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清拉著若嵐走在后面，悄聲問道：“怎么了？”她不答，瞥一眼躍華，慕清能感覺到躍華惶惶不安。

慕清心領神會，拉起她的手，對老爺子說道：“爹，我和嵐兒先回房了?！崩蠣斪討剩瑑蓚€人一起上樓。

慕清的手溫暖寬大。他一身得體的洋裝，打著筆挺的領帶，頭發清清爽爽，眼神溫柔，唇微微抿著。若嵐望著他，最能找到形容他的詞匯大概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傊兴谂裕苄陌病扇艘黄疬M了房間說話。

“你猜大哥又犯了什么事？”若嵐神秘兮兮地。

“因為什么？”慕清被她說得好奇起來。他猜測躍華的事，十有八九和女人有關。

“廚娘馬嫂子的女兒阿花被他壞了。馬家的不依不饒，在那里吵呢！可憐馬姑娘，年紀這么小，大哥實不該就這么毀了人家姑娘一生，若不是爹和你們及時回來，恐怕又要被私了呢?！?

“又來了！搞不懂大哥的想法，以前的教訓還不夠么？”慕清道，“不過爹也只能是給點錢打發她們母女出去?！闭f起躍華，慕清雖然平靜，若嵐卻從他眼里讀出了不屑和鄙夷。

“我常聽大哥慨嘆花無百日紅，人不風流枉少年?！比魨箛@道。

“唉。”慕清亦嘆口氣，“不說他了，明記片皮鴨好吃嗎？”

若嵐不想再提這件事，勉強點點頭。

慕清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什么：“哎呀，這么一鬧我都忘了，明天我要去鄂城一趟，沒辦法陪你去梨園閣聽戲了?！?

若嵐“哦”一聲，臉上寫滿失望，對他撅起嘴巴。

“不過～我提前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等著我給你拿過來。”慕清神秘又興奮地對她一笑，“suprise！”

他夸張的模樣逗得若嵐捂著嘴笑彎了腰，她心中期待起來。慕清再進門時，手里捧個扎著花結子的禮盒遞給她：“快拆看看吧！”

得到禮物的若嵐喜悅急切拆看，盒子里是套連衣裙，俏皮的圓領泡泡袖，腰身緊束，有個大大的蝴蝶結，合貼的裙踞，毛呢格子的細紋，配上領口的白色百褶，即不花哨又不過于素凈。

她拿起來走到穿衣鏡比著，笑瞇瞇地說道：“我哥真有眼光。好看！”

她僅僅比了一下，出現在鏡子里的樣子令慕清特別驚艷。今后很長時間里，他都帶著此時此刻對若嵐這身衣服的印記，任時間流逝揮不去抹不掉，仿佛用頭腦里有部相機定格成一張清晰的彩色照片。

若嵐和他一起長大。對于母親林蕙馨，他記憶并不多。

母親常常臉色蒼白，她身體羸弱，就是三伏天也不能吹風。入秋之后更是常常倚靠在墊得厚厚的躺椅上，腿上搭著絨毛毯子，身邊還放著炭爐。

記憶中母親常用冰涼的手撫著他的臉龐，神情不舍而憂傷。

她是個講究的人，就是在病中也會把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臉上總是化著淡淡的妝。

他還記得母親望著獨自玩著玩具的若嵐對自己說：“清兒，萬一娘哪天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妹妹?！?

那時他還是三四歲的小男孩，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之后的兩天，他做了一個飛鳥的夢。再然后就是全家人披麻戴孝，爹悲痛地抱著他。

他一夕之間全懂了，娘果真是仙女，飛回了天上她的故鄉。

此后他和若嵐相依為命。

不知何時，他覺得這種情感開始變了。他變得愈發在乎若嵐，甚至還私心希望他們不是兄妹。

他也曾害怕逃避過，當若嵐身邊出現了唐榮，每次向他吐露心事時，他終于意識到什么是妒忌。

第二天周家人都起了個大早。

早上若嵐洗漱整理好下樓，正好碰到老爺子和慕清要出門。

“爹，二哥今天這么早！”

老爺子笑道：“丫頭，今天好好玩，想吃什么想買什么回來跟爹講?！?

“好！”她重重點頭，慕清在一旁微笑看著她，眼神有種流光。

她對他們揮揮手，道：“爹你們路上小心！”

慕清笑著和老爺子一同出門，有仆人幫他們打開車門。

車開走了，若嵐還在門口站著。

“嗯哼！”大太太清了清嗓子，“還不過來用餐，這么多人就等你了。”

若嵐走去席邊落座。

她單獨面對大太太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大太太揪著她在爹面前說破馬家姑娘的事情不放，沒想到對方提都不提。

