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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河崩裂

慘重的失敗:東征高麗

東征高麗的戰(zhàn)車還沒有開上戰(zhàn)場,隋帝國的后院就起火了。

烽火首先在山東點燃。自從戰(zhàn)爭動員令下達,山東就成了主要的戰(zhàn)備后勤基地。從大業(yè)六年開始,楊廣就命當(dāng)?shù)匕傩诊曫B(yǎng)戰(zhàn)馬,以供軍用,同時征調(diào)大批民夫運送糧食前往遼東前線。由于運輸量大,路途遙遠,車輛和牛馬大量損毀死亡。

與此同時,頻繁的徭役擠占了耕種時令,導(dǎo)致山東、河北等地大量農(nóng)田拋荒,糧食價格飆漲,一斗米賣到了數(shù)百錢,而各級官吏依然橫征暴斂。加之黃河泛濫、洪澇成災(zāi),致使老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生存底線被徹底突破。

如何在暴政中生存下去?

瀕臨絕境的山東百姓每天都要面對這個問題。大業(yè)七年冬天,山東鄒平人王薄終于在饑寒交迫中徹悟了一條真理——在暴政中生存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起來反抗這個暴政!

于是,王薄率先在長白山(鄒平縣南)拉起了反旗。

為了把自己徹悟的真理向廣大父老鄉(xiāng)親傳播,王薄自稱“知世郎”,并精心創(chuàng)作了一首政治宣傳歌曲——《無向遼東浪死歌》。

歌中唱道: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錦背襠。

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這首通俗易懂、振奮人心的歌曲一經(jīng)問世,立即成為當(dāng)年齊魯大地最火爆的流行曲目。四面八方的貧困百姓哼著這支讓人熱血澎湃的歌,像潮水一樣涌向了長白山。從此,王薄帶領(lǐng)部眾在齊郡(今山東濟南市)、濟北郡(今山東茌平縣西南)一帶縱橫出沒,攻擊官軍,劫掠府庫,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日子過得無比滋潤。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看著這一切,山東各地豪杰無不怦然心動。于是,多股反叛勢力在一夜之間遍地開花:“阿舅賊”(劉霸道)崛起于平原郡(今山東陵縣),孫安祖聚眾于高雞泊(今河北故城縣西),張金稱聚眾于河曲(今河北臨西縣),高士達揭竿于清河(今河北清河縣)。他們嘯聚山林,攻擊城邑,讓各地官府疲于應(yīng)付,焦頭爛額。

在大業(yè)七年大大小小的變民首領(lǐng)中,有一個當(dāng)時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后來卻成了這撥人里聲望最高、勢力最強的義軍領(lǐng)袖。他雄踞河北,自稱“夏王”,直至唐朝建立后仍然割據(jù)一方,是武德初年李世民東征路上最強大的對手。

這個人就是竇建德。

竇建德,河北漳南(今河北故城縣東)人,與孫安祖同鄉(xiāng),自小勇武過人,在鄉(xiāng)里有俠義之名。大業(yè)七年,朝廷招募東征士兵,竇建德因其驍勇之名被任命為二百人長,同鄉(xiāng)的孫安祖也在征召之列。可孫安祖因家中遭遇洪災(zāi),妻兒皆餓死,對官府恨之入骨,堅決不肯應(yīng)征。當(dāng)?shù)乜h令大怒,將其逮捕并施以鞭刑。孫安祖憤而刺殺縣令,逃亡至竇建德家中。

竇建德收留了他,對他說:“今主上不恤民力,欲征高麗,天下必將大亂。大丈夫若不死,當(dāng)建功立業(yè),豈能成為東躲西藏的逃犯?”隨后,竇建德幫孫安祖召集了兩百多個壯士,還協(xié)助他們到高雞泊一帶落草為寇。

盡管竇建德明知道天下很快就將大亂,可他對自己在軍隊的前程仍抱有幻想,所以他才會一邊支持孫安祖造反,一邊又舍不得扔掉“二百人長”這塊雞肋。

最后,還是當(dāng)?shù)毓俑畮退铝诉@個決心。

本來,竇建德窩藏孫安祖一事當(dāng)?shù)毓俑延兴煊X,加之張金稱、高士達等盜匪凡到漳南洗劫,都自動避開竇建德家所在的那條街,所以官府認定,竇建德必然與盜匪暗中勾結(jié)。不久,官府就派兵抄了竇建德的家,并將他一家老小全部捕殺。

在家破人亡的慘痛現(xiàn)實面前,竇建德的最后一絲幻想終于破滅。萬念俱灰的他只好脫下隋朝軍裝,帶著手下的兩百人投奔了高士達。高士達覺得自己的智謀和才略均不及竇建德,就把兵權(quán)交給了他,讓他當(dāng)了二當(dāng)家。隨后,竇建德屢屢擊敗前來征討的官軍,威望迅速提升。由于他善待士卒,因而人人皆愿為其效死,麾下部眾很快發(fā)展到一萬多人。

就這樣,這個原本要到遼東去當(dāng)炮灰的二百人長,搖身一變就成了遠近聞名的草頭王。

竇建德或許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對于潛藏在自己身上的巨大能量,他一定也會感到震驚。而此時的竇建德更不敢想象的是——短短幾年后,他就將擁兵割據(jù),稱霸一方,并與天下群雄一起逐鹿中原!

竇建德的成長史告訴我們:雖然時勢可以造英雄,但是要想成為英雄,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你必須扔掉手中的那塊雞肋。

大業(yè)八年(公元612年)正月初一,隋帝國的一百多萬遠征軍在涿郡完成了集結(jié),同時就位的運輸和后勤人員數(shù)量是士兵的兩倍。

楊廣將一百多萬士兵分成左右各十二軍,每軍設(shè)大將、次將各一人;每軍之中,騎兵分成四團,每團十隊,每隊一百人;步兵也分為四團,每團二十隊,每隊一百人;重裝備部隊和普通步卒也各有建制;所有步騎兵團每團各設(shè)偏將一人。遠征軍中,各團的頭盔鎧甲、帽穗馬纓、旗幟旌幡的顏色各不相同,而前進、后退、行軍、扎營都有統(tǒng)一的號令。

正月初三,楊廣親自率領(lǐng)這支空前龐大的遠征軍,從薊城(涿郡郡治,今北京)正式開拔。第一軍出發(fā)后,每日派遣一軍,每兩軍相距四十里,依次出發(fā),魚貫前進。整整用了四十天,大軍才出發(fā)完畢。各軍首尾相接,鼓角相聞,旌旗綿延長達九百六十里。此外,楊廣直屬的十二禁軍,朝廷的三臺、五省、九寺的隨駕官員,也緊跟在大軍后面出發(fā),隊伍連綿達八十里,規(guī)模之大,世所罕見。史稱:“近古出師之盛,未之有也!”

楊廣本以為,投入如此浩大的兵力,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踏平高麗。然而,事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先是在三月,楊廣親率陸軍進抵遼東城(今遼寧朝陽市),卻長達數(shù)月久攻不克。同時,右翊衛(wèi)大將軍來護兒率領(lǐng)水軍渡海攻擊,一開始進展順利,甚至一度攻進了平壤,不料卻在城中遭遇伏擊,四萬精銳盡喪,僅剩數(shù)千殘兵逃脫。眼看陸、海兩路接連失利,楊廣不得不改變戰(zhàn)略,命左翊衛(wèi)大將軍宇文述率三十余萬大軍繞過遼東,直搗平壤。可是,當(dāng)大軍進抵平壤三十里處時,卻又因為戰(zhàn)線太長、糧草不繼再次陷入困境。

同年七月,缺乏給養(yǎng)的宇文述被迫引兵西還,高麗軍隊迅速出城追擊。當(dāng)隋軍撤至薩水(今清川江)時,高麗軍隊趁其渡河之際發(fā)起進攻,大破隋軍。最后,宇文述狼狽逃回遼東,三十余萬大軍僅剩兩千七百人,幾近全軍覆沒,同時,丟失的武器、裝備、輜重更是不可勝數(shù)。來護兒風(fēng)聞陸軍大敗,也慌忙起錨,連夜率艦隊撤回東萊(今山東萊州)。

