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儲的流言從民間，吹到朝堂，又吹到后宮。

掖庭里，在繁重的勞動之后，唐鹮兒之死也成了新鮮話兒。幾個女兒圍著宋嬤嬤笑嘻嘻地說道：“這姓唐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宋嬤嬤自打唐鶴兒出嫁沒有撈到好處后，對唐家更無好感，加倍折磨梅娘和蘇娘，什么臟的累的，都命她倆去洗刷。現在聽聞唐家又隕一女，也篤定，這唐家生生世世是翻不了身了。

“叫唐家女人，去把楚貴妃娘娘宮里的活計做一做。”春去夏來，各個宮里的棉簾子都拿來送洗，那東西最是難洗，又臟，又沉，又屬楚貴妃宮里的棉簾子做工奢華，厚厚的簾子面還繡著鳳穿牡丹的花樣，想洗干凈，又不傷繡面可是個艱難的活。

洗好了沒功，洗壞了可就是罪了，每逢有楚貴妃宮里的活，眾人都是繞著走，不愿接的。

這一聽，楚貴妃宮里的活被劃給了唐家女人，其他人都暗自松了口氣，又抱著想要看笑話的心，不懷好意地看著梅娘和蘇娘接了大棉簾子過去。

唐鷗兒和唐雀兒跟在娘的身后，掂著腳幫忙斂起拖地的簾擺。

“哎呦，可要好好洗，洗壞了，楚貴妃宮里的姐姐可要捏死你們的。”看好戲又忍不住說風涼話的婢女叫臘梅，她也是沒入宮中的官奴，只是她家里當官已經是前朝的事了，但她卻忘不了從前大小姐的風光，年逾三十，放不出宮去，這一生的愛好，就剩掐尖要強。

聽了臘梅的話，唐雀兒很是不服，唐鷗兒使勁給唐雀兒使眼色，還是阻止不了她小聲嘟囔：就愛欺負我們。

“你說什么？”臘梅立著臉，喝問。

唐鷗兒想要圓場，恭敬道：“姐姐不要氣惱，妹妹并沒有說什么。”

“胡謅！你當我是聾子？！”臘梅作勢就要拎唐鷗兒的耳朵，卻被梅娘一把擋了過去，“臘梅姑娘，她還是個孩子，不要——”

“什么不要！”臘梅揚手又要打，一個耳帖子沒打正，正好招呼在梅娘的脖子上，立時就見一片紅，周圍的仆婦女人笑嘻嘻的看熱鬧，也沒人上去勸。

這臘梅素來是個蠢笨又厲害的，上有宋嬤嬤袖手旁觀，下面的人也不敢得罪她，就看著她這邊打倒了梅娘，越過她們母子又要去掐唐雀兒，蘇娘嬌弱，護不住女兒，三下兩下就讓臘梅找到空子，一把拉住要跑的唐雀兒，像拎小雞一樣，扯住小丫頭的一只臂膀，就要撕她的嘴。

這三撕兩撕，唐雀兒就要有毀容之憂了，就聽掖庭前院里女孩子們紛紛吸口涼氣，蘇娘抱著臘梅的大腿，哭成了個淚人兒，唐鷗兒想去拉，卻被她娘死死按在懷里。

后宮婢女斗殺之事不絕，但也不敢都施展在明面上，女人爭斗靠的就是個借刀殺人，宋嬤嬤看臘梅竟然要毀唐雀兒容貌，皺皺眉，到時正元帝要給唐家丫頭婚配時看到怎么毀容了，叫她如何交待？！

這臘梅！太不聰明！

宋嬤嬤悠悠叫停：“行了。唐雀兒這嘴先給她留著，如此一再出言不遜，我倒要看看還有沒有第三回。”

