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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時光是一支嗆出眼淚的香煙

  • 我本無岸
  • 方君曌
  • 16257字
  • 2018-11-30 09:19:28

BJ時間晚上十點整,我靜坐在旅店房間的書桌前,把木盒子推開到一邊,起身到床畔去,從紅棕色的單肩包里掏出一盒包裝完好的煙和一個銀色的金屬打火機。旅館里沒有規定不能吸煙。

我把煙嘴的部分含在嘴里,用脈絡干枯的手捏住煙身,邊緩緩點煙的邊吮吸,直到煙尾的火星逐漸明亮起來,火焰一閃一閃,明滅間斷。

第一口照例是不能吸進肺里的,攜帶的一些雜質會讓我的身體更差。第二口就可以直接吸進嘴里流經喉嚨進到肺里了,果然令人神清氣爽,肺里如同流過一股暖流一般,舒緩平靜。我一貫不太喜歡帶有薄荷味香型的香煙,吸進嘴里甜一陣,沒有傳統香煙的那種陳舊的澀味,香到骨子里。

如今年事已高的我幾乎很少吸煙了,不會再嗆出眼淚來,像第一次抽煙那樣嗆出眼淚,不住咳嗽,引起扁桃體一陣不適。剛學抽煙的時候吸了第一口不敢吞進肺里,只是夸張地做著吮吸的動作,然后快速地吐出來。哪里像電影里的劉德華一樣,連點煙的姿勢都是帥的,羈傲的模樣總是會引來無數女性的尖叫,用著別扭的國語深情地說著臺詞。

但我吸煙的初衷不是簡單地因為香港電影看多了,而是因為我身邊大部分異性都是煙鬼。

我會吸煙,是我求別人教我的。

在煙霧繚繞間,我又趴開了一下記憶,故事斷斷續續也該有頭尾。

和郁文做同桌的時間算得上是比較短的,大概兩次考試之后,我們就被老師分開了,因為我的緣故。

原本成績像海上無風時穩穩當當的船帆,后來不知為何,就被毫無預防的海浪給推翻了。還要說那次考試成績說起,我的名次從年級前二十名滑到一百名開外,而且連續兩次都是。

月考后的班會上,班主任開始念全班同學的排名,我一直期待著自己的名次是個好數字,但心里卻是忐忑不安。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焦慮什么。終于在班級前十名內沒有聽到我的名字,我繼續給自己安慰說,肯定就在前十五了,排名在十名以內波動是很正常的。

誰又能預料到后來的結果。

直到班主任連續念了二十多個名字的時候我才總算聽到了寧堇子這三個字,它在那一刻陌生極了,似乎不再屬于我。一向很看重我的班主任在那一次特地把我的名字念得很大聲,我明顯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憤怒,但我不敢抬頭看他。我在座位上低下頭,像一具死尸一樣一動不動,左手跟右手攪在一起,想打個死結,最后失敗。

班主任嚴肅起來臉色就跟壞掉開關的水龍頭一樣,稍不小心他眼神里灼熱的水就會噴我一身。

他看向我的位置,扯著嗓門說,我發現有的同學座位安排得不太好啊,學習狀態也不行啊!

我認為那是一種挑釁,對我自知之明的挑釁,并且成功了,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是我。我忍不住抬頭往上瞥一眼的時候剛好撞上了他那氣得發綠的眼睛,比森林里的阿凡提還可怕。

一下之間一股寒流在秋去冬來的季節向我襲來,我只能站在原地哆嗦,我本應遭受這懲罰。

和郁文坐在一起,我怎么能安心學習呢。

除了穩定的拔尖的語文成績,我似乎沒有其他拿得到高分的科目了。高一的時候除了理化生之外還會學政史地。一群無聊的老師講著一堆乏味的知識,洋流,季風,經濟,貨幣,但我獨獨對快禿頂的歷史老師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他講課的幽默,還有歷史書上的那些古羅馬帝國的崛起與消沉,中國各個朝代的發展,唐代仕女圖,四大發明。都是我感興趣的內容。

