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多沒有想到，自己一路都已經走到了家里，都沒能見到虎視眈眈的吉格。

這讓他不禁產生了疑惑――

他為什么不來？

但劇本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也無妨，事實上反而是這樣看起來更為正常。

納爾多雖然已經過了五十歲，身體素質已經全面開始走下坡路，每天還要為家族前途機關算盡心力交瘁……

可二等的位格戰士就是二等的位格戰士。

他是近海區四伯爵之一，也是近海區最強者之一。

才剛脫險就來找罪魁禍首對吉格而言顯得頗為不智，而納爾多在這一年多里，暗地或更暗的地方，那雙方的互相試探中能看出他是個相當理性的少年。

只是納爾多自以為是地認為吉格會來，并且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甚至料理完了自己所有的后事。

或許是因為他在成為博納羅蒂領的領主之前，姑且還是和雷諾并肩作戰過的戰士吧。

他憧憬著雷諾的力量與行事風格，并且將那種憧憬強加在了他兒子的身上。可殊不知雷諾的兒子和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成為一類人？

強大而陽光的雷諾在陽光下野蠻生長，冷靜又深沉的吉格在陰暗中掙扎求存。

他沒有參與八年前的圍殺，但他知道那樣的絕望能夠摧毀任何正直的信念。

明明本該是一個國度的子民卻沒有人會來拉他們一把，有的只是落井下石。

而理由僅僅只是他們太過強大。

納爾多越想，心境便越發沉重――因為自己也是兇手之一。哪怕有再如何如泣如訴的苦衷也不足以讓他抹消這份愧怍。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進到了古堡之中，這兒有很多人都在今早被派了出去，所以略顯冷清。

納爾多感覺自己就像游魂一樣，在空曠的古堡飄蕩卻找不到一個歸所。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古堡會保留必要的巡邏隊，就算被之前萊德他們的動靜吸引，聞風而動，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也應該會有幾隊人回歸崗位。

這些古堡衛隊成員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實力和軍紀僅次于他的親衛。以萊德他們三個的實力，就算加上一倍數量，并且全力以赴不計生死，也不可能干掉超過二十名巡邏隊員。

他稍稍地加快了腳步，很快就轉到了通往自己辦公書房的那條長長甬道。

他的瞳孔逐漸收縮，混濁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深邃，嘴角微微勾起，竟然看起來有一分嗜血和殘酷。

走廊上遍布著尸體，都是一擊必殺。斷槍殘劍和血肉模糊的傷口盡皆哭訴著他們的主人生前曾遭受過如何殘酷的對待，還在流淌的溫熱血漿則意味著殺人兇手就在左近。

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離去。

納爾多伯爵閣下左手在劍柄上按了按，自尸體上跨過，推開房門之前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整了整厚重的盔甲。

當他進入自己熟悉的書房后，一股茶香撲鼻而來。

納爾多稍稍一訝。

只見吉格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深衣，略顯寬大的袖子已經用手繩纏起――這是只有亞陸才出產的舶來品織物，相當少見，但吉格在平時就讓勞倫斯為他備著，還有法塔公寓里也收著一套，只有少有的重要場合才穿出來。

比如今天。

茶具是在書房里順手起的，茶葉卻是自己帶的。吉格斟完茶后，作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則坐上了主座。

納爾多不惱，靜靜地搬了張椅子坐過來，甚至一絲疑慮都沒有便捉起茶杯細品。

很苦。

不是泡的不好，是這茶本來就是苦茶。

“苦嗎？”吉格突然開口。

而納爾多伯爵點點頭，回答道：“苦。”

吉格又問道：“后悔嗎？”

納爾多伯爵搖搖頭：“不后悔。”

吉格再問：“為什么？”

納爾多這時終于遲疑了剎那，在短短的時間里回憶了無法再做改變的過往，最后道：“我沒得選，所以再來一遍也是一樣的結局。”

