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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國學論衡(第六輯)
  • 甘肅中國傳統文化研究會主辦 王曉興主編
  • 3335字
  • 2019-08-06 16:42:49

序 我們為什么要研究中國傳統文化

甘肅中國傳統文化研究會《國學論衡》學術集刊要出第六輯了,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我是本輯的主編,大家希望我寫序,這本是我的責任,但卻感到有些為難。一是因為我確實不擅長做序題跋這一類的事,二是因為集子中已經收了我和易志剛的一篇文字,要說的話似乎已經說了,再來寫序該說點什么好呢?但既然是責任,我就應該認真對待,努力說幾句有意義的話,才不辜負大家的心意,也才對得起集子中的其他作者和集子的讀者們。

顧名思義,我們的研究會是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但我們為什么要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呢?有一個現成的答案:弘揚傳統文化。所謂傳統文化,無非是指一個地區或國家的人們世代相傳而延續下來的一種相對穩定的生存方式。在這個意義上,傳統文化并不在人們的生活之外,而就在人們當下的生活之中,因此是不需要弘揚的。一種傳統,如果需要弘揚,一是因為它已經消亡,已經從人們當下的生活中隱退;二是因為它本身是好的,是值得恢復的。可是,一種本身是好的傳統為什么會消亡呢?或者反過來說,為什么一種已經消亡了的傳統會被人們認為是好的,是應該恢復的呢?

拿這個問題來檢討中國的歷史,我們不難發現,在一些關鍵的歷史時期,都有人在做一件相同的事情:弘揚傳統。春秋戰國時期,有孔孟及其所代表的儒家企圖恢復正在消亡的西周封建制;在秦漢建立郡縣制大一統帝國后,有董仲舒為代表的經學家們致力于恢復孔子及其儒家的學說和思想;在看到了漢唐兩朝帝國都消亡于一個劇烈的動蕩和分裂時期(南北朝和五代十國)的歷史現象后,有兩宋文人或士大夫作為一個階層或整體主張回向“三代”的政治和學術努力;民元革命后,有軍閥政客的“尊孔讀經”,也有新儒家學者試圖從宋學中尋找中華脊梁的苦苦追索;一直到今天,當在新時期條件下中國文化面臨選擇的時候,我們再一次祭出了“弘揚傳統”這桿大旗。那么,每當在這樣的歷史時期,我們究竟丟失了什么值得重新找回來的東西呢?

我們是中國人。正如西方人把古希臘視為自己的精神家園一樣,我們中國人把“三代”視為自己的根。人類從舊石器時代晚期成長起來,在冰河時期結束后的自然環境下,借助于“新石器革命”的成果一天天走向文明,并在創造文明的努力中終于達到人的精神自覺。這個精神自覺,在古代中國正是經由“三代”而達到的,它的成果就是西周的封建社會及其典章制度。正唯如此,當西周封建制全面走向崩潰的時候,孔子就站出來要恢復這個正在消亡的傳統??鬃記]能挽救西周封建制的衰亡,但孔子卻把古代中國人最初所達到的精神自覺凝結成為他的仁的哲學,并通過他的畢生努力給我們留下了承載這種精神自覺的文化元典——“六經”。對于我們而言,“六經”的意義在于:它們是古代中國人最早作為人的行為、思想和意愿的原始記載,因此蘊含著我們之所以成為中國人的文化基因。這個文化基因,就是我們的根。

從政治史的角度看,孔子和孔子創立的儒家學派雖然沒能挽救西周封建制的衰亡,也沒能阻擋新興的郡縣制的成長,但卻給后世帝王畫上了一條底線:即使不能成為像堯舜那樣的圣王,但也絕不能成為像桀紂那樣的暴君。不做桀紂之君,成為懸在歷代帝王頭上的一把利劍。正因為此,雖然漢承秦制建立了郡縣制大一統帝國,但卻不得不直面秦的驟興和遽亡而進行檢討和反思。結果,自以為開創了千秋帝業而企望名垂青史的秦始皇,卻因為“仁心不施”而落下了一個千古惡名,是為“暴秦”。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才有董仲舒的復興儒家、獨尊儒術的學術和思想運動。這個運動的最大成果,就是中國文化的經學傳統的形成。

不做暴秦,成為自漢以降兩千余年歷代王朝的基本政治信念。然而,這終于也只是一個信念而已。

宋是直接從五代十國的混亂狀態中走出來的,五代十國時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三綱五常之道絕”的局面猶歷歷在目,并為有宋一代文人或士大夫所深惡痛絕。而檢討之所以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人們幾乎把矛頭一致指向漢唐,認為漢從一開始就是“襲秦之余”而背離了“三代”傳統。在回向“三代”或恢復“三代”傳統的努力中,這個傳統被上升到“天理”的高度。雖然打著“天理”的旗號,但卻依然不能保證回向“三代”的政治實踐的成功,有宋一代的幾次變法最終都以失敗而收場。政治實踐領域的失敗,使回向“三代”或恢復“三代”傳統的努力不得不退回個人的領域,演變成為一種以提高個人道德品格或精神境界為目標的修為或涵養??墒?,當文人們日益沉浸于他們個人的修為之中,自娛自樂“玩索”起他們的涵養的時候,那個高高在上的“天理”就死掉了,而所謂“三代”傳統也就離他們越來越遠。

