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晨,……
- 卡夫卡小說全集(1-3卷)
- 卡夫卡
- 6673字
- 2018-12-05 11:29:21
清晨,卡爾剛一睜開眼睛,羅賓遜就喊道:“起來,起來!”陽臺門簾還沒有拉開,但從縫隙間透射進來的一道道陽光可以看得出,現在是上午什么時分。羅賓遜急匆匆地跑來跑去,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他一會兒拿毛巾,一會兒提水桶,一會兒又取衣物。每當他從卡爾身旁經過時,總是試圖點點頭催促他起來,或者舉舉拿在手上的東西,讓卡爾看看他今天最后一次是怎樣辛苦操勞的。第一天早上卡爾對服務的細節當然一無所知。
但卡爾很快就看到,羅賓遜到底在伺候誰。他現在才發現這屋子里有一個由兩個柜子隔開的小間,里面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洗身式。只見布魯納爾達的腦袋、光禿的脖子——頭發正好披在臉上——和肩膀的上部露在柜子上面,德拉馬舍不時地揮起手,捧著一塊水花四濺的海綿,為布魯納爾達搓洗身子。只聽見德拉馬舍在向羅賓遜下著一道道簡短的命令。通往隔間的過道現在已經堵上了,羅賓遜只有靠著從一個柜子與一道西班牙式墻之間的空隙遞去所要的東西。每次遞去東西時,他總要扭著臉,將手狠勁地伸過去。“毛巾!毛巾!”德拉馬舍喊道。而正在桌子下面尋找著別的什么東西的羅賓遜,吃驚得幾乎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剛從桌子下面收回的腦袋便又聽見他在喊:“水在哪兒呢?見鬼!”說著德拉馬舍將怒不可遏的面孔高高地伸在柜子上面。在卡爾看來,一切用于洗身和穿戴的東西本來只要一次拿去就行了,可在這里卻以繁復的順序要個沒完,送個沒了。在一個小電爐上,始終放著一桶水在加熱,羅賓遜提著這沉重的水桶,叉開兩腿,不停地向洗身間送去熱水。這一個接一個的工作難免使他不出差錯,始終確確切切地照命令辦事。有一次,人家要一條毛巾時,他順手從房間中央那一堆床鋪上拿來一件襯衫,卷成一團從柜子上面扔了過去。
但德拉馬舍也是夠辛苦的,也許他之所以這樣生羅賓遜的氣——由于他神經過敏,干脆就不理睬卡爾——,就是因為他自己無法使布魯納爾達滿意。“啊!”她喊叫起來,連本來自顧不暇的羅賓遜也嚇了一跳。“你干嗎要折磨我呀!滾開!我寧可自己洗,也不愿意受這樣的折磨。現在我又無法抬起胳膊了。你壓我的時候,我難受得險些吐了出來。我的背上肯定到處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當然你是不會告訴我的。等著吧,我要叫羅賓遜來看看,或者是我們那個小東西。不,我真的不能這樣做,可你要溫柔些。要細心,德拉馬舍!這個我天天早上重復來重復去,你就是聽而不聞無所顧忌,一而再再而三。羅賓遜,”接著她突然喊道,并在頭頂上揮舞著一條三角褲頭,“來幫幫我,看看我怎樣遭受折磨。這種折磨他稱之為洗身,好個德拉馬舍。羅賓遜,羅賓遜,你在哪兒?你還有良心嗎?”卡爾默不作聲地用手指示意羅賓遜還是去的好,但羅賓遜垂下兩眼,輕蔑地搖搖頭。他自己心里更明白。“你瞎想些什么呀?”羅賓遜貼到卡爾耳邊說,“這可不是那個意思。我只去過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當時,他們倆抓住我,將我塞進浴盆里,我險些兒給淹死了。布魯納爾達一天到晚罵個不停,罵我不知羞恥。她總是喋喋不休地說:‘你現在可好久沒有看我洗身了。’或者‘你到底什么時候再來看我洗身呢?’直到我跪下一再求饒,她方才罷休。這些我將終生難忘。”在羅賓遜講述這些的時候,布魯納爾達不停地喊道:“羅賓遜!羅賓遜!你個羅賓遜到底在哪兒呢?”
