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潮學集刊(第六輯)
- 林立主編
- 17892字
- 2019-07-08 17:29:44
文化遺產(chǎn)與先賢
《潮州耆舊集》研究三題
陳占山
摘要:《潮州耆舊集》是明代潮人文章總集,由清代道光年間潮州府學教授馮奉初編纂。所錄作者多嗜學之士,耿直守正,勇于進言,懷經(jīng)國濟世抱負和才能且卓有建樹,因而深孚人望?!冻敝蓐扰f集》所錄各家文章基本上是應對時事而作,內(nèi)容豐富,廣泛觸及明代社會生活各個方面,多經(jīng)世致用之文。由于戰(zhàn)亂及歲月侵蝕,馮氏據(jù)以編選各家文章之別集或流傳未廣,或已亡佚,因此《潮州耆舊集》有較高文獻、史料價值。
關鍵詞:《潮州耆舊集》作者群體與內(nèi)容 文獻史料價值
潮人總集的編纂,早在明代就已開始。饒鍔、饒宗頤《潮州藝文志》別卷《總集類》就著錄有明人編纂的數(shù)種總集,如海陽劉志學《東湖勝概集》、大埔鄔須明等《鄔氏匯刻詩文稿》、饒塤《椿桂集》和潮陽周易《垂徽集》等。而入清之后也出現(xiàn)過一些收錄范圍包括明代潮人作品的總集,如清初海陽陳玨《古瀛詩苑》
、大埔楊天培《潮雅拾存》等
。不過,綜合來看,上列明人編纂的集子收載范圍未廣,僅限于一家一姓,實為家族文獻的輯錄結(jié)集;清初所編錄數(shù)種則又不限于明人詩文。由此,《潮州耆舊集》(以下簡稱《耆舊集》)應是最早也是目前僅有的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明代潮人文章(不錄詩歌)總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長期以來,卻罕見學者對之開展專題研究,以至于有關這部文獻的許多問題,目前尚缺乏系統(tǒng)、專門的論述。本文擬聚焦、討論以下三個問題。
一 《耆舊集》的編纂者及成書背景
《耆舊集》的編纂者是廣東順德人馮奉初,道光年間曾出任潮州府學教授。有關其人的事跡,潮汕本地志書鮮有記載,民國《順德縣志》本傳記載頗詳:
馮奉初,號默齋,龍山人。嘉慶戊辰恩科舉人,甲戌進士,以知縣用。道光丁亥,任潮州府教授二十余年,士論稱之。歿后,潮人祀于郡學。嘗輯《潮州耆舊集》,凡潮郡前明一代人才,網(wǎng)絡大略,發(fā)微闡幽。己酉,與溫承悌等同修縣志。生平好考稽掌故,表章遺逸。作陳恭尹傳,于獨漉忠孝大節(jié)尤抉發(fā)無遺。通籍時年尚少,以嶺外舉子赴京道遠,每因措貲,支絀不與,計偕與鄉(xiāng)中籌捐,設敦雅堂公款,以助公車費。后推廣及于生童,應考有卷金,進身有花紅金,皆奉初倡之也。
按,戊辰為1808年,即嘉慶十三年;甲戌為1814年,即嘉慶十九年。丁亥為1827年,即道光七年。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確如傳文所說,馮氏“生平好考稽掌故,表章遺逸”,長于撰述。除輯錄編纂《耆舊集》外,其所作陳恭尹傳,具體篇名應為《明世襲錦衣僉事懷遠將軍陳元孝先生傳》;其與溫承悌等人所修縣志,即咸豐《順德縣志》。從責任人署名情形來看,馮氏是該《志》主要編纂人。
而據(jù)民國《順德縣志》卷14《藝文略》,馮氏個人還有《靜成堂詩稿》。惜今已不見有關書目著錄,疑已亡佚。
關于《耆舊集》編纂的背景和過程,馮奉初曾有較細致的交代:
潮州,古義安郡,嶺東菁華翕聚之區(qū)也。道光丁亥,奉教授潮州,愛其山川之清雄,與其人士之秀偉,鄒魯之遺風存焉。間與其士大夫游,訪昌黎之治績,溯天水之師資,蓋人文秀發(fā)已更歷數(shù)朝矣。唐宋以來,代有聞人,自元歷明而益盛。其德業(yè)文章載于史乘,可以輝映一時,流聲奕世者,未可更仆數(shù)。每欲采攬前聞,與邦人士講習而佩服之。
甲辰(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再任潮州,方伯李方赤先生時觀察是邦。既已政教具舉,咸與維新。特建趙天水先生專祠,以為闔郡風氣之所宗。蓋以此鄉(xiāng)之先達,作后進之楷模,其事信而有征,其言自親切而易入。謂宜更敷求前哲格言,為多士舊典時式,于是委奉以搜羅輯選之任。奉向者嘗有志焉,今幸哲匠為之提唱,則參互考訂,皆將奉箴言而得所折衷,以就正于有道。謹就平日所及見者,推廣旁搜,共得二十集。……此固有明一代潮州人才之盛,足以凌跨中州,為山川增色,郡人士所當奉為矩矱,而是則是效,以庶幾追配于前聞人也。且讀其書論其世,援據(jù)古今,權(quán)衡時事,則所為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者,亦可于是而得之矣。編成,先生復加厘正而命付之梓,謹為志其書之所由成者如此。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仲冬,后學順德馮奉初識。
如此說來,《耆舊集》的編纂除有馮氏自己對潮州先賢的傾心向慕和職任所關之因素外,還與此時在任的一位上司李方赤的提議、倡導大有關系。李氏,饒宗頤《潮州志補編》為之立傳,名
煜,字方赤,山東諸城人,進士出身。道光二十三年(1843)之后的數(shù)年曾出任惠潮嘉兵備道。
應是此職與唐宋時期之觀察使相似,所以馮奉初有“方伯”之稱、“觀察是邦”之說。據(jù)傳文,李氏“為政寬猛相濟,恩威并施”,任上頗有作為:圍強梁捕巨寇,平定騷亂,“關心民瘼,剔弊疲,絕苞苴,政簡刑清”;又,“素愛人材,留心作育”“規(guī)復義學”,由此贏得民心而獲很高聲望。
據(jù)《耆舊集·題辭》,李方赤和馮奉初之所以去編纂這樣一部明代潮人文章選集,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要為潮人樹立標桿、豐碑,即所謂“郡人士所當奉為矩矱而是則是效,以庶幾追配于前人”;二是要為履任潮地官員的施政提供參考依據(jù):“且讀其書論其世,援據(jù)古今,權(quán)衡時事,則所為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者,亦可于是而得之矣?!倍档米⒁獾氖?,李
煜令馮奉初編纂《潮州耆舊集》一事,并未寫入《潮州志補編》李氏本傳,但正如前引馮氏《題辭》所說,此自然也屬于這位兵備道“留心作育”之一舉措。
