就真的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李尋歡低頭，看著手里的木雕。

“比如說我那刻骨銘心的初戀，林詩音。”

又抬起頭，目光穿過了馬車頂蓋的遮擋，看向了天穹。

天穹上，有星無月。

“又比如說，萬古長夜生明月。”

寧缺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桑桑看見李尋歡停下了雕刻，連忙上前為李尋歡的肩膀按摩。李尋歡并沒有拒絕，他瞇起了眼睛，一臉的享受。

“真是一個好丫頭，你小子有福啊！”半晌，李尋歡睜開眼，對著寧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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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之前草甸如茵，花樹如束，風景極美。

一輛黑色的馬車駛了進來，趕車的虬髯大漢，身長十尺，背闊方圓，面如重棗，活脫脫便是一個武圣人再世。

書院的一眾弟子見到了大漢和馬車，卻并不驚慌，只因內院的師兄們早已傳下吩咐，今天有客人拜訪。

傳說中，這是書院的院長，人間的神話——夫子的客人。

既然是夫子的客人，那么就算是開著航母或潛艇來拜訪，學子們也不會有吃驚的情緒，只會感到震撼。

——與神話成為朋友的人，自身也必然是神話。

馬車壓在地面，發出滾軸的聲音。每當經過一個書院弟子，那名弟子就會向馬車躬身行禮，以示尊敬。

書院的氣氛平靜而祥和。

仿佛受到這種美好氣氛的感染，李尋歡起了起身，掀開了簾幕；向著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龐看去，笑吟吟的點頭。

弟子們似乎受到了某種鼓勵，站的更直了。

“正是這樣的書院，才讓我在穿越來昊天世界后，第一次有了歸屬感。”

寧缺想道，內心里同樣充滿了自豪。身為書院的一份子，自家能夠得到李尋歡的認可，無疑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李尋歡乘著馬車馬車沿著石徑進入了書院，越過了前院的教社，穿過巷道，走過濕地，走過舊書樓，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劍林。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馬車繼續向前。

前方，夫子帶領著書院一眾內院弟子，面帶笑意，站在后山的入口，歡迎著李尋歡的到來。

遠遠的，夫子就大笑的迎了上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尋歡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李尋歡那像是碧波般的雙眼里第一次泛起了些許漣漪，令他整個人突然變得更具魅力：

“夫子，熱海一別，轉眼間三十余年過去，恍如昨日。卻不知道那牡丹魚，是不是被你吃了一個精光呢？”

夫子笑瞇瞇的道：“牡丹魚.....近日來數目是有所減少。

不過嘛，可不是我吃的；都是慢慢吃的。

來，李慢慢，過來拜見你的尋歡師伯！”

李慢慢無緣無故的背了一個大黑鍋，又不敢還嘴，只得上前向李尋歡行了一個晚輩禮：

“弟子李慢慢拜見師伯。”

李尋歡拍了拍李慢慢的肩，道：

“好小子，這么多年過去，從見你第一次開始，你就給你師傅背黑鍋；想不到到了今天，你還在給你的師傅背黑鍋。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徒弟該多好！”

說著，李尋歡就把頭轉過去看向夫子：

“夫子啊，要不你就把你這大徒弟讓給我？這孩子本性天然，契合大道，很適合學我的小李飛刀。”

夫子聽了前半句，本已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剛想說一聲“放屁！”，

可聽到最后一句，忽地收住了聲。

“嗯？慢慢敗尋歡兄為師，要是能學得那手飛刀絕技，卻也不虧啊！”

夫子下意識的捋著胡須，心里想著。

只是李慢慢這時卻出聲了：“師伯，感謝您的好意，只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夫子為師，是慢慢一生中最大的幸運。縱使老師不在意，慢慢卻也萬萬不敢投身他門。”

夫子捋著胡須的手僵住了，心下里大罵李慢慢不會做事，臉上卻還得擠出笑容，只得在內心深處暗暗吐血：

“你小子就不會把飛刀絕技偷過來孝敬老師嗎！為師對那一招也很感興趣啊！”

李尋歡不以為意，看向李慢慢的眼光反而更加欣賞了。

互相施禮過后，李尋歡一行四人被迎入了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