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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兒童販子

  • 笑面人
  • (法)雨果
  • 9764字
  • 2018-12-07 11:26:24

第一節

如今有誰還認識comprachicos(兒童販子)這個字,而且懂得它的意義呢?

comprachicos,或稱為comprapeque?os,是一種可惡而又古怪的游民組織,盛行于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已被人遺忘,今天已不為人知。他們像“繼承粉末”[31]一樣,是舊社會的特殊產物,也是自古以來人類丑惡史的一部分。如果用歷史眼光全面來看,他們和廣泛流行的奴隸制度是有關系的。約瑟被他的兄弟們出賣[32],就是他們的故事中的一章。在西班牙和英國的刑法中,兒童販子們也留下了他們的痕跡。我們在混亂而又復雜的英國法律中,往往可以發現這種丑惡組織的遺跡,正如我們在森林中找到野人留下的足跡一樣。

comprachicos或者comprapeque?os是一個西班牙復合字,意思是:“買小孩的”。

他們拿小孩來做買賣。

他們買小孩也賣小孩。

他們并不拐帶小孩。偷盜小孩是另一種行業。

他們拿小孩來干什么?

拿來制成怪物。

為什么要制成怪物?

為了引人笑。

人民需要笑;國王們也需要笑。十字路口上要有賣藝人;宮廷里要有小丑。十字路口上的賣藝人如土魯平[33]之流就是。

人類為著尋找快樂所作的努力有時是值得哲學家的注意的。

我們在這開頭幾頁里預備寫些什么呢?寫一本最可怕的書中的一章,這本書可以名為:《幸福的人們怎樣把自己的快樂建筑在不幸者的痛苦上》。

第二節

把孩子改變為成人的玩偶,這種事情曾經有過(直到如今也還存在)。在幼稚和野蠻的時代,這種工作構成了一種特殊的行業。被稱為偉大世紀的十七世紀,也是屬于這種時代的。十七世紀是十分具有拜占庭風格[34]的時代;它的特點是具有墮落腐化的天真和風雅高尚的殘暴;這是文明的一種奇特的變化。簡直像一只大發慈悲不吃人的老虎。又像賽維尼夫人[35]在火刑刑具及車裂刑具上咬文嚼字大做文章。這個世紀曾經嚴重地剝削過兒童;贊美這個世紀的歷史學家們遮掩住這個膿瘡,可是他們卻讓我們看見醫治這個膿瘡的人:樊尚·德·保羅[36]。

要把這個活人玩偶造得出色,必須在早期就動手。侏儒要從小培養才能成功。人們拿孩子當做玩偶,可是一個身軀筆直的孩子并不好玩,一個駝背就有趣得多了。

由此就產生了一種藝術——改變人形的藝術。出現了一批培養怪物的專家。他們把一個正常的人改變為畸形的人;把一個正常的人臉改變為獸臉。他們壓制孩子的生長,改變人的容貌。這種人工畸形學有它自己的一套方法,簡直成了一門科學。我們可以把它視作反面的人體矯正術。上帝賜給人們的好眼睛,被這種藝術改變為斜視。上帝賜給人們的美妙身材,被他們改變成畸形。他們把上帝的杰作還原為一個粗糙的毛坯。在“內行”的眼里,這種毛坯才是上乘的作品。他們也在畜生身上加工,這樣就創造了有斑點的馬;杜來納[37]所乘的就是這樣一匹有斑點的馬。直到今天,不是還有人把狗毛染成藍色或綠色嗎?大自然是我們的畫布。人類總想在上帝的創作里加上修飾。他們修整上帝的作品,有時改得比原來好,有時比原來糟。宮廷的小丑不過是一種把人退化為猿猴的嘗試。這是一種向后的進步,倒退的杰作。同時,他們又嘗試把猴子改變為人。巴爾伯是克麗夫蘭公爵夫人兼蘇桑普敦伯爵夫人,她有一個侍臣是一只卷尾猿。在男爵級貴族中位居第八的佛朗索瓦絲·蘇頓,即杜德來男爵夫人,家中有一只穿金錦緞的狒猿,客人來的時候由它出來端茶,杜德來男爵夫人稱它為“我的黑奴”。道卻斯特的伯爵夫人卡婕琳娜·雪德莉在乘坐她的漆著家徽的馬車到議會旁聽的時候,馬車后面有三個穿著仆役制服的非洲大猿猴昂首直立。美地那—卻利的一個公爵夫人在起床以后叫一只猩猩給她穿襪子,紅衣主教包呂斯曾經看見過這件事。這些地位上升了的猴子抵償了那些被殘酷地虐待和降低到畜生地位的人們。大人先生們存心要人和獸雜居在一起,從他們飼養侏儒和狗的事例中尤其可以看出來。他們飼養的侏儒和狗常常在一起,狗總高過侏儒。狗和侏儒成了一對,好像是接連著的兩個環節。這種人和獸同起同坐的情形有許多家庭畫像可以證明,最著名的是侏儒喬弗來·赫德遜[38]的畫像,這個侏儒屬英國皇后“法國的亨利愛特”所有,她是亨利四世的女兒,查理一世的妻子。

