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王皓總感覺身后有人在跟著自己,他頻頻回頭,卻并未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許是自己的神經繃得過于緊張,又或者是警局的人在暗中監視自己的行蹤。他并沒有特別在意,畢竟自己坦蕩磊落,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正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鬼敲門”,他打了個寒顫,怎么突然就往這上面想了。
他對于“鬼”這個字眼越來越敏感,最不想提到的便是這個字,可偏偏就是會胡思亂想。
到了長青路與主街道交匯的地方,迎面駛來一輛紅色的計程車。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攔下,打開車門,迅速側身坐到副駕駛座上。他喜歡這個位置,可以有足夠的視野看到車窗外的風景,而且旁邊還有個人,活生生的可以跟他說話的人,這讓他的安全感有了些許保障。
王皓要趕去影樓。途經那條擁堵的窄道,不經意間看到了劉濤從附近的一家酒店出來。是的,他沒有看錯,雖然隔得比較遠,且霧氣過重光線不太好,但他認得出那人就是劉濤。劉濤正環抱著一個魅惑的女人,兩人說說笑笑,十分親密。
王皓仔細打量了一番劉濤身邊的那個女人,她穿著性感的露背裝和迷你短裙,頗有幾分風騷的體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劉濤和她的關系不簡單。孤男寡女相擁從酒店出來,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剛結束了一場大汗淋漓的纏綿。
王皓覺得劉濤一定是背著林珂在和這個女人交往,即所謂的出軌,也叫婚外戀。但一想又不太對,哪有人出軌這么張狂的,簡直不正常,除非他和林珂已經鬧掰了,所以才隨心所欲玩自己的。王皓不想去想那么多,也無心插手別人的家事,只當什么都沒看見,收回視線望著前面熙攘的人群。但又不自覺地瞟了一眼后視鏡,看到劉濤和那個女人上了一輛計程車,往跟他相反的方向而去,最后消失在濃霧中。
在影樓門外,王皓遇到了林珂,讓他倍感意外。但那不是巧合,而是林珂特意在等他。
王皓笑著上前,調侃道:“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林珂咧著嘴,也笑著說道:“西北風唄!”
“今天怎么這么有空來我這兒?”王皓輕描淡寫地問道。
“也沒什么,就是早上張叔叔來過,是關于上次你提到過的陳潔的案子。”
“真的假的?我怎么覺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大清早來找我談案子?”王皓揣摩到林珂的來意,直截了當道:“說實話吧,你是不是來找劉濤的?”
林珂沉默了幾秒,面容有些尷尬,勉強回道:“呵呵,好像什么都瞞不過你。他昨晚沒有回來,還以為他在你那兒呢,于是去了一趟你家,不過撲了個空,你沒在,害得我白跑一趟。想必你昨晚是在我姐那兒過的夜吧,看你一臉憔悴的,年輕人要多保重身體,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千萬不要縱欲過度啊……”林珂說完,連她自己也不禁笑出聲來。
“他昨晚沒回去?”王皓故意抬高語調,表現出一臉的驚訝,接著又囫圇回道:“也許是他公司的事情比較忙,在公司熬夜了,或者是和客戶……”王皓腦海里又閃現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劉濤和一個妖媚的女人從街邊的酒店出來的情景,說實話,那女人還真讓人“無法自拔”。王皓想得入了神,完全忽略了林珂的存在。
“和客戶怎么樣?”林珂直直地看著王皓,見他一副失了魂的表情,就拍了拍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和客戶怎么樣?”
