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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譯詩:承續與拓展

王家新

回望百年中國新詩,它不僅一直伴隨著翻譯,也有賴于翻譯。因而我們會看到,一部中國新詩的發展史,同時也是一部詩人譯詩的歷史,梁宗岱、卞之琳、戴望舒、馮至、穆旦、王佐良、袁可嘉、陳敬容、綠原等前輩都是這方面的開創者。這些優秀的詩人翻譯家為新詩的變革和建設帶來了最需要的東西,甚至可以說,新詩的“現代性”視野和技藝主要就是通過他們建立的;他們創造性的翻譯,不僅使譯詩本身成為一種藝術,其優秀譯作還和他們的創作一起,共同構成了“我們語言的光榮”。正是由于他們,“詩人作為譯者”成為一種“現代傳統”,對后來的詩人產生了重要的啟示和激勵作用。

比如說馮至,在我上高中時他早年的抒情詩對我起到了一種喚醒作用,上大學后我第一次讀到他翻譯的里爾克,則從中受到一次更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精神和藝術的洗禮。穆旦對我的影響也主要來自于他的翻譯,“文革”末期我們就懷著“犯罪般的顫栗”偷讀他翻譯的普希金(雖然那時還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翻譯),后來讀到他翻譯的奧登的《悼念葉芝》,一種帶著巨大寒意的偉大詩歌驟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因此我們在今天接過這一傳統,也就是對這些前輩的一種回報和致敬。

正如新詩從草創到成熟需要數代詩人的努力,從“五四”前后最初對外國詩的翻譯到卞之琳先生所說的“譯詩藝術的成年”,也需要經驗的積累,甚至需要付出代價。前輩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益的經驗和參照,比如說穆旦,他充分意識到翻譯是一種有所損失但又必須有所補償的藝術,他的“補償”策略就很值得我們學習。另外,他的翻譯完全不是“信達雅”那一套,他在翻譯英國現代詩時不惜打破本土審美習慣,以給我們的語言文化帶來刺激,帶來新質和異質,這一點也應為我們在今天所堅持。還有王佐良,作為他那一代詩人翻譯家的最后一位代表,他對“現代敏感”的強調,他對“語言刷新”的關注,以及他在具體翻譯時從容有度、高度練達、充滿創造性的處理,在今天仍讓我深深敬佩。卞先生早年的譯文集《西窗集》是我上大學時的啟蒙書之一,他晚年對瓦雷里和葉芝的翻譯也使我嘆為觀止;不過,我對他“形神兼備”的譯詩原則及方法有所保留,因為我看到這種亦步亦趨刻意追求與原詩音韻節奏形式上的“形似”也帶來了許多問題。翻譯是一個充滿多種可能性的領域,而不只是這一條路。

老一代詩人翻譯家有著他們不可取代的貢獻,但也有著他們的局限。比如馮至先生,是他確定了“漢語中的里爾克”的音質和基調,這一點至關重要。但他接受的,主要是早、中期的里爾克,他沒有全力去譯里爾克后期的兩部偉大作品,因為正如他自己坦言:“讀不懂。”另外從整體上看,老一代翻譯家受限于他們的時代,在詩歌觀、翻譯觀和翻譯方法上也比較陳舊,許多人談起翻譯來仍不脫“信達雅”的窠臼,除了其中的佼佼者,大多數翻譯仍過于拘泥于原作。他們給我們提供的,是一種中規中矩、可圈可點的翻譯,但還不是一種具有足夠的勇氣和創造力的翻譯。當然,“作繭自縛”也是一種翻譯的美德,但是我期望有一天我們能咬破那層繭,從而迎來一個更偉大的“化蛹為蝶”的時刻。

至于我和我同時代的一些詩人譯者的翻譯,則從本雅明、斯坦納、德里達、魯迅等文人那里獲得過一些理論支持,也受到龐德、策蘭、穆旦、王佐良等詩人翻譯實踐的激勵和啟示。到了我們這一代人,我們不僅要重建“詩人譯詩”這個傳統,也要盡力為一種新的翻譯詩學提供可能,最起碼要能夠刷新人們對翻譯本身、詩歌和語言本身的認知。在一個“信達雅”那一套仍支配著許多人和平庸的翻譯比比皆是的環境中,我們也需要一種更富有沖擊力的翻譯,需要一種能夠推進中國詩歌向前探索的翻譯,需要一種“為了未來的翻譯”。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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