第一次遠征高麗,就這樣以慘敗告終。

大業(yè)八年七月,神情恍惚的楊廣默默登上龍輦,從涿郡啟程南返。一直到車駕返抵洛陽,楊廣始終一言不發(fā)。曾經(jīng)活力四射、陽光燦爛的楊廣,如今仿佛變成了霜打的茄子。人們看見楊廣臉上寫滿了困惑與哀傷,那是一個驕傲帝王遽然遭受重創(chuàng)后暴露出來的真實內(nèi)心。

也許,這并不是什么壞事。

因為挫折本是人生的題中之義,也是生命成長的必經(jīng)過程。就像許多小孩子在學(xué)習(xí)木匠、鐵匠這種手藝活的時候,如果手上弄出了血,他們的師傅就會說:“那是這門手藝進到你身體里面去了。”而今,生命中的第一次失敗雖然深深刺痛了楊廣,可這何嘗不是某種有益的東西正在進入他的體內(nèi)呢?也許,命運之神正是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往這位驕狂自負的帝王身上注入一些必要的抗挫折能力,讓他學(xué)會以一種成熟而理性的姿態(tài)面對人生,同時拯救這個危機四伏的龐大帝國。

然而,命運之神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失望了,忠于楊廣的臣民們也很快就失望了。

短短半年后,楊廣就在朝會上說了這么一句話:“高麗小虜,侮慢上國,今拔海移山,猶望克果,況此虜乎!”(《資治通鑒》卷一八二)

楊廣的意思很明確,二征高麗,就算“拔山移海”也在所不惜!

楊玄感叛亂

大業(yè)九年(公元613年)正月初二,一道征調(diào)天下軍隊齊集涿郡的詔命再次從洛陽飛出,立刻傳遍了整個帝國。

皇帝是不是瘋了?

面對詔令,隋朝的各級官吏和老百姓們不約而同地在心里說。這場傾盡全國之力、竭盡天下之財?shù)膽?zhàn)爭剛剛遭遇慘敗,數(shù)十萬帝國將士剛剛捐軀沙場,數(shù)百萬民眾因為這場戰(zhàn)爭瀕臨破產(chǎn)和死亡的邊緣,而這個瘋狂的皇帝竟然不顧這一切,還想讓悲劇重演?

人民憤怒了。

越來越多的人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造反的行列。除了王薄、劉霸道、張金稱、高士達、竇建德之外,齊郡(今山東濟南市)人孟讓、北海(今山東青州市)人郭方預(yù)、平原郡(今山東陵縣)人郝孝德、河間郡(今河北河間市)人格謙、渤海郡(今山東陽信縣)人孫宣雅等各自起兵,其部眾多則十幾萬,少則數(shù)萬,在山東地區(qū)縱橫馳騁,令各地官兵焦頭爛額。

叛亂的烽火在急劇蔓延,可楊廣卻不以為意。

按照楊廣對歷史的領(lǐng)悟,幾百年來的中國政治一直是門閥世族玩的游戲。正所謂“天下以智力相雄長”,真正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力量從來只掌握在少數(shù)貴族手中,泥腿子們只是這場游戲中無足輕重的配角,或者純粹就是跑跑龍?zhí)锥眩^對成不了氣候。所以,在楊廣看來,所謂的叛亂只不過是一些窮瘋了的暴民在聚眾搶劫而已,等他滅了該死的高麗,回頭再來收拾這些小毛賊也為時不晚。

大業(yè)九年春,楊廣再度御駕親征,于三月初四率領(lǐng)百萬大軍進抵遼東,拉開了第二次東征高麗的大幕。這次,楊廣仍命宇文述等人分道繞襲平壤,本人則親率正面大軍猛攻遼東。隋軍這回不僅用上了飛樓、撞車、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而且挖掘了多條地道,夜以繼日地輪番進攻。但是隋軍連攻二十多天,付出了慘重的傷亡,遼東城卻依舊固若金湯。同時,宇文述等部也遇阻不前。正當(dāng)戰(zhàn)事陷入膠著之際,國內(nèi)突然傳來楊玄感叛亂的消息,楊廣如遭電擊。六月,楊廣不得不下令撤軍。倉促之間,堆積如山的軍資、器械、糧草全都來不及運走,只能白白送給高麗人。

如果說,遍及各地的農(nóng)民起義在楊廣眼中只不過是蚍蜉撼樹,尚不足慮的話,那么楊玄感叛亂則無異于一場政治地震,極大地搖撼了帝國的統(tǒng)治根基。

因為,楊玄感是貴族,是楊廣心目中最有資格玩政治的貴族。

楊玄感,隋朝開國元勛楊素之子,襲爵楚國公,時任上柱國、禮部尚書,在帝國的政治高層擁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力。在楊廣看來,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起兵反叛,必將產(chǎn)生“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集”的可怕效應(yīng),也無疑會引發(fā)巨大的政治離心力,使更多的門閥世族生出謀求天下的野心!

事實證明,楊廣的擔(dān)心是對的。

楊玄感自黎陽(今河南浚縣)起兵后,四方紛起響應(yīng),部眾很快發(fā)展到十幾萬人。就在楊廣圍攻遼東時,楊玄感已迅速兵臨洛陽城下,而圍城不過數(shù)日,洛陽城中竟然有四十多個貴族和高官子弟出城投降,如韓擒虎之子韓世咢、觀王楊雄(楊堅族侄)之子楊恭道、來護兒之子來淵、周羅睺之子周仲、虞世基之子虞柔、裴蘊之子裴爽、鄭善果之子鄭儼等。楊玄感為了收攬人心,一律對他們委以重任。

當(dāng)然,這些官二代的加盟,充其量就是幫楊玄感撐撐門面而已,不可能發(fā)揮什么實際作用。此時,楊玄感帳下還有一位幕僚,也是官二代。此人目前雖默默無聞,但很快就將成為隋末亂世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毫不夸張地說,把上面那些紈绔子弟全部綁在一塊,其能量也不及此人之萬一。

這個人,就是日后瓦崗寨的義軍領(lǐng)袖李密。

李密是隋朝上柱國、蒲山公李寬之子,其家門雖不及楊氏顯赫,卻也是名重一時。李密從小志向遠大,仗義疏財,喜歡廣交朋友,早年曾在宮中擔(dān)任禁軍。有一次,輪到李密當(dāng)班,楊廣恰好從他身邊經(jīng)過,忽然停在他面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告訴宇文述:“剛才左翼衛(wèi)隊中有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異于常人,最好不要讓他擔(dān)任侍衛(wèi)。”

李密就因為皇帝的這句話丟了官,從此與仕途絕緣,在家中閉門讀書。他曾經(jīng)騎在牛背上讀《漢書》,旁若無人,渾然忘我,被楊素遇見,視為奇人。楊素請他到家中暢談,大為賞識,對楊玄感說:“李密見識深遠,氣度不凡,你們兄弟無人可及。”從此,李密便與楊玄感結(jié)成了好友。

二人雖成莫逆之交,但身份地位相差懸殊,楊玄感有意無意之間,還是會瞧不起這個無官無職的落魄貴族李密。

李密看在眼里,有一天忽然對楊玄感說:“朋友相交貴在坦誠,我今天就不奉承你了。說實話,如果是兩軍對壘,決斷戰(zhàn)機,呼嘯沖鋒于敵陣之中,我不如你;可要是驅(qū)策天下賢俊,讓他們各安其位,各盡所能,你不如我!既然如此,你怎能自恃階高而輕視士人呢?”楊玄感聞言大笑,從此更加佩服李密。

楊玄感起事后,自然把李密引為心腹智囊。在圍攻洛陽之前,楊玄感曾就全局戰(zhàn)略咨詢李密的意見:“你一向以拯濟蒼生為己任,如今時候到了,你有何良策?”