“散了啊，散了，趕緊干活去，送來那么多簾子要洗，還嫌活不多嗎？！”掖庭二把手，宋嬤嬤的心腹，李嬤嬤驅散眾人，給臘梅遞了個眼色，讓她放手。

但給唐家婦孺的教訓還是要的，事情被判定為是因唐雀兒和唐鷗兒而起，李嬤嬤就罰了兩個丫頭和唐家女人不許吃午飯。這看起來不重的懲罰，對于頓頓吃不飽，正在長身體的孩子而言，還是十分難熬的。

勞作結束，眾人爭先恐后涌去打飯，唐家的四個婦孺各自回到房中，只能引水充饑。

梅娘素材是有主意的，關起門來，看著垂頭喪氣的女兒，狠狠瞪了她一眼，最后還是忍不住從破爛柜子深處取來一個草紙包，不及掌心大，還沒打開，就看見紙上浸著油漬，唐鷗兒瞪大眼睛，看著梅娘打開紙包，里面露出一個月團。

所謂月團，是一種油酥皮，包裹著果仁和飴糖的餡餅，口味甜厚。只有在宮中祭祀和喜宴中才會制作，做奴婢的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次，唐鷗兒簡直不敢相信，娘竟然藏著這樣的好東西。

“這是你六姐嫁妝盒里的東西，快吃吧。”梅娘膽大，連御賜嫁妝都敢偷竊，唐鷗兒雖然小，也知道輕重，遲遲不敢放入口中。

唐鷗兒想著，偷吃御賜之物會不會被罰……可又靈機一動，想到有人陪著也許被罰，也不會是重罰，“娘，不如叫雀兒一起來吃吧。”

“你這丫頭，怎么這樣傻，吵嚷出去可就惹禍了。”梅娘笑著安慰：“知道你心善，可今日之事都是雀兒那丫頭多嘴惹出來，活該餓餓她，叫她長記性。”

“哦。”唐鷗兒聽著心善一說，不禁臉紅，自己其實安得不是好心。“娘，吃這個真的可以嗎？”

梅娘又勸她吃。御賜是御賜，但誰還點數呢，抬到了七王府，人多眼雜，少塊月團誰知道，她一點都不擔心惹事，反而現在后悔當初沒再大膽多偷幾個，反正她去各宮送衣物時，也沒少偷小吃小喝。

看著狼吞虎咽吃月團的唐鷗兒，梅娘咽了咽口水，暗嘆：帶著個長身體的孩子，她這個娘都快當成了賊。

這邊蘇娘母女托實，中午粒米未盡，就又開始了下午的勞作。

楚貴妃是出了名的難伺候，梅娘和蘇娘整整一下午都在拼了命的洗那面兩人高的大殿門簾子，上頭的繡著的牡丹，盛氣逼人，猶如貴妃本尊，兩個女人小心翼翼絲毫不敢馬虎，如何刮掉污漬，如何輕柔梳理纏絲，兢兢業業干了兩個時辰才從活計里抬頭。

蘇娘敲敲僵硬的后頸，才發現本來是在旁邊玩耍的兩個丫頭，怎么就剩了唐鷗兒一人。“雀兒呢？”別去哪里惹禍才好。

唐鷗兒搓著幾塊手絹，漫不經心地回答：“去芳草軒了。”

“去那里做什么？！”

“雀兒肚子餓，姐姐們戲弄她，說芳草軒里有口井，井水如牛乳，好喝得很，雀兒就去那尋找井去了。”

蘇娘看看梅娘，無奈一笑。

這孩子怎么這么好糊弄。

芳草軒荒了十幾年，是原來如貴嬪的居所，據說如貴嬪不怎么得寵，要不是生了九皇子，她也封不成貴嬪，后來人死茶涼，芳草軒干脆就成了冷宮。

或者說，比冷宮還冷，起碼冷宮里還有人，這芳草軒里，芬芳不在，只剩雜草。

所幸，那里罕有人至，離掖庭也不遠，應該不會沖撞了什么人，惹上什么事。蘇娘忙于活計，也顧不上去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