就這樣,從初任時心儀佩服,到再任后的欣然領命,經(jīng)歷“搜羅輯選”、“參互考訂”、“折中”、“就正于有道”等一般文獻編纂之固有套路后,馮奉初在道光二十七年十一月最終完成這部明代潮人總集的編纂,并于成書的同年和光緒三十四年(1908)先后兩次刻印。但應是刊載數(shù)量不大以及隨后戰(zhàn)亂不斷,原版本已難尋覓,20世紀70年代末,香港潮州會館據(jù)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所藏道光原版影印,是近40年來學術(shù)圈中流傳最廣的版本。而歷經(jīng)多年,吳二持先生完成該書點校,并于2016年由暨南大學出版社出版,是目前該書最新、最通行的版本。
二 《耆舊集》的作者群體與作品
《耆舊集》共計編選收錄明代潮籍20位文人的文章。這些文人具有怎樣的群體品格?被選錄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如何,擁有什么樣的共同特征?以上問題都直接關乎人們對《耆舊集》總體風貌和學術(shù)價值的了解和認識。下面,就來對這兩個方面的問題進行考察和論述。
(一)《耆舊集》之作者群體
對于《耆舊集》所收錄文章的作者,馮奉初給予嘉許,稱其“顯晦不同,樹立亦異。故或以德行稱,或以忠義著;或為朝廷之名臣,或為遠方之循吏;或以理學闡明儒先之傳,或以邊功揚威閫外之域;或和聲以鳴盛,或苦節(jié)以存貞”。而自總體觀之,他們的德業(yè)文章,是“可以輝映一時,流聲奕世”
的。也就是認為,《耆舊集》收錄文章的作者都是明代潮州出類拔萃的優(yōu)秀人物。那么,馮氏的說法是否可以信據(jù)?這一節(jié),就針對這方面的問題做集中論述。為便于了解和討論,現(xiàn)將《耆舊集》收錄文章的作者之相關信息,編制為表1。
表1 《耆舊集》收錄文章作者信息

說明:
1.表中作家排序,依據(jù)《潮州耆舊集》收錄次序。
2.作者出身、終官及撰述信息等,主要采自有關傳記資料以及饒鍔、饒宗頤《潮州藝文志》。
3.表中作者撰述,僅及其主要著作。
結(jié)合表1,這里先就20家集作者之基本情況略作陳述。自出身觀之,除黃一淵外,其他19人都獲有科舉功名。具體情形是:李齡、王天性、薛雍和謝正蒙4人為舉人,其他15人均是進士;而就人生經(jīng)歷來看,他們絕大部分都曾出仕為官,唯嘉靖年間薛雍和明末黃一淵不曾出仕,謝元汴明亡前未仕,南明弘光、隆武、永歷三朝,均任兵科給事中;為官者大都兼有京師(包括南京)和地方任職經(jīng)歷,唯王天性和謝正蒙僅任職于地方,蕭龍、蕭與成、薛侃和林大欽等只有京師任職經(jīng)歷;至于官品,大部分人士在五品以下,唯翁萬達、饒相、陳一松、周光鎬、林熙春和郭之奇等做到四品以上。其中,以郭之奇、翁萬達官階最崇:郭氏崇禎末年終官為太仆寺少卿(正四品),但南明永歷朝官至禮、兵二部尚書,太子太保(從一品),翁氏官至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兵部尚書(正二品)。
在認真搜集和研讀相關資料之后,筆者認為前引馮奉初給予《耆舊集》收錄作者群體之佳評理據(jù)充分,信而有征;他們之所以能夠被馮氏自明代潮州龐大的士人隊伍中挑選出來,作為本地前賢和可則可效的標桿,確屬實至名歸。具體來說,這些士人多具以下一些群體品格。
1.多嗜學之士,具學者風范
《耆舊集》收錄作者與所處時代一般士子不同,他們大多不把讀書和仕進做緊密捆綁,也不以高官厚祿為人生終極目標,而好讀書,喜學問,卻是他們一以貫之的內(nèi)在精神追求。李齡“嗜學好問”。薛侃25歲中舉后,求學于南京國子監(jiān),“惟篤志學問,若將終身焉”。32歲奉母、兄之命,考中進士,仍無意為官,先赴贛南繼續(xù)師事陽明先生,后返家鄉(xiāng)“屏絕外事,拳拳以汲引后學為急務”
。家庭語群子弟曰:“人生天地間,舍卻為學,更有甚事?務相與砥礪德義而消磨乎氣習,是吾望也。”
翁萬達也極富書生本色,“登第后與同志輩講談理性之學,夜分不寐,以此學有本原”
;甚至在韜略初露、聲名鵲起之時仍做讀書之夢:
若區(qū)區(qū)腐鼠功名,真可唾去。某亦即當比跡古人,返吾初服。故讀《閑居》之賦,則葉賞潘生;詠《招隱》之詩,則契幽左氏。況山林無寒燠之世情,詩書有平生之舊好?!材鲜乱巡莶萁Y(jié)局,俟報至,遣疏丐身,依依桑梓。
蕭端蒙“沈靜有器,好讀書”,唐伯元“質(zhì)美而好學,毅然以圣賢自期”
。
由于“嗜學”、“好讀書”,識見自然也就廣博。從現(xiàn)有記載來看,《耆舊集》所錄作者多具良好學術(shù)素養(yǎng):薛侃“學邃養(yǎng)純”;翁萬達“學無所不窺,一時所與同志講德,皆海內(nèi)知名儒者”
,又“好講學議論,皆有儒者氣象,非小儒所能及”
;唐伯元“學問淹貫”
;而周光鎬“少承家學,師事永豐呂巾石,為白沙、甘泉私淑弟子,恂恂儒者也”
。如果說精儒學通經(jīng)典,本是科舉時代士子應有素養(yǎng),不足為奇,則《耆舊集》作者群體中不少人士早已突破這種界域,如有載說,李齡“兼通乎醫(yī)”
,林大欽“博通子史百家言”
,薛雍“喜參稽天下之務,及天官律歷諸書”
,林大春“少讀史漢,工為古文辭”,“又精字學”
:《明中憲大夫提調(diào)學校浙江提刑按察司副使崇祀鄉(xiāng)賢石洲林公暨宜人孝穆陳氏墓志銘》,《潮州文獻叢刊之三·井丹詩文集》卷20,香港潮州會館,1980年影印本,第7、10頁。" />,翁萬達、周光鎬,乃至于陳一松、郭之奇等人,都以文士而識軍事韜略,周光鎬等人對于兵家典籍和法家著作也有廣泛涉獵和研究。
識見淵博,造詣宏深,就能夠敏銳捕捉時代氣息,參與乃至引領時代潮流。如薛侃之接受并大力傳播王學到潮州,翁萬達、林大欽等積極響應并參與其中。周光鎬、唐伯元則是甘泉學術(shù)的傳承者,尤其是唐氏,因其非凡的學術(shù)勇氣,成為明中后期理學自王學向程朱回歸思潮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同時也是潮州學術(shù)風氣轉(zhuǎn)圜中的關鍵人物。而在文學上,翁萬達、林大欽、饒相、王天性、周光鎬等與前后七子中的某些人士以及唐宋派唐順之、王慎中多有交接往還,唐伯元則與東林諸子關系密切。對潮州境外學術(shù)的積極傳播研習,以及與國內(nèi)一流學人的交流互動,意義重大:非但塑造、提升了《耆舊集》作者群體自身的學術(shù)品格,而且通過他們,對明代潮州學術(shù)風氣及社會文化進程也起到引領和導向的作用。