盡管沒有人去幫她的忙,甚至連一句話也不回——羅賓遜坐到卡爾跟前,兩個人一聲不響地朝柜子望去,德拉馬舍或布魯納爾達的腦袋時而從上面露出來——,但布魯納爾達依然一個勁地大聲抱怨著德拉馬舍。“德拉馬舍,”她喊道,“我現在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你在為我洗身子。你把海綿放到哪兒去了?你倒用點勁呀!我要是能夠彎下身去,我要是能夠自己挪動該多好啊!我要叫你看看怎么洗。我當姑娘的時候,就住在河那邊父母親的莊園里,每天早上在克羅拉道河里游泳,是我所有的女朋友中最靈活的一個。可現在!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學會為我洗身子呢?德拉馬舍,你四下揮舞著海綿,使點勁兒,我一點也感覺不到。我告訴你別把我弄傷了,可不是說要眼巴巴地站在這兒來著涼。我要像現在這個樣子跳出浴盆跑出去了。”
她嘴上威脅著,卻并沒有真的去做。她自己壓根兒也無能為力這樣做。德拉馬舍好像擔心她會著涼,就抓住她把她壓到浴盆里,因為那里傳來撲騰一聲掉進水里的響聲。
“你就會來這一招,德拉馬舍。”布魯納爾達壓低聲音說,“只要你一做錯什么,除了獻媚還是獻媚。”接著寧靜了一會兒。“他正在親吻她。”羅賓遜說著揚起了眉毛。
“現在有什么事要干呢?”卡爾問道。既然他已經打定主意留在這兒,那他就想著馬上擔當起自己的職責來。他讓沒有回話的羅賓遜一個人呆在沙發上,自己開始把那堆昨夜被兩個沉重的軀體壓成一團的床鋪掀起來,以便過后將它們一件一件整整齊齊地疊好。這可能已經好些星期沒人管過了。
“去看看,德拉馬舍,”布魯納爾達說,“我覺得他們要拆散我們的床。什么都要想得到,永遠沒有個安靜。你一定要對這兩個家伙嚴厲些,不然的話他們就會為所欲為。”“這肯定是那個該死的小子在發瘋似的干活。”德拉馬舍喊道,或許要從洗身間沖出來,卡爾急忙扔掉手里的東西。但值得慶幸的是,布魯納爾達說:“別走,德拉馬舍,千萬別走。啊,水這么熱,叫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呆在我身邊吧,德拉馬舍!”這時,卡爾才發現,水蒸氣從柜子后面裊裊升起。
羅賓遜惶恐地用手捂著面頰,仿佛卡爾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把一切統統都保持原來的樣子。”這時傳來德拉馬舍的聲音,“難道你們不知道布魯納爾達洗好身后總要休息個把鐘頭嗎?什么都搞得一團糟!等著吧,看我怎么來懲治你們。羅賓遜,你可能又進入夢鄉了吧!無論出什么事,我都要拿你是問。你要管教好這小子,這兒不是他隨心所欲的地方。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一事無成;沒有事干的時候,你們又來勁兒了。你們快尋個地方滾開,等有事再叫你們。”
但一切馬上就被遺忘了。布魯納爾達似乎給熱水淹沒了,有氣無力地低聲說:“香水!拿香水來!”“香水!”德拉馬舍喊道,“你們動不動!”可香水放在哪兒呢?卡爾和羅賓遜面面相覷。卡爾覺察到,這里的一切都得由他獨自擔當。羅賓遜不知道香水放在哪兒,干脆就趴到地上,兩只手臂伸到沙發下摸來摸去,但摸出來的不過是一團團的塵灰和女人頭發。卡爾急忙走到緊立在門旁的洗臉臺前,但抽屜里放的全是英語小說、雜志和樂譜,塞得滿滿的。抽屜只要一抽出來,就很難再推進去。“香水!”布魯納爾達此刻唉聲嘆氣地說,“要等多久啊?我今天還能得到我的香水嗎?”布魯納爾達這樣急不可待,卡爾當然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個仔細,他得憑借自己最初的直觀印象。在洗臉臺的抽屜里找不到香水瓶,臺上只放著用過的藥瓶,其他東西肯定已經拿到洗身間里去了。也許香水瓶放在餐桌的抽屜里。但當他向餐桌走去時——卡爾一個心眼只想著香水——,猛烈地同羅賓遜撞到一起。最后,羅賓遜也正好放棄了在沙發下尋找,模模糊糊記起了放香水的地方,像沒長眼似的沖著卡爾跑去。只聽見兩個腦袋砰的一聲撞在一起。卡爾不聲不響,一動不動;羅賓遜雖說沒有停住步子,卻極力大喊大叫個不停,想減輕碰撞的疼痛。