李密向楊玄感提出了謀取天下的上、中、下三策。他說:“天子出征,遠在遼東塞外,距幽州(涿郡)足有一千余里,南有大海(渤海),北有胡虜(西突厥、契丹等),中間僅有一條遼西走廊,是遠征軍和國內(nèi)聯(lián)系的唯一生命線,形勢極為險峻。如果你親率大軍北上,出其不意攻占薊縣(涿郡郡治),奪取臨渝(今河北撫寧縣東),便能控其險要,扼其咽喉。如此一來,東征軍的歸路被切斷,高麗人勢必從他們背后發(fā)起攻擊。旬月之間,糧秣給養(yǎng)告罄,軍隊不戰(zhàn)自潰,你就能兵不血刃,生擒楊廣!此乃上策。”

楊玄感略微沉吟,說:“告訴我中策。”

李密說:“關(guān)中自古乃四塞之地、天府之國,如今雖有隋將衛(wèi)文升據(jù)守,但此人不足為慮。我們?nèi)袈蚀筌姄艄南蛭鳎?jīng)城池一律不加攻打,直取長安,收其豪杰,撫其士民,據(jù)險而守,天子縱然班師,但根據(jù)地已失,我們便有足夠的時間審慎籌劃,穩(wěn)步進取。”

楊玄感又想了想,說:“告訴我下策。”

那一刻,李密若有所思地看了楊玄感一眼。他預(yù)料,楊玄感一定會選下策,而下策必將招致滅亡。

這樣的預(yù)感讓李密感到很悲傷。他久久地看著楊玄感,緩緩地說:“派出精銳,晝夜奔馳,襲取東都,號令天下!問題是,萬一一百天拿不下來,天下之兵四方而至,事態(tài)就不是在下所能預(yù)料的了。所以,這是下策。”

“先生所謂下策,實乃上策!”楊玄感斬釘截鐵地說,“如今百官眷屬皆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搖士心,顛覆國本!”

李密沉默了。他太了解楊玄感了,這是一個被一帆風(fēng)順的命運寵壞了的世族子弟,他身上的自負、虛榮與驕矜,簡直和天子楊廣如出一轍!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他們都喜歡走捷徑。但是有時候,捷徑也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表達——短路。

是的,所謂快速成功的捷徑,往往也是通向滅亡的最短道路。在李密看來,這句話對楊廣適用,對楊玄感同樣適用。

不出李密所料,楊玄感剛剛率大軍圍困洛陽不久,楊廣的東征大軍便已迅速回師中原。面對隋朝大軍對他形成的反包圍,楊玄感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戰(zhàn)略錯誤:他聽信部將李子雄的計策,把本來就不多的兵力分成兩路,一路抵擋已經(jīng)屯兵黃河北岸的屈突通,一路進攻從長安趕來馳援東都的衛(wèi)文升。但是,屈突通很快就突破了他的防線,順利渡過黃河,與衛(wèi)文升部和駐守洛陽的樊子蓋部遙相呼應(yīng),對楊玄感形成了前后夾擊之勢。

楊玄感的末日來臨了。

直到此刻,他才決意實施李密當(dāng)初提出的中策——西進關(guān)中,入據(jù)長安。

大業(yè)九年七月二十日,楊玄感無奈地解除了對東都的包圍,率部西進潼關(guān)。宇文述與屈突通、來護兒、衛(wèi)文升等人合兵一處,率大軍在背后拼命追擊。

數(shù)日后,楊玄感進至弘農(nóng)(今河南三門峽市)。弘農(nóng)太守楊智積(楊堅侄子)對左右說:“楊玄感西取關(guān)中的計劃一旦成功,將來就很難收拾了。我們現(xiàn)在想辦法纏住他,讓他無法西進,不出十天,定可將其生擒!”

隨后,楊智積派了一些父老,出城攔住楊玄感的馬頭,說:“如今弘農(nóng)兵力薄弱,防守空虛,很容易攻取。”楊玄感信以為真,馬上兵臨弘農(nóng)城下。楊智積當(dāng)即登城叫罵,誘他攻城。楊玄感大怒,立刻命令士兵進攻。

面對如此不可救藥的楊玄感,近乎絕望的李密最后一次規(guī)勸他:“用兵之道貴在神速,何況追兵轉(zhuǎn)眼立至,怎能在此逗留?如果進不能入據(jù)潼關(guān),退又無險可守,大軍一旦潰散,你拿什么自保?”

可是,楊玄感根本聽不進去,他率部猛攻三天,弘農(nóng)城卻紋絲不動。等到楊玄感回過神來,準(zhǔn)備放棄弘農(nóng)繼續(xù)西進時,宇文述的幾十萬大軍已經(jīng)鋪天蓋地地殺到了。楊玄感且戰(zhàn)且退,于八月初一退到董杜原(今河南靈寶市西)。隋朝大軍追至,楊玄感被迫在此與隋軍決戰(zhàn)。

戰(zhàn)斗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楊玄感全軍覆沒,僅帶著十余騎兵逃奔上洛(今陜西商州市)。沒跑多遠,連那十幾名親兵也各自逃散,楊玄感身下的坐騎也被射殺,只好和他弟弟楊積善徒步逃亡,慌不擇路地跑到了一個叫葭蘆戍的地方(今靈寶市西南)。

在這里,疲憊不堪、滿心絕望的楊玄感停下了腳步。他對楊積善說:“我不能接受別人的殺戮和侮辱,你取我的性命吧。”

當(dāng)生命與尊嚴不可得兼時,貴族楊玄感寧可選擇后者。

楊玄感死了。從他起兵到敗亡,為時不到兩個月。

這場叛亂雖然很快就平定了,但它給楊廣和隋帝國刻下的傷口卻沒那么容易愈合。楊廣無奈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政治威望已經(jīng)被嚴重削弱,人氣指數(shù)急劇下滑,降到了他即位以來的最低點。

暴怒的楊廣決定大開殺戒,震懾天下。他對大臣們說:“楊玄感振臂一呼,從者十萬。以此足以證明,天下的人口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多了就會相聚為盜。此次的一干人犯若不徹底追查,一概誅殺,就無以警醒當(dāng)世和將來!”

隨后,朝廷依照寧枉勿縱的原則,開始大肆追查,廣為株連——上自當(dāng)朝大員,下至普通士民,一口氣捕殺了三萬多人,流放了六千多人。此外,由于楊玄感圍攻東都時曾經(jīng)開倉賑糧,于是朝廷便將當(dāng)時接受賑濟的百姓全部活埋,一個也沒有放過。

至此,凡是跟楊玄感有過絲毫瓜葛的人幾乎都被抹掉了,只有極少數(shù)人逃過了這場大屠殺。

其中一個,就是李密。

早在楊玄感兵敗之前,李密就已悄悄離開了他,準(zhǔn)備投奔其他義軍,不料半路上被隋軍抓獲。李密用黃金賄賂看押官,使他放松了警惕,然后趁其不備再度逃亡,投奔了平原郡的郝孝德。

李密的漏網(wǎng)并沒有引起朝廷的關(guān)注。

兵荒馬亂中,隋朝官吏以為漏掉的只是一只小蝦米。沒有人會料到,短短幾年后,這條小蝦米就將變成一條翻江倒海的大魚!

雁門之圍:驚魂33天

東征高麗成了楊廣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場噩夢。

連續(xù)兩年,發(fā)兵兩百多萬,耗費資財無數(shù),國庫為之一空,天下蕭然,民生凋敝,可換來了什么呢?換來的只有——盜賊成群,烽煙遍地,世家大族離心離德,整個帝國傷痕累累。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楊廣百思不得其解。

是要坦然承認失敗,從此把目光轉(zhuǎn)向國內(nèi),發(fā)憤圖強收拾爛攤子,還是要再接再厲、愈挫愈勇,不滅高麗誓不罷休?

楊廣最終選擇了后者——他要整兵再戰(zhàn),三征高麗!

