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離開深圳后,又到河源、惠州、東莞等地方轉了轉,看著那藏青色印有上海外灘圖片的旅行包已經鼓起來了,就結束了此次走訪市場的活動。
回到大元帥府二樓的招待所辦理住宿時,陳萍順便問服務員廠里還有人在房間嗎?服務員說沒人。
聽說沒有人,陳萍趕緊三步并作兩步的進入房間把門關好,然后把鼓起來的旅行包拉鏈一扯開,里面除了洗漱用品、換洗內衣內褲和一本書以外,還有六七條“三五”或“萬寶路”的香煙。
這煙可不是陳萍自己買的,都是走訪客戶時客戶送的。
那時廣東客戶很實在,實在的沒有深刻領會到自己在廠家面前是“上帝”,反過來還把廠家視為得罪不起的主。只要看到廠家來拜訪,心里就非常高興,在他們看來,人家大老遠跑過來看你,除了請他吃海鮮洗頭看黃片,臨走不再送條把煙,還會覺得禮數還沒做到家的。
其實陳萍并不喜歡抽煙,原先客戶送給他的煙他都給王超抽去了,只是有一次沒遇上王超,就把旅行包里一條“三五”煙帶回宜鄉去了。
當王可音發現這條煙后就問陳萍:“你這煙是買的?”
“一百塊錢一條我哪里買得起,是客戶送的。”
“要一百錢?”
“嗯。”
在廠醫務所上班的王可音可是一個很會持家的小女人,她見煙這么貴,便計上心來,拿著煙就走出去了。
一會她就回來了,只見她拿著九張“工農兵”對陳萍說道:“記住,以后有人送煙給你,一不準抽二不準送,通通給我拿回來,我讓家屬區小賣部幫我折點價賣掉。”
王可音的話就是圣旨,從此以后,王超就在也享受不到陳萍給他“進貢”香煙了。
想想也是,這煙再給王超抽,就是兩個字——糟蹋!可給王可音,意義就不一樣了,因為按王可音說,只要陳萍每次帶四五條煙回來,就意味著他們還在讀幼兒園大班的龍鳳胎陳龍、陳鳳都有“工資”了,他們這四口之家,便都是有“工作”的人。
盡管如此,每當客戶送煙陳萍時,陳萍都是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收的,陳萍和王超一樣,是不會做敲詐客戶的事情。
而朱光新就不會,陳萍曾聽維修員周學志說過,他說朱片長教了他一個在用戶那里要煙的妙招,就是到用戶那里,煙盒里就留一兩根煙,掏煙時就當用戶的面掏,然后驚訝道:“咦——煙怎么抽完了,你們先坐,我出去買煙……”。往往這個時候,用戶就會少則多兩盒,重則丟一條煙過來。
當時陳萍聽了搖搖頭說道:“這家伙,把宜工的形象丟遍了南粵大地啊。”
眼下趁著朱光新不在,陳萍趕緊把包里的煙拿出來,免得讓朱光新看到有想法。當煙剛放進上了鎖的柜子里,嘿嘿,朱光新竟背著旅行袋進房間了。
朱光新是悄悄進來的,因此當陳萍把柜子門鎖好回頭看到朱光新時,委實嚇了一跳!陳萍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朱片長,嚇人干什么?”
“誰嚇你了,你做了什么虧心事嗎?”
“我做什么虧心事?”
“做了沒做你不知道?”
咦——口氣不對,陳萍看了一下朱光新,只見他陰沉著臉,兩眼注視著剛放了煙的柜子。
陳萍看到了朱光新的目光落在什么地方,心想難道他知道我在外面“掙”了幾條煙放在柜子里?想見者有份?如果是這樣,等下就給他一條得了。
陳萍正想到這,朱光新說話了:“你這段時間跑了什么地方?有什么收獲嗎?”
一聽到收獲兩字,陳萍心中暗道:“媽的,他說的收獲肯定不是說賣裝載機,要煙就明說啊,既然不明說,我就裝糊涂。反正煙還是會給他的,但要逗逗他再說。”于是說道:“還不是老樣子,沒什么。”
“沒什么?我倒是坐在辦事處里不出門都有收獲,你怎么會沒有收獲呢?。”朱光新邊整理旅行包邊說道。
“領導厲害唄,我們怎么能比。”陳萍也開始整理幾天沒睡的鋪蓋說道。
“你不想知道這收獲來自哪里嗎?”朱光新神經兮兮的問道。
這話問的,好像不是為了煙的事,陳萍只好順著朱光新的問話回答道:“廣東那么大?我哪里知道?”