但當我坐到了郁文旁邊的時候,我開始逐漸忘卻了我喜歡的科目,以及討厭的理化生。把大部分的業余時間都花在了看書上,一些閑雜的課外書籍,自己沒錢買,向四面八方隔壁的隔壁的教室借來的各種小說類書籍。那個時候,誰要是買了幾本好書都會被我們厚著臉皮輪流借著看,排了好長的不可聲張的透明的隊伍。女生的隊伍最強大,長龍一樣看不到盡頭。

至今很慶幸現在的我還記得當年的啟蒙書是微酸裊裊的《天空請不要為我掉眼淚》,仍舊還記得獨木舟,七堇年,以及安妮寶貝,不過她現在改名叫慶山了,我還是喜歡叫她原來的名,可愛的味道。

但是郁文喜歡看郭敬明的書,比如他的《夢里花落知多少》,《夏至未至》,《悲傷逆流成河》。通通都是他自己從書店買回來,只要看完后第一個就借給我看。同學之間相互借書看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習以為常的家常便飯。

那時候郭敬明在高中黨里還不是很出名,我知道的出名的作家也沒幾個。直到后來郁文給我推薦了他的書,我就沉迷了。他們可以把青春寫得凄美迷人,婉轉曲折,而我這個只局限于寫八百字的高中作文的小混混也只配讀一讀他們寫的書了。

他們是我望塵莫及的一個夢。

很多時候會上課看小說,桌子上擺了一本地理書,然后趁老師在黑板上畫七大板塊的時候偷偷看一會,輕輕地翻頁,自行過濾掉教室里的所有細節。還好旁邊有個跟我有著同樣愛好的人,郁文,他在偷偷看小說的同時還不忘觀察講臺上的老師,以及經常趴在窗臺上監察學生情況的班主任。他會時不時地掏出筆在地理書上劃幾行,假裝很認真的樣子。

有他這樣的完美的表現作掩護,我想著老師是不會懷疑我們沒有在講臺下看小說的。

對于老師而言,我們這些注定將來大部分學理科的人也只被要求上課不講話保持安靜就行了,連問題也很少問,因為沒幾個人回答,氣氛凝固的時候顯得很尷尬。

因此,郁文成了我沉迷于上課看小說的經紀人,他幫我借書,幫我還書,幫我盯牢老師,幫我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干擾。

那段時間我們甚至都快忘了那個他喜歡著的楊韻樺。她正專心致志地聽課呢,要不然怎么會考到文理科名次都很靠前的前十名。

盡管老師每次宣布完成績后都在我們面前假惺惺地說,名次不重要,名次真的不重要。下課后又把楊韻樺叫到講臺上跟他說一下考試心得體會什么亂七八糟的沒用的東西,兩人有說有笑,像是一對老少戀人。

我簡直想給班主任一個大白眼,用不屑一顧的眼神削掉他的四十歲短發,切掉他的滿口大黃牙,以及多余的脂肪。但是我依舊沒有勇氣這樣做,畢竟得罪誰都不能得罪老師,尤其是班主任。

于是,我穩穩地考到了年級前面靠后的名次去。意料之中,郁文比我更糟糕,他的名次在班級倒數第二名,倒數第一名是平時總跟他一起玩上課總睡覺的好伙伴。我確定他們不是商量好的,因為每次都是他們墊底,沒有比他們水平更次的了。

業余沒有錯,有錯的是我們把業余當作了上課的課堂,在那個課堂里不自覺得就異常入迷,如醉如癡,卻忘掉了我們當初進學校的宗旨,考大學。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總讓人膽戰心驚,心神不寧。等后來我幡然悔悟之后,不,不應該是悔悟,我的內心是沒有悔悟的,至少那是我青春里做過的最勇敢的事了。

努力抓學習,抓好了學習,你將來才可能衣食無憂。

這是高中老師們最常用來說教的話了,大致上意思都差不太多,能讓人耳朵聽出繭子來,卻如真理般讓我根深蒂固。

畢竟我的未來,除了學習,沒有家庭背景讓我依靠,也沒有本事大的親戚朋友讓我走后門,更沒有什么都不努力就想出人頭地的可能性。一切似乎都規劃得很清楚,只有一座獨木橋,跛著腳也得過去。

