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出版企業版權戰略管理
- 王志剛
- 6214字
- 2019-07-17 11:55:13
2.2 數字環境下版權與出版之間的關系趨于復雜
數字傳播技術推動了數字出版產業的產生與發展,也引發了數字版權制度的一次次修訂。在數字環境下,出版流程發生變革,相應的權利主體變得復雜,相互的版權關系需要相應的法律重新厘清。
2.2.1 數字出版的權利主體更為復雜
數字網絡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使原版權保護制度中版權貿易主體、客體的內涵與外延受到挑戰。在傳統出版傳播過程中,創造、傳播、使用構成一個完整的單向信息傳播流程。在數字出版傳播過程中,受到版權保護的權利主體包括創造者、傳播者和使用者。而在數字環境下,創造者并不單指作者,其身份更為復雜,傳播者大大超越出版者的范疇,使用者甚至也會成為創造者或傳播者。因此,三者的權利關系在數字時代的相互滲透使得數字出版的權利保護不會如同傳統出版那樣一目了然,而是相對復雜。
(1)創造者
數字時代的出版選題來源趨于多元,創造者也從精英作者擴展到全民作者。這一創作主體的變化,既為版權資源開發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富礦,也為版權保護制造了技術難題。
數字傳播語境下創造者身份趨于多元,帶有很強烈的不確定性特征。在傳統版權話語環境下,創造者群體一般包含在少數精英寫手之內。福柯(Michel Foucault)在《什么是作者》一文中就指出,一直以來人們都習慣性地認為作者不同于任何他人,是作品的天才創造者,在語言方面有著出眾的表達天賦。盡管福柯對這種認識持一種批判的態度,認為人們對作者這一概念的浪漫認識阻斷了對作品的主體性解讀,但人們的習慣性認知還是突出了作者作為創造者的社會地位,作者也享受著相應的權益。而數字時代的創意生產涵蓋文學、藝術、音樂作品,并非都是由傳統概念的作者所創造,大部分創意成果由多人合力創作完成。數字世界既改變著創作方法,同時也改變著作品內容,因此如何確定作者,如何保障其合法權益,成為不可忽視的重要話題。在這個背景下,“作者”的概念引發了學術界的思考,劍橋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法教授萊昂內爾·本特利(Lionel Bently)就攜手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挪威卑爾根大學等高校多位學者開展了為期3年的項目研究,意圖從人文科學視角,重新思索“作者”的含義,為數字化時代的版權紛爭尋找解決之道,以支持創造性合作。
數字環境下的很多產品都是由不確定性的作者合力完成。維基百科(Wikipedia)就是數字技術催生的新鮮產物。維基百科主要是由網絡上的志愿者共同合作編寫而成,任何使用互聯網進入維基百科者都可以編寫和修改里面的內容,參與編寫者可以自由選擇使用匿名、化名或者真實身份來編輯維基百科。與傳統的百科全書編寫相比,在互聯網上運作的維基百科,其文字和絕大部分圖片使用GNU自由文件許可協議和知識共享協議來提供自由且免費的信息,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條目的作者,以及在遵守協議并標示來源后直接復制、使用以及發布這些內容。在這種相對自由、分散的合作創作語境中,“作者”帶有極大的不確定性。在現代新聞傳播模式中,也有一種被稱為“眾包”的傳播形式,同樣體現了“作者”的不確定性特征。眾包本是描述一種新的商業模式,即企業利用互聯網將工作分配出去、發現創意或解決技術問題。
在新聞傳播中,媒體也會通過提出選題,然后將樂于提供創意的網絡用戶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連接緊密的社區,由用戶貢獻創意并自發向親友傳播,使選題的影響力隨之向外輻射到一般大眾。眾包這種自發的新聞傳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信息的公信力,在一些突發或需要數據支持的新聞事件呈現中經常被使用。但若從版權視角來看這一創作過程,大部分志愿創作者的參與動因僅僅是個人對問題的關注或對參與體驗快感的追求,身份存在一定的主觀性隱匿,因此很難對版權利益做出確定。
