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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黨制下的“兩極社會”

恢復“民主制度”的25年時間里,菲律賓的經濟發展依然蹣跚而行,社會差距依然嚴重。在馬尼拉街頭,人們可以自由徜徉于亮麗的現代化商業中心、雅致幽靜的高尚社區,聞名于世的馬尼拉灣落日令人陶醉。但如果換個方向,僅僅走過幾個街區,人們就會被擁擠、骯臟、昏暗的貧民窟所震驚,露宿街頭的無家可歸者比比皆是。美麗與丑陋、富裕與貧困、歡樂與悲涼并存一處的菲律賓,是一個典型的“兩極”化的社會。

一 經濟社會的“塊狀發展”

自馬科斯政權倒臺,菲律賓進入多黨制20多年,“菲律賓經濟發展長期陷入停滯”陳慶鴻:《菲律賓經濟起飛略論》,《國際研究參考》2013年第1期,第28頁。。課題組在菲律賓實地調研時,對菲律賓社會最大的直觀感受是,菲律賓的經濟發展并不像大多數東南亞國家那樣,呈現出因工業化進程而帶來的社會面貌整體性的改觀。自獨立以來,菲律賓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盡管困難重重,卻依然在步履蹣跚中前行。但是,菲律賓的工業化以及由此帶來的社會發展,顯然沒有形成通常在工業化國家可以看到的那種整體性的社會進程。在菲律賓,工業化和經濟發展沒有帶來城鄉整體面貌的改變,而是造成了反差極其明顯的社會差距,這種差距直觀地反映在菲律賓的城市面貌上,即一種現代時尚而閃亮的街區與極度貧困臟亂的貧民窟交織的奇特城市面貌。我們將其稱為菲律賓的“塊狀發展”模式。

形成這種狀況有兩方面的主要原因。

第一,大家族掌控經濟資源,導致產業結構畸形,工業發展乏力,不能大量吸納農業剩余人口。

“塊狀發展”現象的產生是由菲律賓自身國情決定的。受殖民時期土地制度的影響,菲律賓的土地資源基本掌握在地主階級以及傳統大家族手里,他們通過農業種植業生產獲取財富,因而社會財富也集中在少數人手里。獨立建國后,菲律賓政府主持的經濟發展項目主要依靠外資,造成外債負擔過重;1986年之后的近30年,菲律賓經常出現政治動蕩,加上治安惡劣、腐敗橫行、水電成本過高而政府政策無法落實,投資環境不理想,讓國際商家們望而卻步陳慶鴻:《菲律賓經濟起飛略論》,《國際研究參考》2013年第1期,第29頁。;同樣,本土中小企業的生長發展條件也比較惡劣,中小企業成長緩慢、總體力量薄弱;處于經濟優勢地位的傳統大家族的資本,可以說是拉動菲律賓經濟發展的主要內部動力。

傳統大家族憑借自己掌控的經濟資源,形成了“死守壟斷的國內市場、分享高額利潤的利益結構”〔日〕森澤惠子:《現代菲律賓經濟結構分析》,劉曉民譯,《南洋資料譯叢》1995年第1期,第49頁。,缺乏發展工業特別是制造業的動力。“企業界名流們不愿意擴大對制造業的投資,而將資金投向以投機為目的的不動產和高利率的金融資產,以及資金回收較快的服務性行業,致使對制造業的投資毫無增長。”〔日〕森澤惠子:《現代菲律賓經濟結構分析》,劉曉民譯,《南洋資料譯叢》1995年第1期,第47頁。

我國學者指出:“作為一個從農業發展起步朝向工業化方向發展的國家,菲律賓經濟結構調整的方向本應在發展農業的基礎上,提高和壯大工業特別是制造業產業基礎和水平,然后再進入第三階段即發展和壯大服務業。可是,菲律賓的經濟結構調整卻是在工業部門特別是制造業從規模到實力都相當弱小的基礎上跨越工業部門去發展服務業。如今服務業在GDP中的比重已占到近一半,成為經濟增長的領頭羊。而工業部門的比重只占GDP的1/3,制造業長期徘徊在GDP的1/4。這種狀況對菲律賓要取得經濟的持續、較高增長是十分不利的。”蔣細定:《菲律賓經濟發展態勢:回顧與展望》,《南洋問題研究》2003年第4期,第33頁。