降低人的地位很自然就引導到改變人的外形。為了使地位和外貌相符,必須改變被降低地位的人的容貌。那時候有許多活體解剖家居然能夠很成功地把作為上帝肖像的人臉完全改樣。鞏開斯特醫生用拉丁文寫了一本介紹這種破壞性手術的著作;他是阿門街學院的教授,經常和倫敦的化學藥品商店有來往。如果我們相信于斯特斯·德·卡利克—菲爾格斯的話,發明這種手術的人是一個僧侶,名字叫阿文—摩爾,這個名字是愛爾蘭語,意思是:“大河”。

這種手術的應用范圍很廣,其中一個杰出的標本就是伯克奧選侯的侏儒,模仿他制的玩偶——也可以說是他的鬼魂——現在還在海德堡的地下室里從彈簧盒子里跳出來。

這些畸形人物的生存條件簡單得非常可怕:允許他們受苦,卻命令他們給人解悶。

第三節

這種怪人制造業當時很發達,種類也很多。

蘇丹需要畸形人,教皇也需要畸形人。前者用畸形人來看守他的妃嬪,后者用畸形人來幫助他祈禱。這是一種特殊的畸形人,他們是不能傳宗接代的。這種閹人對肉欲和宗教都有用處。在土耳其后宮和教皇的圣堂里都利用同一種類的怪人,這種怪人在后宮里是兇暴的,在圣堂里卻很溫和。

那時候人們會制造許多我們現在不會制造的東西,他們具有我們缺乏的天才,怪不得有許多正人君子說我們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們再也不會在活人的肉體上雕刻;這是因為酷刑的藝術已經不再盛行;本來人們是精于此道的,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專家了;人們把這種藝術簡化到只剩下死刑,也許有一天這種藝術要完全消失。本來肢解活人,剖開他們的肚子,挖出內臟,我們可以當場觀察到種種生理現象,而且能夠有許多發現,現在不能夠了;劊子手對外科手術所有的貢獻,現在也沒有了。

過去的這種活體解剖不限于制造廣場上的怪形賣藝人和皇宮里的小丑——他們是特等侍臣,也不限于為蘇丹及教皇制造閹人。產品的種類還有很多,其中最成功的一種就是為英國國王制造的“雞人”。

英國的皇宮里有這樣一個習慣:夜間必須有一個能學公雞叫的人擔任守夜。皇宮里人人入睡以后,這個守夜人還醒著在皇宮里到處巡邏,而且每隔一小時學一次雞叫,以代替報時的鐘聲。這個提升到公雞地位的人,從小就要在喉部動手術,這種手術也是鞏開斯特醫生所描寫的那種藝術的一部分。手術的后果會使唾液不斷地向外流。查理斯二世在位時,樸茨茅斯公爵夫人看見這種形狀感到惡心,英王就改用沒有動過手術的人來擔任“雞人”,因此這種職位并沒有取消,以免有損皇家的榮譽。這個光榮的職位通常是選擇退伍軍官來擔任的。詹姆士二世統治時擔任“雞人”的退伍軍官名叫威廉·森普遜·公雞,每年因學雞叫而收入九英鎊二先令六便士[39]。

據凱瑟琳娜二世回憶錄記載,約一百年前,在圣彼得堡,沙皇或者皇后如果對一個俄國王子不滿意,就命令這個王子在皇宮的寬大的前廳里蹲上幾天。在這個期間,他得按照傳來的命令或者學貓叫,或者學孵蛋的母雞叫,而且用嘴從地上啄食物。