“他們不找香水扭打起來了,”布魯納爾達說,“這樣無法無天,會把我弄病的。德拉馬舍,我肯定會死在你的手里。我非得要香水不可。”她接著吃力地站起來喊道:“我無論如何要拿到香水。不拿來香水,我就不出浴盆,我要在這兒直呆到晚上。”說完她拳頭打進水里,傳來水花四濺的響聲。
但香水也沒有放在餐桌的抽屜里。雖然那里擺的都是布魯納爾達的化妝品,比如用過的粉撲、化妝盒、發刷、卷發夾以及許許多多亂成一團的小東西,可就是沒有香水。羅賓遜依然喊叫著呆在一個角落里,那里堆放著上百只箱箱盒盒,他也不顧里面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開翻騰,里面的東西半箱半盒地掉在地上。那都是些縫紉用品和信件。他不時地搖搖頭聳聳肩,告訴卡爾什么也找不到。
這時,德拉馬舍身著內衣從洗身間里跳了出來,布魯納爾達則在里面抽搐似的哭泣著。卡爾和羅賓遜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尋找,一齊望著德拉馬舍。他全身上下濕透了,而且臉上和頭發上還在滴著水。他大聲喊叫道:“看來你們是不請就不找了。”“你在這兒找!”他先是命令卡爾;“你在那兒找!”然后又沖著羅賓遜說。卡爾實實在在地尋找著,而且還檢查了羅賓遜已經找過的地方,但他像羅賓遜一樣也沒有找到香水。德拉馬舍跺著腳在整個屋子里踱來踱去,恨不得把卡爾和羅賓遜痛打一頓。羅賓遜在尋找的時候,又極力從一側望著他。
“德拉馬舍,”布魯納爾達喊道,“快來擦掉我身上的水吧。這兩個家伙非但找不到香水,反而把一切弄得亂七八糟,立即叫他們停止尋找,馬上!放下手里的一切東西!什么都不許再動!他們準要把這個房間變成牲口圈。如果他們不停下來,你就揪住他們,德拉馬舍。可他們還在干,正好有一個紙箱掉下來了。不要讓他們再把它撿起來。一切都別動。讓他們從房間里滾出去!把他們關到外面,你到我這兒來。我在水里呆得太久了,兩腿全都成了冰的。”
“馬上來,布魯納爾達,馬上就來。”德拉馬舍邊喊邊急急忙忙地送卡爾和羅賓遜到門口。但在放走他們之前,他吩咐他們弄些早點來,并盡可能為布魯納爾達向人家借一瓶上好的香水。
“你們這里簡直一片狼藉,骯臟不堪。”卡爾到了門外的走廊上說,“我們把早點拿回去后,必須馬上開始收拾。”
“要是我不受這樣的折磨就好了,”羅賓遜說,“遭這份罪!”羅賓遜肯定很傷心,因為布魯納爾達對他與卡爾沒有什么區別;他已經伺候了她幾個月,而卡爾是昨天才來的。但他命該如此。卡爾說:“你一定要自己克制一些。”為了不讓羅賓遜完全陷入絕望之中,他補充說:“這可是一勞永逸的事。我給你在那些柜子后面支一張床。只要到時所有的東西整理得有了個眉目,你就可以一天到晚躺在那里,什么心也用不著去操,那樣很快就會恢復健康的。”
“你現在也看到了,我的身體狀況是什么樣。”羅賓遜說著扭過臉去,顧影自憐,黯然神傷。“可是,難道他們在任何時候都會讓我安安穩穩地躺著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事我可以直接跟德拉馬舍和布魯納爾達談。”
“難道布魯納爾達會考慮嗎?”羅賓遜喊叫著。出乎卡爾的意料,他用拳頭砸開了他們剛剛來到跟前的一扇門。
他們走進廚房里。從那個看來亟待修繕的爐灶里升起一股黑乎乎的煙霧。爐門前跪著卡爾昨天在走廊里看見的女人中的一個。她光著兩手,將大塊的煤填進爐火里,并且朝著所有的方向察看著火苗。同時她也呻吟著。上了年紀,跪著實在也不是滋味。
“不用說,這個禍害又來了。”她一看到羅賓遜就這樣說;她手扶在煤筐上,吃力地抬起身子,用自己的圍裙包起爐門的把手關上了爐門。“現在是下午四點鐘,”——卡爾吃驚地望著廚房的鐘——“你們還非得吃早點嗎?真夠嗆!”