因具學者氣質(zhì)和風范,《耆舊集》收錄作者多熱衷于著書立說,甚至撰述成為他們一些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以至于無論什么狀況下都在持續(xù):周光鎬赴京上計,于三峽顛簸萬端的船上完成《〈韓子〉選鈔》,而為永歷政權(quán)盡心竭力的郭之奇,“矛戟風波,毒煙瘴霧,皆備歷之。然猶著書不倦,行吟自若”
。正是基于上述情懷和為之付出的努力,《耆舊集》作者群體得以留下大量撰述(見表1)。盡管這些撰述有許多已經(jīng)淹沒,但作為明代潮人文化的結(jié)晶,對于塑造潮人文化性格和精神面貌、宣傳潮州、拓展潮人文化在嶺南乃至在全國的影響,都發(fā)揮過不可估量的作用;它們事實上也早已融入且至今仍流淌在潮人的血脈之中。
2.耿直守正,勇于進言
耿直守正,主要表現(xiàn)就是不阿時好,不附權(quán)貴,堅守原則,以名節(jié)自持。這是收錄作者又一群體特征。如李齡“為人素敦篤不欺,又以行事徑直,頗自負其才氣,為世所忌”。翁萬達“出為梧州知府。咸寧侯仇鸞鎮(zhèn)兩廣,縱部卒為虐。萬達縛其尤橫者,杖之”
。王天性“剛令不阿,繩權(quán)貴以法,御豪右維嚴,名聞遠邇而見忌同僚”
,而終因揭發(fā)豐城令臟事被奪官家居,可依然故我:“居族里間,人有過必面斥之。雖親厚,有大惡即與絕,憤疾之心,見于言色?!?img alt="王天性:《半憨先生傳》,《潮州耆舊集》,第21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陳一松“生平大節(jié)挺然,不善迎當涂意”
。林大春“孑然孤立,非其義不茍容”
,“時分宜(嚴嵩)當國,自謂執(zhí)文柄,凡后進有文名者皆招致門下。其黨以緩辭
公,公不應”
;又,“時新鄭(指高拱)掌詹(高拱曾為裕王朱載垕侍講學士),旦夕大拜。有私人犯法,郡邑皆越法宥之,公獨執(zhí)不聽,其人竟伏法”。后林氏仕路不暢,乃至罷歸,即與此事有關。
由此看來,文獻載林氏“官自大行以至學憲,高自抗節(jié),未嘗毀方為員,少投時好”
,確有根據(jù)。其他《耆舊集》收錄作者大都有類似故事,恕不贅列。值得注意的是,《耆舊集》作者中,一些人還遭遇改朝換代,而他們都能忠于故國,或勇赴國難,誓死不渝:如謝元汴在明亡后,歷仕南明三朝;郭之奇為永歷朝嘔心瀝血,視死如歸,長歌就義?;蚴厣砣缬瘢皇诵鲁喝缌_萬杰明亡后,入山歸隱;黃一淵“既不遇,晚歲抱節(jié)終老,人咸呼為‘黃處士’”
10。
所謂“勇于進言”,是說只要事關國計民生,就能不避時忌,不顧身家性命,勇于建言獻策,乃至抨擊時政,矛頭直指權(quán)貴或最高統(tǒng)治者。事例頗多,如蕭龍“遇國家大計輒抗疏,引論不避嫌怨。憲宗時雷震奉天門,上疏劾大臣不職,權(quán)要借端傾陷,戍萬全邊”,而竟至于“荷戈而戍者十有一年”
;薛侃以早定皇儲疏上,越日有旨廷鞫?!翱铰觽渲粒┆氉猿小?img alt="《明史》卷207本傳,中華書局標點本,第546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言曰:“此疏只侃自草自上,千罪萬罪,侃甘自受,與諸臣無干。羅織鍛煉,非盛世美事,愿賜開釋”
。唐伯元目睹王門后學所帶來之種種流弊,不顧“當是時,姚江之學遍天下,士之篤信程朱者,無復幾人,其一二不隨人者,亦心非之而不敢置喙”
之境況,毅然決然上疏反對陽明從祀文廟。林熙春也是如此:“軍政拾遺一事,斥言官至三十四人。上怒不測,閣臣與冢宰疏救不允,各官降職為民?!醮耗艘闳豢故?,首列名,奉旨降調(diào),家居二十六年,尺牘未嘗入都門?!?img alt="吳穎:《(順治)潮州府志》卷6《人物傳》,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影印本,第20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所以,有評曰:“公以循吏擢居臺諫。當是時朋黨角立,言路風生。公風采端嚴,獨持大體?!?img alt="馮奉初:《林忠宣〈城南書莊集〉題辭》。"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而謝正蒙:“巡按直隸,監(jiān)榷淮揚,乃能正色立朝,劾稅使參銀臺,請罷采珠,請免濫征,批鱗逆耳,凡人所囁嚅不敢吐者,獨侃侃言之”
。明代潮士之敢言,由上征引,已可見一斑。
3.懷經(jīng)國濟世抱負和才干,積極作為并有建樹
對于這一點,筆者擬自康熙年間翁萬達曾孫翁如麟的一段談話說起。翁如麟說:
麟自結(jié)發(fā)受書,每慨然慕古名臣杰士。以為丈夫處世,當佐天子廊廟,以號令賞罰天下,迪民吉康;否則,身肩弘巨,經(jīng)營四方,勒勛王府,垂光麟閣;即不然,則以驚才絕學,膺侍從之選,參帷幄,備顧辟,受人主特眷,如陸忠宣公之于唐,歐陽文忠公之于宋,斯可謂不負所學也已。
其實,上所引述不只屬如麟個人,而實可代表明代乃至宋代以來潮州士子的共同襟抱和心聲。自宋代始,隨著國家經(jīng)濟文化中心南移的完成,潮州跨入全面開發(fā)的快車道。學校教育快速發(fā)展,儒家思想和理念深入人心。上述大背景下,一代代潮州士子,懷經(jīng)國濟世之志,前赴后繼,通過苦讀、科舉,把自己打造為杰士良才,然后或以身許國,或積極參與地方治理,盡情書寫和揮灑其無悔的人生,由此留下不朽的業(yè)績?!蛾扰f集》的作者們,就是如此。
他們或著眼于國家大事,如文廟祭祀系統(tǒng)的完善,前賢大儒的表彰,薛侃、唐伯元的有關奏疏就針對這些問題;有為國家邊疆安全及地方民族事務的和順盡心竭力,如翁萬達、周光鎬、蕭端蒙等人所為就是。一些人如薛侃等,還慮及皇位的繼承,而有立儲之議。上述人士所為,如果不具非凡的抱負和卓越的見識、才干,是不可想象的。這里,筆者無意一一贅列有關傳記對他們各人卓越表現(xiàn)的記載和評論,僅以翁萬達為例以窺一斑。萬歷年間郭棐在詳述翁萬達事功后,有如下蓋棺論定:
萬達性剛志潔,思深猷遠,視抗千古,心雄萬夫,坦而有制,沉而善斷,胸襟灑脫,洞然如青天白日。時出經(jīng)濟,……故能達變傾否,動有成算,雖古社稷臣,亡以逾也。
因郭棐是粵人,或會疑其對同樣是粵人的翁氏有溢美之詞,則這里不妨再引述《明史》本傳對之的評價:
(萬達)通古今,操筆頃刻萬言。為人剛介坦直,勇于任事,履艱危,意氣彌厲。臨陣嘗身先士卒,尤善御將士,得其死力。嘉靖中,邊臣行事適機宜、建言中肯窾者,萬達稱首。
而同書卷末贊曰:“毛伯溫能任翁萬達、張岳,以成安南之功,不失為持重將。萬達飭邊備,整軍實,其爭復套,知彼知己,尤深識遠慮云。”
確實,《耆舊集》收錄作者,絕大多數(shù)任職于基層,為中、下級官員。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職小才乏,無能經(jīng)國濟世。其實上所舉薛侃、唐伯元、蕭端蒙等,恰恰就屬這樣一類人士,除關注“國之大事”外,他們都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做到了不平凡。這里就以唐伯元為例。唐氏入仕早年,先后出任萬年、泰和兩縣知縣,就做得風生水起:
令萬年也,申裁冗餉,歲減二千金,導引雙源,灌田數(shù)萬頃,嚴淹女之禁,創(chuàng)梳蟲之式,任甫一載,撫臣旌異。其調(diào)繁泰和也,搜匿賦八百有奇,代積逋三百以上,卻相沿之例供,絕縉紳之請托,洗灰骨之沉冤,復侵占之縣址,錄囚回暵旱,筑堤障狂瀾,老稚有“唐青天”之謠,邑乘有《德政編》之刻。六年之內(nèi),得薦九次,咨訪二次,考績治行獨最,紀錄卓異。
其實,《耆舊集》收錄作者素懷經(jīng)國濟世抱負和才能,還可通過某些并不在官士人的所作所為得到說明。嘉靖十一年林大欽《廷試策》就充分顯示他具備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且有一套致君澤民的理念和方案,由此贏得后來志士仁人之由衷的肯定和贊許。如明末清初洪夢棟說:“嘉靖初,世廟銳意有為,先生所陳者,又悉防微杜漸,通達國體之言,使能行先生所言,清心寡欲,擇循良之吏,墾曹濮之田,通南北之利,去冗禁奢,與民休息,雖立致治平,無難也。”翁如麟稱:“其大廷對策,洋洋灑灑,不下萬言,皆剴切規(guī)諷,深中時弊,有古晁賈風。”
如果說《廷試策》的性質(zhì)決定了斯時林大欽所說,還存在某些有意表現(xiàn)和紙上談兵的色彩,則嘉靖十八年、十九年他給身任廣西征南副使、正在積極謀劃解決安南事務的翁萬達的信函,可以真切說明他雖不在官,卻對時政和國家大事了然于心,且極富韜略。信中說:
聞主上垂意安南,吾丈專官也。方全盛時,兼勞賢豪,豈以成功為慮。顧北邊多故,中原且耗敝矣。又黎實篡陳,先朝失興問罪之師,乃今為黎討莫,非《春秋》之法。國家不馳一介之使,令莫自輸,乃動戈戟,此司事者之過也。若欲直取而郡縣之,以廣封域,往事既足征矣。此非狂悖貪殘之人,決不復造釁于承寧之朝也。臨事慎重,希計萬全。
這里還可再舉薛雍。其人中舉后并未出仕,然心目中卻有肉食者之慮,撰有《論交南當復與復之策》和《論經(jīng)營居延女真之略》等文,溫廷敬先生曾評論說:“所著《論安南》、《女真》二策,皆深謀卓識,而《女真策》尤能洞見異日禍患。”饒鍔先生認為,“《志》稱雍少有大志,……雖隱居不仕,顧非盡無意于用世也”,確為明見之論。
位卑未敢忘憂國,不在其位也謀其政,這同樣是心系天下,才堪經(jīng)國,積極作為的表現(xiàn)。
在對《耆舊集》作者群做了上述評介和論述后,筆者很同意清代潮籍詩人饒從龍的說法,他認為這20位作者“非獨其文立足,凡立身行己,出處大節(jié),莫不儀型先民,衿式來學”。而正是他們具有上述群體品格和卓異表現(xiàn),所以他們中的一些人如薛侃、翁萬達、唐伯元、林熙春、郭之奇等人,是擁有全國影響的人物,《明史》等國家級歷史文獻就為之立傳或有相應記載;其他人士也因各自之建樹或特異表現(xiàn),在當時及之后,乃至于今天,仍具有廣泛影響。
(二)《耆舊集》所錄各家文章之內(nèi)容與特征
《耆舊集》所錄各家文章,大體上是應對時事而作,題材豐富,內(nèi)容廣泛觸及明代社會各個方面,基本屬經(jīng)世致用之文。這與編纂者的選文追求和價值理想密切相關。對此,馮奉初有如下表白:
博覽而慎選之,務以存其人之精粹。而凡當時朝廷鄉(xiāng)國是非利弊之所系,綱常學術(shù)之所關,與夫安危治亂世運民風之所倚伏,靡不厘然備載其中。而風云月露之詞,姑在緩焉。
那么,具體情況究竟如何?在這一節(jié),將集中對其基本內(nèi)容與特征進行梳理、評介。為便于整體了解和配合下面的論述,現(xiàn)將有關信息統(tǒng)計,編制為表2。
表2 《耆舊集》所錄各家文章統(tǒng)計

據(jù)表2可知,《耆舊集》所錄文章之體裁,計有七八種之多。不過,就其關切和焦點,也就是根據(jù)其主題表達,似可以歸納為以下三組。
(1)奏議、策論為一組。選錄文章中,這一組占有較大分量,共計150多篇。是撰者主要就治國理政、軍事安全等重大情事之建言獻策。
就前一方面來看,上所論“勇于進言”一節(jié),實多關涉這一話題。可以這樣講,朝政腐敗,吏治混亂以及最高統(tǒng)治者之窮奢極欲,自英宗正統(tǒng)特別是武宗正德以后就一直存在,是明代社會的頑疾。所以,《耆舊集》所錄奏議多有涉獵。如蕭龍《修政弭災疏》就向憲宗提出“親大臣以謀庶政”、“復諫官以來直臣”、“愛爵賞以重名器”、“增憲臣以飭兵政”共計四個方面的建議。透過這些文字,可以看到成化時期朝政之種種亂象。如最高統(tǒng)治者獨斷專行,罪言官塞言路;賞罰任意,吏治不修;兵政松弛、腐敗,無戰(zhàn)斗力可言等。又如薛侃于嘉靖十年上《仿古更化疏》
,主要著眼也在于吏治,即如何才能選賢與能。而針對嘉靖年間,人民的困苦、流亡及起而為盜,林大春有《嚴貪酷疏》等,認為其根源在于貪酷之吏的敲詐勒索。又如,針對萬歷年間礦監(jiān)稅使的肆意搜刮掠奪,謝正蒙撰上一系列奏折