這類風尚已經不再流行了;不過也并沒有絕跡。直到今天,宮廷里的侍臣們還捏緊喉嚨學母雞叫來獻媚。他們當中不少人所吃的飯是從地上撿起來的,甚至是從骯臟的泥濘里撿起來的。

最可喜的事情是國王們是從來不會錯的。這樣一來,國王們之間有了互相矛盾的事也從來不會使他們感覺為難。我們只要不斷地贊成國王的所作所為,我們就有把握永遠不會錯,這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路易十四是絕對不會讓一個軍官在凡爾賽宮里扮演公雞,或者讓一個王子在宮里扮演火雞的。在英國和俄國認為是增加王室和皇家的榮譽的事,這位“偉大的路易”卻認為是和圣路易的王冠不相容的。我們都知道亨利愛特夫人曾經失禮到夢見一只母雞,路易十四為著這件事非常不高興,的確,一個宮廷命婦應該這樣不成體統。既然是路易十四的大朝廷里的人物,就不應該夢見下等畜生。我們也記得,波蘇埃[40]為著這件事也和路易十四一樣憤怒。

第四節

十七世紀的兒童生意不僅是商業,同時也是工業,我們前面的解釋已經說明這一點。兒童販子們是一面經商一面辦工業的。他們買進小孩,在這種原料上進行一點加工,然后把他們賣出去。

出賣兒童的有各種各樣的人,從出賣子女以減輕負擔的貧窮的父親,一直到出賣奴隸們的子女的奴隸主都有。當時販賣人口是件很普通的事。直到今天還有人為了維持這種權利不惜引起戰爭。我們記得,距今不到一百年,赫斯的選帝侯把自己的子民賣給英國國王,因為英國國王當時要派兵到美洲去送死。我們到赫斯的選帝侯那里去買肉,正如到肉店老板那里去買肉一樣。赫斯的選帝侯出賣的是當炮灰的人肉。這位選帝侯把他的老百姓掛在鋪子里?!罢堈f出一個價錢吧,這些貨物是出賣的?!痹谟瑔谈硭箵问紫鄷r期,孟毛特公爵叛變的悲劇失敗以后,喬弗來斯處死了許多英國爵士與貴族,不是殺頭就是分尸;詹姆士二世把他們遺留下來的寡婦和孤女們送給他自己的老婆英國皇后?;屎蟀堰@批貴掃賣給威廉·潘[41]。大概國王也從中取得了一筆手續費和百分之幾的傭金。詹姆士二世出賣這批貴婦不足為奇,令人驚奇的卻是威廉·潘肯買她們。

威廉·潘做這筆生意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正在派遣一批男人去開墾荒地,他要他們在荒地上安家落戶,因此需要一些女人。女人們是他需要的工具中的一種。這個原因雖然不一定能得到人們的諒解,至少也可以向人們作個解釋。

和善的皇后做了一筆好生意。年輕的貴婦們售價高昂。但是一想到威廉·潘大概用非常低賤的代價得到了一批年老的公爵夫人,我們心中禁不住泛起一種復雜的憤慨之感。

兒童販子又叫做“車拉斯”,這是印度語,意思是:“兒童尋覓者”。

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里,兒童販子行業是半公開的。有時社會制度會容忍丑惡的組織在暗中存在,這些組織就在這個陰暗的角落里繼續保持下去。我們在今天還可以在西班牙看見這一類的組織;這個組織是由歹徒拉蒙·塞勒斯所領導的,從一八三四年到一八六六年存在了三十多年,使得瓦棱薩,亞利干的和木爾西亞三個省份都處在恐怖狀態中。