20世紀80年代之前,菲律賓經濟在馬科斯時代獲得很大成就,1982年被世界銀行列為“中等收入國家”,但是馬科斯的經濟發展戰略最終卻將菲律賓帶入了嚴重的債務危機和經濟危機。80年代,菲律賓陷入10年的政治和經濟動蕩,拉開了與其他東南亞國家工業化進程的差距。菲律賓的國內生產總值年平均增長率1965~1980年為5.9%,1980~1989年為0.7%;工業年平均增長率1965~1980年為8.0%,1980~1989年為-0.8%;制造業年平均增長率1965~1980年為7.5%,1980~1989年為0.5%。20世紀80年代,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泰國的制造業年增長率則分別為12.7%、8.0%、8.1%。World Bank: World Development Report 1991: The Challenge of Developm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June 1991, p.206.

20世紀90年代以來,菲律賓加入東盟自由貿易區,對傳統大家族掌控的經濟利益結構經濟產生了巨大壓力,菲律賓制造業發展的環境有所改善,但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放緩加上菲律賓國內政治和社會動蕩,給菲律賓的經濟發展帶來負面影響,特別是建筑業和制造業自1998年起基本處于負增長或低速增長,工業部門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下滑。

目前,菲律賓的工業經濟基本只限于原材料生產和低附加值出口制造業,出口的工業產品依賴單一的電子產品。電子產品的出口也一直保持跌勢,出口值從2010年12月的230億美元降至2011年12月的150億美元。沈紅芳:《改朝換代后的菲律賓經濟:2011年回顧與展望》,《南洋問題研究》2012年第2期,第3頁。

菲律賓的工業化只惠及了少數寡頭企業。菲律賓發電和配電企業基本上被一些家族所控制,市場集中化程度畸高。這些家族集團下屬的配電和發電企業通過交叉持股等多種手段,阻止他人獲得銀行貸款和進行電力投資,保護家族發電送電企業的壟斷地位。從拉莫斯任總統時開始,然后是阿羅約總統,都希望改變菲律賓電力行業的狀況,為菲律賓工業化和民生降低成本。雖經多年努力,但依然沒有改變少數家族企業綁架整個菲律賓電力工業,造成電價畸高的狀況。這是一個家族企業從工業化的參與者、推動者變成既得利益者和阻礙者的典型事例。

目前菲律賓80%的正式就業崗位是在大企業,但是大企業數量有限,提供的就業崗位有限,中小企業的成長和發展困難,菲律賓國內提供的非農就業崗位遠遠不能滿足就業需求。這一方面造成菲律賓農業人口比重過高,從就業比例上看,菲律賓仍然是一個典型的農業國家,農業人口占總人口的2/3以上,約1/3的勞動力主業是農業生產;另一方面,國內就業空間狹小,迫使菲律賓人大量境外就業。菲律賓國內失業率常年保持高位,境外就業成為解決就業問題的主要措施。1982年菲律賓政府就設立了專門負責海外勞務的海外就業署,1995年頒布專門的《海外勞工與海外菲人法》,進一步強化了海外就業管理機構的職能。海外勞工是菲律賓工業化無法吸納的勞動力,他們只有到海外尋找工作機會,才能養家糊口。目前菲律賓是最大的勞務輸出國,800多萬菲律賓人在海外就業,約占總人口的1/10,海外勞務匯款已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10。海外勞務匯款客觀上緩解了國家外匯儲備不足的問題,但這些個人匯款只是解決他們家庭的溫飽問題,很少用于國內的投資。海外勞工是“外在”于菲律賓工業化進程的一個力量,他們的發展很難幫助菲律賓解決國內“分裂”的“二元”結構。

第二,人口增長過快吞噬了經濟增長的成果。

根據菲律賓的官方統計,1939年菲律賓全境僅有1600萬人,1970年已高達3670萬人,1990年增長到6070萬人,2004年為8400萬人,2011年為9580萬人,2014年將超過1億人。根據統計,2011年菲律賓人口密度平均為每平方公里295人,居世界第32位。菲律賓是全球人口增長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生育率最高曾達到4.5%。2011年,菲律賓GDP平減指數為164.62,同比上漲4.2%; GNI平減指數為165.07,同比上漲4.0%;2011年,菲律賓人口比2010年增加180萬人,同比增長19.1‰。