就像后來看到郭敬明寫在《愛與痛的邊緣》里的一句話:千軍萬馬擠著過獨木橋的日子已經過去,我們都是走鋼索的人。

不容得一絲差錯,否則萬劫不復。

等班主任宣布要親自分座位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了,我跟郁文是不能再坐到一起了。以前的年級前十跟班級的千年老二坐到一起準沒什么好事情,班主任肯定這么認為。果然,發生在我們之間的確實沒什么好事,我學會了扮演很多反派角色。

猜出來我們會被老師調開后,郁文跑著來找我,那時我正和一名女同學站在走廊上指著眼前那顆巨大的的芭蕉樹討論什么,大概就是猜測一下今年會不會長出芭蕉來,能不能去摘來吃之類的。看到郁文跑過來,我以為是他最近剛買的那本郭敬明的《幻城》不見了,還沒等他開口便說道,那本書在你抽屜里吧,我沒拿它,你再回去找找!

驀然,他已經站在我面前,小口踹著粗氣,他的身上還是那股我覺得很好聞,很喜歡的味道,清香不同流行的薄荷,洗發水沐浴露的味道也不像,應該是某種洗衣粉的香味。

他平靜了氣息,長吐了一口氣說,寧堇子同學,你怎么一點都不怕呢,下節課班主任就要來重新編座位了!

他看起來很著急,說話的語速很快。

我平淡地回答他,我知道啊,郁文,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他對我的心平氣和有點不解,繼續說,那怎么辦啊,要是把我們座位分開了怎么辦?咱們得想想辦法才行。

我回答他,能怎么辦?你敢去反抗嗎?安于現狀吧,郁文。

我苦笑了一下,看到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失望,可能是覺得我不在乎他這個只做過兩個月的同桌吧。

看到我這么冷靜,郁文說話開始語無倫次起來,甚至有點結巴。

他在著急的時候就會這樣,他很少在我面前這樣,第一次是因為他給我讓座位的時候我不小心和他撞了個滿懷,他緊張地說讓我下次注意點,撞上了下巴真的很疼。我朝他傻傻地笑,轉身就坐到座位上。內心卻開始回味和他不小心撞上的溫存,他的呼吸打在我的額頭上,粗狂有力,青春荷爾蒙翻涌的力量讓我難以抗拒。

那時,我喜歡上了離他很近的感覺,流動的呼吸回旋在額間,嘴里呼出茉莉花香型的牙膏味。

回過神來,我才對郁文說,老師肯定會把我們調開的,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事實了,除非......除非......

他迫切地追問我,除非什么,你快說呀!

我頓了頓,對他說,除非你跟你的楊妹妹一樣優秀。

他遲疑了一下,無奈地說,那不是揭我的短嗎?你明明知道我每次考試都是倒數第二。

我倒是義憤填膺地回答他,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變優秀了還可以跟你的楊妹妹做同桌呢,想跟誰就跟誰!

我說完后,他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最后又經歷了絕望,畢竟他是班級倒數第二啊。

郁文沉思了一會,唯唯諾諾地對我說,那我慢慢想辦法。他的臉上多云轉陰。

我也是無心之說,對于這無法擺脫的事實,我也感受到了這對于他是一個難度極大的挑戰。但是我們都還有兩年,兩年后的墮落和崛起還是一個未知數。

對于下一節課的編座位,我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們會到哪里去,有著怎樣的同桌,或是朋友,我們會忘掉多少以前的回憶,都是枉然的。

上課鈴聲終歸還是響了,那首《致愛麗絲》倒不像以前那么拖沓了,它好像只循環了一遍就沒再響過。不過以前是多少遍也忘掉了。班主任手里拿著一疊白色的A4紙,上面一定排滿了這幾次的月考成績,還有這周剛結束的期中考試。這將是他重新編排位置的憑據之一,另一個憑據就是他對學生的掌握程度了。