斯圖亞特王室執政時期,兒童販子們同王室有來往。在必要時,他們能替政治服務。他們簡直是詹姆士二世的“統治工具”[42](instrumentum regni)。那時候是這樣的時代:凡是有礙國王或者不服從國王的家族就要被剪除,有時需要割斷血統關系,有時需要突然消滅一些繼承人,有時需要奪取一支宗族的財產去給另一支宗族。兒童販子們有一種本領:改變人的容貌,這樣就使他們同政治發生了聯系。改變人的容貌總比殺死人好些。當然,還有使用鐵面具的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只能在不得已時使用。我們不能使歐洲到處出現戴著鐵面具的人,可是畸形的賣藝人在馬路上到處亂跑卻是不足為奇的事;而且鐵面具是能夠除下來的,肉的面具卻不能夠。這種以自己的面具來隱藏自己的容貌的辦法是最巧妙不過的。兒童販子們在人身上進行藝術加工正如中國人培植藝術化的花木一樣。我們說過他們是有秘術的,他們有巧妙的辦法,這種藝術已經失傳。他們用雙手造出來一種古怪的矮人,這是既滑稽又深奧的。他們非常靈巧地整治一下一個小孩,就能使小孩的父親也認不出自己的孩子。用拉辛[43]的那句有錯誤的法文來說,就是:“他父親連親眼都認不出他?!庇袝r他們讓小孩的脊骨保持挺直,只是改變小孩的容貌。他們把小孩的真面目拆掉,正如我們拆掉一條手帕上繡著的名字一樣。

準備售給賣藝人的產品是經過巧妙的脫骨手術的,他們的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似的。這樣的孩子可以用來做柔軟體操表演者。

兒童販子們不僅改變孩子的容貌,而且還使孩子失去記憶力。至少他們盡可能使孩子失去記憶力。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動過手術。這種可怕的手術只在臉上留下痕跡,在心靈上卻一點不留。孩子最多只會記得有一天有幾個人抓住他,后來他就睡著了,醒過來后他的病已經治好了。治好什么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硫磺怎樣灼傷了他,刀片怎樣割破了他,他一點也不記得。兒童販子們在動手術的時候是用一種麻醉藥粉使孩子昏睡不醒的,這種麻醉藥粉據說有奇效而且可以止痛。中國很早就會使用這種麻醉藥粉,目前還在使用。中國在發明方面總是跑在我們前面:印刷術,大炮,氣球,麻醉藥,都是他們先有的。只不過這些發明在歐洲立刻蓬勃發展,而且變成了不起的奇跡,在中國這些發明卻始終停留在胚胎狀態,而且死在母腹中。中國是一個裝死胎兒的玻璃瓶。

既然我們提到中國,我們就再談一些有關中國的事。中國自古以來就有這么一種藝術和這么一種行業:塑造活人。他們把一個兩三歲的小孩裝在一只形狀古怪的瓷甕里,這只瓷甕上頭沒有蓋,下邊沒有底,使得孩子的頭和腳可以伸出來。白天瓷甕直立著,晚上倒放著,使小孩可以睡覺。這樣孩子只能長胖卻不能長高,他的被壓縮的肉和被扭曲的骨頭逐漸填滿了瓷甕。這種畸形的生長延續了好幾年。到了一定時候,畸形造成了,無法挽回。等到人們認為他們所要塑造的怪物已經完成以后,就把瓷甕打破,孩子走了出來,他的身形就和那只瓷甕一樣。

這是十分方便的辦法;人們可以預先定貨,定制自己所選擇形狀的矮子。

第五節

詹姆士二世允許兒童販子存在,為的是他要利用他們。至少他曾經利用過他們好幾次,我們有時也會利用我們所鄙視的人。這個下等行業,有時倒是我們稱為“政治”的那個上等行業的最好的工具,因此統治者有意識地讓這個下等行業繼續慘淡經營,而并不加以迫害。法律并不正式監視這種行業,但對它卻相當注意。這樣也許是有用的。法律閉上一只眼睛,國王睜開另一只眼睛,兩者合起來是開一眼閉一眼。

有時國王竟然公開承認他同兒童販子們合作。這就是專制政體恐怖統治的大膽暴露。被改變容貌的人的臉上被刺上百合花,他們在他的臉上除去上帝的印記,換上國王的徽號。雅各·阿士特來,騎士兼男爵,曼爾東的領主,諾佛爾克郡的郡長,曾經有過一個被出賣的孩子,出賣的人在孩子的前額上用燒紅的鐵烙了一朵百合花。在某些場合下,如果為著一定的理由必須讓人知道孩子是由國王的命令而變成畸形的,他們就使用烙上百合花的方法。英國一向為著自己的方便而使用百合花這個徽記,這對我們法國人說來真是不勝榮幸[44]!