“你們坐下,”然后她說,“等我有了時間再來照顧你們。”
羅賓遜把卡爾拽到門近旁的一個小板凳上坐下來,悄悄地對他說:“我們一定要聽她的,因為我們得靠她。我們的房子是從她手里租來的,她隨時都可以辭退我們。我們的確不能再換住地了,我們怎么弄得走那些東西呢?首先搬不動的就是布魯納爾達。”
“在這條走廊里就沒有別的房間可租嗎?”卡爾問道。
“真的沒有人接納我們,”羅賓遜答道,“在整棟樓里,沒有人愿意接納我們。”
于是他們坐在小板凳上等候著。那女人不停地在兩張桌子、一個圓木桶和爐灶之間穿來穿去。從她的嘮叨中聽出,她女兒身體不舒服,因此所有的事都得由她一個來料理,既要伺候三十來個房客,又要為他們準備飯菜。再說這爐子還有毛病,燒起飯來得費好長時間。兩只大鍋里熬著稠糊糊的湯,那女人多次用湯勺舀起來察看,讓它從高處流下去,可湯就是煮不好。想必都怪爐火不旺,因此她幾乎是坐在爐門前的地上,用捅火鉤在灼熱的煤火里撥來捅去。廚房里滿是煙霧,嗆得她一個勁地咳嗽,有時咳得很厲害,她不得不抓來一把椅子坐下,一咳就是好幾分鐘。她嘴上不停地叨叨著,說今天不會再供早點,因為她既沒時間也沒心思。卡爾和羅賓遜奉命來拿早點,卻沒辦法強迫人家馬上去做,他們索性聽憑這女人的嘮叨,像先前一樣坐著一聲不吭。
椅子和腳凳四周,桌子上下,甚至連一個角落的地上,都堆滿了房客用過早點尚未洗刷的餐具。小壺里還殘留著一點咖啡和牛奶;有的盤子里還有吃剩下的黃油;餅干從一個翻倒的大鐵皮盒里遠遠地滾到外面。所有這一切,足能湊起一頓早點來。要是布魯納爾達不知道這早點的來歷,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卡爾尋思著,望了一眼廚房的鐘,他們在這里已經等了半個鐘頭。布魯納爾達也許發怒了,會讓德拉馬舍來懲治用人。這時,這女人咳嗽著喊道——卡爾正在凝視著她——:“你們可以坐在這兒,不過早點你們是得不到了,兩個鐘頭后你們得到的將是晚餐。”
“過來,羅賓遜!”卡爾說,“我們自己來湊一頓早點吧!”“怎么回事?”那女人扭過頭來喊道。“請您冷靜些!”卡爾說,“您為什么不給我們早點呢?我們已經等了半個鐘頭,時間夠長的了。人家吃您什么付您什么錢,況且我們肯定比其他人都付得多。我們這么晚來吃早點,您當然很討厭。可我們是您的房客,習慣晚吃早點,您同樣也得體諒我們一點。今天因為您的千金小姐病了,您當然會特別勞累,考慮到這種情況,要是沒有別的辦法,您也供給不了我們新做的飯菜,我們倒情愿拿這里剩下的東西湊一頓早餐。”
然而,那女人不愿同他們任何人進行友好的協商;她認為就是別人吃過早點剩下的東西也不配給這樣的房客吃。但另一方面,她也厭倦了這兩個用人的糾纏不休,便抓起一只托盤捅到羅賓遜的身上。他扮起難堪的嘴臉,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應該拿上這盤子,接住這女人要挑選的早點。她倉促地往盤子上放了一大堆東西,但整體看上去卻不像是一頓端得出手的早點,而更像是一堆臟里巴唧的餐具。女人趕他們走。他們彎著身子急忙向門口走去,生怕再挨罵或挨打。這時卡爾從羅賓遜的手里接過托盤,他覺得這盤子端在羅賓遜的手上不夠可靠。