用罷了餐，大太太依例去佛堂做早課，躍華忙攙了她上樓。

若嵐站定目送，心想今天大哥肯定被大太太責罵過，不然哪有這么乖巧。

大太太上樓后，若嵐也回房間換衣服。換上昨天挑選好的連衣裙，特意把脖子上從不離身的長命鎖藏在衣領里。

這枚玉鎖刻印精美，小巧玲瓏。一看就不是俗物，一面雕著祥云圖案，另一面篆刻著“與福者佩”四個大字。聽慕清說這枚玉鎖還是娘臨終前親手交給她的。

換好衣服，她給自己略略化了淡妝。待梳妝完畢磨磨蹭蹭一上午就過去了。

中午餐后，她在房中休息，忽然聽見大門響，大老爺一家到了，周管家把他們迎了進來。

大老爺是若嵐的大伯。聽見門響，她忙下樓，向大伯大伯母，以及大伯的兩個妾——姨娘黃氏和劉氏一一見禮。

堂姐周靜虹把她拉到一旁。周靜虹稍長若嵐幾歲，是本城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她的美貌令若嵐自愧弗如。

靜虹的眉眼、鼻子和嘴生得就是那么恰如其分，多一分減其明艷，少一分奪其靈氣。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美艷，穿著一條紅色牡丹花樣緞面連衣裙。這種大紅色若穿在旁人身上，遠沒有她這么光彩照人。

周靜虹拉著若嵐正要敘話，大太太和躍華從樓上下來。

躍華是一身洋裝，頭發梳得锃亮，端的是儀表堂堂風流倜儻。難怪他深得女子青睞，連若嵐都見之忘俗！

周大老爺寒暄道：“弟妹，華兒?！?

他一開口才令若嵐回過神來。

還不等大太太答話，大伯母萬玲瓏接著說道：“弟妹，好久沒見，你還是那樣年輕。這人比人可真要氣死人，我也像弟妹你一樣，天天吃齋念佛，還是皺紋瘋長，老得不成樣咯！”

大老爺聽完斜她一眼：“你哪里是吃齋念佛的料？人家弟妹心靜如水，哪像你天天張家長李家短的?！?

萬玲瓏被當面搶白，臉上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的，尤其是當著兩個小姨娘的面。

一時氣氛尷尬至極，靜虹忙打圓場道：“爹你又在說笑了。今天華哥哥也和我們同去聽戲嗎？”

躍華點頭回應：“是。爹還吩咐由我照應大家。”

“華兒可真是越來越能干了?！贝罄蠣斮澋?。

“大哥客氣。”大太太笑道，臉上頗有榮光。話題被引到別處，解了萬玲瓏的圍。

大太太引大家坐下，示意下人看茶并說道：“一會兒老爺派車過來接我們，大家都稍待一下?！闭f著又命管家安排點心水果。

躍華陪著大老爺討論時局，大太太則和萬玲瓏等女眷閑話家常。

靜虹挑了一小碟點心，拉著若嵐在客房里敘話，特意讓若嵐欣賞她的新裙子。

若嵐細細看著，手里摸了摸裙子的面料，裙子紅的顏色很正，腰身掐得很纖細，緞面裙擺長而飄逸，襯得靜虹身段窈窕、膚白貌美。

她由衷贊道：“真好看，姐姐人漂亮衣服也美?！?

靜虹得意笑道：“我娘也說好看。”

聽罷若嵐神色一暗。

靜虹瞥到若嵐的臉色，心知自己不該在她面前提這些，忙轉話題問道：“二叔和清弟今天怎么沒見？”

“他們有事去不了。我也只有晚上吃飯才能見到他們。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只道他們天天忙的緊。”

靜虹明白周家這些產業其實都是仰仗二叔才得以創下。

二叔早年背井離鄉，獨自進城闖蕩，終于尋得林家的機緣，赤手空拳打下萬德的江山。

而自己的爹周大老爺不懂經營，還是二叔分了產業，給他收現成的租子，自己全家才過上富足清閑的日子。

“哦。這次我表哥他們也去呢。要知道我紹文表哥，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難得有這個機會?！?

“我可老是聽你提起紹文表哥，你這小心思也太明顯了吧？話說回來你的兩個表哥，我只小時候見過幾面，自從他們去上海讀書后就沒見過呢。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點好奇。”

“這次你就可以看到啦。還有你聽說過江城三大家族中的祁家么？這次他們也去，這祁家可有意思啦。祁老爺娶了四房妻妾，各個生下的都是女兒，坊間傳說祁家女兒各有千秋，我倒是真想瞧瞧?！?

“姐姐你消息比我靈通多了，我幾乎一無所知?！比魨剐Φ?。

“也是，二叔家里也沒什么人會說這些。二叔家規矩最多，我每次都不敢多呆。”靜虹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說。

大家紛紛用了茶點，說了會閑話。正等待間，就聽得門外汽車轟鳴。

所有人都走向院子里，只見三部汽車，一字排開的停在門前。

若嵐縱是見慣世面的大戶小姐，依然覺得很是氣派

。跟在后面的丫頭婆子則嘰嘰喳喳議論起來，年齡小的更是仿若看稀奇。

一時間喜氣洋洋場面熱鬧非凡。周管家已經帶仆人迎候在門外，按照老爺的意思分撥：

頭一輛汽車載了大老爺夫妻倆加上大小姐靜虹，第二輛汽車載著大太太和躍華若嵐兄妹，第三輛則是大老爺的兩個妾室。

其他隨同伺候的丫鬟仆人則坐人力車跟在后面。周管家自己坐在領頭車輛的司機座位旁以便隨時安排。

車隊浩浩蕩蕩地往梨園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