“如果我說那是來自海南,你驚奇嗎?”
陳萍一聽海南二字,就知道該來的終于來了,他強按心中的不安,裝愣帶傻得問朱光新:“海南怎么了?”
“海南怎么了?哼!你和王超關系那么好,你會不知道?想不到王超這屌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個推銷員,不在自己本銷售區域下功夫跑市場,而動歪腦筋跨區域去賣機!這算什么本事?”
“你說是王超,王超做了什么?”陳萍故作驚訝道。
“陳萍,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你和他關系像兄弟一樣,這事他會瞞你?”
“是兄弟就該知道,兄弟還有打架相罵偷嫂子玩弟媳的呢,朱片長,你可不要冤枉我這個好人啊。”
“你少來,你是好人,是好人的話你就立刻向科里反映!怎么樣?”朱光新惱羞成怒地說道。
“反映什么?”
“你還裝傻!好,我不把事情說清楚你還以為我在和你開什么玩笑。”說完,他就扯起喉嚨對著墻叫道:“周學志,你快過來!”
很快,住著隔壁的周學志就過來了。
陳萍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和朱片長從珠海回來。”然后周學志對著朱光新問道:“朱片長,什么事?”
“什么事,周學志,你把陽春那臺機子的事情向你的主任匯報一下。”
周學志看了一眼陳萍,又看了一眼朱光新說道:“哦,陳主任,就是上回我說陽春那機子,后來變速箱又壞了,用戶發脾氣,吵著要退貨!”
“要退貨?那怎么行,這樣吧,明天我和你去一趟陽春,我來和用戶談一下。”陳萍說道。
“不行啊,用戶說廠長來了都不行。”周學志懊惱地說道。
朱光新冷笑一聲說道:“哪里需要什么廠家,把王超請過來不就行了嗎。”
“請王超?你這話什么意思?”陳萍還是故作鎮定地說道。
“王主任,朱片長,你們倆別鬧。王主任,朱片長已經知道了這機子是發往海南的機號,查到是從湛江紅五星賣的。”
“是嗎,那我明天問問看?”
“你還真是凍死的鴨子——嘴硬,到這個時候還裝,還說什么明天問問看,你現在……你現在難道不敢當著我們的面一起問嗎?”一直觀察陳萍臉部表情的朱光新陰陰地說道。
“你領導自己問也行啊,干嘛要我問?”陳萍這下有點慌了,因為事先沒和楊育輝打好招呼,這電話一打過去,肯定是兇多吉少啊。
“你是廣州辦事處主任,楊育輝這家叫什么紅五星的代理商又是你開發出來的,當然是你問最好?對了,你跟姓楊的說話不要客氣,就說因為他違規操作,廠里準備與他終止合作。”朱光新說道。
“終止合作?他門口還有我們廠里的樣機,這樣說話不好吧?”陳萍這下感到棘手了。
“怎么不好!我堂堂的宜工,難道還怕他這個小個體戶。門口放了樣機,你負責拖回來就行了,說來說去,誰叫你找這種亂搞名堂的代理商。”
朱光新這回心里很是得意,他覺得這樣做勢必會激怒楊育輝,那么事情就很快大白于天下了;如果陳萍不敢打這個電話,那就說明此地無銀三百兩!總之,不管打還是不打,都可以讓陳萍給自己一個交代了——看看他到底在這件事上充當了一個什么角色?
現在的陳萍已經是無路可退了,他實在是找不到不打這個電話的理由了。
“還愣著干什么,走吧,到服務臺打電話去。”朱光新說道。
陳萍于是耷拉著腦袋,跟著朱光新和周學志走到服務臺,然后把電話號碼給服務員,服務員按了幾下密碼后把話筒遞給朱光新:“你們自己撥號碼吧。”
朱光新指著陳萍說道:“給他,讓他打。”
陳萍剛接過話筒,朱光新又說道:“把話筒放下,按免提。”
陳萍有點火了,尤其看到漂亮的女服務員正用不解的眼光注視著他,感覺自己像個犯人,特沒面子,于是斜一眼朱光新:“這電話這真要打?”
