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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輩行藏君豈知01

回到花園里,花園里靜悄悄的,時近傍晚誰也不在,只有那只奇胖無比的兔子從草叢中探出頭來看他。圣香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過了一陣子,身后草木之聲微響,他的嘴角微翹,“小畢?”

畢秋寒顯然從何處風塵仆仆趕回來,滿身塵土、目光甚是疲累,沒說什么,只是搖了搖頭。

“畢秋寒是出身于……”圣香見他不答,拖長聲音叫了起來。

“你有什么話要問直說便是。”畢秋寒看來當真是累了,對于圣香的胡鬧也沒生氣,只是淡淡的道。

“你去了哪里?”圣香轉過頭來笑意盎然,“私會佳人?”

畢秋寒臉色霜寒,肅然搖了搖頭,“我去了一趟洛陽。”

“洛陽?”圣香瞪大眼睛,“飛去的?”

“來回倒斃了十匹駿馬,加上我奔行五十多里。”畢秋寒目中倦色濃重,“你可知我為什么要查笑姬之事?”

圣香笑吟吟的看他,“不知道。”

“冷、葉、李、南各有后人,這四位前輩橫死的時候正當盛年,三十年過去,算算他們的后人也該長大成人了。”畢秋寒冷冷的道,“李成樓的后人李陵宴招兵買馬,號稱為其父報仇在江湖中橫行霸道,看誰不順眼就給人扣上殺父之仇的帽子,半年以來已有七家無端被殺滿門。冷于秋的后人冷琢玉仗以美色召集大批無知少年浩浩蕩蕩為李陵宴助陣,葉先愁的義子唐天書擅長陣法數術,傳言找到了樂山翁留下的寶藏,給李陵宴惡虎添翼,四家后人只有南碧碧的兒子南歌還未加入李陵宴的復仇計劃。若是短期之內找不到這四家真正的仇人,只怕李陵宴大勢一成,野心絕非僅是復仇而已。”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受宮主和李姑娘重托,要阻止李陵宴復仇。今日收宮主飛鴿傳書,趕去洛陽參加了一趟‘解仇大會’,李陵宴今日和武林眾位前輩當眾翻臉,聲言絕不受任何調停自立‘祭血會’,誰與當年之事有關就殺誰滿門……”

“所以畢大俠仗義出馬,要阻止李陵宴這大魔頭胡作非為?”圣香笑瞇瞇的看著他,“不過我想問一下,那位李姑娘是什么人?”

畢秋寒臉上微微一紅,“李陵宴的妹妹,不過她……她和李陵宴并非同道,對于哥哥的所作所為她也是十分痛心的。”

圣香用扇子柄撞了撞他的腰際,悄悄的咬耳朵,“不是未婚妻子?”

畢秋寒極不自然的閃開,“當然不是。”但看他滿臉紅暈,不是也差不多了。

“嗯……你拐走了人家的妹子還不打算和人家成親,看不出小畢你一臉老實還會玩弄感情。”圣香嘆了口氣,扇子扇了扇,“這年頭的男人實在靠不住……”

“圣香!”畢秋寒惱羞成怒,一句“不是”也能讓他編排出這許多東西,“你怎能胡說八道,壞人清白?”

圣香大笑,“我說的可是實話,沒打算和人家成婚就不要讓人家姑娘期待,否則到頭來一哭二鬧三上吊有你好受。”他躲過畢秋寒劈頭的一拳從他肋下穿過,“呼”的衣袂風聲他已到了花園墻頭,揮了揮袖子,“本少爺最聰明,雖然明追暗戀本少爺的姑娘們無數,本少爺就是不惹這等麻煩。”

好快的身法!畢秋寒心中微微一震,圣香在墻頭吐了吐舌頭。秋風之中他一足佇立墻頭,一足懸空,風吹衣袂獵獵作響,仿佛稍一搖晃就會跌下來。他轉過身來,“小畢,你想不想知道南碧碧的兒子南歌人在什么地方?我和你打賭,既然李陵宴他招兵買馬借復仇之名橫行霸道,既然冷琢玉唐天書都被他拉攏,他就一定會來找南歌。找到了南歌就等于找到了李陵宴,找到了李陵宴才可以打他屁股告訴他他到底可惡在哪里?”

畢秋寒登時把對圣香輕功身法的驚愕丟在一旁,“你知道南歌身在何處?”

“我當然知道。”圣香“啪”的一聲在墻頭打開折扇,臨風一笑,襟袖楚楚,衣袂飄飄。

“在哪里?”畢秋寒脫口問。

“開封府大牢。”圣香笑瞇瞇的道。

畢秋寒愕然,“大牢?他犯了什么法?”

“殺尸體的大罪。”圣香笑嘻嘻的說,“人要倒霉的時候,殺尸體都會坐牢的。你想不想見他?”

如果能以南歌為餌,說不定就能引誘李陵宴入伏。畢秋寒深吸一口氣,“他身在大牢,我要如何見他?”