,如《粵東增遣稅使疏》《粵東苦稅疏》等,主要諫阻朝廷派遣稅使對粵東的勒索搜刮;《參采珠池疏》《蠲稅釋逮疏》等,則主要針對朝廷的肆意開采和盤剝;《參奏討蘆洲疏》《藩封吉期疏》《鹽法不堪再壞疏》《藩使支鹽疏》等,則抨擊神宗愛子福王朱常洵的倒行逆施以及神宗之不講原則、不顧國本;還有如《循職清弊疏》《邊餉清弊疏》《十庫積弊疏》等,則針對廣泛存在的其他弊政。這些奏疏之可貴,不僅在于詳陳弊端之危害,而且還提出革除之切方。同樣的主題,直到晚明、南明時期的謝元汴、郭之奇奏折中,仍有大量涉及。限于篇幅,這里不再列舉。
就軍事安全而言,大體包括邊疆防御和地方軍事鎮(zhèn)壓,它們實際上交織在一起。翁萬達、周光鎬、薛雍等人的奏議,主要針對這方面問題。其中,翁萬達所上最多。其先出任廣西征南副使和參政,參與平定地方土司叛亂,解決安南莫登庸問題;后總督宣大偏保地方軍務,負責帝國北疆的防御。由此,撰寫有大量奏議類文書。因主要著眼于薈萃菁華,于一人不能選錄太多,所以馮奉初僅錄30多篇。學者認為翁氏這類作品價值很高:“其言切中時弊,特有關于大計,非徒為囂爭空言者可比。至于建白條制,如守邊八目,防秋事宜,敷陳剴切,規(guī)劃明暢,尤足征其經(jīng)濟之才也。”周光鎬萬歷十四年之后的數(shù)年出任四川按察司建昌(今西昌)兵備道副使、監(jiān)軍等,參與平定建越民亂和馬湖夷亂。二十一年之后的數(shù)年,又以陜西按察司按察使、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寧夏巡撫等身份,負責蒙古貴族哱拜父子叛亂平定后的善后工作,為此也撰寫過一批處理西南地方軍事和西北少數(shù)民族事務的奏議。而說到地方鎮(zhèn)壓,事實上,《耆舊集》收錄作者中,很多人的奏折都涉及嘉隆萬年間東南沿海的寇亂。這里暫且按下,待本文第三部分史料價值一節(jié)再做評介。
《耆舊集》所錄奏議,只是同類作品中的部分,但已足以顯示明代潮人的智慧、識見、勇氣和奉獻精神,同時也承載著潮籍仕宦的家國情懷及責任擔當。
(2)傳(行狀)、墓志祭文和碑、記為一組,共計百余篇,或傳人或記事。
首先,傳人。是傳、行狀和墓志祭文的主體內(nèi)容?!蛾扰f集》所錄20家中,以薛侃、林大春、林煕春等人所撰為多。自傳主觀之,基本上是本地人物,屬于外鄉(xiāng)先賢也有,如周光鎬《呂太史巾石先生傳》就是如此。呂太史巾石,即呂懷,字汝得,號巾石,信州永豐人,嘉靖十一年(1532)進士,累官至南京太仆寺少卿,與光鎬父周孚先同為湛若水嫡傳弟子。隆慶初年周光鎬與唐伯元訂交,并在會試落第后,結(jié)伴前往信州投呂懷門下。萬歷六年(1578),周氏應呂懷后人之約,為其撰傳。作者深切緬懷了尊師的人生經(jīng)歷、道德文章,在呂氏傳記中素以翔實可靠稱。
《耆舊集》所錄碑記,內(nèi)容基本為記事,多出自林大春、翁萬達和饒相等人之手。而與上傳、行狀和墓志祭文情形相仿,這一類所記也多關涉家鄉(xiāng)。針對本區(qū)之外也有,且大體上或記設施建設,或載戰(zhàn)事武功。前者如李齡《重修白鹿洞書院記》,撰于憲宗成化初年,時作者在江西提學任上?!爸匦蕖敝e,即出自作者之倡導,《重修白鹿洞書院記》文較為詳盡地描述白鹿洞書院之處所、周邊環(huán)境,追述唐李渤隱居養(yǎng)鹿、后朱熹始建書院,明正統(tǒng)年間重修以及作者成化到任時(元年,1465)之現(xiàn)狀以及接下來修復之過程。作者強調(diào)此事關系重大,所謂“圣賢遺像在是,朱子教人成規(guī)在是,先儒之流風遺澤在是,一郡之教化盛衰在是。誠為政之首務也”,并希望此舉能為繼任者樹立為政當知首務之標桿。與此同時或稍后,因重修而記之士人還有胡儼、鄭廷鵠、李賢、周偉、彭時等人。李齡《重修白鹿洞書院記》及眾人之撰述,成為明代中葉以前白鹿洞書院興廢之珍貴史料。同類修廢記文,還有薛侃《重修兗州府儒學記》,載永新劉子正在兗州知府任上重修府儒學事。不過從內(nèi)容看,文章還進一步延伸論述“學”與“道”、“政”等的關系,對當時學風、政俗有所批評、針砭。而林大春《端州督撫行臺碑》《梧州鎮(zhèn)城改造瓦房碑》等,或記官府營建,或載民房改造,具體情形,恕不贅述。
述記戰(zhàn)事武功者,如馮奉初自《宣府志》過錄翁萬達之《俺達寇陽和》《發(fā)宗人充灼謀叛事》《城寧遠諸堡》,林大春《平九絲碑》,周光鎬《征南平建越記》以及郭之奇《平尤溪賊》《防剿杉關》和《督兵日錄》等。這里以周光鎬《征南平建越記》為例,稍作評介。此役發(fā)生于萬歷十四年,由兵部右侍郎、四川巡撫徐元太全權(quán)統(tǒng)馭指揮,參與其事的還有總兵李應祥、參議李士達和副使周光鎬等。事后,周光鎬受命為《征南平建越記》。據(jù)之,戰(zhàn)事規(guī)模不小,“戰(zhàn)果”頗豐:
是役也,長驅(qū)而南,席卷以北,延袤千余里,誅叛夷四種,奪邛都印一,上幕府功次二千有奇,生縛大酋長十,馘大酋長七,馘諸部長五十有奇,奪鋌弓刀甲楯千,奪牦牛笮馬、焚寨柵碉房無算。降者三千七百有奇。
正如上面已經(jīng)指出的,無論傳人,還是記事,《耆舊集》所錄,絕大部分都與明代潮州有關。而這里之所以避而未談,是因為會在文稿第三部分專門涉及。綜合來看,這一組百余篇文章(包括關涉潮州的部分),傳人則追思逝者德業(yè),以銘記弘揚先賢之未竟;記事則或因建設或為戰(zhàn)功,旨在傳承精神,行穩(wěn)致遠。所錄都很好地體現(xiàn)了馮奉初編纂之初衷。
(3)序、書札為一組,或寄托勸勉,傳遞信息;或評介詩文,推薦新作。自其功能言,則為交際文書。
從表2可知,序文占有本組文章的半壁江山;而以林大春、林熙春、蕭與成、陳一松等人所撰為多。序原屬傳統(tǒng)文體,本用以評介作品及作者,常附于詩文集前后,即詩文序也。但自唐宋以后則出現(xiàn)送別親友的贈序和為長者、尊者撰寫的壽序?!蛾扰f集》所錄,包括上述三種類型,但以詩文序,特別是贈序為多。下亦略作列舉。如《〈渼陂續(xù)集〉序》,是翁萬達在嘉靖二十五年(1546)為前七子之一王九思撰寫的。序文一開始就說:“《渼陂續(xù)集》者,集渼陂先生垂老之作也。先生有集,傳且久矣。日就月將,老而彌篤。門人集其近作,稱續(xù)焉。”文中稱贊王氏詩文“正大以敦體,悲壯以措辭,沖淡以入格,簡嚴以復古”,并認為王氏“齒德既高,踐履純篤,諸所酬應,罔不協(xié)道”。那么,這樣的品評究竟是否準確、到位?見仁見智,可暫不論。萬達以文人諳熟韜略,向來備受稱譽;而撰寫斯文時,作者正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身份總督北疆邊務,戎馬倥傯之際,居然還在與當時文壇上著名文人保持深切互動:不僅撰序,還為之刻書