此時教室的氣氛不同往日的活躍,死神降臨一般凝重。沒有了筆掉在地上清晰的聲音,看得出來這次班主任很生氣。誰讓我們班這次沒有考贏隔壁班的尖子生呢,也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班級。

當班主任從門口進來時陰沉著臉的樣子就能猜測出這次編座位比上一次還要嚴格,可能不會再讓男生和女生混合坐了。因為班上已經出現了好多對關系密切的老師還在暗中調查的男男女女。

其中就有我和郁文。

我轉過頭,看見郁文低著頭一聲不吭,面無表情的樣子也是很少見到。我也沒有任何心情再和他說話了。

他也許是擔心楊韻樺去第一排坐,這樣楊韻樺就離他更遠了,他就不能隨時在一抬頭低頭的瞬間看到她認真專注的臉了。比看我這個同桌還方便。而他看我的時候幾乎都是注意到我上課有沒有睡著,如果看到我睡著的話就會使勁地拍我的肩膀,或者是拽我的衣角,直到我清醒過來。

我從來沒想過他會因為我們的分開而不開心。也不想花費任何時間去想一件我認為絕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一直保持沉默,沉默著,好像在等著誰先憋不住開口說第一句話。但是我的忍耐力是我一向很自豪的優點。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憂傷,和我打破了僵局。

老師待會編座位的時候,你坐我前排吧。他低聲地說,我差點沒聽見。

到底我還是聽到了,竟有一絲說不出的感動。

我猶豫了一會,問他,為什么?

他脫口而出,因為我們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同桌,真的,寧堇子同學。

他的聲音堅定地駐扎在我的耳里,我潛意識就開始回播這句話,不斷重復,如同我重復著的狂躁的心跳。

仿佛是他已經提前想好了一樣,他的回答讓我不知所措。

那個情書都不會寫的人怎么會變得這么煽情。我有一絲難以置信。

我沒有直接同意他,而是問他,為什么不坐到楊韻樺后面,或者旁邊去,任何一個可以離她很近的位置。

郁文如釋重負地說,我不想打擾到她,她一心學習,暫時還不想談戀愛。

像是卸下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一樣,一切讓他還原成告白前的樣子。

我簡單地回了一個哦字之后,又接著說,但是我也想好好學習呀,我最近兩次考試都考砸了啊!你知道的,我也要考名校,我也要為我的未來負責,所以,我不想你坐我旁邊,這樣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干擾。

我知道這些話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可是我別無選擇。我的內心像憋了一把火,一下之間便向他完全點燃,誰也沒有預料到。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想逃離他,明明,明明......很不舍。

郁文別過臉去,沒有再說話,比一個啞巴還安靜。我沒有看清楚他臉上是如何的落寞,甚至連他那悠長的睫毛也都錯過了。

我的心里也經受著同樣的煎熬,它在時刻提醒著我,忍一忍就會過去的,只有放棄,才能獲得新生。和他坐在一起我已經變得很壓抑了,我怕我再與我的未來失之交臂,因為我的青春的不成熟的決定。理智一遍一遍催促著我向前走,不要回頭。

我還是跟著照做了。

在班主任分好座位以后,我在靠墻的第二排最里面,一個安全的領域,也是一個安靜學習的好地方。再聽不到外面走廊的腳步聲,也再聽不到郁文對我的熱情與冷酷,炙熱與傲嬌。我的新同桌,是一個漂亮安靜的女孩,除了成績稍微差了一點,其他的地方跟楊韻樺很像,比如性格,眼睛,氣質。

這個位置是自己選的,只要是兩個女生坐在一起老師就欣然同意,男女一同坐就會被視為有情況,成為眾矢之的。楊韻樺果然去了第一桌,跟每次考試都第一名的那個低調的女同學坐一起,文理科都很牛的女學霸。郁文是最后幾個選的,只剩下幾個靠中間的位置,還有兩個最后排的位置。他毅然選擇了最后排,徑直向那里走去,離后門很遠的角落,剛好收容了他。

他的臉上像一個苦瓜一樣,連眨眼都覺得是多余的,面無表情,也許還沉浸在失落中吧。

那個罪魁禍首,我,居然因為良心不安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動態,觀察他的座位在哪個角落,時不時還會故意把筆丟在地上然后借撿筆的機會自然而然地朝他的方向上看。