中國人的根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無論在什么意義上,清王朝都是中國人被異族征服和奴役的時代。清初的學人中,有不甘心被奴役而不與征服者合作的所謂“遺老”,但真正能夠堅持的也就那么幾位,一則是因為學問確實夠大,二則是頂上了一個“遺老”的聲名。至于到晚年,默許自己的子孫低頭認新主,則也算不上什么了。

其實,真正為那個時代學人代表的,應該是考據大師閻若璩(字百詩,號潛邱,1636~1704)和毛奇齡(字大可,晚年稱西河先生,1623~1716)。

閻若璩最力之作是《尚書古文疏證》,歷來被認為是清代學術的一大成就。問題在于:第一,閻若璩的證偽《古文尚書》,雖然凸顯他的學術功力,但其動機卻是向異族主子邀功請賞;第二,正因為此,他一邊煞有介事、不無炫耀甚至不無戲謔地使用本證、旁證、實證、虛證、理證等考據手段,一邊卻在行文中近乎惡作劇地作偽、造假,玩天下學人于股掌??滴踉辏?662),閻若璩27歲,始醉心于功名,但數次鄉試都名落孫山??滴跏吣辏?678),閻若璩43歲,應薦赴試博學鴻儒科落第,后參加徐乾學《清一統志》書局??滴跞辏?694),徐乾學去世,參與書局的學人云散,年近六旬的閻若璩歸寓淮安??滴跞四辏?699)和四十二年(1703),康熙皇帝南巡江浙時,閻若璩先后兩次進獻頌詩,希望親聆圣諭,但卻未能如愿。康熙嗣后,皇四子胤禛以手書相邀,年近古稀的閻若璩帶病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受邀赴京,被胤禛尊為上賓。不久,閻若璩病情加重,胤禛請御醫為他治療,但終因醫治無效逝于京師。

毛奇齡一度為抗清斗士,曾亡命江湖十余年。后靠朋友幫助,向國子監捐得廩監生??滴跏四辏?679),毛奇齡已年過半百,舉博學鴻儒科,授翰林院檢討、國史館纂修等職,參與纂修《明史》??滴跞四辏?699),毛奇齡將其所做《圣諭樂本解說》《皇言定聲錄》《竟山樂錄》三種,呈進南巡的康熙皇帝,特蒙宣諭獎掖,得以頒行。毛奇齡猜度清廷會歡迎對代表中華文化正統的朱學的否定批判,因而做《四書改錯》,其意是伺機邀寵。但沒想到清廷改變文化策略,讓朱熹配享孔廟。毛奇齡聞訊,竟親手用斧子毀了《四書改錯》的雕版。據全祖望(字紹衣,號謝山,1705~1755)記敘:“西河晚年雕《四書改錯》,摹印未百部,聞朱子升祀殿上,遂斧其版?!保ā鄂^埼亭集外編》)

學人已然如此,大眾的面貌更無二致,其典型的形象就是魯迅筆下的阿Q。近三百年的異族征服和奴役,幾乎斬斷了中國人的根,從而完成了自秦漢以來一直進行的帝國臣民的塑造,形成了一種奇特而扭曲、被稱之為“中國國民性”的傳統。在這個傳統中,既有專橫驕奢的君主,也有無恥的貪官污吏;既有馴服的良民百姓,也有桀驁的刁民暴民;既有殘忍的加害者,也有無辜的受害者。民元革命推翻清王朝以后,每當人們說起中國傳統文化的時候,首先面對的就是這個傳統。一直到今天,我們每一個人,尤其是專門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學者們,依然必須面對這個傳統。

很顯然,上面說到的這個傳統不是我們要弘揚的對象。我們之所以主張“弘揚傳統文化”,恰恰是因為當我們面對這個傳統的時候感到了缺失,需要重新找回那缺失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我們的根,是可以稱之為中華脊梁的、使中國人成為中國人的那個最初的精神自覺中所蘊含的做人的底線。深入我們自己的歷史和文化母體中,尋找我們的根、尋找支撐我們挺立于天地之間的脊梁,是我們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意義所在。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有能力面向未來、走向未來。

這是艱巨的文化工作,需要我們的學者,特別是年青一代的學者投入他們的熱情和精力。所喜的是,集刊本輯的作者大多是年輕人。年輕人的努力,才是中國文化的希望。

王曉興

蘭州大學哲學社會學院教授

甘肅中國傳統文化研究會會長

2016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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