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去,三五皇子成為新晉紅人,圍上去道恭喜的以文官派為主,三五皇子平時的正事就是修書的修書、立傳的立傳,和仕子往來密切,經此一事,兩位皇子又同時手握兵馬,那大局在滿堂朝臣眼中完全就變成了另一種可能——儲位似乎有變。
八皇子陪著七皇子強打精神和三五皇子道過恭喜,順道又去后宮看望母妃。嫻貴妃身處后宮幾十年,也是經過風浪,養了耳目的人,今日朝堂上的變動他們兄弟不去說,母妃早晚也要知道,不如先去把壞消息說了,也許母妃還有些主意。
仆役隨從不能跟隨皇子進入內宮,皇子獨身入宮更不能佩戴武器,進入每個宮室行走的甬道都是固定的,即便有小徑,也不該他們皇子行走,宮規森嚴之甚,無不是皇帝在提防這群成年的兒子們。
所以,今日剝兵權之事,也未必是因為對待唐門女的態度問題,很可能是因為功高蓋主的緣故,帶兵十幾年,圣上恐怕也疑心很久了……
以則默默地想著,入了嫻貴妃宮室,母子三人坐著說話,說到剛剛朝堂上的變故,嫻貴妃也同以則想到了一處,屏退侍者,她連說了兩句:“確實不怪唐鶴兒。”
“看來母妃與我想到一處了。”以則點頭,以敖看著母親兄長打啞謎,呵呵笑著,也不深問。
嫻貴妃看這個小兒子一向不羈,挑眉問他:“你得了你七哥的騎兵,此刻還得意上了?”
“母妃這話差矣,怎么是七哥的騎兵,那是父皇的騎兵。”以敖向窗外使了個顏色,嫻貴妃馬上噤聲,自知失言,這話要是傳出去可就惹禍了,“你這孩子!”
以敖一笑,很是狡黠,“西南騎兵歷來驍勇,這騎兵在我手里,總好過在旁人手里,七哥不要見怪,弟弟要說,這大位一日未定,一日咱們就不可掉以輕心,三哥五哥這回拿著兵權可就要爭了,弟弟是七哥助力也好,是七哥的競爭者也罷,這局入了,就出不去了。”
他們是被同一雙手擺入局的棋子,距離皇位只差一步,皇子們的渴望都被激了出來,以敖也是極聰明的,從前自以為爭不過軍功滿身的親哥,自然不爭,但現在,親哥地位不保,皇位還有可能落入異母兄長的手中,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管了,爭,是為了親哥,為了母妃,更是為了自己。
以則微笑,拍拍這個弟弟的肩膀,這八弟看著是浪蕩公子,實則心思是超越年紀的老道,往往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切中要害,從上次隨侍帳中的勸說,再到今日爭奪儲位的謀算,以敖確實不能再被當作小孩子看了。
“確實不是孩子了,你父皇給你選了三個女孩子,叫我說給你,讓你選一個做正妃,另外兩個做側妃,聽說還要再給你一個姓唐的女孩子做侍妾——”
嫻貴妃還要絮絮介紹一下這些女孩子,以敖全不在意:“母妃還不知道兒子嗎,女子容貌最重要,選個最好看的做正妃就是了。”其他人,對他而言都是可有可無,反正他女人多的是。
嫻貴妃搖搖頭,以敖的性子不浮躁,也是穩重有城府的人,怎么在女人啊,床第這些事上就不見沉穩呢,朝堂上那些老實保守的讀書人總會酸溜溜地說這叫荒淫無度。
“你指妃就算晚的了,可本宮看你倒是什么都懂,倒是一點沒耽誤呢。”嫻貴妃忍不住想說教兩句,拿九皇子以奔做例,“這次同樣是指妃,以奔還比你小三歲,人家口頭謝恩的,倒是一點挑三揀四的話都沒有。”
皇子姻緣無一不是為政治犧牲。
從大皇子以程開始,到五皇子,都是在戰時結親,為的就是聯絡同盟,爭取支援,全都娶了唐門女。六皇子早夭不提,等到了七皇子以則娶親已是建國之后的事,但那是在邊陲戰役里,為了快速拿下金城,以則自己給自己定的一門親,最后娶的是守城小吏的女兒,幸好,以則與徐憐意情投意合,他自己倒不覺得吃虧。
可皇帝與嫻貴妃可覺得虧大了,以則人物、才干都是上乘,是儲君候選,這守城小吏之女,只是略有姿色,略通文墨,連宮里的校書的女官都不如,日后若要成為開國第一位皇后,豈不叫天下人笑話?!