圣香對著他招招手,畢秋寒飄身上墻頭,只聽圣香對著他咬耳朵,“人在大牢,我們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妻子兒女,要見他當然只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畢秋寒本能的問。

“卡”的一聲圣香敲了他一個響頭,“哪里還有什么辦法?笨!當然是劫獄了。”

“劫獄?”畢秋寒失聲道,“可是這里是京城重地,公然劫獄你不怕連累丞相大人么?”

圣香白了他一眼,“所以當然是你去劫。”

“我去?”畢秋寒一點也沒跟上圣香的思維,愕然。

“當然是你去。”圣香的扇子指到他的鼻尖,“想見他的人是你、想做大俠的人是你、想抓李陵宴的人是你、想得到美人芳心的人也是你,和本少爺有什么關系?本少爺身體虛弱,難道你還想讓本少爺和你一起去劫獄?萬一本少爺被那些泥腿泥手的衙役們打傷了你賠得起嗎?本少爺可是堂堂丞相大人的少爺……”

畢秋寒苦笑,這就是圣香的本性?“我去。”

“人劫回來了也不能帶回這里來。”圣香笑瞇瞇的道,“總之不能連累我。”

畢秋寒拂然,“當然!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你就是!”

“那本少爺就告訴你他被關在哪里。”圣香招招手,“耳朵過來。”

自那天告訴畢秋寒南歌被關押的地點之后,畢秋寒就開始著手籌劃劫獄的計劃。圣香每日的假裝不經意就聽見了某些內容,比如說什么九月三日什么人在哪里接應之類的,他才稀奇的發現原來畢秋寒真的是個不小的大俠。武當少林的低代弟子都由他調遣,顯然劫獄的計劃他和武林中那些掌門的老頭子們討論過一陣,顯然大部分老頭子們都是反對的。畢竟江湖中事,牽連到與官府作對極不明智,但是聽過了畢秋寒詳細的計劃和南歌被關押的地點,勉強還是同意了。

南歌被關在開封府大牢的邊角,恰巧他的牢房墻壁在前幾天某個雷雨天被閃電打了個洞,只要外邊的人能蒙混入大牢,把必須他出來的消息傳遞給他,打開他的手銬腳鏈,憑南歌的武功要出來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如果他自己越獄的話,就不算劫獄,也就不容易懷疑到外邊的人身上。

“圣香。”趙普緩步走到正在用烤肉串引誘那只胖兔子的圣香背后,“放走南歌,可會讓秋寒離開京城?”

圣香沒有回頭,只是那只胖兔子對著熱騰騰的烤肉串吱吱直叫,想吃又不敢,“不一定。”

“你答應了爹不讓秋寒查出真相……如果他想要替你娘的情人報仇的話,他們要殺的……就是你爹。”趙普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也許父債子還的話……現在他們要找的仇人其實是你。何況皇上絕對容不下知道真相的人,皇上他……”趙普沒有說下去,但是圣香知道,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他,至少有一個理由,是因為圣香長得很像他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圣香回過頭來一臉笑顏燦爛,“辦法是人想的,結果怎么樣只有天才知道。”他收回肉串塞進自己嘴里,笑吟吟的看著胖兔子抱著他的腿直跳,“我一輩子也許只能幫爹這一件事,不會做不到的。”

他說“不會做不到的”的時候眼如琉璃,趙普見了心頭竟微微一顫,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你不找聿修大人他們幫忙?憑聿大人的武功……”

“他們遇到事情的時候、求過我嗎?”圣香打斷他。

趙普呆了一呆。

圣香很少不笑,但是他現在沒有笑,慢慢的用吃完烤肉串的竹簽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沒有——即使是到死、他們也沒有開口……”

他沒有說完,但是趙普懂得那種默然的自負,正因為他們都是這種人,所以才會是朋友。“爹難為你了。”除了這一句,趙普已不知還能對圣香說些什么。

圣香笑了,他鮮少笑得這么柔和沖淡,拍了拍趙普的肩,隨即環住趙普的脖子,他依靠在趙普身上,“傻爹……”

他身上依然帶著那從小到大減不去的淡淡的嬰兒味道,還有淡淡的八寶桂花糕的甜味,趙普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和心跳,“你長大了。”

聽聞到這句話,圣香又笑了笑,放開趙普,“我長大了。既然爹把這件事托給我,那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爹都不要再過問了,好不好?”他凝視趙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一抹純然微醺的笑意讓人不知不覺為之迷惑。

“好。”趙普脫口而出,疑惑隨之而來,什么叫做“不管我做什么”?圣香他想做什么?“可是……”

“謝謝爹。”圣香吐了吐舌頭,笑瞇瞇的說,“這下我和小畢下江南去玩,爹可不能反對了吧?”