大業(yè)十年(公元614年)三月十四日,楊廣率領(lǐng)三征高麗的大軍向遼東出發(fā)。一路上,士卒紛紛逃亡,屢禁不止。七月十七日,楊廣終于帶著這支充滿恐懼和抵觸情緒的軍隊進抵懷遠(今遼寧遼中縣)。同時,來護兒的水軍渡過渤海,在畢奢城大敗前來迎戰(zhàn)的高麗軍隊,并乘勝渡過鴨綠江,兵鋒直指平壤。

此時的高麗,表面上還在頑抗,實則早已精疲力竭了。此前的兩次大戰(zhàn)固然拖垮了隋帝國,可同時也讓小小的高麗元氣盡喪。面對卷土重來的隋朝水陸大軍,高麗王高元惶惶不可終日,最后只好低頭妥協(xié)。

七月二十八日,高元遣使前往隋軍大營,向楊廣奉上降表。如果是前面兩次,楊廣一定會斷然拒絕,并且親自攻進平壤,活捉高元。但是這一回,楊廣卻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高麗的請降,并即刻傳令來護兒班師回朝。

楊廣為何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隋朝天下已經(jīng)不是過去那個繁榮富足的太平盛世了,面對風(fēng)起云涌的叛亂和分崩離析的江山,楊廣豈能再漠然置之?現(xiàn)在,只要能讓高麗臣服,只要能把丟掉的面子撈回來,楊廣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三征高麗就這么不尷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對于楊廣來講,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或許足以撫慰他那受傷的心靈,可對于多數(shù)將領(lǐng)來說,這種充滿自慰色彩的精神勝利卻讓他們感到極為難堪,甚至是感到萬分恥辱——一征高麗大敗而回,二征高麗無果而終,三征高麗不了了之,這算哪門子勝利?

對此,老將來護兒就曾當(dāng)著部眾的面扼腕長嘆:“大軍三出,未能平賊,勞而無功,吾竊恥之!”(《資治通鑒》卷一八二)

大業(yè)十年十月底,楊廣命令高元按照臣藩之禮入朝覲見,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高元居然把他的詔令當(dāng)成放屁,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楊廣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耍了,頓時暴跳如雷,對著滿朝文武發(fā)出怒吼——老子要四征高麗!

然而,楊廣還能四征高麗嗎?這個千瘡百孔、風(fēng)雨飄搖的大隋帝國,還能經(jīng)得起他的瘋狂折騰嗎?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此時的國庫已然空空如也,再也不可能讓楊廣隨心所欲地往高麗這個無底洞里砸錢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楊廣郁悶難當(dāng)。為了消除自己的郁悶,楊廣決定北巡——第三次北巡。

四征高麗的錢花不起,第三次北巡的錢他還是花得起的。

大業(yè)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初五,楊廣向帝國的北部邊境出發(fā)了。此時的楊廣并不知道,一場比三征高麗更讓他難以想象的噩夢,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

準(zhǔn)確地說,它匍匐在雁門郡。

大業(yè)十一年八月十二日,楊廣的御駕抵達雁門郡(今山西代縣)。此時,雁門以北的大地正滾過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四天前,東突厥的始畢可汗已經(jīng)率領(lǐng)數(shù)十萬精銳騎兵從塞外呼嘯南下,此刻正風(fēng)馳電掣地朝雁門撲來。

他的目標(biāo)是——殺死楊廣。

楊廣到達雁門的第二天,東突厥數(shù)十萬鐵騎就已將雁門團團包圍。隋朝君臣驚恐萬狀,開始手忙腳亂地組織防御。此時,雖然雁門共有軍民十五萬人,足以抵擋一陣子,但問題在于——城中囤積的糧食只夠食用二十天。

突厥人的攻勢異常凌厲,短短幾天便把雁門郡下轄的四十一座城池攻克了三十九座,只剩下楊廣所在的雁門和齊王楊暕駐守的嵉縣。突厥人徹底掃清外圍之后,開始集中兵力猛攻雁門。戰(zhàn)斗十分激烈,一支流箭甚至射到了楊廣面前,只差幾步就把他射了個對穿。

楊廣心膽俱裂,一把抱住幼子楊杲縱聲大哭。

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一個帝王刻意維系了大半生的驕傲和尊嚴瞬間坍塌。剩下的,只有與常人毫無二致的恐懼和軟弱。

面對突厥人的強大攻勢,宇文述力勸楊廣挑選數(shù)千精騎拼死突圍。可他的提議卻遭到了重臣蘇威、樊子蓋等人的反對。他們認為,突厥人擅長野戰(zhàn),突圍之策太過冒險。而今之計,只有一方面死守城池,一方面緊急發(fā)布勤王詔,命四方軍隊前來增援。

楊廣也認為這樣比較保險,可要命的是:突厥人已經(jīng)把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勤王詔怎么送出去?還有,糧食在一天天減少,雖然實行了壓縮配給,但存糧已經(jīng)不多,如果不趕緊把勤王詔送出去,大家很快就會餓死。

所有人絞盡腦汁地想了十天,始終一籌莫展。到了第十一天,楊廣終于大腿一拍,想到了一個主意——浮木傳詔。

八月二十四日,數(shù)百根浮木被拋到流經(jīng)雁門的汾水河上,迅速漂向下游的各個郡縣,每根浮木上都綁著一道用黃帛寫就的勤王詔。

隨后的日子,汾水下游的一些郡縣長官相繼接獲詔書,于是紛紛募兵奔赴急難。然而,倉促之間,各郡縣募集的兵力都很有限,就算在最短時間內(nèi)趕到雁門,恐怕也不一定打得過兵強馬壯的突厥人。當(dāng)時,有一支勤王隊伍的將領(lǐng)叫云定興,他手下有個十七歲的小兵,就針對這個問題獻上了一計。

這個小兵的意見是:讓隊伍攜帶大量的軍旗和戰(zhàn)鼓,一路上大張旗鼓,虛張聲勢,借此迷惑敵人。他說:“始畢可汗膽敢以舉國之師包圍天子,必定認為我方短時間內(nèi)難以集結(jié)大軍。所以,我們應(yīng)該大張軍容,白天旌旗招展,夜晚鉦鼓齊鳴,讓敵人以為我方援軍已大量集結(jié),迫使他們聞風(fēng)而遁。否則敵眾我寡,萬一突厥傾巢來攻,我軍恐怕難以抵擋。”

云定興覺得很有道理,當(dāng)即欣然采納。

這個獻計的十七歲小兵,就是李世民。

在隋末亂世的舞臺上,這是史書有載的李世民的第一次亮相。雖然他現(xiàn)在的身份還很卑微,但作為一個即將在幾年后縱橫天下的軍事統(tǒng)帥,其見識和謀略已在此初露端倪。

楊廣除了浮木傳詔外,還采納近臣蕭瑀(蕭皇后之弟)的建議,派密使從小道潛行至突厥王庭,向義成公主(與突厥和親的隋宗室女)求救。義成公主聞訊,馬上給始畢可汗送了一封急報,上面寫著:北方邊境告急!

始畢可汗不太相信,卻又不敢斷然否定。因為連日來,已經(jīng)有斥候不斷匯報:隋朝東都及各郡援軍已大量集結(jié),并正往雁門方向迅速移動,前鋒已進抵忻口(今山西忻縣)。也就是說,如果短時間內(nèi)打不下雁門,就有可能反過來被隋軍包了餃子。

始畢可汗越想越不安,不得不在九月十五日下達了撤軍的命令。突厥人一撤,楊廣如釋重負,立刻派出兩千騎兵一路尾追,在馬邑攻擊并俘虜了兩千多名突厥的老弱殘兵,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屈指一算,楊廣在雁門總共被圍了三十三天。

突厥人撤退之日,城中的糧食剛好告罄,楊廣和所有人不禁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好懸!