只看見他的座位離我和楊韻樺都越來越遠,不知道郁文是故意的還是想讓我后悔。

分完座位后,整個教室埋沒在一片唏噓聲中,哀嘆聲,抱怨聲,以及有的人高興地歡呼聲,卷積在一起,讓我的耳膜反感不適。我只得用雙手蒙住了耳朵,只聽得見自己耳朵里的聲音回旋,如同一股電流一樣來回流動,無論如何也溢不出來。

外界的悲歡也與我無關了,我只有我自己,悲歡是我自己,離合也是我自己。

我不敢光明正大地回頭看郁文,更怕與他眼神交匯時不知所措。我像一只無情的螞蟻,有縫就會選擇鉆進去,有食物就去搬到巢穴,有水就淌進去無聲無息地喝,只是陽光此時還在沉悶的秋日時光的云霧里,無法分清楚日暮了。

接下來不知道該干什么,我很快適應了這個新座位。習慣性地拿出一本厚厚的草稿本,準備在上面隨意地畫幾個圓圈或者寫點亂七八糟的句子打發時間。

翻到草稿本最后被使用的地方,一些陌生的字跡赫然出現,很明顯不是我寫的字,因為那些字筆畫很細,不像我的凌亂粗狂。整齊的一句話,橫著排列,交叉在我用過的畫著數學圖形的草稿上。

上面寫著:我們短短而嘈雜的一生回憶不斷,究其原因,還是你我太過稚嫩。

我沒看懂是什么意思,我看了一遍,兩遍,三遍。我知道那是郁文寫的,沒有署名是給誰的,也沒有署名是誰寫的,我猜,一定是他。除了他,沒人能寫出這樣歪歪扭扭的字了。不知道他又是從哪里摘抄下來的。

想了好久,他留下這句話,是想表達什么意思。是因為我們相逢恨晚,還是同桌一場時間短暫,還是面臨各自的離開裝作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這些,也許我們都難以割舍,但這并不是生離死別,無關生死,無關愛情,無關友情。

我們會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我們青春年少,不敢輕易表達心中的喜悅與悲傷,我們膽怯所有的心動,遇見。我們面對不知名的感情也木訥地認為那是一種普通的情愫。

所以我們稚嫩,我們年少。

離開了同桌的身份,我們就再沒有什么理由說話,拌嘴,以及他讓我給他講一下簡單的化學題。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一張桌子就是一道分水嶺,有的人從此陌生,面對面也不會再有太深的交談,有的人碰到了裝作沒看見。而我們,又屬于哪種呢。

在別人眼里兩個沒有什么交集的男女經常在一起做這些事情,很容易就讓人誤會那是一場暗戀或是明戀,然后就會把這個他們誤以為準確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最后傳到班主任耳朵里,或者傳到為班主任辦事的秘密的頭目耳朵里。

我們會顧忌這么多,究竟是因為我們年少啊。

已經好久沒有和他說過話了,雖然每天都在一個教室,看著同一塊黑板。他現在也開始看黑板了,這應該是第一排的楊韻樺的作用吧,能讓班級倒數第二每節課都盯著黑板的方向看,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看黑板還是看那里的人。

他變得很安靜了,很少說話,連廁所也很少去。我每次去教室都會特意從后門進去,一進門就能看見他的座位,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里坐著,其他的男生都去走廊上了。

男生們習慣于站成整齊的一排,面向教室的白墻,有過往的漂亮的女生就多看幾眼,或是調侃一下,比如用臭烘烘的腳粗魯地攔住姑娘們的去路。好多次姑娘們都是捂著鼻子一臉嫌棄的模樣離開。

那群男生就會傻瓜式地笑,仍舊以自己獨特的粗魯的方式攔著路過的人,卻不怎么敢攔我。要是換作以前他們攔住我,我就會一腳踹過去,不管對方是一米八幾的個子還是一米六幾。這已經讓我在男生們眼中形成了一個稱呼,男人婆。暴躁的脾氣讓平時在班級里看起來沒有存在感的我樹立了一項威風。