相對于經濟發展來說,人口增長速度過快是造成菲律賓勞動力過剩的主要原因。根據菲律賓官方數據,“2011年菲律賓的失業人口為280萬,占7%,同比下降了0.3%。其中,63%為男性失業者。45%的失業人口具有高中文化水平,42%具有大專學歷,12.6%僅接受過初級教育。但是,2011年不充分就業人口(under-employed persons)仍達720萬,占19.3%。其中,59%為顯性不充分就業,即每周的工作時間少于40小時,只有39.4%的菲律賓勞動力人口的工作時間達到或多于40小時。”沈紅芳:《改朝換代后的菲律賓經濟:2011年回顧與展望》,《南洋問題研究》2012年第2期,第3頁。但是,菲律賓權威民意調查機構“社會氣象站”的數據顯示,2011年菲律賓失業率高達24%,不充分就業率亦達34%,即約有970萬人失業。按照年齡群分布,18歲至24歲的年輕人失業率最高,為55.9%;其次為24歲至34歲,失業率為45.4%; 35歲至44歲為21.7%; 45歲以上為30.8%。

根據菲律賓人口統計局2004年的預測,由于人口增長過快,菲律賓要實現人均收入翻番的目標,要等到2049年。據菲律賓《馬尼拉公報》2013年1月15日報道,“社會氣象站”在2012年12月8~11日的抽樣調查顯示,54%即1090萬個家庭自認貧窮,該數據比2012年第三季度的47%大幅上升。此項指標的最高紀錄是在1985年,當時有74%的菲律賓家庭自認貧窮。在另一項調查中,44%即890萬個家庭認為食物短缺,該數據亦比2011年的35%大幅上升。

在菲律賓調研期間,一位菲律賓眾議員對我們說:“全國平均來講,每戶家庭有4.5個小孩,越富的人,他們的孩子越少,一般只有2個,越窮的人一般有5個到6個。這樣窮者越窮,越沒有辦法養活這些小孩,但他們由于宗教等方面的原因反而會多生,這是一個諷刺。”根據2013年1月15日,課題組在菲律賓總統府與眾議員會談記錄。菲律賓政府給中小學每個學生補貼的經費每天只有21比索(相當于4元人民幣),許多學生因為貧窮上不起學,10%的學生輟學。菲律賓有童工500萬人,街頭流浪兒有150萬人以上。

由于天主教會極力反對,2012年之前,歷屆菲律賓政府提出的計劃生育法案都沒有能通過。2012年12月17日和19日,菲律賓眾參兩院相繼通過了《計劃生育法案》, 12月29日,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簽署了該項法案,使之成為正式法律。但要徹底實行計劃生育法案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為該方案更多的是防止青少年早育的方案,還沒有真正觸及成年人計劃生育本身。

二 失敗的土地改革

“菲律賓是一個經濟不發展的國家,而其經濟不發展與土地制度有關。”陳鴻瑜:《東南亞各國政府與政治》,翰蘆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06,第208頁。這是菲律賓問題研究者們的普遍共識。相形之下,從馬科斯開始的歷任菲律賓政府以及總統都把推進土改作為重要的政策目標,但這一關系工業化發展和社會結構改造的重要社會進程進展極其艱難。

馬科斯總統曾經大力推廣“綠色革命”,希望通過土地制度改革,將菲律賓大部分耕地從家族手中轉到農民手中,實現“耕者有其田”。在馬科斯政權的推動下,當年菲律賓政府的農業政策和土地改革政策,曾取得過一定成效,1976年菲律賓甚至首次實現了糧食自給,被西方學術界認為是一項值得關注的成功案例。但是由于傳統大家族的極力抵制,馬科斯家族也難以超越自己的階級局限,馬科斯政府的土地改革實際進展有限。加上旱災、臺風等自然災害的影響,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菲律賓的農業一落千丈。

阿基諾夫人初掌政權的1987年1月22日,約1萬名農民便在馬尼拉舉行示威游行,要求立即進行土改,無償分配土地,遭到政府鎮壓,造成死亡18人、傷數十人的后果,成為菲律賓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流血抗議事件,也是科拉松·阿基諾總統執政后遇到的最大挑戰之一。這次事件突出地表明,解決土地問題在菲律賓已經成為刻不容緩的政治問題。