大業(yè)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楊廣在東都舉行新年朝賀,天下有二十余郡的賀使缺席。這是隋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而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事,原因不外乎兩個:要么是郡城已落入變民之手,要么是特使在中途被變民所殺。

楊廣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派遣十二路招討使分赴各地,負責(zé)征調(diào)軍隊鎮(zhèn)壓叛亂。到了五月,楊廣在朝會上向大臣們詢問叛亂的情形。寵臣宇文述等人都表示,大部分叛亂已被平定。楊廣問叛賊還剩多少,宇文述從容奏答:“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楊廣顯然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滿朝文武中,只有老臣蘇威硬著頭皮對楊廣說:“對于叛亂情形,各地奏報多不屬實。臣在此僅舉一例:從前叛賊據(jù)有長白山,距洛陽一千余里;而今卻近在汜水,距洛陽僅一百余里。請陛下想一想,如果叛賊越來越少,又怎么可能離東都越來越近?”

楊廣聞言,勃然大怒,隨即找了個借口罷免了蘇威,并把他子孫三代的官爵全部罷黜,貶為庶民。

大業(yè)十二年,四方叛亂愈演愈烈,隋朝的文武百官都對此心知肚明,卻無人敢言。因為,楊廣更愿意相信宇文述的話——天下的盜賊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換句話說,楊廣寧可相信天下無賊。

這年初秋,為了讓自己忘卻三征高麗和雁門被圍的恥辱,楊廣決定南巡,三下江都(今江蘇揚州市)。

一些有良知的官員再也不忍心保持沉默了。右侯衛(wèi)大將軍趙才第一個站出來勸諫:“今百姓疲勞,國庫空虛,盜賊蜂起,政令不行,愿陛下早回西京,安撫萬民!”

楊廣不由分說地把趙才扔進了監(jiān)獄,隨即下令龍舟隊揚帆起航,毫不遲疑地離開了烽火連天的中原,朝著歌舞升平的江都翩然而去。

途中,大臣任宗、崔民象、王愛仁相繼勸諫,卻無一例外地掉了腦袋。龍舟行至梁郡(今河南商丘市),當(dāng)?shù)匕傩章?lián)名上書:“陛下若執(zhí)意南巡江都,天下將不再為陛下所有!”楊廣二話不說,命人將他們?nèi)靠硽ⅰ?

從此,再也沒人能阻止龍舟一帆風(fēng)順地駛向江都。

同時,再也沒人能阻止楊廣義無反顧地奔赴死亡。

離開洛陽時,楊廣曾作詩向后宮嬪妃告別,其中一句是:“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楊廣所說的江南就是江都。他曾在江都坐鎮(zhèn)十年,對這座繁華富庶又風(fēng)情萬種的城市懷有很深的情感。相比于洛陽,他顯然更喜歡江都,也一直將其視為靈魂的故鄉(xiāng)。這幾年,楊廣感覺自己走了背運,沒有一件事情順心,所以他滿心希望,美麗的江都能夠撫平他的焦慮,療治他的創(chuàng)傷,成為他生命中又一個嶄新的起點。

然而,歷史很快就將證明,這只是楊廣的一廂情愿。

因為,江都不是一個嶄新的起點,而是一個可怕的終點——終將把屬于楊廣的一切全部埋葬。

李密:大佬是怎樣煉成的

李密一直在逃亡。

幾年來,李密覺得自己就像一條失去了方向的船,一直在隋朝末年的怒海狂濤中漂泊。

他先是投奔了郝孝德,可郝孝德當(dāng)他是蹭飯的家伙,始終沒給他好臉色看。李密又投奔了王薄,王薄對他倒還客氣,可問題是客氣得過了頭,天天好吃好喝供著,卻始終不讓他參與山寨決策。李密很郁悶——看這情形,要想躋身長白山的領(lǐng)導(dǎo)層,少說也得等上一百年。

郁悶的李密只好下山繼續(xù)漂泊。由于身無分文,一路上他只能以剝樹皮、挖草根為生。后來,李密再也走不動了,就在淮陽郡(今河南淮陽縣)的一個小山溝里落腳,改名劉智遠,教幾個農(nóng)村孩子讀書識字,聊以糊口。就這么過了幾個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寫下了一首五言詩,借以抒發(fā)自己年華虛度、壯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詩的最后幾句是:“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謚。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李密仰望蒼穹,不覺悲從中來,泣下沾襟。

李密的反常舉止很快引起了鄉(xiāng)民的懷疑,有人馬上跑到淮陽太守那里告了密。官府立刻發(fā)兵前來搜捕,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無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縣),想投靠他的妹夫、雍丘縣令丘君明。丘君明一看是李密,頓時嚇了一大跳。這個大舅子眼下可是朝廷追捕的要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喪門星哪!誰要是敢窩藏他,誰立馬仕途玩完,腦袋搬家!丘君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他送到密友王季才那里。所幸王季才是一個俠肝義膽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不但欣然收留,還把女兒嫁給了李密。

李密就這么撿了一條命,又意外地撿了一個老婆。如果不出現(xiàn)什么意外,他很可能會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當(dāng)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倒插門女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庸度日,直至終老。倘若如此,歷史上就沒有什么瓦崗英雄李密了。

不過,歷史之所以精彩,就在于它不喜歡平鋪直敘。尤其是對那些曾經(jīng)胸懷大志的人,歷史老兒更喜歡給他們制造災(zāi)難,好讓他們擺脫平庸,在磨難中加速成長。所以,還沒等李密享受完蜜月,命運馬上又給他安排了一場災(zāi)難。

早在李密剛剛來到雍丘的時候,丘君明的堂侄丘懷義就馬不停蹄地跑到朝廷告了密。楊廣頒下一道敕書,命丘懷義用最快的速度把敕令交到梁郡通守楊汪手上,命他逮捕李密。楊汪接獲敕令,立刻率兵包圍了王季才家。

這一次,李密似乎在劫難逃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密這天恰好有事出門,居然讓官兵撲了一個空。

盡管李密無意中躲過了一劫,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無所獲的官兵一怒之下,把王季才一家和縣令丘君明一家滅門,殺得雞犬不留。

一夜之間,幾十條無辜的生命都成了李密的替死鬼。李密悲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這條怒海狂濤中的破船,再次失去了生命的方向。

在一次又一次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中,絕望的李密逐漸悟出了一個道理——對于一條沒有方向的船來說,任何方向的風(fēng)都是逆風(fēng)。

所以,必須為自己的人生尋找一個堅定不移的方向!

可是,這樣的方向在哪呢?

李密把歷盡滄桑的目光再次投向帝國的四面八方,開始在隋朝末年彌漫的烽煙與熊熊的戰(zhàn)火中重新尋找。最后,他的目光終于停在了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名叫瓦崗(今河南滑縣南)。

瓦崗寨的首領(lǐng)名叫翟讓,本來是東郡(今河南滑縣)的法曹。大業(yè)七年的一天,這個翟法曹不知何故犯了死罪,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等候處斬。一個叫黃君漢的獄吏向來很仰慕他,就在半夜偷偷把他放了。

死里逃生的翟讓隨即跑到瓦崗,聚眾拉起了反旗。附近變民紛紛來附,部眾迅速發(fā)展到數(shù)萬人。李密來到瓦崗后,通過舊友王伯當(dāng)?shù)囊],正式加入了翟讓的陣營。

由于此前空著雙手到好幾個山寨入伙,不招人待見,因此李密這回吸取教訓(xùn),剛一加盟瓦崗,就向翟讓主動請纓,提交了一個并購計劃。然后空手套白狼,在不動用瓦崗一兵一卒的前提下,設(shè)計收編了瓦崗周邊的多股變民武裝,給老大送上了一份豐厚的見面禮。翟讓喜出望外,當(dāng)即讓他進入了山寨的決策層。

取得翟讓的賞識后,李密就迫不及待地勸翟讓積極準(zhǔn)備擴張,進而奪取天下。他說:“劉邦、項羽皆以布衣之身成就帝王功業(yè)。如今主上昏庸無道,天下民怨沸騰,朝廷精銳之師盡喪于遼東,而主上卻委棄東都,巡游江南,此乃劉邦、項羽奮起之時也!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加之士馬精良,足以席卷二京,誅滅暴虐,建立大業(yè)易如反掌,顛覆楊隋指日可待啊!”