兒童販子們和印度的勒死人教派相似,惟一不同之點是前者是行業集團,而后者是迷信集團。他們生活在一起,組成一個集團,掛著賣藝的招牌,這樣可以使他們的來往自由一些。他們到處為家,可是他們舉止嚴肅,篤信宗教,和別的流浪人群絲毫沒有相同的地方,他們從不偷竊。人們在長時期中曾經把他們和西班牙的摩爾人及中國的摩爾人混為一談,這是錯誤的。西班牙的摩爾人是偽幣制造者,中國的摩爾人是小偷。兒童販子們和這些人完全不同。他們是正派人。信不信由你,他們有時是實實在在非常謹嚴的。他們推開賣主的門,走進去,磋商孩子的售價,付款之后把孩子帶走。他們做生意是很規矩的。

他們中各種國籍的人都有。在“兒童販子”這個名稱下面團結著英國人,法國人,西班牙人,德國人,意大利人。同樣的思想,同樣的迷信,同一種行業,使他們融化在一起。在這一個匪徒的幫會集團里,近東國家的人代表東方,西歐國家的人代表西方。許多西班牙的巴斯克人和許多愛爾蘭人互相交談;他們說的都是古老的迦太基方言,所以互相懂得;此外,愛爾蘭的天主教徒和西班牙的天主教徒也相處得很好。他們的這種密切的關系使幾乎成為愛爾蘭王的威爾士的勃朗尼爵士在倫敦被絞死,結果英國就征服而且建立了列特立姆郡。

兒童販子們與其說是一個民族,不如說是一個會社;與其說是一個會社,不如說是一堆渣滓。他們是世界上從事一種罪惡行業的一群無賴。他們這一班亂七八糟的人猶如一件百結衣,每次有人加入他們的團體,就等于在這件破爛衣服上再縫上一塊破布。

流浪是兒童販子們的生活規律。他們忽來忽去。他們既然是被容忍才能存在的,當然不敢在一處地方生根。即使在某些王國里,他們的主雇是宮廷,或者他們的行業在必要時還是國王政權的助手,他們也會突然受到迫害。國王利用了他們的藝術,卻把藝術家們送去服苦役。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是國王喜怒無常的一種表現。正如國王們慣常說的:“此乃朕之意旨。”

滾動的石頭不生蘚苔,流浪的行業也攢不了錢,所以兒童販子們是窮光蛋。他們也可以像骨瘦如柴而且衣服襤褸的巫婆在臨刑前那樣說:“這真是一件虧本生意。”也許,或者很可能,他們的不出面的領袖,那些大規模買賣兒童的人,是很有錢的??墒沁@一點在過了兩百年后的今天,我們已無從查考是否屬實了。

我們說過,兒童販子們是一種會社組織。加入這個組織要宣誓,它有它的幫規,它的切口。它也幾乎有它的黨派。今天有誰如果想詳細知道關于兒童販子的組織,只要到西班牙的比斯開和加利西亞去就得了。由于兒童販子中有很多巴斯克人,因此關于他們的傳說流傳在這兩個山區中。目前在奧亞松,烏比斯同多,列蘇和阿斯蒂加拉加等地還有人談論兒童販子。在這些地方,母親們總是用這樣的話來嚇唬她們的孩子:“當心點,我要去叫兒童販子來了?!盵45]

兒童販子們同茨岡人以及吉卜賽人一樣,有聚會的地點;他們的領袖們不時在一起開會。在十七世紀,他們有四處主要的聚會地點。第一處是西班牙的潘考伯地峽;第二處是德國帝埃克卻城附近的一個名為“壞女人”的林中空地,在帝埃克卻城里有兩個意義不明的浮雕,一個刻著一個有頭的女人,另一個刻著一個沒有頭的男子;第三處是法國波旁那—來—奔城附近古老森林里的一個小丘,這座森林名為波伏—多摩納,據說是仙林,小丘頂上有一座題名為“棍棒—諾言”的雕像;最后一處在英國,是約克郡的威廉·夏倫那家里的花園,聚會地點在花園的墻后面,在一座方塔和一間有拱形門的高大尖頂屋之間;威廉·夏倫那是約克郡克麗夫蘭山區吉斯勃露城的鄉紳。

第六節

在英國,法律對待流浪者一向是很嚴厲的。英國的落后的立法似乎是受到“流浪人比流浪的野獸更壞”[46]這個原則的影響。有一條特別法令形容無家可歸的人“比蝮蛇,龍,山貓以及毒蛇更危險”[47]。英國曾經在長時期內像對待狼一樣對待吉卜賽人,狼已經被徹底清除,英國法律還繼續在取締吉卜賽人。