但是自從和郁文坐了兩個月,我已經溫柔了許多,這讓我感到很驚奇。

他是一個具有魔力的人,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會慢慢喪失我原來的本性,以及我心里僅有的自卑。我并不羨慕那些成績好的優秀生,相反的,我更羨慕那些用著青春肆意揮霍的差生,做著勇敢的事,帶著少年不可一世的倔強,不擔憂后果。我在變壞這條路上的渴望越來越深,我甚至開始討厭自己一層不變的學習,以及生活。

那段時間,我很享受在不喜歡的課堂里瘋狂地看小說,在桌子上架著高高的書互相寫紙條,在上課睡得稀里嘩啦昏天黑地,最后在深夜里學習。

種種,都讓我很懷念。比起現在,整天做老師布置的一大堆作業,面對那堵白色的死氣的墻,還有一個不會跟我說很多話的同桌,竟然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就讓我不適應了。我只是習慣了跟郁文一起的時候的放縱,自由。

只是,我的本性終究是回不去了。

但生活還得繼續,我還是一個人做著一個人的事情。偶爾會轉過頭向最后一排望去,假裝看掛在后面墻壁上的時鐘,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輕瞥一眼郁文,像一只過街老鼠一樣害怕被其他人的目光注意到。

郁文在座位上認認真真地記筆記,腰桿坐得很直,他帥氣的側臉投射在秋日的暖陽里,就像那陽光一樣,溫和得沒有一絲言語。他在后方那一片空曠的區域里顯得異常突出,以前在一起坐的時候沒有發現他這么自律的一面,現在只能遠遠看著,一秒兩秒,都是一種奢侈的注視。

像在一夜之間換了一個人,郁文開始了他好好學習的高中生涯,那是他以前一直摒棄的行為,如今自己也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演繹,這讓人費解。我記得他說過,他永遠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去填補自己的自由,因為他渴望那不可一世的不羈,他不喜歡束縛,尤其是學習上的束縛。

還有很多時候會看到他拿著數學和英語卷子跑到第一排的地方,找一個學習很好的男同學問解題方法,他極力向那個人詢問著自己的不解,用手在空中比劃著,然后交叉著手臂靜靜等待著那個同學給他分析講解。他們誰都很耐心,男同學很費勁地向他講解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密密的汗,好像是討論得很激烈的樣子。

看著他認真起來的模樣,加上他那帥得沒有死角的側臉,我在十米以外都能看見他那微微上翹的長長的睫毛一眨再眨,眼睛里的汪洋大海明亮得仿佛住了一輪月亮,而那輪明月并沒有注意到我企及的目光。

然而我只能驚嘆這樣的郁文,他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郁文,他把自己束縛在了籠子里。他似乎藏了很多秘密,認真地裝好了放在心底。我甚至更加難以看透他為什么要放棄那個不羈的從前的自己,去做自己一貫討厭的事情,比如學習這件他曾經認為極其枯燥無味的事。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迷惘,我想起編座位當天,郁文到走廊上來找我時,我跟他說過,只要他的成績變好了,就可以和楊韻樺坐一起,想和誰坐一起就和誰坐一起。

我記得他當時沉默了許久,然后一聲不吭地走開。

學習是一道自由的鴻溝,只有跨越它才能讓自己到另一個岸。成績就是學生的一個通行證,是通往這個斑斕的世界的一道捷徑,至少我是那么認為的,至于人情事故,就像一個通行證上面掛著的吊繩,讓它牢固地掛在脖子上,安全可靠地行使著自己的權利。

那他寫在我草稿本上的那句話又是怎么回事。

重重疑問已經讓我對這個過去的人漸漸陌生,和我起初見到他時很像,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可是為什么要在經歷之后才宣布一切無效呢,就像一場比賽,有人犯規了,就得重來一次,有的甚至再沒有機會,直接離場。

校園生活又回歸了寧靜,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無非就是學習與生活兩件事,再沒有任何波瀾能掀起我心里的沉淀,它們已經死死地凝固在任何可以黏住的地方,倒上一杯醋酸都不足以脫落融化。