迫于農民不斷要求土改的壓力,阿基諾夫人政府于1987年4月制訂土改方案,計劃在6年時間里將390萬公頃土地分配給200多萬農民。這些土地包括地主擁有的稻田、玉米種植園和政府閑置、沒收及征購的土地。1987年7月22日,阿基諾夫人簽署了《全民土地改革計劃》。根據該計劃,菲律賓將在10年內完成土地改革工作,具體措施有:第一,擴大馬科斯時代的土改范圍,從原來的稻米和玉米用地擴大到椰子、甘蔗和其他經濟作物用地;第二,增加土地改革的方式,地主可以不轉讓土地所有權,可以采取契約土地、農產品的重新分配和利潤分紅的方式進行;第三,政府參與程度加深,有9個政府部門一起參與推進土地改革,并且計劃投入約100億美元用于新的土改。但是,阿基諾夫人政府的土地改革政策同樣遇到了挑戰,比如:政府資金短缺,土改部門官員腐敗,農民償還能力低和土改周期長等問題。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于地主和莊園主的反對。除此之外,阿基諾夫人政府的政策本身也有嚴重漏洞,在家族勢力和大莊園主的壓力下,阿基諾夫人政府同意將股票和分紅作為土地改革的一種方式,即政府出面購買土地股權,然后按一定方式分配給農民。按照這個計劃,地主擁有的土地可以不再重新分配,只要將農民轉化成為股東即可。按照阿基諾夫人政府的改革方案,阿基諾夫人執政時期,僅完成了80萬公頃土地的改革。

拉莫斯總統于1992年6月上任后,繼續執行《全面土地改革計劃》。拉莫斯政府雄心勃勃,試圖標本兼治徹底消除土地頑癥,一方面重新分配土地所有權,另一方面注重提高農業生產率。根據歷史經驗,土地改革必須與農業發展、技術推廣相結合才具有生命力,為此拉莫斯政府引入世界銀行貸款,實施了“土改社區計劃”,即把農村地區發展成為生產中心或可持續農村發展中心。1997年,菲律賓已經建立起921個土改社區,約35萬個農戶受益。陳鴻瑜:《東南亞各國政府與政治》,翰蘆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06,第233頁。“拉莫斯政府在1992年7月至1995年7月的三年間,向農戶分配的農田相當于1972~1992年20年內土地分配總數的42%。”沈紅芳:《菲律賓拉莫斯政府的經濟改革及其成效》,《世界經濟與政治》1997年第12期,第70~74頁。在拉莫斯執政期間,菲律賓政府完成土地改革的面積約有290萬公頃。陳鴻瑜:《東南亞各國政府與政治》,翰蘆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06,第234頁。這一時期,也是菲律賓農業發展較快的階段,但菲律賓農業生產率增長率仍然很低,不到2%。

埃斯特拉達執政時間短,但是在這短暫的時期,土地改革應該說還取得了一定成效,草根出身的埃斯特拉達總統為贏得農民的支持,努力加快土改步伐,增加政府的資金投入,加強農業基礎設施建設,增強農業科技研究與推廣。1999年和2000年,菲律賓農業增長率分別為6.5%和4.3%,土地生產增長率分別為3.5%和3.9%。

阿羅約總統執政時期,繼續進行土改。阿羅約政府加大重新分配土地的力度,對農村的道路、橋梁等基礎設施進行大規模建設和修繕,對農民進行技術培訓,加大了對土改案件的執行與賠償。在其執政時期,農業增長率和土地生產率保持在3%以上的增長幅度。

阿基諾三世總統提出的土地改革口號最為響亮,但是作為全國最大的地主之一,能否向自己開刀卻是一項他幾乎無法完成的任務。2010年,阿基諾三世競選總統時提出的最響亮的競選承諾依然是“土改”,他提出要拯救3000萬赤貧的佃農。阿基諾三世母親的科胡昂科家族是菲律賓最富有的大家族之一,坐擁近6400公頃的路易西塔莊園,它是這個總統家族的經濟命脈。即使從阿基諾夫人簽署《全民土地改革計劃》算起,菲律賓的土地改革也已經進行20多年了,而路易西塔莊園的地權從未被分配過。菲律賓不管部部長拉瑪斯認為:“阿基諾三世總統必須反對他的階級。把自己家族的土地一次性地分給農民,他要給大家樹一個好的榜樣來解決土地問題。”2013年1月15日下午在總統府,課題組同不管部部長拉瑪斯座談。