,可知其文人積習仍在。又如李齡《送文州判之賓州序》,是篇贈序。從內(nèi)容看,是為即將前往賓州任通判的某位晚生所寫。序文對當時官場存在之不良風氣,即出仕重視職之崇卑、地之美惡、俗之沖漓給予嚴厲批評,呼吁應以“行道”為己任,且以自身經(jīng)歷誘而導之。就入選作者序類文章所占比例言,蕭與成所占比例最大。所錄22篇中,序類文字獨占21篇,絕大部分又為贈序。序之受主,多為鄉(xiāng)中人物或出宰本地郡縣事之官員??少F者,序文始終貫穿著儒家治國理政之思想、主張,且針對不同身份之人,總能寫出新意。應該正是出于上述這樣一些原因,所以馮奉初稱“今讀其文,粹然經(jīng)籍之氣”
;饒鍔先生也嘉許曰:“雖寥寥無幾,然義法深醇,在明中葉潮人文字中固能翹然出眾者?!?img alt="《潮州藝文志》卷12《集部·別集類》,第41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
書札在《耆舊集》所錄文體中,所占篇數(shù)最多。以作者來看,則多出于翁萬達、周光鎬、薛侃、唐伯元和林大欽等人之手;從交往人群來說,主要在學界;就話題內(nèi)容而論,大到軍國之事,小到子弟教育,遍及明社會方方面面。如軍事話題,當以翁萬達、周光鎬為最,《耆舊集》載翁萬達《上諸軍門書》、《上東塘半洲書》(四首)、《上東塘毛尚書》(三首)、《與楊次村書》(六首)、《與唐荊川書》、《與曾石唐書》等多暢談兵事。實則,在他的其他書信中,也多及軍事話題。周光鎬的書信也多及軍事和地方鎮(zhèn)壓。顯然,這應與他們的職責使命直接有關。又,學術(shù)問題,薛侃、林大欽、唐伯元書信中多及之,而翁萬達、周光鎬等也積極參與其中。又,家族子弟教育,如翁萬達、薛侃書信就有涉及。但翁氏相關書信,馮氏未錄,這里僅以薛侃《與諸子弟書》為例,略作評介,以見一斑。作者聲稱“別來數(shù)歲,回首驚心,余無掛記。惟以吾弟兄子侄,或未安分盡禮為憂耳”。然后,講到自己為官為民的原則是“居官則思益其民,居鄉(xiāng)亦思益其鄉(xiāng)”,而在“今賴遺慶,一十年來,此房彼室,亦稍有資矣。向也饔飧不給,今廩有余粟矣。向也寒暑不周,今篋有余布矣。向也敝廬不蔽,今各有奠居矣。向也自奔走自負戴,今出有輿馬,有執(zhí)役在其后矣”之情形下,諄諄告誡家人:“正宜斂華就樸,敦本尚行,尊祖睦宗,憐貧恤孤,益修其德,以答天庥。茍不知足,終日營營,驕奢放恣,上天必厭,鬼神必惡之矣。”而要求做到“治家者,以勤儉興家;讀書者,以科貢治生。謙恭自牧,遇人有禮”
。
序、書信接收對象多為友朋、家人,可以直抒胸臆。這種特性決定其內(nèi)容的豐富真實,其功能也就十分強大。就《耆舊集》所錄而論,它們寄托祝愿,交流信息,傳遞友情,編織撰者與他人、社會之網(wǎng),實際上也增進了潮州文人與境內(nèi)外,特別是與全國有關人士的互動。借助于這樣一些文書的撰寫和交流,潮人的情感得到塑造,影響力得以提升,潮州地域文化的聲望也獲得進一步拓展。
三 《耆舊集》的文獻、史料價值
按照我國古代傳統(tǒng)文獻分類標準,《耆舊集》屬于集部“總集”類??偧愇墨I的編纂,在我國擁有久遠的歷史。而其之所以能夠經(jīng)久不息,延續(xù)不絕,則應主要得益于它的編纂宗旨以及由此而具備的某些獨特功能。對此,乾隆年間四庫館臣有如下歸納和概括:
文籍日興,散無統(tǒng)紀,于是總集作焉。一則網(wǎng)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一則刪汰繁蕪,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是固文章之衡鑒,著作之淵藪矣。
顯然,《耆舊集》之編纂,屬于總集類文獻的后一種,是一部薈萃菁華性質(zhì)的選集。盡管馮奉初為此展開工作時,也曾面臨有關資料“世代遞更,良多散佚”、需要去“推廣旁搜”,但其編纂自宗旨到具體工作都非“網(wǎng)羅放佚”而主要在于選擇,也就是“刪汰繁蕪”,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使“莠稗咸除,菁華畢出”,并最終實現(xiàn)其為潮人以及前來本區(qū)任職的官員提供一部可則可效的明代潮人文獻的期許。
《耆舊集》問世已歷170多年,自立人和存文兩個維度為時人和后人樹立起不朽的豐碑,具有極其豐富的人文蘊含和潛在的巨大利用價值。下面,筆者擬自存文這樣一個視角,主要探討和論述其所擁有的文獻、史料價值。
(一)《耆舊集》的文獻價值
所謂文獻價值,這里主要是就其文本價值而言的。緣于惠潮嘉兵備道李煜的倡導和潮州府學教授馮奉初的編纂,古代潮人文獻群體中從此有了《耆舊集》這樣一部文獻。筆者以為,其擁有十分重要的文獻價值。這主要可以從以下一些層面來觀察和闡述。
1.《耆舊集》是目前收載明代潮人文章最多的一部總集
前面已指出,《耆舊集》是迄今獨有的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明代潮州文章總集。但如果不限于斷代,把眼光延伸到通代,則潮州境內(nèi)還有溫廷敬先生于民國年間編輯的《潮州文萃》。該書收載唐代以下至民國160多人727篇作品,其中收錄明代作者近80家,約500篇文章。其涉及明代作者人數(shù)雖是《耆舊集》的4倍,但所錄作品卻少于前者。而若不囿于潮州地域,將收載范圍擴展到整個粵籍人士的古代詩文總集,則可以舉出以下多種:明代張邦翼《嶺南文獻》、楊瞿崍《嶺南文獻補遺》,明末清初屈大均《廣東文選》、乾嘉年間溫汝能《粵東文?!?、羅學鵬《廣東文獻》、清末民初吳道镕《廣東文征》等??墒?,一般來說,上述文獻收載明代潮州作家及其撰述頗為有限。這里僅以屈、吳二氏所編選為例,略作說明:據(jù)筆者仔細檢索,《廣東文選》僅選薛侃、翁萬達、林大欽、蕭端蒙、林大春、唐伯元、周光鎬和林熙春8位明代潮人14篇文章。
相形之下,吳道镕曾于光緒年間較長時間擔任潮州金山書院和韓山書院講席并總纂《海陽縣志》,諳熟潮州人物及撰述,所以《廣東文征》所錄明代潮籍作者約30位近180篇文章。