王皓撓著自己的頭,癡癡地笑笑,敷衍道:“當然是談生意啊。”
林珂遲疑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但是張叔叔似乎有點懷疑劉濤。”
“那是正常的,不懷疑才怪呢。其實不單單只懷疑他,我們每個人都在被懷疑的行列。”王皓將林珂請進影樓,把之前他們和張警官討論過的事一五一十地轉述了一遍,接著說道:“你也不必太擔心,他不會有事的,況且陳潔的事和他也沒什么牽扯,反倒是我和你姐姐的嫌疑比誰都大。若要有事,那也是我跟你姐先出事。”
林珂走進影樓,感覺內部的布景和開張那天似乎不太一樣,尤其是正中那張巨大的彩照,特別顯眼,她記得開張那天并沒有那幅巨照。她側著臉,仔細地盯著它看了片刻,回想起一些以前的場景,問道:“這是你第一次去老宅子的時候拍的吧。”
王皓順著林珂的視線望去,淺笑道:“你還記得?”
“呵呵,怎么會不記得,你當時那副傻乎乎的模樣,任是誰都忘不了吧。”說著,林珂的記憶已然跳回到當時的場面,其實那時候王皓并沒有注意到她,因為他的視線里只有林嵐,而且那會兒她在樓上,所以王皓沒有見到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么可責怪的,不過她對王皓的印象卻比較深刻,因為家里已經很久沒有陌生人出現了,而他是個例外。
林珂站在巨照前一動不動,若不是王皓把她推醒,估計還在神游太虛呢。
“為什么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林珂忽然好奇地問道。
“擔心什么?”王皓明知道林珂所指,但還是反問了一句,以免自己理解錯誤。
“既然你自己都說了,你和我姐有最大的嫌疑,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
王皓說道:“一來我沒殺人,二來相信張警官會查明真相,再者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嘛,反正打聲招呼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我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王皓蜻蜓點水般的回答讓林珂有些意外,當然,他的話語里也帶著幾分諷刺。
林珂聽得出來,于是笑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打聲招呼是好使的,可一旦有了關鍵性的證據,那也只能公事公辦,你還真以為手里握著一張免死金牌啊!聽我姐說,你一直堅持讓張叔叔把案子繼續查下去,想來你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線索吧,否則干嘛那么執著。”
“好像還真是瞞不過你。不過說到底,我其實是想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我想知道是鬼殺人,還是人殺人。這幾天我反復在想這件事情,終于有了理性的推論。”王皓停了下來,整理著柜臺上的一摞文件,故意賣起了關子:“想聽聽我的想法嗎?”
“廢話,不然我站在這里干嘛?”林珂爽直地回復道。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許是聽到“鬼”這個字眼,心里有些發毛。女孩子本來膽子就比較小,而陳潔的案子又如此玄乎,不信有鬼都難。而王皓又吊足了她的胃口,她就更加好奇王皓接下去會說些什么了。
王皓湊到林珂的耳邊,詭譎地笑著,壓低聲音說:“兇手是我——”他故意把語速放慢,把聲音拉得長長的。他的表情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跡象,十分嚴肅認真。
林珂觸電了似的,愣在那兒半天,沒敢吱聲。她以為王皓會跟她說一堆關于“鬼”的事情,卻怎么都沒有想到竟會冒出這么一句無來由的話。說實話,她剛聽到那句話的時候,確實被嚇到了,特別是王皓那森然恐怖的聲音,的確十分瘆人。待林珂反應過來,王皓是故意嚇她的,便重重地踹了他一腳,指著他道:“老娘可是被嚇大的,就你,還兇手?給你把刀,我看切菜都費勁!怎么,你想說你是鬼嘛?要不隱個身給我看看!”
“得得得,悠著點兒,好歹我也是你姐夫,給點面子成不。”王皓一邊求饒,一邊笑出聲來,一副心滿意足的天真模樣。他繼續說道:“其實,我說我是‘兇手’是有理由的。首先,陳潔死之前,我和你姐都曾跟她發生過口角,甚至還動過手,在理論上我和你姐都有殺人動機。陳潔揚言不會讓我們輕易在一起,我為了不讓你姐受到傷害,所以產生了殺陳潔的念頭,那么,如何才能讓大家都看不出來她是被謀殺的呢?這就必須要考慮殺人的手法,人們最怕什么?”
林珂接道:“鬼?!”