(2)傳播者
相較于傳統出版而言,數字出版環境下更需要專業出版人的系統把關。數字環境下大部分作品的自發性產生,雖然給了眾多草根作者自由表達創意的空間,但由于缺乏專業訓練等原因造成的知識性誤導、技術性錯誤也在所難免,因此在數字傳播語境下仍然需要出版商作為把關人承擔專業的甄別、挑選職責,從而起到對受眾的文化引導作用。
但由于數字時代的出版產品傳播途徑趨于多元,承擔知識傳播把關責任的傳播者也參差不齊。在數字出版平臺控制者層面,既有傳統出版商通過轉型投入數字出版,也有行業外資本投資成立數字出版公司,同樣也有以技術平臺接入數字出版的理想知識分子。不同類型的數字出版平臺控制主體代表著不同社會階層的利益表達,其出版成果對社會的引導作用也趨于多樣。在具體內容甄別方面,由于數字出版環境下基于網絡平臺的傳播語境不斷滋生出越來越多的新興出版傳播平臺,在拓展創意表達平臺的同時,也會出現很多各具特征的把關人去對新興作品形態做分類處理。在作品傳播的微觀環節,傳播渠道的多樣性和作品表達的新鮮性也將導致傳播把關人在對作品的引導方面有一個較長的適應過程。因此,在數字出版環境中,數字出版平臺控制主體的多樣性,再加上微觀傳播過程中把關工作的復雜性,將使得數字環境下的傳播者角色趨于復雜化。
(3)使用者
事實上,在數字出版語境中,使用者成為理所當然的最大受益者。在數字出版傳播過程中,知識資源的廣度與深度前所未有,傳播的速度與途徑也超越以往。但在數字出版過程中,作為知識接受終端的使用者在數量上的急劇膨脹,再加上版權素養的良莠不齊,造成一段時間內對數字資源的瘋狂濫用,這也造成數字版權保護技術在一定程度上的矯枉過正。即便如此,面對廣大使用者的瘋狂盜版使用行為,作者、數字出版商等也都出于懲罰、技術限制等層面的原因,關于根治使用者的違規傳播的辦法相對較少。最大的制約因素是在很多情況下使用者的行為處于合理使用與越權使用的模糊地帶,令人難以界定,再加上相應制度的缺失,造成使用者事實上的一種“合理使用”。
從技術層面而言,數字環境下所有的使用者都是創作者,因為最終所有能夠固定下來的創意表達都將自動獲得版權的保護。數字環境下的很多作品,經常在傳播過程中被賦予了多個傳播者的個性表達。如一個幽默段子,在傳播過程中,被他人閱讀使用的同時也可能會增加一些更為精彩的內容,由此使用者在再次傳播過程中便會發生類似作者加傳播者的復合角色的轉換,這種角色轉換也同樣發生在圖片、視頻等信息傳播過程中。因此,總體來看,在數字出版語境中,使用者在享受知識盛宴的同時,也會不自覺地做出一些過分之舉,也會在知識傳播過程中發生從使用者到作者的局部角色轉換,這為厘定使用者的權利和義務制造了一定的技術難題。
2.2.2 數字出版的版權制度環境更為復雜
如果說數字媒介的發展使得數字出版的權利主體趨于復雜,那么數字時代版權制度的變更使得數字出版的法律環境更為復雜。總體而言,數字出版版權制度環境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數字版權權利內容不斷拓寬,二是數字版權制度制約范圍不斷拓展。
(1)數字版權的權利內容不斷拓寬
數字出版物的形式多樣導致數字版權權利內容的多樣性。就閱讀載體而言,一部產品可以通過不同的閱讀終端予以呈現,因此PC出版、手機出版、平板出版以及光盤出版等都有其獨立的數字版權。就閱讀方式而言,有普通的文字閱讀,也有有聲閱讀,更有多媒體閱讀。可以看出,數字版權的權利內容不僅包括復制、發行、改編、翻譯、匯編、連載等傳統版權內容,更是包括了很多新媒體環境下出現的權利內容,而且其權利范圍還在隨著版權技術和產業環境的變化而不斷擴展。