“你心里沒鬼干嘛不打!”朱光新說道。
“打就打!”
此時陳萍忽然想到,剛才朱光新要他打電話給楊育輝不要客氣,這個不客氣不就是吼人罵人嗎,哼哼,還真是要謝謝朱光新同志在關鍵的時候“支招“啊。
于是陳萍撥通了楊育輝的號碼。
當一聽到楊育輝“喂”的一聲,陳萍就以凌厲的氣勢,劈頭蓋臉的吼了起來:“我說楊大經理,我陳萍好心好意幫你開公司,你卻跟我們廣州辦事處玩虛的,幫王超賣機子!沒錯,我們都是戰友,但你對待戰友要一視同仁,對不對?你這樣做讓我在領導面前站不住腳,你對得起我嗎?”
楊育輝開始一聽,暈了,想著這陳萍怎么開口就兇起人來了
“你干嘛不說話?不說話就等于你沒做嗎?你太讓我下不了臺了,你要掙錢也不要這樣掙啊,何況我們廣州辦事處也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要說對不起,還是王超對不起你,他叫那金三角公司賣配件給你賣那么貴,你還幫他賣機,我都不知道你想什么?”
楊育輝一聽陳萍說“金三角”公司賣配件的事,就反應過來了,他就故作糊涂說道:“陳主任,何必生那么大的氣,王超賣配件那么貴我問清了,都是那姓彭的搞得鬼,跟王超沒關系。至于賣機子的事,我想反正都是朋友,又都是賣你們宜工的,就幫幫他,這也錯了?”
“怎么沒錯,你第一影響我的業績,第二影響你自己的返利,你兩頭不討好,你怎么會做這種傻事?”
“我這樣做是傻事?你有沒搞錯,我的陳主任,做人首先要講義氣,王超在湛江幫過我,我憑什么不投桃報李幫他。至于返利,我一年就賣這么幾臺,能拿到什么返利?還不如給王超,他那里任務少,說不定我幫他賣的還成了錦上添花,幫他完成了任務。”
“你就不怕我停止發你的機嗎?”陳萍按著朱光新的“旨意”“威脅”道。
“那隨你,你不發機我賣衡工的去!”
陳萍聽到楊育輝這說,“氣”得把電話按了,然后坐在床上罵道:“這鬼人,不知道吃了王超什么迷魂藥?”
朱光新和周學志,見陳萍打完電話氣呼呼的樣子,面面相覷好一會,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而那漂亮的女服務員卻笑道:“哎呀,難得看到王先生發這么大的火……”
半天,朱光新摸著腦袋整不明白了,這電話是他要陳萍打的,話是要陳萍這樣說的,可怎么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錯在哪里呢?
“朱片長,電話我打了,沒事的話我去吃飯了?”陳萍如釋重負地說道。
“慢,你這事最好和科里反映一下更好?”朱光新看了一眼還站在他床頭的周學志說:“海南賣機到廣東,畢竟還是擠了我們的市場,影響你我、還有周師傅的提成。”
陳萍想了想說道:“這電話我真不好意思打,我一打就會找罵挨。領導會說,廣東代理商不幫你們賣,而幫海南賣,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們和廣東代理商的關系處理不好!你們應該自己反省一下自己,再處理不好和代理商的關系,發展下去他們會幫成工、常林、衡工賣了,到時看你們怎么辦?朱片長,你說是嗎?這電話我是不敢打,要打你打,你面子大,領導是不會罵你的。”
朱光新訕訕道:“領導怎么會罵我呢?隨你……不打就不打,但我還是會找機會和領導說說這個問題的。”
陳萍看到朱光新那垂頭喪氣的樣子,心里感到好笑,忍不住想出去打電話給王超一起樂一樂。
楊育輝放下陳萍的電話后,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心想:“好險啊,陳萍這家伙突然來這一下,差點和他對罵起來,要是這家伙像平時那樣客客氣氣的“楊經理好,最近生意好嗎?”來這樣的開場白,自己肯定就會跟著打哈哈:“陳主任好啊,是不是又要幫你兄弟開始“支援海南“行動了……
陳萍今天這樣打電話,一定旁邊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