事實上,吳氏所編應是目前以整個粵籍人士為范圍之總集中,收載明代潮州作家和文章最多的一種。不過,單就收文數(shù)量論,約略僅有《耆舊集》1/4的篇數(shù)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以收錄有明一代文章為范圍的《明經(jīng)世文編》和《明文?!穬刹靠偧采婕俺比俗髌?。具體情形是前者見載翁萬達、蕭端蒙2人33篇各種類型的文章;后者共錄翁萬達和林大春2人共20篇文章
。顯然,雖就3位作者個人觀之,能有這樣一些量級的作品入選,已不可謂少,但自明代潮州所擁有的作者及作品數(shù)量來看卻不能稱多。由此,《耆舊集》以所錄656篇明代潮人文章,確實穩(wěn)居各種有關總集之首。
2.《耆舊集》為20家集提供一獨特的版本
《耆舊集》所錄各家,原本都有文集流傳。對于這一點,無論從馮奉初“是集所選二十家,皆有專集”的說明,還是通過有關書目核查20家集之版本流變都可以證實。而事實上,馮氏當年之編纂,應主要是依據(jù)當時流傳之各家別集(所選錄絕大部分篇目在傳世別集中都能夠找到)。但《耆舊集》之編纂完成,20家集卻從此多了一種頗為獨特的版本。所謂“獨特”,主要是就以下兩個方面來說的。
首先,是就《耆舊集》是一選本而言的。“選本”就意味著對于這20家本地明人的文章,馮氏一次性地給予了統(tǒng)一的批評。對于這一點,應無須過多解釋。眾所周知,編纂選本本來就是中國古代文學、文獻的一種重要批評方式。就《耆舊集》而言,除對20家集進行選優(yōu)汰劣(所謂“各家所選多寡不同,或原文不多,則概從節(jié)??;或美不勝收,則擇其尤者”),薈萃菁華外,更值得注意的還是馮氏通過為每一種文集撰寫“題辭”的方式,非常有效地表達了他的見解和價值觀;就內(nèi)容來看,既品文亦論人,其中不乏真知灼見。
其次,《耆舊集》所選錄某些作者的文章,與傳世別集存在不同內(nèi)容。不同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存在比傳世別集多出的內(nèi)容。這里僅以《耆舊集》所選翁萬達文為例:如卷9所錄《劾郤永書》《紀鵓鴿峪之戰(zhàn)》二篇及卷10所附錄《俺達寇陽和》以下十篇,就輯自《大同志》和《宣府志》。又,卷9《乞錄毛伯溫疏》《論張鳳王邦直功狀疏》《論并守后疏》三文以及卷12~13所錄翁氏給予唐順之、羅洪先等19人20多通信札,均不見載于翁萬達文集早期刻本,亦即鄒守愚編定刊刻之《東涯集》。由此可知,馮奉初編纂《耆舊集》時,他的搜索范圍實大于有關流傳別集。而比傳世別集本多出,實增加了《耆舊集》文本之獨特價值。而相形之下,下面所說其與有關傳世別集本存在不同的第二個方面,即馮氏編纂過程中,對其中的某些文章(主要是翁萬達、蕭端蒙、饒相、唐伯元和周光鎬等人的奏折等)存在整段刪削,或刪潤壓縮情況。這種做法,顯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耆舊集》獨特的文本價值,從而不能不認為是編纂的一個瑕疵。
3.《耆舊集》對20家文章之傳承利用有重要作用
檢索有關書目和文獻,可知《耆舊集》所錄20家有關別集數(shù)量頗豐,版本不少,但經(jīng)歷數(shù)百年風霜戰(zhàn)亂,能流傳到近現(xiàn)代的則頗為有限。如《潮州藝文志》就以為,李齡、蕭龍、蕭與成、蕭端蒙、薛雍、謝正蒙、謝元汴和黃一淵等8家文集,只有《耆舊集》所錄而別無傳本。雖然,前4人的集子后來確實發(fā)現(xiàn)別有流傳,如三蕭的文集,就有康熙年間蕭之玉編輯的《潮陽蕭氏家集》三種十五卷。惜未經(jīng)刊刻,只有抄本,流傳范圍也就很小,以至于連見多識廣、博聞強記如饒氏父子都不曾寓目。而未在上述名單中的其余12家,除翁萬達、薛侃、林大欽、林大春、唐伯元和周光鎬6家外,其他文集的流傳也大體如此,一般都很難蹤跡
。在上述背景下,《耆舊集》就成為閱讀和研究20家的重要文本。而其中薛雍、謝正蒙、謝元汴和黃一淵4家文集,現(xiàn)基本可以認定,《耆舊集》所錄為主要傳本。
(二)《耆舊集》的史料價值
一般來說,無論是相對于“網(wǎng)羅放佚,使零章殘什,并有所歸”的總集,還是作為“自編則多所愛惜”的個人文集別集,薈萃菁華的選集式總集的編纂,必然伴隨著原作信息一定程度的流失和史料價值的消解,《耆舊集》自然不能例外??墒?,鑒于上一節(jié)所說文本價值,也就意味著《耆舊集》仍然擁有較高的史料價值。這可從以下三個層面來認識。
1.研究作者本人,無可替代
散文豐富的信息量和較為強大的記事功能,決定其在作者本人研究中之不可或缺。而正如上節(jié)第三點所說,《耆舊集》所錄文集,有4家都以《耆舊集》為主要傳本,其他16家集也至少有一半,要以《耆舊集》收錄本為常見。誠然,就20家文章傳承言,還有本地方志和溫廷敬《潮州文萃》所錄。但前一種囿于體例,選載極為有限,如20家中,《(順治)潮州府志》卷12《古今文章》就只錄李齡、蕭與成、薛侃、翁萬達、林大欽、林大春、王天性、唐伯元和林熙春9家文章;與之相比,林杭學《康熙潮州府志》卷12~14《藝文》也僅多錄郭之奇、羅萬杰和謝元汴3家,而以上兩種所錄各家文章最多為9篇(為林大春和林熙春),其他人僅1~5篇不等。相形之下,《潮州文萃》之選錄,確實大大好于本地志書。但從入選作者言,20家中漏選蕭端蒙1家;從選錄文章數(shù)量說,除周光鎬一家(收載88篇)外,其他均少于乃至較大幅度少于《耆舊集》所錄。
2.考察明代潮州社會,是第一手史料
《耆舊集》收錄文章作者,胸懷國家,也心系家鄉(xiāng)(對于后一方面,有關事例頗為豐富,因限于篇幅,本文未能涉及)。由此,他們的文章多及桑梓人事。由于是時人甚至是當事人記載當時事,有關篇什自然也就成為考察、研究明代潮州社會歷史文化之第一手史料。
如選錄之人物傳、墓志等,記述的對象多是本地人士。其一般來說,撰寫早,載述可靠,多是后來同類資料的祖本、史源,如蕭端蒙傳記,現(xiàn)存明代志書如《嘉靖潮州府志》和《隆慶潮陽縣志》,因纂修時蕭氏尚在人世而未予立傳,直到清初《(順治)潮州府志》才有與其父蕭與成的《蕭氏合傳》。而事實上,《(隆慶)潮陽縣志》編纂者林大春于萬歷年間就為蕭端蒙寫有傳記,名《蕭御史傳》,見錄于《耆舊集》卷23。其載述之詳明,后來有關傳記無法比擬?!蛾扰f集》所錄的一些傳記資料,對于某些史實的辯誣和認定能起到關鍵作用。如所謂郭之奇的晚節(jié)問題,金堡《嶺海焚余》和王夫之《永歷實錄》