翟讓聽完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向李密道了聲謝,說:“我們只是群盜而已,旦夕偷生于草莽之間,君之所言,非我所能及也!”

李密萬萬沒料到,翟讓居然是這么一個胸?zé)o大志的家伙。當(dāng)今群雄并起,形勢瞬息萬變,像翟讓如此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其結(jié)果只能是不進則退,坐致敗亡!自己怎么能把未來寄托在這種小富則安的草頭王身上呢?

就在李密極度失望的時候,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忽然躍入了他的腦海——既然翟讓的格局如此狹小,何不干脆將他取而代之?

要做到這點似乎很難,但絕非不可能。因為,要論躍馬橫刀、上陣殺敵的本事,李密或許不敢稱雄;可要論心機和謀略,李密自信整個瓦崗寨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

主意已定,李密隨即制訂了一份大膽而周密的奪權(quán)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是——制造輿論,收攬人心。

為此,李密鎖定了一個人——翟讓的軍師賈雄。此人精通陰陽術(shù)數(shù),翟讓一向?qū)λ月犛嫃摹@蠲芟嘈牛灰愣ㄟ@個人,就等于控制了翟讓的大腦。

隨后,李密千方百計結(jié)交賈雄,很快就與他成了好友。所以,當(dāng)?shù)宰屜蛸Z雄詢問,是否應(yīng)該聽從李密的建議出去打天下時,賈雄立刻不假思索地說:“此計吉不可言!”

翟讓一聽,頓時有些興奮,可賈雄接下來的話卻給了他當(dāng)頭一棒:“不過……將軍如果自己稱王,恐怕不太吉利,要是擁立李密這個人,定當(dāng)無往不利。”

翟讓納悶:“照你這么說,蒲山公大可自立,又何必追隨我?”

“將軍有所不知。他之所以來追隨將軍,是因為您姓翟。翟者,澤之義也,蒲草非澤不能生長,因此他很需要將軍。當(dāng)然,將軍也同樣需要他。”

賈雄的話對翟讓來講就是天意。后來的日子,盡管翟讓心里不大舒服,可他還是不得不對李密刮目相看。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一個名叫李玄英的洛陽人也來到了瓦崗。此人據(jù)說走遍了四方群雄的山寨,為尋訪李密的下落歷盡了無數(shù)艱辛,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眼中頓時閃動著激動的淚花。

瓦崗的老少爺們兒好奇地問他:“為什么滿世界找李密呢?”

李玄英答:“因為這個人將取得隋朝天下。”

人們又問:“憑什么這么說?”

李玄英答:“就憑那首傳遍天下的政治歌謠《桃李章》。”

人們又問:“《桃李章》跟李密有什么關(guān)系?”

李玄英一笑,然后對歌謠作了一番極具說服力的詮釋。他說:“歌中唱道:‘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zhuǎn)花園里,莫浪語,誰道許?’這里的‘桃李子’,指的就是姓李的逃亡人;‘皇后繞揚州’,就是指天子逃到了揚州;‘宛轉(zhuǎn)花園里’,是說天子歸來無日,最終會轉(zhuǎn)死溝壑;‘莫浪語,誰道許’就是一個‘密’字。合起來解釋,就是李密將取隋朝天下的意思。”

“哦……原來如此!”人們恍然大悟。后來,瓦崗的老少爺們兒每當(dāng)看見李密,總會不由自主地仰視,目光中充滿了敬畏之情。

不久,又有一個叫房彥藻的人領(lǐng)著幾百號弟兄前來投奔李密。據(jù)說,此人本是宋城縣尉,當(dāng)初曾和李密一起追隨楊玄感起兵。楊玄感敗亡后,房彥藻就像個沒娘的孩子,一直在苦苦尋覓李密的下落,如今總算找到了,自然是跟李玄英一樣熱淚盈眶……

瓦崗的老少爺們兒大為感嘆:李密真是眾望所歸啊!

就這樣,經(jīng)過一番處心積慮的炒作,李密的人氣指數(shù)迅速飆升,儼然成了瓦崗寨的明星人物。

第一步取得成功后,李密開始實施第二步計劃——建立戰(zhàn)功,樹立威望。

他再次向翟讓提出了向外擴張的建議。這次,翟讓毫不遲疑地采納了。隨后,在李密的運籌帷幄和指揮之下,瓦崗軍主動出擊,迅速攻陷滎陽郡下轄的多數(shù)縣城,極大地拓展了根據(jù)地。大業(yè)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李密又在大海寺北(今河南滎陽市北)埋設(shè)伏兵,大敗前來征討的隋朝勇將張須陀,并將張須陀斬于陣中。

這些年,翟讓與張須陀多有交手,卻屢屢敗北,沒想到李密一出手,竟然輕而易舉地殺了張須陀。經(jīng)此一戰(zhàn),河南各郡縣官兵聞風(fēng)喪膽,瓦崗則聲名大振,李密的個人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為了表示對李密的感謝,翟讓讓李密建立了自己的番號和大營,所部號稱“蒲山公營”。然后,翟讓向李密提出了分手,并說:“現(xiàn)在糧秣已足,我打算回瓦崗,先生如果不愿回去,聽任先生自便,我們就此別過吧。”

翟讓知道,李密斷非久居人下之輩,而自己一時又不甘心擁他為首領(lǐng),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分道揚鑣。隨后,翟讓率主力與糧草、輜重東歸瓦崗,而李密則率部輕裝西進,迅速抵達康城(今河南禹州市西北),然后不費一兵一卒就逼降了附近的幾座城池,獲取了大量的財物、糧草和物資。李密把得到的金銀財寶全部分給手下,自己始終保持節(jié)儉的本色,士眾大為感動,越發(fā)效忠于他。

得到李密兵不血刃、連下數(shù)城的消息后,翟讓后悔了。他不得不承認——李密確實是個天生的領(lǐng)袖,而且很可能真是負有天命之人。

看來,跟李密分道揚鑣是不明智的。

思慮及此,翟讓不得不掉轉(zhuǎn)馬頭,命令大軍回過頭去追隨李密。

看見翟讓帶著一臉尷尬的笑容來到面前時,李密知道,自己的計劃基本上成功了。

此刻,李密的威望、功勛、軍事才能、人格魅力都已躍居翟讓之上,儼然已是瓦崗寨的精神領(lǐng)袖。然而,李密絕不滿足于此,他要的是瓦崗的頭把交椅——不折不扣、實至名歸的頭把交椅!

要走完這最后一步,李密知道自己必須再干一票大的。

大業(yè)十三年(公元617年)春,李密正式向翟讓提出了“襲據(jù)洛口,攻取東都,亡隋社稷,號令四方”的戰(zhàn)略計劃。此時的李密,與其說是在向翟讓請示,還不如說是在發(fā)布命令。翟讓當(dāng)然只能言聽計從。

二月初九,李密與翟讓率精銳攻克了興洛倉(今河南鞏縣東),隨即開倉賑糧,任百姓自取。興洛倉是隋朝在中原最大的糧食儲備基地(另一基地是回洛倉),瓦崗軍占領(lǐng)此地,就等于扼住了東都洛陽的命脈。對此,隋東都留守、越王楊侗大為恐慌,急命虎賁郎將劉長恭、河南討捕使裴仁基火速出兵,準(zhǔn)備包圍瓦崗軍,奪回興洛倉。

為了一戰(zhàn)殲滅瓦崗軍,劉長恭制訂了一個分兵合擊的計劃:自己親率兩萬五千人從正面進軍,讓裴仁基從汜水包抄瓦崗軍后路,兩軍約定于興洛倉南面會師,意欲將瓦崗軍合圍聚殲。

劉長恭的計劃固然周全,但李密卻不會坐以待斃。他通過偵察兵的報告,很快弄清了隋軍的作戰(zhàn)意圖,遂兵分兩路,一路在橫嶺埋伏,負責(zé)阻擊裴仁基;自己則親率主力,在石子河迎戰(zhàn)劉長恭。