吉格站起身，走到了納爾多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吉格這些年見過了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明知道眼前人是他的仇人之一，但也能理解他的苦衷。

無非是威逼利誘那些事。如果當初害他們一家的人坐的位置夠高，指使一個伯爵來殺害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當然理解不代表原諒，何況他既然不后悔就意味著放過后還會有下次。

但他還是有很多不理解與想知道的內幕。

況且，【刻耳柏洛斯】們已經離開很久了，而這一路的尸體又有大概一半是吉格親自動手，就算看著面不改色心不跳，可其實他也有些疲憊了。

既然伯爵閣下愿意坐下來和他談談，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還需要點時間恢復體力。

吉格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我的？我是指，知道了我是林德伯格這回事。”

“兩年多前，你還和那兩個小家伙一起的時候，”伯爵沒有隱瞞，言語誠懇坦然，“你放心，他們的事我一個字都沒說。你也很聰明，被我發現的時候就主動走到了臺前。”

吉格不由點點頭，這和他想像的一樣。

兩年多前，他放棄了“啞巴”的身份，用另一個吉格的名字跳出來，就是希望把盯上自己的人的目光轉移過來。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要自己命的人是誰，只不過在近海區有那等本事的也就這么幾個……

認識的叔叔伯伯而已。

那時候【刻耳柏洛斯】已經初具規模，但遠沒有現在這樣壯大。吉格想，這樣至少能把更多的壓力扛在自己一個人肩上。

然而出奇的卻是自己這樣做后，那份壓力反而銷聲匿跡了。

于是，他有了一個推測。

他輕舒了口氣，問出了自己最想要確認的兩個問題：

“有人還活著，還在保護我，對嗎？”

不用說得太清楚太明白。

兩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其他的林德伯格的“家人”們。

然而沒想到，納爾多搖了搖頭，道：“到這個時候，我也不想騙你……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還有另一個問題――為什么我要殺你？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指使我的人背后究竟是誰，因為太不合理了。”

“但我知道他們現在一定還在對峙，一明一暗，互相提防，互相……試探。”

比如我們兩個，就是試探的一環……納爾多心里想道。

吉格稍稍恍惚了一下――對峙？誰和誰？

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不敢出現在我面前嗎？

林德伯格的戰士從來不多，而那些活下來的劍衛們各自離去理由卻語焉不詳，甚至不會留下聯系方式。

因為只有潛伏起來才能讓人感到害怕。

所以……

父親或者哥哥，他們中至少有一個人活過了那場浩劫。

并且已經和幕后黑手對上了。

以至于他們沒辦法分心來對付自己，只能隨手找顆可以威脅的棋子來試探我。

吉格略作思考，又道：“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可以了。”

納爾多雙眼輕闔，道：“【武神】。”

吉格一愣，旋即語氣一冷：“什么？”

納爾多微微抬起了下巴，坐得更正：“【武神】，他們說這是你們林德伯格的家系特性，已經超越了覺醒能力成為真正代代相傳的血統……的一種能力。”

“一般人要想形成血脈特性至少要達到二等位格，讓斗氣給身體進行全面改造，而這種家系特性至少需要三等位格才能初步解鎖。”

“但你們不一樣，比如你，生來就能使用這種能力。”

“普通人能干掉三等戰士沒錯，可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你不一樣，你能從正面戰勝他們。直到昨天我才確定――因為劇毒的萊德甚至不敢和你拼第二劍。”

刺客不擅長正面作戰，但不代表他們的力量和速度就會比一般人差，大家的差別只是所學不同。

所以當萊德發現吉格明明更晚反應，劍刃的位置也更遠的情況下卻和他幾乎同時傷害到對方時，毫不猶豫選擇了遁走。

那絕不是一名普通人該有的爆發力。

“上面給我的命令是，找到落單的‘武神’，然后殺死他們。就算做不到，至少把情報反饋回去。”

落單的……武神……

也就是說，他們的目標圈定在血統上。

吉格問：“為什么要殺‘武神’？”