2011年11月24日,菲律賓最高法院判決,將科胡昂科家族擁有的全國最大的近5000公頃甘蔗種植園中的4300公頃分售給6296名當地農民,并且判決科胡昂科家族不得要求1億美元的補償金。判決當天,上千名佃農齊聚最高法院門前,打起標語慶祝這場遲來的正義。對最高法院的判決意見,阿基諾三世公開表示,要給予土地所有者公正的補償。當年底,阿基諾三世召集眾議院彈劾主持此項判決的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科羅納并很快獲得通過,2012年5月29日參議院以壓倒性票數決定解除科羅納的職務,科羅納成為菲律賓歷史上首位遭彈劾下臺的首席大法官。

多年來,盡管菲律賓歷任總統、歷屆政府都宣稱不遺余力地推進菲律賓的土地制度改革,但總體上,菲律賓土改進展極其遲緩,成效甚微。推進菲律賓土改最為得力的拉莫斯時期,實現土改的土地面積還不及科胡昂科一個大家族擁有土地的零頭。菲律賓的土地改革遭遇艱難的原因是明顯的,其主要原因在于菲律賓政治領域,在于掌握大部分土地的家族和地主們也掌控著菲律賓的政治權力。大部分立法者均出身于大地主家族。在他們的幫助下,家族與地主總是能夠找到各種方式和手段保住他們的土地,立法者們制定的土地改革法律法規漏洞百出,所謂的補償意味著讓土地所有者肆意要價,實際增加了佃農們的壓力,等于又被剝削了一回。此外,由于沒有其他的農業生產援助政策,佃農獲得土地后再開發土地的成本比較高,對農業生產的興趣反而降低,往往迫于生計選擇出售土地,這些土地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農場主手中,這就是《全民土地改革計劃》實施20多年來一直無顯著成效的重要原因。《菲律賓土地改革走向終結》, BWCHINESE中文網,2012年5月2日。

傳統土地制度以及建筑于此之上的政治權力結構,是菲律賓經濟社會發展的最大束縛和羈絆,其中具有菲律賓特色的最為突出的影響,就在于土地問題成為菲律賓長期存在的各種反政府力量的根源。這些形形色色的反政府力量也是菲律賓社會治安狀況惡劣的主要原因。菲律賓政府與反政府武裝進行和解談判多年,雙方的武裝沖突斷斷續續,反政府武裝和各種黑惡勢力是歷屆政府不得不面對的難題,長期影響著菲律賓的政治和社會穩定,嚴重妨礙經濟社會發展。

三 經濟全球化的沖擊與影響

經濟全球化對菲律賓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菲律賓經濟開放并獲得一定程度的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又使菲律賓眾多產業,特別是農業受到沖擊,約束了菲律賓的經濟發展。

東南亞國家中菲律賓是工業化起步最早的國家。20世紀40年代末,菲律賓開始實行進口替代工業化;從50年代起,加工制造業以年均9.85%的增長速度快速發展。工業化起步時,菲律賓的城市化率只有8%,到1965年已經上升到28%,在亞太地區僅次于日本。大規模的工業化帶動GDP以6% ~10%的速度增長。當時世界銀行曾預測,菲律賓具備經濟快速增長必需的基本條件,將會加入先進工業化國家的行列。但是,菲律賓的工業化進程并不順利,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增長放緩,債務纏身,失去了東南亞國家中發展的領先地位。2013年菲律賓人均GDP在東盟10國中僅排在第6位。