這一仗,李密身先士卒,率領(lǐng)親自挑選的精銳從隋軍戰(zhàn)陣中攔腰切入,大破劉長恭部,斬殺了一萬多人。劉長恭嚇得脫下大將戰(zhàn)袍,化裝成小兵,一溜煙逃回了東都。風(fēng)聞劉長恭戰(zhàn)敗,裴仁基慌忙退守百花谷(今鞏縣東南),再也不敢前進半步。

石子河一戰(zhàn),瓦崗軍大獲全勝,而李密的功勛和威望也在此刻達到了頂點。

形勢發(fā)展到這一步,相形見絀的翟讓想不下課都不可能了。很快,瓦崗寨的兩個元老級人物就開始頻頻做翟讓的思想工作,要求他讓位給李密。

這兩個勸翟讓退位的人,一個是李密的舊友王伯當(dāng);還有一個,就是后來的初唐名將,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李世勣(李勣)。

李世勣本姓徐,字懋功,祖籍離狐(今山東菏澤西北),后遷居衛(wèi)南(今河南滑縣東),投奔瓦崗時年僅十七歲。據(jù)說,徐世勣是個富二代,家里傭人成群,積糧如山,可他沒有一點紈绔習(xí)氣,而是熱衷于慈善事業(yè),“拯濟貧乏,不問親疏”。

很顯然,這樣一個家境優(yōu)越、樂善好施的富二代投身起義,絕不是迫于生計,而是為了實現(xiàn)他的人生抱負和自我價值。這樣一種高起點,決定了徐世勣會比那些只知道搶錢、搶糧、搶地盤的人更富有遠見,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看出李密的領(lǐng)袖才能。

大業(yè)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在徐世勣和王伯當(dāng)?shù)热说膭裾f下,翟讓終于下定決心,正式推舉李密為盟主,上尊號“魏公”,并設(shè)立高壇,恭請李密即位,改年號為魏公元年。李密上位后,立刻設(shè)立行軍元帥府,置三司、六衛(wèi),拜翟讓為上柱國、司徒、東郡公,以單雄信為左武候大將軍,以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將軍,其他部眾各有任命。

瓦崗的新一任大佬就這樣煉成了。

李密站在瓦崗的高壇上,躊躇滿志地遙望著東都洛陽。他相信,楊廣耗盡民力修建的這座雄偉壯麗的都城,很快就將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大隋帝國風(fēng)雨飄搖

從大業(yè)十三年起,李密開始步入人生的巔峰階段,而瓦崗寨也從此名揚天下,進入了一個飛速發(fā)展的全盛時代。

這一年春,趙魏(約今河南省)以南、江淮以北的變民軍紛紛尊奉魏公旗號,如齊郡的孟讓,平原郡(今山東陵縣)的郝孝德、王德仁,濟陰郡(今山東定陶縣)的房獻伯,上谷郡(今河北易縣)的王君廓,長平郡(今山西晉城市)的李士才,淮陽郡(今河南淮陽縣)的魏六兒、李德謙,譙郡(今安徽亳州市)的張遷、田黑社、田白社,濟北郡的張青特,上洛郡(今陜西商州市)的周比洮、胡驢賊等,都不約而同地歸附了瓦崗。

李密盡皆授予官爵,命其仍統(tǒng)原有部眾,同時設(shè)立《百官名冊》遙領(lǐng)各部。此外,遠近四方的小股變民和青壯百姓也紛紛投奔瓦崗,部眾激增至數(shù)十萬人。瓦崗軍一舉成為當(dāng)時聲勢最大的一支反政府武裝,而李密也成了四方群雄中風(fēng)頭最健的人物。

由于部眾激增,李密命人緊急修筑了一座方圓四十里的洛口城(今河南鞏縣東),作為元帥府所在地和新的根據(jù)地。隨后,他又派遣部將房彥藻向東擴張,先后攻克了安陸(今湖北安陸市)、汝南(今河南汝南縣)、淮安(今河南泌陽市)、濟陽(今河南南考縣東北)等郡。一時間,黃河以南的郡縣悉數(shù)落入瓦崗軍之手。接下來,李密自然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那個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目標(biāo)——東都洛陽。

這一年四月,李密命新附的孟讓率部突襲東都,在東市整整劫掠了一夜,直到次日黎明才呼嘯而去。等到隋軍回過神來時,原本繁榮富庶的東市商業(yè)區(qū)早已被夷為平地。

此次行動雖然只是突襲,并未占領(lǐng)東都,卻給東都的留守朝廷和周邊郡縣造成了極大的恐慌。數(shù)日后,鞏縣縣令楊孝和舉城投降李密。不久,負責(zé)把守虎牢關(guān)(今河南滎陽市西)的裴仁基也向李密獻關(guān)投誠。李密大喜過望,馬上封他為上柱國、河?xùn)|公。

讓李密感到欣喜的,還不僅僅是得到虎牢關(guān)和裴仁基,還有順帶得到他麾下的一員猛將——秦叔寶。

秦叔寶,名瓊,以字行世。齊州歷城(今山東濟南歷城區(qū))人,早年在隋將來護兒帳下,深得來護兒賞識。秦叔寶的母親過世的時候,來護兒還特地遣使慰問,令左右大感詫異:“家中有喪事的人多了去了,將軍從不過問,為何獨獨為秦叔寶之母吊唁?”來護兒回答:“此人勇悍,加有志節(jié),必當(dāng)自取富貴,豈得以卑賤處之!”(《舊唐書·秦叔寶傳》)

差不多在秦叔寶歸附李密的同時,還有一個傳奇人物也來到了瓦崗。在歷代有關(guān)隋唐的演義和評書中,這個人一直具有很高的知名度,用“婦孺皆知”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這個人就是程咬金。

時至今日,中國老百姓對“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這些俗諺依然耳熟能詳、津津樂道。可在正史中,程咬金使用的武器卻不是笨拙的斧頭,而是靈活的長矛。他使用“程咬金”這個搞笑名字的時間也很短,加入瓦崗不久就改了一個很嚴肅的名字——程知節(jié),此后也一直以此名行世。可是,程咬金這個名字基本上家喻戶曉,但“程知節(jié)”在民間卻鮮為人知。

雖然秦叔寶和程知節(jié)的生平不像演義描述的那么色彩斑斕,但是在隋末唐初波瀾壯闊的歷史上,他們也的確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T诖撕蠛荛L的一段時間內(nèi),秦叔寶和程知節(jié)的名字也始終綁在一起,聯(lián)袂演繹了一幕幕亂世英雄的成長歷程——大業(yè)十四年(公元618年),瓦崗覆滅,他們一起歸降了王世充;后來,他們不滿王世充的為人,又向唐朝投誠,效力于秦王李世民;武德九年(公元626年),他們又追隨李世民參與了玄武門之變;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他們又一同進入了“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行列。

秦叔寶和程知節(jié)來到瓦崗后,李密立刻任命他們?yōu)轵婒T將軍,統(tǒng)領(lǐng)麾下最精銳的八千名“內(nèi)軍”。李密時常對人夸口:“我這八千精銳,足以抵擋百萬大軍!”

大業(yè)十三年,李密的麾下可謂兵強馬壯、人才濟濟,然而,他一心想奪取的東都也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因為,此時的東都還駐守著二十多萬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隋朝正規(guī)軍。要消滅他們,談何容易?

不過,在李密看來,這二十多萬守軍固然是東都留守朝廷的雄厚資本,但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包袱。道理很簡單——這二十多萬人每天都要吃飯。

幾年來,這支數(shù)量龐大的軍隊一直依賴于東都附近的兩大軍糧儲備基地:興洛倉和回洛倉(今河南偃師縣北)。如今,興洛倉早已被李密占據(jù),下一步,只要李密再把回洛倉拿下來,就能把東都這二十多萬軍隊活活困死!