在這一件事上英國人和愛爾蘭人不同,愛爾蘭人稱狼為“我的教父”,并且祈求天神們保佑狼的健康。

但是,正如我們前面說過的,英國法律容忍已經馴服和受人飼養的幾乎變成了狗的狼,它也容忍有了職業已經成為臣民的流浪者。法律并不干涉賣藝人,流動理發匠,江湖郎中,貨郎以及江湖學者;只要他們有職業能夠維持生活,就允許他們存在。除了這些例外,法律對其余的流浪者感到不安,因為流浪者是具有自由性格的。一個在路上閑蕩的人很可能是人民公敵。近代所謂溜達,當時人是不懂得的,他們只知道古代傳下來的所謂流浪。一個人只要“神色不正”,就有可能被逮捕,而所謂“神色不正”是人人都懂得卻沒有人能夠作出正確的定義的?!澳阕≡谀睦??”“你干什么職業?”假使他回答不出,嚴峻的刑罰就在等著他。法律規定用燒紅的鐵在流浪者身上烙印。

因此,在英國全境對流浪者——我們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很容易干壞事的——執行著一種和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嫌疑法》相仿的法律,尤其是對付吉卜賽人,他們都被驅逐出境。有人錯誤地把英國驅逐吉卜賽人和西班牙驅逐猶太人及摩爾人,法國驅逐新教徒混為一談。但是我們卻不會把搜捕和迫害混淆起來。

我們再度聲明,兒童販子和吉卜賽人完全不同。吉卜賽人是一個民族,而兒童販子卻包括各種國籍的人;正如我們所說,他們是一堆渣滓,是一盆可怕的臟水。兒童販子們不像吉卜賽人那樣有自己的語言;他們所說的是一種由多種語言湊合起來的方言;一切語言混合起來就是他們的語言;他們所說的話是雜亂無章的。最后他們也像吉卜賽人一樣,成為一種流浪在各民族之間的流民;可是把他們聯結在一起的并不是民族因素,而是組織因素。人類就像一條寬闊的大河,在歷史的每個時代里總能發現有一部分有毒的人群從人類里分出來,如同小溪從大河里流出來一樣,沿途散布著毒氣。吉卜賽人是一個家庭;兒童販子們卻是一個秘密會社,這個會社沒有崇高的目的,只從事于一種丑惡的行業。他們同吉卜賽人最后的一點分別是在宗教信仰方面。吉卜賽人是異教徒,兒童販子們卻是基督教徒,而且是虔誠的基督教徒。這是因為他們的組織雖然是由各種不同的民族所組成,但卻起源于篤信宗教的西班牙的緣故。

他們不僅是基督教徒,而且是天主教徒;他們不僅是天主教徒,而且是羅馬教徒。他們十分珍惜他們的信仰,而且他們十分純潔,因此他們拒絕同匈牙利布達佩斯的流民集團合并。這個匈牙利流民集團由一個老人率領和指揮,他的權力的象征是一根拐杖,杖頂上有一個銀球,銀球上面有一只奧地利的雙頭鷹。這一群匈牙利人的確是天主教的分裂派,他們竟然在八月二十七日慶祝圣母升天節,這是很可惡的。

在英國,只要斯圖亞特王室還在執政,兒童販子們多少得到一點保護,其中理由我們在上面已經大概說了一些。詹姆士二世是個虔誠的信徒,他迫害猶太人,搜捕吉卜賽人,對待兒童販子們卻很寬大。為什么這樣,我們前面已經說過。對于“人”這種商品,兒童販子們是買進的商人,國王卻是賣出的商人。兒童販子們非常擅長使人失蹤。為了國家的利益,不時需要某些人失蹤。一個礙手礙腳的繼承人,在年幼時讓兒童販子們帶走,經過加工后就失去原來的外形。這樣沒收他的財產就比較容易了。把封土移轉給國王的寵臣也比較簡單了。加以兒童販子們善于保守秘密,不愛多嘴,他們答應保守秘密之后就遵守諾言,這樣做對國家大事是必要的。他們當中幾乎從來沒有過泄漏國王秘密的事。當然,這也關系到他們自己的利益。假使國王對他們失去信心,他們的處境是極端危險的。因此,從政治的角度來看,他們是有用的人。此外,這群藝術家還把歌手供應給教皇。對于提供歌手來歌唱阿列格里[48]作曲的大衛《詩篇》第五十篇,兒童販子們是有用的。他們尤其信奉圣母,這一切使忠于教皇的斯圖亞特王室對他們極有好感,詹姆士二世對于這些虔誠到為圣母制造閹人的教徒當然是不會敵視的。一六八八年,英國換了朝代。奧蘭治王室代替了斯圖亞特王室,威廉三世代替了詹姆士二世。