數字版權權利內容的多樣性在各國版權法中都得到相應體現。如我國《著作權法》在2001年修訂時增加了信息網絡傳播權,指明作者享有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表演或者錄音錄像制品,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表演或者錄音錄像制品的權利。在此基礎上,我國于2006年頒布了專門的數字版權保護法規——《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美國則通過一系列的數字版權判例豐富了數字版權的權利內容,并為適應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的數字版權條約內容,在1998年頒布實施了《數字千年版權法》(DMCA),為數字權利的實施提供了制度保障。歐盟的《信息社會版權指令》則成為數字環境下歐盟各國廣泛遵守的版權制度,它從數字技術視角對傳統版權中的復制權、傳播權等內容做出了制度規范。可以看出,數字技術的發展引發多種法律關系的變革,新催生的數字版權權利內容也在版權制度中得到體現。
(2)數字版權制度的制約范圍不斷擴大
隨著計算機技術、網絡技術等現代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和迅速普及,報紙、期刊、圖書、音像等各種媒體紛紛進行數字化轉型。一方面通過網絡傳輸,讀者獲取信息變得方便而及時;另一方面未經授權也未付費而下載作品、刪除或更換作品或作者名稱再上載、以文字形式發表等利用網絡侵犯作者權利的事件時有發生。面對這種情況,各國在修訂原有版權法的基礎上,紛紛制定了專門的數字版權法,以保障本國數字出版產業的利益。然而,數字網絡的跨國性決定了解決基于互聯網的網絡侵權問題需要國際合作,于是全球范圍內的數字版權條約有了現實需求。
目前,WTO成員要遵守兩個國際版權公約,即《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唱片條約》。這兩個公約的制定是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推動下實現的。1996年12月2日至20日,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總部日內瓦召開了關于版權與鄰接權若干問題的外交會議。WIPO 157個成員中近130個國家的代表和近90個政府間和非政府間國際組織的觀察員約700人參加了會議。這個國際版權界盛會的重要成果就是頒布了《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唱片條約》。它們可以看作是在數字環境下《伯爾尼公約》《羅馬公約》和《唱片公約》的發展。這兩個條約適應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增加和重新界定了數字版權,如增加和明確了信息網絡傳播權、發行權和出租權,確認了計算機程序和數據匯編為版權保護的客體,將攝影作品的保護期從作者有生之年及其死亡后的25年延長至有生之年及其死亡后的50年。這些數字版權的確認為數字環境下出版業的發展提供了國際法的制度背景。這兩個重要條約的生效是版權和相關領域國際法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不僅適應了數字時代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需要,還將有助于因特網、電子商務和文化信息產業的發展。
2.2.3 數字出版傳播過程中的版權利益平衡面臨挑戰
從上文分析中可以看出,在數字傳播語境下,數字出版的權利主體趨于多樣化,版權制度環境也相對復雜。在這種版權環境下,創作更容易,但是盜版等侵權傳播行為也更容易,因此固有的版權與出版之間的相對平衡受到一定挑戰。這種挑戰總體而言來自三個方面,一是創造者的權益保護存在客觀困難,二是作為傳播者的數字出版商遭遇版權保護的技術困擾,三是使用者在面對大量信息時存在過度限制使用和盲目濫用的矛盾。
(1)創造者身份的不確定性造成版權保護的客觀困難