為什么改變世界經濟格局的全球化沒有給菲律賓帶來跨越式的發展?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殖民主義痼疾難除。菲律賓經歷了數百年的殖民統治。1946年菲律賓宣布獨立后,與美國簽署了一系列條約和協定,其中涉及經濟貿易的《美菲貿易及相關事項協定》和1954年在該協定基礎上修訂成的《勞雷爾—蘭利協定》規定,美國人在菲律賓開發自然資源、占有土地、從事工商業活動和公共事業經營等,與菲律賓人享有“同等權利”;菲律賓對美國商品的輸入不加限制,對某些商品甚至不得征收關稅;菲律賓以優惠價格向美國提供農產品和其他工業原料。菲律賓主要農產品的出口被美國公司壟斷,四種傳統產品椰子、糖、煙草和馬尼拉麻,約90%出口到美國。美國在菲律賓的投資占外來投資的80%。菲律賓最大的50家公司中,有30家完全由美國資本控制,其余20家也有美國的股份或對美國銀行負有債務。美國壟斷資本把這個島國變成了自己的投資場所、商品市場和原料供應地。參見劉軍《現實的抉擇:美國對菲律賓政策的調整(1981~1986)》,《美國外交》1990年第1期。據統計,在貌似平等的不平等條約的影響下,僅關稅一項,菲律賓每年的損失就達3億比索(按照當時的匯率折合1.5億美元)。參見沈紅芳《菲律賓經濟發展滯后及其原因探索》,《世界經濟與政治》1994年第7期。這一不平等條約直到1974年才被終止。

第二,扭曲的外匯制度。為了配合進口替代工業化戰略的實施,菲律賓從1949年起實行外匯管制。菲律賓比索對美元官價自1903年起即定為2比索等于1美元。1946年菲律賓宣布獨立時公布的匯率仍為2 ∶ 1,根據《美菲貿易及相關事項協定》,菲律賓比索與美元實行固定匯率制。菲律賓比索與美元的固定匯率使比索長期被高估,菲律賓的工業品價格高,沒有競爭力,而美國的工業制成品則比較容易進入菲律賓市場。菲律賓出口美國的農產品換匯率也因此降低,資源被低價出口。1962年,菲律賓解除了固定匯率制,實行浮動匯率制,并且在1965年將比索貶值近50%,官方匯率為3.9比索兌1美元。但是,菲律賓政府并沒有抓住這個機遇完成從進口替代向出口替代的轉變,而是繼續發展進口替代工業,并且加強了對民族工業的關稅保護。雖然菲律賓政府在60年代后期意識到了從進口替代向出口替代的轉變的重要性,并于1967年頒布了“投資獎勵法案”,并設立出口加工區,但由于當時國內政局不穩定,政策難以實施。直到1973年菲律賓才開始實行出口替代工業化。由于政府經濟發展戰略失誤,又遭遇70年代石油危機,菲律賓的國內和國際經濟環境全面惡化,經濟增長率大幅下滑,外債急劇增加。馬科斯統治后期,菲律賓已欠下300多億美元外債。

第三,農業受全球化沖擊。菲律賓本是農業國,直到1979年,農村人口仍約占全國總人口的70%,農業部門的就業勞動力約占全國總勞動力的50%。長期的殖民統治使菲律賓農業畸形發展,主要發展四大經濟作物(甘蔗、椰子、馬尼拉麻、煙草),糧食大量依靠進口。1937年四大經濟作物的出口比重高達80%,其中3/4出口到美國。加入關貿總協定后,菲律賓農業沒有得到保護,西方國家得到政府補貼的農產品進入菲律賓,菲律賓農業受到很大沖擊,糧食問題更加突出。20世紀70年代以后,菲律賓政府意識到發展農業的重要性,采取措施擴大糧食作物的種植面積,加大農業科技和基礎設施投入,向農民提供低息貸款;菲律賓糧食自給率不斷提高。但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菲律賓城市化加速,城鎮人口從30.3%上升到了90年代的54.2%,2010年菲律賓的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已達66.4%,農業增長趕不上人口增長,糧食問題依然嚴峻。

全面地看,經濟全球化對菲律賓也有積極意義。經濟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講是美國主導的世界政治、經濟國際秩序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此意義上,政治上依附美國的菲律賓可以從全球化中分得一杯羹;文化教育方面,菲律賓實行英文基礎教育,它為菲律賓培養了國際市場所需要的人才。菲律賓利用這一優勢為自己服務。