“非也,是虛無,只有虛無的東西,才會讓人感到恐懼,不過你要叫它‘鬼’我也不介意,反正只是個代名詞而已。所以就得讓她死得‘完美’,所謂完美就是讓警方找不到任何證據,于是用水溺死她無疑成了最好的辦法,當然,這之前必須讓她處于昏迷狀態,否則必然會留下掙扎的痕跡,那么安眠藥必不可少。等到她昏沉睡去,就將她搬入浴缸,讓她溺亡于睡夢中。待其沒有了心跳,再將尸體拋到長青路的人工湖里,偽造成自殺的假象。之所以選擇那么僻靜的地方拋尸,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因為那一帶人煙稀少,即便被找到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她是被謀殺的,大家都會以為,她是自殺或者不慎落入湖中溺水而死,再或者她是被‘鬼上身’而結束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很完美?”
林珂等著王皓繼續說下去,可他卻戛然而止,悠然地托著下巴看起了手中的一張照片。林珂蹙起眉頭湊上前看了一眼,不看還好,看過之后整個人都在發顫,那是一具面目猙獰的女尸,發絲交錯盤結,眼窩空洞,鼻孔處溢出墨綠色的不明液體,耳朵上趴著幾條灰褐色的蠕蟲,它們似乎正在享用一頓味道鮮美的人肉大餐。
林珂盡量捂著嘴,以免肚子里那股上涌的熱流沖破咽喉,從口中噴出。然而她還是失敗了,那惡心的畫面,讓她嘔吐不止,就連早上喝的還未被消化盡的牛奶都被生生吐了出來,幸好她反應夠及時,立馬跑到門外,否則必定把穢物全部吐在王皓身上。
王皓驚詫地看著林珂,撫著她的后背,寬慰道:“怎么這么大反應?也怪不得你,我第一次看到陳潔的這具尸體的時候,也吐了好久。不過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你看我,現在都有免疫功能了,就算再惡心的腐尸,我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了。”
相較于林珂,王皓已是過來人,自然不會反應那么強烈。林珂是頭一回見到這么惡心的尸首,雖然是照片,但恐怖的尸首還是會讓她毛骨悚然。吐完之后,林珂覺得渾身不舒服。
門外的風,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她身上一般,寒意深重。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仿若一瞬間也被吐掉了。看著王皓還在把玩那些照片,她的心里犯起了嘀咕,甚至開始重新審視王皓,怎么此刻的他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像殺人變態……難道他真的是兇手?否則也不會這么清楚兇手的想法。
“我是兇手——我是兇手——”之前王皓在她耳邊說過的話反反復復侵襲著她的大腦,她的脊背已經開始冒汗。
林珂心想,既然你是兇手,為什么還要張叔叔把這案子查下去?你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還有,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難道……你也想殺了我?!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是兇手,為什么還執意要張警官繼續查下去,對嗎?因為只有這樣,我的嫌疑才會降到最低。”王皓的笑仍舊十分詭異,他的手在翻動著柜臺上散落的其他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陳潔生前的生活照,但并非王皓所拍,因為他從來沒有替陳潔拍過照片,即便那花不了他多少時間,甚至只是舉手之勞,他也不愿拍人物照,更不想為她破例,因為她身上沒有能夠讓他產生想要拍人物照的激情。
“但是你沒有想到的是,張叔叔真的提出申請繼續追查此案,你也知道了陳潔懷有身孕,所以——是你盜走了尸體?對不對?”林珂后退了一步,剛說完又否定了自己剛才的說法:“不對,不對!盜走尸體的是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一定是在開玩笑。”林珂喃喃道,她渾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大腦發出了某項指令,讓她不得不警惕地和王皓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她已經做好了隨時躲避危險的準備。
“傻丫頭,兇手不是他!”一個男人渾厚沉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外,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除了張警官再不會有人能有這種聲音。他輕笑道:“王皓,就別再嚇她了。”
“張叔叔,你怎么來了?”林珂驚異地看著張警官,說著走到他身邊挽住了他的手。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這丫頭被人家耍了。平常看你挺機靈的,怎么這會兒被人耍得團團轉都不知道?”張警官拍了拍林珂的腦袋,說道:“如果王皓真的是兇手,你覺得他會把事情都告訴你嗎?還會讓你跑到大門口?你見過這么笨的殺人兇手嗎?”