這才是攻取東都的上上之策,李密想。

敵之要點即我之要點。大業(yè)十三年初夏,瓦崗軍與隋軍圍繞著回洛倉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zhàn)。

四月十三日,李密命裴仁基和孟讓率兩萬人進攻回洛倉,迅速將其攻克。洛陽的隋軍立刻出兵反攻,將裴仁基擊敗。

裴仁基撤退后,李密馬上親率大軍擊退隋軍,再次占據(jù)回洛倉,隨后分兵進攻偃師(今河南偃師縣)和金墉(舊洛陽西北部)。李密的計劃是一鼓作氣占領(lǐng)這兩座城池,然后與回洛形成戰(zhàn)略協(xié)防的掎角之勢,同時又能達到肅清洛陽外圍、縮緊包圍圈的目的。

然而,瓦崗軍在偃師和金墉卻遭到了隋軍的頑強抵抗。眼看這兩座城池在短時間內(nèi)難以攻克,而回洛倉又無險可守,李密只好在四月十五日放棄回洛,撤回洛口。

李密的撤兵對東都而言無疑是一大福音,因為此時的洛陽城已經(jīng)斷糧數(shù)日了。越王楊侗當(dāng)機立斷,趁李密回洛口喘息休整的間隙,命軍隊前往回洛倉運糧。

為了防止瓦崗軍突襲,楊侗一共派出了九支部隊,在洛陽到回洛倉的一路上嚴防死守,終于把回洛倉中的一部分糧食運回了東都。當(dāng)長長的車隊滿載而歸的時候,楊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有了這些救命的糧食,他就能死守東都,和李密打持久戰(zhàn)!

讓隋軍在眼皮底下運回了糧食,李密大為惱怒。四月十九日,李密親率三萬人馬再次占領(lǐng)了回洛倉,并挖掘壕溝,修筑城墻,發(fā)誓不讓隋軍再從這里得到一顆糧食。

楊侗急命光祿大夫段達等人率七萬大軍進攻李密。四月二十一日,兩軍在回洛倉北面會戰(zhàn),隋軍戰(zhàn)敗,撤回洛陽。

眼看東都已經(jīng)岌岌可危,楊侗慌忙派遣太常丞元善達趕赴江都,向楊廣告急。元善達不辱使命,穿越重重險阻抵達江都,終于見到了天子楊廣,聲淚俱下地匯報了東都的嚴峻形勢,并請求楊廣速還東都。

楊廣一聽,大為不悅。

近臣虞世基注意到了楊廣陰郁的臉色。他知道,天子最不想聽見盜賊猖獗的消息。過去,他也曾在這方面作過諍諫,可無一例外地觸了逆鱗,后來虞世基就學(xué)乖了,只一心一意取悅天子,于是君臣關(guān)系變得十分融洽。

這一次,虞世基當(dāng)然知道該怎么做。他輕描淡寫地對楊廣說:“年少的越王被這些人給誑騙了!倘若形勢果真如此嚴峻,元善達又何由至此?”

楊廣大怒:“元善達這小子,竟然敢當(dāng)廷欺君!”于是立刻命他前往東陽郡(今浙江金華市),名義上是讓他去征集糧草,其實是叫他去送死。很快,元善達就在半路上被變民軍殺了。從此,再也沒人敢跟天子提起東都的情況。

沒人來報憂,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元善達帶來的不愉快,轉(zhuǎn)眼就被楊廣拋到了九霄云外,江都的離宮依舊一派歌舞升平。

正當(dāng)楊廣沉浸在溫柔鄉(xiāng)中樂不思蜀的這一年,河?xùn)|、隴西、河西、江南等地迅速崛起了一個個割據(jù)政權(quán),他們是劉武周、梁師都、郭子和、薛舉、李軌、蕭銑。

這是意欲顛覆隋朝的第二波力量。

相對于大業(yè)七年到大業(yè)十二年的那一波反隋浪潮,大業(yè)十三年掀起的這一波,顯然動靜更大,來勢更猛。而且,這幾個核心人物的能量和號召力,也遠比此前那些暴民更為巨大。

劉武周,馬邑(今山西朔州市)人,少年時“驍勇善射,交通豪俠”,后隨軍東征高麗,以軍功授建節(jié)校尉,后調(diào)任馬邑郡鷹揚府校尉。馬邑郡太守王仁恭視其為英雄,讓他當(dāng)了自己的親兵隊長。不久,劉武周因職務(wù)之便與王仁恭的侍妾私通,因擔(dān)心事情泄露,便糾集同郡豪杰刺殺了王仁恭,然后自稱太守,并投靠了東突厥。大業(yè)十三年三月下旬,劉武周登基稱帝,改元天興。

梁師都,夏州朔方(今陜西橫山縣)人,世代為郡中豪族,本人曾在隋軍中擔(dān)任鷹揚郎將。大業(yè)十三年春,梁師都率數(shù)十名徒眾刺殺郡丞唐宗,據(jù)郡而反,并自稱大丞相,北連突厥。同年三月,梁師都登基稱帝,國號為梁,定都朔方,改元永隆。

郭子和,同州蒲城(今陜西蒲城縣)人,曾在隋禁軍任職,因罪貶謫榆林郡(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正逢當(dāng)?shù)乇l(fā)饑荒,人心思變,郭子和便暗中結(jié)交了十八個不怕死的弟兄,攻擊郡城,生擒了郡丞王才,以不恤百姓之罪將其斬首,并開倉賑糧,隨后自稱永樂王,改元正平,南連梁師都,北附東突厥。

薛舉,河?xùn)|汾陽人,隨其父徙居金城(今甘肅蘭州市),家財萬貫,是邊境一大富豪,早年任金城府校尉。大業(yè)十三年四月,薛舉和兒子薛仁果發(fā)動兵變,占領(lǐng)縣城,自稱西秦霸王,改元秦興。同年夏,薛舉接連攻克枹罕(今甘肅臨夏市)、岷山(今甘肅舟曲縣西)、西平(今青海樂都縣)、澆河(今青海貴德縣)等郡,盡有隴西之地,部眾增至十三萬人。同年七月,薛舉登基稱帝。

李軌,武威姑臧(今甘肅武威市)人,原任鷹揚府司馬,大業(yè)十三年,與好友曹珍、梁碩等人發(fā)動兵變,據(jù)守郡城,自稱河西大涼王,改元安樂,設(shè)置百官,并于次年登基稱帝。

蕭銑,梁朝皇室后裔,早年落魄,靠替人抄書勉強糊口。楊廣登基后,蕭氏被立為皇后,蕭銑才靠外戚的關(guān)系當(dāng)上了羅川(今湖南湘陰縣東)縣令。大業(yè)十三年,蕭銑在董景珍、雷世猛等少壯軍官的擁立下,據(jù)巴陵郡(今湖南岳陽市)起事,自稱梁王,改元鳳鳴。次年四月,蕭銑稱帝,國號為梁,一切典章制度皆依梁朝舊制。

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

公元617年,大隋帝國山河裂變、乾坤倒轉(zhuǎn),一個又一個亂世英雄爭先恐后地浮出了歷史水面。很顯然,這些來自帝國內(nèi)部的軍官、富豪、貴族、外戚起兵的目的,與前期造反的那些底層民眾截然不同——他們不是為了向朝廷爭取生存權(quán),而是為了與楊廣爭奪統(tǒng)治權(quán)!所以一旦起兵,他們便會迫不及待地分疆裂土、稱帝稱王,向隋朝的統(tǒng)治合法性發(fā)起強烈的挑戰(zhàn)。

此外,這些原本便已掌握了一定的政治和經(jīng)濟資源,并且擁有相當(dāng)軍事實力的新一波叛亂者,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也遠非前期的農(nóng)民軍可比。換言之,大業(yè)七年到大業(yè)十二年間的農(nóng)民起義,充其量只是拉開隋朝滅亡的序幕而已,最終顛覆隋朝社稷、重建帝國政治、決定歷史走向的,只能是來自帝國體制內(nèi)部的這批精英!

大業(yè)十三年,大隋帝國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迷失的隋鹿正在等待著新的主人。

這一年五月,一個擁兵一方、實力雄厚的封疆大吏,在耐心地蟄伏數(shù)年,冷靜地縱觀天下大勢之后,終于緩慢而堅定地出手了。

他,就是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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