詹姆士二世在流亡中死去,在他的墳墓上發生了一些奇跡,他的遺物治愈了奧頓主教的瘺疾。這是這位富有宗教道德的國王應得的報酬。

威廉的思想和信仰都和詹姆士不同,因此他對兒童販子非常嚴厲。他竭力鎮壓這批害蟲。

威廉和瑪麗皇后即位初期就頒布了一項法令,嚴厲地打擊收購兒童的組織。這對于兒童販子們算是打了一錘,這一錘把他們的組織打得粉碎。這條法令規定:凡是屬于這個組織的男子被捕而且證實以后,應用燒紅的鐵在其肩膀上烙一個R字,意思是“無賴”;在左手上烙一個T字,意思是“賊”;在右手上烙一個M字,意思是“殺人犯”。他們的領袖,“雖然外表像乞丐,其實大都很有錢”,被捕后將在他們的額上烙一個P字,把他們縛在刑臺上示眾,沒收他們的全部家產,并拔去他們的樹林里的全部樹木。那些知情而不檢舉兒童販子的人“將被沒收財產并處無期徒刑”,如同對隱匿罪犯的處罰一樣。至于追隨兒童販子的女人,她們要受“妓女椅子”的刑罰,這種刑罰的原文名字是cucking stool,是由法文的coquine(壞女人)和德文的stuhl(椅子)組成,意思是“妓女的椅子”,其實是一種蹺蹺板樣子的椅子。英國法律是長壽得出奇的,到如今對“愛吵架”的婦女還保持著這種刑罰。這種椅子裝置在小河或池塘旁邊,女犯坐在椅子里面,人們在另一端把椅子浸入水中,然后又把椅子蹺起來,這樣一連把女犯浸三次,照注釋家張伯連的說法,“為的是沖淡她的怒火”。

注釋

[31]法王路易十四時代有一個名叫瓦辛(Voisin)的算命女人,曾經販賣毒藥給宮廷貴婦來暗害仇人,成為轟動一時的案件。她把她的毒藥稱為“繼承粉末”。

[32]見《圣經·創世記》三十七章二十五——二十八節。

[33]土魯平(Turlupin),是法國十七世紀時一個笑劇演員的藝名。

[34]拜占庭(byzantin)風格,指東羅馬帝國時代的風格。

[35]賽維尼夫人(Mme de Sévigné,1626-1696),法國著名書信作家。

[36]樊尚·德·保羅(Vincent de Paul,1576-1660),法國天主教士,育嬰堂的創辦人。

[37]杜來納(H.Turenne,1611-1675),法國元帥。

[38]喬弗來·赫德遜(Geffery Hudson,1619-1692),英國十七世紀時期的一個矮人,佛蘭德斯畫家凡第克曾為他畫過一張像。

[39]參閱張伯連的《英國之現狀》,1688年版,第一部,第十三章,第一百七十九頁?!?。〔按:張伯連(Edward Chamberlayne,1616-1703),英國作家,曾經在英國宮廷里當過太傅?!?

[40]波蘇埃(J.B.Bossuet,1627-1704),法國天主教主教,以善于講道著名。

[41]威廉·潘(William Penn,1644-1718),英國殖民主義者。

[42]原文是拉丁文。

[43]拉辛(J.B.Racine,1639-1699),法國著名古典悲劇作家。

[44]百合花是法國波旁王朝的徽記。

[45]這句話的原文是西班牙文,原書上有法文注解。

[46]這句話的原文是拉丁文。

[47]這句話的原文是拉丁文。

[48]阿列格里(G.Allegri,1587-1652),意大利作曲家,他為大衛《詩篇》第五十篇所譜的一曲極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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