但,現在嫻貴妃也顧不上嫌棄徐憐意了,出乎意料,以則的太子位不保,她現在最最焦急的想看看八皇子是不是會有機會。
皇帝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是一個表情都要引起皇子朝臣的一番猜測,何況是剝兵權,很快這件事就猶如鏈條終端上的一陣抖動,層層開始傳導。
三皇子、五皇子彈冠相慶,七皇子和八皇子困頓籌謀,悲喜分明。可中間那位刻意被遺忘的四皇子比他們四人更加、更加的惶恐。
二皇子和六皇子已逝不提,大皇子十年前就被圈禁,九皇子生母身份不明,自然夠不上議儲的資格,可自己呢,唯獨這個不上不下的皇子這次是怎么了?
平時老三老五也就得些抄抄寫寫的差事,自己還可以混個勞軍都督的肥差,可這次重新分配兵權沒有自己的份,難道自己不得寵已經到這等地步了嗎?!
四皇子以榮在府中中已經踱步整整一夜都沒有頭緒,想來想去覺得問題只有可能出在那一位身上。
“王爺?”隨從被喚入書房中,睡眼惺忪,“是不是餓了,要不要讓廚間奉些點心。”
以榮擺手,“走,去偏院。”
小太監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偏院是府中事實上的冷宮,四王爺已經很久很久沒去過,每次不得已去都坐不了一刻鐘,略坐坐就出來之后又心情不好,何必總去呢,唉,做奴才的無論誰當差都不愛陪著爺去偏院,今夜怎么就輪到自己了,小太監想著。
見小太監呆頭呆腦,以榮有點惱火,抬腿自己就走在了前頭,借著庭院里不多的燭火,他快步就往偏院去。
這偏院住的不是別人,正是唐家唯一還活在皇子府中的四小姐唐鹮兒(除剛入七王府的唐鶴兒外),飽受這么多年磋磨,以榮重新娶妻都娶了兩回,唐鹮兒還在四王府里有一席之地,也是極不容易的。
更甚者,以榮每每身處困境都免不了要跟這位下堂妻來商量,足以見唐鹮兒的過人之處,奴仆私下里都戲稱這位唐四小姐是府中的女諸葛,就是被母家連累,否則,任何女人都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四王爺母妃早逝,朝中沒有外祖家幫襯,卻能成為朝中第二位封王的皇子,唐四小姐功不可沒,所以說,四王爺離不開唐鹮兒。
當然,四王爺十分討厭這種離不開。終究是靠女人,他跟自己交代不過去,但又不得不來,來呢,每次都是深夜來問計,問完,更覺得自己窩囊。
以榮是悄悄地來的偏院,偏院的丫鬟見怪不怪,還未等通傳叫夫人起身梳洗,以榮徑自推門進了主殿,留了一干人等在外面守候,自己秉燭進了內室。
一掀內帳,光線又暗了一些,可嗅覺反而靈敏,一股軟香撲面。以榮把燭火放在床頭,緩緩坐在床邊等著唐鹮兒醒來。
多少年了,唐鹮兒還是美貌得極有個性,細眉細眼,檀口勾著笑意,歲月只是添了她的聰慧而已。
初見這女子的時候,他還是怯懦不得父心的兒子,從未上陣殺過敵,而唐鹮兒是唐仲晉帳下的小丫頭,跟著父帥進進出出,一身戎裝,英姿颯爽,他明知道自己將會娶唐四小姐,可乍一見她,仍舊自卑得不行,姓唐是他這樣身無長物的男人配不上的門第。
“爺來了。”唐鹮兒攏攏頭發,慢慢起身,溫柔中透著從容,雖然人在偏院,她有兒子,有依賴她的丈夫,王府仍在她手。
“有些日子沒來看過你了,所以過來看看。”以榮說得有些心虛。
唐鹮兒也不揭穿,披著一件月牙白的滾絨罩袍,依次點起燭火。春夜料峭,她的風寒未愈,他人來了說瞧瞧她,總比不來強。
想她驕傲了一輩子,優越的出身,過人的才智,出色的容貌,偏偏是嫁的這個男人差了點意思,雖然他是皇帝的兒子,但生性太優柔,連婢女太監都不大懼怕他,要不是有自己為他出謀劃策,他如何在勞軍之時立下戰功,他又如何踩倒了有母妃撐腰的三皇子率先封王,樁樁件件莫不是她的功勞,而且,她還誕育了他唯一的兒子。
這府里能為他生兒育女的人固然很多,可她才是能生下來把孩子養大的女主人,其他女人么……唐鹮兒不吝讓人看到她的狠辣。
以榮按捺不住心內的焦急,忍不住還是說了今日朝堂上剝兵權的事,唐鹮兒披上袍子喝了口冷茶,也不知道是茶的緣故還是天氣,聽著聽著手腳冰涼。“聽王爺的意思……是覺得圣上輕視了王爺您?”