首先,菲傭或海外勞工,為菲律賓創造了大量的外匯,有助于推動經濟增長。菲傭或海外勞工人數眾多,2011年菲律賓的海外勞工為950萬人,占總人口的10%。他們儼然成為菲律賓經濟中的一支新生力量。根據菲律賓官方統計,除了外國直接投資(FDI)和官方發展援助(ODA),僑匯(海外勞工或菲傭所匯的錢)被看成菲律賓經濟發展的第三根支柱。“2009年菲律賓僑匯數額占GDP的12%,是FDI數額的10倍多,是商業服務出口的2倍。”Paula Jane D. G. Escassinas, Hometowns Bait Migrant Investors, Institute For Migration And Development Issues(IMDI)Policy Briefs Series, No.14, p.4.2011年僑匯約為200億美元,相比2003年的75億美元,其數額大增。由于海外勞工的工作相對穩定,僑匯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是一個可靠的外匯來源。

其次,海外的知識分子給菲律賓帶來了先進的技術和知識。除了海外勞工外,不少菲律賓知識分子定居海外,大部分在歐美國家。這些知識分子大都學有所成,在歐美國家工作、生活。菲律賓政府通過設立科技咨詢理事會,鼓勵海外菲律賓科學家組成自己的協會,并啟動知識轉移。除了利用聯合國開發署推行“依靠僑居海外的本民族專家轉讓知識”項目以及“返回科學家項目”,海外菲律賓人還自發建立了人才引進網絡。“人才引進網絡是由專業工程師、科學家組成的,特別注重高科技的商業網絡,1993年6月由畢業于斯坦福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菲律賓研究生與舊金山灣區的菲律賓人合作成立。它建立了龐大的人力資源數據庫,試圖將海外菲律賓專才與菲律賓國內同行重新建立連接以應對菲律賓的人才流失問題。它的發展規劃之一是為菲律賓打造‘菲律賓版本’的硅谷IT社區。”李濤:《海外菲律賓人與菲律賓的社會經濟發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第168頁。雖然政府采取各種措施吸引人才回流,但菲律賓的人才流失仍然十分嚴重,主要原因是國內發展環境有限。

再次,國際外包業務,菲律賓可以承接一部分其他國家的業務。2011年菲律賓超過印度成為全球最大的語音外包服務(如呼叫中心客服)提供國。菲律賓投資局數據顯示,2011年68.3萬菲律賓人就職于離岸呼叫中心,創造營業收入110億美元,同比增長24%,政府預計到2016年離岸呼叫中心將創造250億美元營業收入。

最后,菲律賓華商的鏈條作用。華人在菲律賓屬于絕對少數,占菲律賓總人口的1.5%,約150萬人。但菲律賓華人對菲律賓經濟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是菲律賓工業化和現代化的積極推動者和建設者。20世紀70年代后,開始出現一批華人大企業集團,80年代這些企業實力大增。它們在制造業、金融、房地產、媒體、零售業等具有重要影響。比如“以制造業為主多元發展的企業集團有陳永栽企業集團、吳奕輝企業集團、黃登仕企業集團;以農林牧資源加工為主多元化發展的企業集團有行裕集團等;以金融業為主的多元化企業集團有楊應琳企業集團、首都銀行集團等;以房地產為主多元化發展的企業集團有亞洲世界集團、吳天恩集團等;以百貨業為主多元化發展的企業集團有SM集團等”王勤:《菲律賓華人經濟發展現狀與趨勢》,《外國經濟與管理》1996年第3期,第24頁。

從東亞的整體情況看,在戰后加速發展的經濟全球化浪潮中,部分國家和地區如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以及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在經歷經濟全球化洗禮中,走上了適應本國、本地區經濟發展的道路,總體上在一定階段內還是受益于經濟全球化,特別是在戰后西方發達國家新一輪產業資本轉移中,借勢發展了本國、本地區的出口加工業,促進了本國、本地區的工業化進程。但菲律賓是另類典型,是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遭受沖擊,最終落伍的典型。導致這樣結果的表層原因是菲律賓發展策略的失誤,深層原因是菲律賓傳統社會結構的束縛。

社會結構和既有利益格局的深層約束,使原本具備一定條件和優勢的菲律賓未能抓住經濟全球化的機會,未能像其他一些成功的東亞國家那樣,利用經濟全球化的機會加速工業化發展,成功實現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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