,均載其人最終降清而被殺。而饒宗頤
、朱仲玉
等學者,發(fā)掘、征引一些關鍵性的文獻記載力辨其非,指出王、金等人的說法實不可信。在他們所使用的文獻中,就有時人羅萬杰所撰《郭正夫公及原配林夫人墓志銘》一種。羅文見錄于《耆舊集》卷35。
一些傳記,還可以揭示缺乏記載的一些問題。如明代潮州士子追求知識探求學問,是如何獲取必要之圖書支持的?對于這一點,少數(shù)人士因出身書香世家,如李齡、蕭端蒙、唐伯元、周光鎬等,其祖輩父兄原有藏書,但一般農(nóng)家子弟家中少有藏書,他們究竟如何去突破圖書缺乏的困境?對之,通過薛侃、林大春先后為林大欽所寫傳記,似可以找到問題的答案。薛侃載說:
贈公(大欽父)儒而貧,晚年單舉太史,有異征。稍長,聰穎異儔。好讀書,乃至無書給之?!晔瑥馁浌量?,見蘇氏《嘉祐集》,絕好之,停玩移時,為言贈公市歸。既浹旬,操筆為文,屈注奔騰,神氣宛肖,識者重之。會十八,失贈公。拮據(jù)奉母,力尤不能致書。族伯廷相、廷泰,名孝廉也,藏書萬卷。因資以自廣,尋浸博通子史百家言矣。
林大春所撰《東莆太史傳》說,父親去世后,大欽“常自傭書給之,間頗交游列邑士,資其載籍以自廣”。結(jié)合二人所記,則林大欽解決圖書之不足,除有少量購買外,主要應是依靠借閱、利用他人藏書。而后一種途徑的實現(xiàn),既有通過“傭書”而結(jié)交的讀書人,也有直接取資自己家族中有藏書的人。大欽獲取圖書的路徑,應該不是個案,而很可能是尚沒有公共藏書借閱機構(gòu)的明代潮州一般士子采用的方法。除此而外,大量明代書札、序類等作品的存在和傳世,如《耆舊集》所載都足以說明,明代潮州士子的交際十分活躍,這對于拓展他們的視野、提升其學術(shù)水準也尤為必要。饒宗頤先生就曾指出:“學問之事,(林大欽)歸田后,時與山陰王龍溪(王畿),吉水羅念庵(羅洪先)及同里翁東涯、薛中離輩,寓書互相切磋,雖未登陽明之門,已深得良知之旨。今集中所載《華巖講旨》及與王汝中、鄒東廓二書,暢論心性源流,見解圓滿,辯才無礙?!?img alt="《林東莆先生文集跋》,《林大欽集》,第38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6A342/12197312804750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699996-0XMBiiB7U1wzBinyiEEKX0Yex07E3C5q-0-bc116394a79b4b5be6739b51793e6180">同樣,林大欽通過這種渠道獲益,在本地士人中也應不是個案。
選錄之碑、記一類,多載本地公共設施建設及過程。如宗教設施,李齡《增塑南雷二將記》,載因作者之倡導,景泰四年(1453)潮陽縣官民于東山張巡許遠雙忠廟增塑南霽云、雷萬春二將經(jīng)過。林大春《重建東山靈威廟碑》
敘張、許二公顯靈,保境安民之種種神跡以及嘉靖四十四年之重修。又如,水利設施建設,薛侃《修堤記》,追述正德及嘉靖初年潮州幾屆官員加固、修建有關堤岸情形?!堕_溪記贈涂子經(jīng)衛(wèi)》,記嘉靖六、七年間,經(jīng)作者呼吁,潮州府官員組織修建開通“中離溪”等工程事。
林大春《黃公堤遺愛碑》,記隆慶年間潮陽縣令黃一龍組織建造堤防事。
又如城市建設,自薛雍《金山讀書記》
,可窺見明代嘉靖年間潮郡金山人文景觀之分布;從唐伯元《平湖記》可知萬歷年間潮州西湖之營建、拓展。
王天性《顧伯龍增筑澄??h城記》以及饒相《三河鎮(zhèn)建城記》
等,都較為詳盡地記載了有關城池修建背景、過程和規(guī)模等。
3.探討明代以及南明時期某些歷史問題,《耆舊集》能夠提供重要史料
所謂明代以及南明時期某些歷史問題,這里是指潮州王門學派問題、嘉隆萬年間東南沿海特別是粵東沿海武裝海商集團的掠奪和破壞問題,以及南明時期明殘余勢力與清政權(quán)軍事抗爭問題。最后一個,指向明確,無須解釋;而前兩個問題,雖然事關潮州但同時又是明代相關學術(shù)活動和軍事斗爭的一部分。所以,這里將它們放在一塊論述。
說到潮州王門學派,實為黃挺先生首創(chuàng)之學術(shù)概念。其依據(jù)則源于黃宗羲《明儒學案》卷30《閩粵王門學案》。檢索該學案則不難看到,所載頗為簡略,如《閩粵王門學案》所載潮州人士僅及薛俊以下5人,有關學說、主張,也僅載薛侃語錄若干段而已??砂凑贞柮魉f:“潮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楊氏之昆季。其余聰明特達,依然任道之器,以數(shù)十。”那么,為黃氏《閩粵王門學案》所不載者都是些什么人?有著怎樣的特異表現(xiàn)而被文成嘉許為“聰明特達,依然任道之器”呢?只要去檢索薛侃、翁萬達和林大欽等人的集子,就可以看到他們所撰大量傳記、書札、序類文字,很多都關涉相關人物,而這些文字再加上專文專論如《研幾錄》等,都多被《耆舊集》錄入。其實,說到黃氏《閩粵王門學案》,與明代潮人有關者還有卷42《甘泉學案六》。載于《耆舊集》卷24~25《唐選部醉經(jīng)樓集》,也能為之補充很多相關資料。
明自正德特別是嘉靖以后東南沿海有所謂“倭患”問題。實則,在不排除外來因素存在之前提下,問題的核心應是上述地域較早時期以來,就一直存在十分活躍的海商走私集團。其在政府海禁政策和軍事高壓下,最終演變?yōu)楣_的武裝掠奪和與政府大規(guī)模的軍事對抗。因粵東尤其潮州地域是重災區(qū),由此激起本地士人、自然也包括《耆舊集》選錄文人的強烈關注,從而產(chǎn)生大量記載。如蕭端蒙、王天性、陳一松、林大春等人的奏折、碑記、序和書札等文字,對之多有涉獵。其中的一些,對戰(zhàn)事的經(jīng)過、為禍的慘烈等情,有十分詳盡的描述和記載。限于篇幅,這里不再征引。
至于說可以為研究南明歷史提供某些重要史料,這是由于羅萬杰、謝元汴、郭之奇,特別是后兩位,曾親身參與和經(jīng)歷明殘余勢力與清朝政權(quán)的軍事抗爭。他們留下大量有關文字,也多收載于《耆舊集》;與上所說武裝海商集團的書寫同樣,具有很強的寫實性,史料價值不低。
(責任編輯:楊映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