“這可難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保不準真就有這么蠢的兇手。”林珂不服氣道。
王皓此時也跟著笑了起來,數落道:“還真別說,看她那樣子似乎是都相信了,嚇得只想逃了呢。”
“誰讓你說得那么有板有眼的,不當真才怪!而且連殺人手法都講得那么具體,我能不信嗎?!真是的,拿我開涮算什么本事?信不信叫我姐休了你!”林珂委屈地努著嘴,不過那氣勢依舊十分凌人。
“陳潔的案子確實有些棘手,有些離奇和詭異,但絕對不是什么鬼魂所為。殺人的一定是人,而且是個高智商的人,她懂得利用鬼魂之說來偽裝自己,所以才在你們周圍故弄玄虛。王皓剛剛所說的都是我們能夠推想到的,殺人手法基本上也就是那樣,不過兇手的指向性很明確,就是王皓,所以各種表象證據都對王皓極為不利,但越是這樣就越是蹊蹺,越讓人產生懷疑。看來兇手是鐵了心要嫁禍給王皓。”張警官還想繼續說,卻欲言又止,習慣性地掏出煙,抽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林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猶豫著要不要說。
“張叔叔,你說你的案情分析,干嘛突然看著我?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說的?”林珂還不算笨,看出了張警官的表情有些異樣。
“劉濤昨晚在哪兒?”
林珂覺得他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話鋒轉得也太快了,怎么突然問起劉濤了。她想了想,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便問道:“你是想說尸體被盜的事兒吧?你懷疑是劉濤?他昨晚是沒在家,可他也沒理由去盜尸啊,他跟陳潔也沒什么交集啊。”
“畢竟你們和這案子都直接或者間接的產生了關系,所以只要是認識陳潔的人,我都會懷疑……就說王皓和你姐,我早上也剛去他們那兒例行走訪。”
張警官還沒說完,王皓就將他拉到了一邊,盡量遠離林珂。王皓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盜尸的不會是劉濤,他昨晚和一個女人在酒店過的夜。我是早上無意中碰見的,不過他沒看到我,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另外這事兒,當著林珂的面我也不好說,只能偷偷告訴你。”
“那個臭小子,怎么死性不改!”張警官青筋暴漲,怒不可遏。王皓想,如果劉濤在場的話,張警官鐵定會沖上去給他幾拳。不過聽張警官話里的意思,劉濤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拈花惹草,想必對這種事是信手拈來、爐火純青了。張警官冷冷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去酒店核實的。當初也不知道林珂是著了什么道兒,怎么會嫁給他這種浪蕩哥兒。”
“你們沒必要躲著我說,我知道他跟他那個秘書有一腿。”兩人說話間,林珂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他們身后。王皓和張警官都有些尷尬,吃力地擠出一個笑。
張警官道:“既然知道,你還不好好管管。”
“有些牲畜是管不住的,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爸說的。”
張警官和王皓都沒再說話。
張警官說是要去酒店核查,所以先行一步離開了,影樓里只剩下王皓和林珂兩人。之后林嵐也趕來了,說是一個人悶在家里有些憋屈,出來透透氣。她一進影樓就看到王皓和林珂四目相對,不禁醋意萌生,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你怎么趁我進廚房就那么匆忙跑出來,原來是來會見小姨子啊!”