數字環境下創作的特殊性造成作者授權的客觀困難。由于數字作品的作者相對分散、數量龐大,因此數字出版商的版權獲取工作面臨挑戰,也常常出現版權糾紛。如眾多作者聯名起訴方正阿帕比、同方知網等版權糾紛,大多由版權授權引起。為了實現科學的版權授權,一些數字出版商也試圖突破,如龍源期刊網曾創造了“期刊社授權、作者分紅”的版權獲取模式,雖然便利了出版商的授權工作,但卻并未獲得作者本人的真正授權,因此引發了侵權糾紛,總裁湯潮因以抗不執行法院判決的方式表達對制度的無奈抗爭而被拘留,這一事件引發了對數字時代版權授權模式的思考。按照當下的版權制度,只有數字出版商和作者一對一的版權談判模式,但若采取這種方式,面對數以千萬計的作者群,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能夠做到。就算有公司采取了這樣一種方式,比如國內的超星數字圖書館,也會遭遇另外一種困境,由于獲得作者授權過程的緩慢與復雜,其數字出版市場被其他競爭對手蠶食。
數字時代全新的版權環境也給一些作者的主動性維權造成困擾。版權糾紛從法律性質上看屬于民事案件,民事訴訟的最大特征在于“民不舉、官不究”,而且“誰訴訟、誰舉證”也是民事訴訟所一貫堅持的重要準則。這種法律關系特征再加上數字時代出版環境的復雜性,造成作者主動性維權的重重障礙。第一個障礙來自對侵權事件的主動性發現困難,這要求作者在海量信息中時時保持對自己版權的關注,分清自己的作品在數字網絡中是授權傳播還是非授權傳播,而這種界定與發現還常常遭到很多非法傳播機構的技術攔截,在信息獲取的數量與技術層面都面臨極大困難。第二個障礙即對版權作品創作主體與非法傳播的舉證困難,很多網站設置技術障礙如服務器地域上的跨國管理障礙,造成侵權取證在時間與空間上的困難。同時作者也要積極舉證自己是作品的合法擁有者,版權的自動保護原則,加之很多作者由于創作的隨意性等原因沒有所謂的“原稿”,更沒有在版權機構進行登記,造成了版權認證的技術困難。第三個障礙是很多作品的網絡傳播不以營利為目的,很難對權利人的實際損失或者侵權人的違法所得進行量化,一旦訴訟,成本相對高昂,再加上數字創作環境中大部分人的版權保護意識不強,受害人的權益仍然得不到最大限度的保護。正是由于以上原因,大量草根階層的優秀原創創意(如微博)被抄襲、轉發,卻是他人的署名,作者囿于種種現實難以維護自身版權。
(2)維系手段相對薄弱造成數字出版商合法權益的挑戰
在數字出版環境下,一方面要保護著作權人利益,制裁網絡侵權行為;另一方面也要促進數字出版產業的健康發展,適當減輕網絡服務商的責任,賦予數字出版商免責權利。基于這種現實目的,“避風港”制度成為信息網絡傳播中調節版權問題的主要規則。這一制度的核心在于其特殊的“通知與刪除”機制。由于數字出版商沒有能力進行事先的內容審查,通常事先對侵權信息的存在不知情,這種背景下允許數字出版商在信息傳播過程中規避侵權,只要按照規則執行,便不必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這一制度原本是為促進知識的數字傳播,維護版權的利益平衡而制定的。但是由于這一制度存在主觀故意難以度量,以及客觀上對傳播行為的實質鼓勵,在一定程度上竟然成為部分非法數字出版商逃避侵權的“避風港”。這一現實結果與立法宗旨背道而馳,這項制度反而成為信息網絡環境中惡性傳播的助推器。非法數字出版商在信息網絡環境中的大肆侵權傳播行為無疑傷害了合法數字出版商的固有權益。因此,如何既鼓勵傳播,又能維護既有的合法權益,是版權制度需要解決的問題,進而改變目前數字出版商合法權益不斷遭到侵犯的現實。
(3)使用者在面對大量信息時存在過度限制和過分濫用的矛盾
在版權法中,為了實現創造與使用利益的平衡,在保護版權人利益的同時也采取了限制措施,旨在既防止使用者的過渡濫用,也為使用者提供合理使用的空間。在鼓勵使用方面,相關制度主要包括合理使用制度、法定許可制度和強制使用制度,然而目前域外法律對版權技術措施的設置對象并未嚴格規定,僅有少數國家規定被禁止的規避行為需與造成版權侵權后果或者發生侵權危險相聯系,因此,根據“法無明文禁止即為允許”的司法規則,版權技術措施可以對任一作品加以限制,從而在事實上通過技術防線排除版權限制制度。此外,出于對使用者盲目濫用行為的擔心,版權人涉嫌濫用版權技術措施,過度限制造成使用者無法通過版權制度實現合理使用的現象也經常出現。甚至一些掌握話語權的版權人對超期作品仍設置版權技術限制,也不及時提供解碼服務,使作品無法真正進入公共領域。因此,這種版權技術措施的過度使用造成作品保護期限事實上的延長。這種對過度使用的擔心造成過度限制的現實,客觀上影響了“使用者權”效用的發揮,也影響了社會公眾合理地獲取知識的基本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