他打斷了趙普的疑問,趙普愕然看著圣香完美無缺的眼眸,當真只是如此而已么?從圣香漂亮烏黑的眼睛里,除了隱隱的光彩爍然,只是一抹深如海底的黑、黑得全無邊際,連猜測都無從猜起。

傳遞消息要南歌越獄的事比想象的輕松許多,開封府大牢居然沒給南歌戴上精鋼鐵鐐,只形式形式的給他掛了個木枷,聽說是上一任的御史中丞大人親自把人送進來的,這人犯是自首,因而也不必特地堤防他要逃跑。

本來嘛,如果要逃跑自首干什么?看管南歌的地兒最偏僻,他犯的事無足輕重,人也不吵不鬧,偶爾還和獄卒們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這位犯人有學問人不錯,長得還俊俏,比起其他灰頭土臉哭爹喊娘的犯人們,南歌可是順眼多了。

畢秋寒并沒有親自去劫獄,他把給南歌傳遞消息要他出獄的任務交給了誰圣香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獄畢秋寒就會離開京城。畢秋寒要帶南歌去哪里圣香也不知道,但必然是個灑大網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殺害李成樓的真兇,那么如今事到臨頭李陵宴已經不受管制,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時候下手,也是制止他瘋狂復仇的一個辦法。

這樣一場江湖大俠抓大魔頭的好戲,圣香怎么能錯過?他正在努力的想方設法讓畢秋寒帶他一起去看熱鬧。“小畢——”他拖長了聲音可憐兮兮的說,“我也要去。”

畢秋寒搖頭,“江湖兇險,這一次我也不是出門游山玩水……”

“你不游山玩水,我游山玩水啊。”圣香拉拉他的袖子,討好地說,“帶我去嘛……爹都答應了。你們抓人我站旁邊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險我就逃嘛……小畢……”

他討好的樣子讓畢秋寒不自然的想起那只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聲,“你不合適行走江湖,此行會很危險……”

“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會死的啦,趁人家還走得動帶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日月滔滔、光陰似箭、流年似水、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去不復返……”圣香泫然欲泣,“你不帶我去我會很傷心的,很傷心就會心病發作,心病發作我就會死掉,我如果死掉你過意得去嗎?為了你不背負上一輩子的陰影,你一定要帶我去……”

畢秋寒活到二十九歲從來沒聽人淚眼汪汪的說出這種話,而且說話的人還說得很認真,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張正經的面孔,“你的身體沒有那么差,而且圣香你是趙丞相愛子,帶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爹同意讓我出門的啦,”圣香抬頭看著畢秋寒,畢秋寒比圣香稍微高了一些,“從前爹要罵我的時候我也混過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護我,我保護你好了。”他很慷慨的說,故作豪氣的拍了拍畢秋寒的肩頭,“我做你的保鏢,可以了吧?”

畢秋寒努力要給他們之間的談話增添一些正經的色彩,讓這些對話聽起來不至于那么荒唐可笑,“圣香,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很認真啊,我哪里有鬧著玩?”圣香睜著一雙大眼睛,“你看我都沒笑,我很認真啊。”

他真的沒笑,但畢秋寒差一點就笑了出來,“不行就是不行,圣香你很聰明,但是江湖不同京城。”他微微一笑,拉開圣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飯的人除了武功、智慧、運氣,還需要狠心,圣香你武功不弱,為人聰明,但是你敢殺人么?”他凝視著圣香,“刀落血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壞,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么?”

圣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聽,索性撒嬌耍賴,一跺腳,“小畢說他要殺人……來人啊——小畢說他要殺……”

畢秋寒一把蒙住他斷章取義胡說八道的嘴,“我哪里說要殺人了?”他簡直塊被圣香弄瘋了,這個家伙怎么能從張三就直接扯到張飛去?

“是你說吃江湖飯就要殺人……”圣香被他蒙住嘴還在哪里嘟噥。畢秋寒不慣捂著人嘴說話只得放開了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圣香笑吟吟的看著他。

“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殺人。”畢秋寒越說自己越糊涂,已經不知道為什么從不給圣香跟著他走江湖,會扯到殺人還是不殺人的問題。

“所以本少爺就是那種走江湖也不殺人的好人,對不對?”圣香“啪”的一聲打開折扇,笑瞇瞇的扇了幾下,“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對不對?”

畢秋寒張口結舌,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這樣,可是如果說圣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殺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對,圣香問了兩個“對不對?”他不能說不對,可也明明不是對了,哭笑不得的看著圣香,他已被他繞得頭都昏了,不知道該答什么才對。

圣香見他苦笑不答,拖長聲音使出最后的殺手锏,“畢秋寒出身于碧……”

“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對,你想看熱鬧就來吧。”畢秋寒苦笑,實在拿這大少爺無可奈何。

圣香舌戰大獲全勝,得意洋洋的拿扇子對自己猛扇。那金邊的折扇在陽光之下富貴燦爛,一派奢侈靡麗,畢秋寒暗自搖頭,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當真見識了江湖,還不知道會是個什么場面呢。

那只大胖灰兔子草叢里歪著頭看著圣香,也許它看到了什么畢秋寒看不到的東西。但是不論是人眼還是兔眼里的圣香,除了滿臉燦爛的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從來不曾有人真正了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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