他們遠離女房東的門口以后,卡爾放下盤子坐在走廊的地上,首先把盤子弄干凈,把相關的東西集中起來。也就是說把牛奶倒在一起,把各個盤子里剩下的黃油刮到一塊。然后除去所有用過的痕跡,把刀子和勺子擦干凈,把人家咬過的面包切平,經過整理整個盤子好看多了。可羅賓遜認為他是多此一舉,說以往的早點常常比今天的樣子還要難看得多。卡爾不理睬他,自己執意去做,所幸羅賓遜沒有伸出他那骯臟不堪的手指攪和進來。為了讓他安靜些,卡爾馬上給了他幾塊餅干,又從以前裝巧克力的罐子里倒給他一堆碎渣,當然同時告訴他,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他們回到自己門前,羅賓遜正要伸手去抓門把手,卡爾卻攔住了他,因為他覺得讓不讓進去還沒有把握。“沒問題,”羅賓遜說,“他這會兒無非是在給她梳理頭發。”果不其然,在這依然拉著簾子沒有通過風的房間里,布魯納爾達叉開兩腿坐在扶手椅里,站在她身后的德拉馬舍深深地低著頭,梳理著她那亂蓬蓬的短發。布魯納爾達又穿了一件十分寬松的衣裙。而這一件是淡玫瑰色的,也許比昨天穿的那件短一些,因為那編織粗糙的白色長筒襪幾乎一直露到膝蓋。布魯納爾達急不可耐,嫌梳理的時間太長,她吐出厚厚的紅舌頭在嘴唇間舔來舔去。時不時她甚至會喊叫著“你呀,德拉馬舍!”完全甩開他。于是,德拉馬舍舉著梳子靜靜地等候著,直到她又將頭放回來。
“時間拖得好久啊!”布魯納爾達對大家說。接著她特別沖著卡爾說:“如果你想要人家對你滿意的話,就要學得麻利些。你別學著這個好吃懶做的羅賓遜的樣子。這期間,你們肯定在哪兒吃過早點了。我告訴你們,下一回我可饒不了。”
這太不公平了,羅賓遜也搖著頭,嘴唇動來動去,當然沒有出聲。但卡爾意識到,要想對主人產生影響,只有干出無可挑剔的事來讓他看看。因此,他從一個角落里拉出一張日本式小矮桌,蓋上桌布,把取來的東西擺放在上面。沒有看見這早點來源的人,準會對這一切感到滿意。不然的話,正像卡爾告誡自己的那樣,有些東西會受到指責的。
幸虧布魯納爾達餓極了。當卡爾準備東西的時候,她愜意地向他點點頭。她時不時迫不及待地伸出那柔軟而肥胖的、甚或可能即刻壓碎一切的手為自己取來一口吃的,一次又一次地妨礙了卡爾。“他準備得挺好。”她吧嗒吧嗒地吃著東西說,拉著德拉馬舍坐在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他順手將梳子別在她的頭發上,以便過后再接著梳。德拉馬舍一看見早點也喜形于色。兩個人餓極了,四只手急急忙忙地縱橫交錯在小桌上。卡爾意識到,要在這里使他們心滿意足,就必須盡可能地弄來很多吃的東西。他想起自己在廚房里還把各種可以享用的食物放在地上,便說:“第一次,我不知道這些該怎樣來安排,下一次我會干得更好些。”但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同誰說話,他太拘泥在這件事里了。布魯納爾達一邊滿意地向德拉馬舍點著頭,一邊給卡爾遞去一把餅干作為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