“姐,你怎么這么說話,我們是……恰好碰到……剛才張叔叔也在的,不信你可以問他。”林珂知道林嵐是誤會什么了,所以話說得那么重。她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糟,也不想在那兒當電燈泡,就隨便編了個理由撤退了。
林嵐和王皓相顧無言,異常沉默。
林嵐沒有告訴王皓,她的小說已經接近尾聲了,也沒有告訴他,她把陳潔也寫進了故事。在她的小說里,陳潔是一個對愛專一的女子,她沒有背叛過任何人,她的死也不是自殺,而是被人謀殺。
謀殺她的,是一個愛她卻又得不到她的男人。
林嵐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設計,只是憑著感覺一直寫下來。
她的小說里充滿了詭異的氣息,就像她居住的老宅子一樣,讓人心生恐懼。或者她內心的恐懼正是因為自己太過投入,而混淆了現實與小說。她的小說描寫的就是發生在一座古老宅子里的恐怖殺人事件。她是第一次嘗試寫這種題材的小說,像是被一種神秘力量牽引著,她毫無選擇,只能被迫向前走。不可否認,陳潔的死,讓她抓到了不少創作的靈感。
大概是半個小時之后,張警官重新回到影樓,氣喘吁吁地向王皓要了一杯白開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警察的活兒,真不是人干的,起早貪黑的,忙得要死,特別是像我們這種小地方,人手少,什么屁事兒都要管,這不,剛才遇到個小偷,追了我幾條街,才抓著他,把我累夠嗆!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那您坐著歇會兒。”林嵐給他拿了一張椅子,他也不客氣,坐下灌了幾口溫水。
王皓對他抓小偷的事不太感興趣,他更在意的是核實的情況。
張警官也沒多說廢話,直入主題道:“確實如你所說,劉濤那小子真的和一個女人在那家酒店過夜!”
“你們在說什么?”林嵐對之前的事一無所知,所以頗感驚訝。
“事情有些復雜,解釋起來比較麻煩,你就隨便聽聽吧。”剛說完,張警官就接到一個陌生電話。簡單說了幾句,他就掛斷了電話。
他沒有回答林嵐的問題,而是自顧自說道:“剛剛醫院打電話來說,老陳的狀況已經有所好轉,所以,我打算過去向他了解一下當晚的情況。對了,王皓,你有沒有陳潔的照片?”
“有。”王皓疑惑地看著張警官,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想要陳潔的照片,他把剛才整理的照片又從抽屜里取出來,遞給張警官。
張警官隨手抽了一張,說道:“就這張吧,正面的,看得比較清楚。”
“做什么用?”林嵐問出了王皓心里同樣存在的疑惑。
張警官嘴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說道:“待會兒就知道了,要不要跟我去醫院看看?”
醫院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濃重而刺鼻,王皓和林嵐都不自覺地捂住了鼻子。醫院的走廊里,人流如注,來往的人群中有年老的也有年幼的,年齡參差不齊,但臉上的愁容卻極其相似。
王皓和林嵐緊隨著張警官,進入電梯,他按下數字3,電梯緩緩上行。伴隨著“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側敞開。他們來到301病房,王皓刻意看了一眼老陳病床上的名字“陳煜”,還別說,這名字真有點文化水平,竟然跟南唐后主李煜同名,但就是名字和人不太搭,白白毀了一個好名字。
老陳背對著大門,坐在病床上凝望著窗外的某處風景,藍天,或者是更遙不可及的地方。他的雙手不停地摳著指甲,左手的食指摳著右手的食指、左手的無名指摳著右手的無名指,十指相互摳著,弄出“啪”“啪”的碎響。
“老陳,還認得我嗎?”張警官上前探視,走到他面前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老陳呆呆地看了一眼張警官,又自顧自地望向窗外,視張警官為空氣。
“老陳,我是張警官,平常跟你喝酒聊天的張警官。老陳……還認得我嗎?”
張警官就像在唱獨角戲,不管他說什么,老陳都完全不理會。隨后,張警官從口袋取出陳潔的照片,放到老陳面前晃了晃,問道:“不認得我不要緊,那你認得她嗎?”
老陳神情呆滯,目光渙散,但還是轉頭看了看張警官手里舉著的照片。看完之后,他的臉色驟然鐵青,之后又轉變成蒼白,身上的肌肉甚至在瘋狂地抖動。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人頭、人頭、人頭!”