納爾多伯爵苦笑，他道：“我怎么知道為什么？我只負責處理，剩下的，不想知道。但想來，也就是因為你們的血統太可怕了吧。”

納爾多想到了雷諾。

他過去從未覺得那個男人有什么特殊的，就算有，也只是比很多人都要強這點而已。

他過去以為是因為自己那時候不過一個三等戰士而雷諾的位格早就已經接近準特等，只要再有一柄神器便能與帝國的三叉戟并駕齊驅。

現在想來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謬了。

帝國最強的三個人――前代的君上，還有總帥和大臣，再強也只是人。

人怎么能和武神相提并論？

當納爾多得知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卓爾不群的血統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家系特性或者說血脈能力中，他所見過的再如何驚悚也不過是將一個人的某些本事極端特化了。

比如他自己，【危機直覺】能讓自己對周圍所有的風吹草動異常敏感，他就是依靠這個躲過了無數致命傷而在最前線的炮灰營活過了整整五個年頭。

他的家系特性即便是在目前已知的所有血脈能力中也算是特別的，綜合價值則排在中上。

大臣的【智者】則讓他擁有幾乎過目不忘的本領和超群的分析能力，在老君上剛逝去的那段時間里，還能將帝國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

而在戰斗方面極為突出的就比如總帥，頂尖級別的家系特性【無雙】，能讓他的力量與敏捷在任意時刻陡然達到正常值的兩倍，除了體力會消耗過劇外甚至連虛弱期都沒有，比起有一系列副作用的魔藥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而【武神】的持有者，力量的倍級生來就超過了【無雙】，對危險的敏銳也從一開始就媲美【危機直覺】，甚至連學習能力也可能不下于【智者】，他們甚至還擁有很多納爾多所不知道的天賦條件。

當初的雷諾在和他相識的時候，就已經是軍中有名的頂級戰士了，所以他一直沒有感覺。

而現在，面對失格者吉格·林德伯格，他竟然有一種“對等”的感覺。

這簡直荒謬，但他知道【危機直覺】從來沒有騙過他。

至少在殺人的本事上……

他們是對等的。

“你被威脅了？”吉格側身背對著他，接著問。

“還算好吧，”納爾多搖搖頭，“威脅總是有點，但我不在乎。只不過，我還欠他一個人情。”

所以要用我的命來還。

吉格心下一動，他本以為納爾多是被不知身份的人威脅，但現在聽來似乎并非如此。

再聯系他之前說過的話。

“我甚至不知道指使我的人背后究竟是誰，因為太不合理了。”

指使者一開始就沒有對他隱瞞身份，他不知道的是那個人為什么要害林德伯格。

吉格問：“誰？”

納爾多答：“我不會說。”

好吧。

吉格抽回了放在納爾多伯爵肩上的手。

“能讓孤狼納爾多欠人情的，算來算去也只有那幾個了，多花點時間總是能排除出來的。”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

“你的遺言呢？”

當說出這句話的一瞬，就連這書房里稍顯融洽的氛圍都仿佛被寒風籠罩。

納爾多站了起來。

他轉身，而此時吉格也轉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

“假如你死了，我不會對你的那些臭水溝的同伴出手，這點你大可放心。”

吉格放心。

納爾多伯爵有自己的尊嚴。

否則不會等上這么久。

寧可放過，不能錯殺。

“如果死的是我，”納爾多伯爵接著道，“放過桑塔。”

事實上，這才是他想說的。

就在剛才吉格提到“遺言”的一瞬間，不知怎的，本來“對等”的知覺陡然被打破了。

吉格凝視著納爾多，開口：“我和你一樣，不想牽扯到太多的人，他不來找我，我也不會招惹他。但要是擋在我路上，那我也沒的選擇。”

“至于第一句話，”

“可真多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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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每天都被抓壯丁打單子，家里要在過年前打完藥品分類，每天寫的時間有些短，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