“輕視算得了什么,我本就不顯眼,”這逢年過節,敬賀祭祀的,想不起來他這個兒子也是常事,如今是選太子的關鍵時刻,“怕是圣上對我有什么。”
唐鹮兒心頭一緊,她知道以榮想到什么了。
事情的起頭是唐鶴兒嫁入七王府,表面上看,以則沒有磋磨唐鶴兒,失了君心。
如此推理,以榮怕的是自己府里這個姓唐的也拖了他的后腿,那不就是唐鹮兒?!那不就是自己?!
也許……唐鹮兒不敢深想,卻也不得不想,恐怕以榮也對他們唯一的兒子——斯翰也起了厭惡之心。
三王府里的唐鵑兒是怎么死的,如果說她無后,三皇子怕被連累,悄悄叫人勒死了,那五王府的唐鷺兒呢,她和她的孩子們也被前后腳弄死了,天家無情,五皇子對自己的骨肉也沒手軟,這都是為了君心,為了皇位啊!
唐鹮兒抖著一顆心,問以榮:“王爺怎么想的?”
“你倒來問我,我這深更半夜的來,你竟沒了主意嗎?”以榮更加著急。
蠢啊,唐鹮兒嘆了口氣,這局面對以榮來說其實是好事:三五皇子一撥,七八皇子一撥,斗個你死我活,未必以榮沒有希望。
可這局面對她自己來說,卻是要輸啊,夫君擔心自己拖累王府,那……自己如何還有立錐之地,輸得不止是她,還有可能是斯翰,她唯一的指望。
“王爺想要在圣上面前,表白表白自己的忠心嗎?”
“你有辦法?!”以榮傾身問計,已然急不可耐。“只要別讓父皇覺得我憐憫你,憐憫你們唐家就好,畢竟,畢竟我們兄弟幾個就只有我還——”只有他還留她唐氏女一條命。
以榮說到半截,反而不太好意思繼續說了。
留著唐氏女,哪里是他真的顧念夫妻之情,用到人家的時候還好,現在懷疑唐鹮兒和斯翰是拖累了,怕是就要翻臉了吧。
唐鹮兒低頭笑笑,聰明人最不怕心寒,想明白利害才最重要。事到如今,男人不可靠,她只要保住她的兒子就好了。
怎么保住這王府里的孩子,讓他一世不愁,哪怕他的父王厭棄他?唐鹮兒只在須臾,就想好了辦法。“我有一個主意,定可以幫助王爺重獲圣上倚重之心,也可以一并糾正在萬歲心中優柔的印象。”
還有這樣的好辦法?!以榮大喜,急忙問計。
“請王爺為我引薦,我想親自對圣上磕頭謝罪。”
“啊?”以榮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正元帝最討厭唐氏相關的一切,這唐鹮兒還要送上門去,她也不怕皇帝生氣,,再,再連累了這王府,連累了他?!
“妾身與圣上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王爺去求,圣上不會不見的。”
這算哪門子理由,正元帝見過的人多了,豈她小小一個王府侍妾說見及能見的呢?!以榮猶疑,唐鹮兒一笑,胸有成竹:“王爺去求就是了,這可是咱們王府的好機會。”
一聽是好機會,以榮還是心動了,他雖無能,卻對王位有渴望,哪怕機會如火星,也許就能燎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