老陳連說了三個“人頭”,驚恐的雙瞳正在放縮不定。他極力地推開張警官拿著照片的手,別過頭去,低聲自語:“旗袍!人頭!紅旗袍!無頭女尸!尸體復活!”
老陳重復著說了好幾遍這些支離破碎的語言。他的雙手緊緊攥著白色的床單,將自己的身體和頭部裹緊,只露著一雙眼睛,防備地覷著張警官,生怕張警官會靠近他、傷害他似的。
王皓不禁心生疑惑:他是在害怕張警官,還是那張照片里的人?難道陳潔就是他看到的那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
王皓湊上前,靠近老陳,直接問道:“她是不是就是那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
老陳的頭完完全全地縮進了被子里,看得出來他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真的是她嗎?王皓開始回憶自己見到的那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子的身段、身高,確實和陳潔不相上下。莫非真的是她?!可她已經死了……難道說,他和老陳一樣,都見到了——鬼?
王皓的心頓時也寒了起來,皮膚上的毛孔不斷擴張,若有若無的森冷的風肆意侵入,他的眼前忽然一片空白,轉而又變成一片黑,耳朵里嗡嗡炸響。他不停地問自己: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張警官卻波瀾不驚,似乎是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將陳潔的照片收好,轉身對王皓和林嵐說道:“果然是‘鬼’啊!我得回警局查找一些資料,這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他的語氣十分平和,猶似微風拂柳,又如磐石般篤定。
“鬼——真的有鬼?”林嵐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的聲音,最后還是卡在了喉嚨。她推了推入了神的王皓,示意他該走了。
他們剛走到門口,王皓就聽到背后響起一陣凄涼的女人的聲音:“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長發穿針線,一針一線繡錦袍……白牡丹,紅牡丹,血濺白綾綻牡丹,緊裹尸身縫皮肉,夜夜聽得哭聲寒……”
那女人的聲音,悲戚扭曲,綿延長久,聲聲刺耳。
王皓忽覺有千萬根針落在身上,每一根神經都異常疼痛,那深重的刺痛讓他失去了喊叫的能力。剛才是誰發出的聲音?王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轉身,身后看到的只有林嵐。
林嵐也隨著他的視線朝后望去,發現病房里的老陳猛地蜷縮成一團,在床上劇烈地抽動,就像垂死掙扎的蠕蟲拼盡生命里最后的氣力扭動軀體。
醫生掀開老陳緊裹著的白色被褥,他口吐白沫,雙目圓睜,停止了心跳。
老陳猝死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毫無征兆地死在了王皓和林嵐的面前。
他是被什么東西嚇死的吧,是不是那東西就在這房間的某個地方,窺視著房間里的一切一切?難道剛才的聲音是老陳發出的?可他一個大男人怎么會發出女人的聲音?王皓的思緒凌亂,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因為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太過難以置信。
老陳死時的表情極其恐怖,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會是那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嗎?王皓已經無法自控地開始構想那個女人的形象,她的旗袍上有一朵嫣紅的牡丹,恣肆地盛開,而她的人頭在滴血,一滴滴落在肩上、旗袍上,將身上的旗袍染得更加紅艷,如同嶄新的一般。她在笑,詭譎地笑,笑聲里仍舊帶著戾氣。
她在冷冷地笑,笑聲劃過王皓的耳畔,她低沉地說:“下一個就是你!”笑聲更加凄厲,更加杳渺。隨后,她又飄走了,飄出病房,沿著空舊的長廊遠去,去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只有那句“下一個就是你”反復在走廊回蕩,重疊交替。
幽幽的,幽幽的,又傳來那毛骨悚然的歌謠,那是老陳臨死前念叨的王皓所熟悉的歌謠:“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長發穿針線,一針一線繡錦袍……白牡丹,紅牡丹,血濺白綾綻牡丹,緊裹尸身縫皮肉,夜夜聽得哭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