似乎從來沒有人走近過一樣,來時的腳印都快被風抹平了。

為了讓自己掉下去的成績起死回生,我加快趕上老師講課的進度,下課后就立馬拿出課后練習冊出來做題,忽然覺得自己已然麻痹,又成了習慣。在那段時間沒有里借小說看,也克制住自己上課睡覺的臭毛病,不斷在大腿上使勁掐,有時會掐出一道道醒目的紅印,到了第二天就會在大腿上變成可怕的死青色。

可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忙碌到忘了以前,忘了曾經體驗過的那種自由的感覺。

一切,都得等到過了下次的月考再說,這學期的最后一次月考。再接著,就是期末考試了。

比起前面兩次的考試,我已經足以擺脫那兩次具有侮辱性的名次了。至少不會成天被老師針對。

我們的高一上學期還剩一次期末考試就過去了,最近班主任和各科任老師都在談論選文理科的問題,傳的沸沸揚揚。我也在心里一遍一遍問著自己,學文好還是學理好,學文不好考學校,學理太難,不適合女生。

教室里充沛著學文學理的唏噓聲,一堆人坐在一起討論,關系好的一堆女生都準備一起去學文,男生堆也準備一起學理。也有一些人猶豫不定,一會打算學文一會準備學理。

在接下來的一次班會課上,班主任手里拿著厚厚的一疊復印紙,他說,我手里拿的是你們的選文理科的意愿表,你們下周考完試就帶回家去和家長商榷后簽上名字,下次班會交給我,按時交,過時不候。

有的早已打算學理的男生們直接脫口而出,我們大家學理,好混飯吃!

也有女生說,我們學文,簡單,壓力小。

班主任瞥了一眼那些發聲的同學,咳了一聲,裝作沒聽見一樣大聲說,距離考試放假還有一周的時間,在此期間你們除了好好復習考試,還有就是把學文還是學理這個問題好好思考一下,它是關乎你們未來的大事,一定得重視!切記不能盲目跟風......

班主任說了一大堆,說累了就停下來拿起桌上的水杯擰開喝了一口水,水從他的喉結處咕嚕一聲就滑下去了,然后他繼續說道,但我還是建議你們大多數都學理,理科錄取分數低一些,而且還方便你們將來考好大學找工作。

其實我們誰都知道班主任是教理科數學的,他當然會站在理科那邊,抱著把好學生都拉去學理科的心態,以及我們將來發展的趨勢,他好像是給我們大多數人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必須選理科。

他這一講看起來似乎很奏效,當時全班五十多個人有四十來個人都準備選理科,除了我還在猶豫。還有幾個決定了學文科的人,我知道的就有楊韻樺。

那段時間所有任教的文科老師都在上課的時候說學文科的好處,說文科有多簡單,待遇有多好之類的話,那些已經決定了學理科的人往往是不屑一顧的。而我這樣模棱兩可的人,往往會被兩方的老師都打動,最后一直糾結。

跟我關系不錯的有兩個女生她們就打算學文科,原因是化學和物理學不懂,文科比理科學得好一些。我的文科成績跟理科差不多,都有一科弱勢科目,一科是地理,還有一科就是談虎色變的物理了,幾乎是所有女生的致命傷。

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得等放假之后揭曉。

匆匆考完了試,隨著就是放月假的日子。也就短短的兩天半,周五下午放假,周六周日整整兩天,在家只能睡兩個晚上。其中兩天的時間都用來長途跋涉回家了。到車站排著很長的隊伍買回家的票,然后在車上等一個多小時,人齊之后司機才慢吞吞地發動車子。肚子咕咕地叫,但還得在車上顛簸兩個小時才能到家鄉的鎮上,這還沒到家。還得徒步走上一個小時,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到了。

那才叫是一種回家的煎熬。

等到家的時候,天空是灰蒙蒙的,夜色將至。路面模糊得只能看清兩種顏色,一種是遠處深褐色的群山,一種是灰色的緩緩上升的家家戶戶的炊煙。

從小路回家的時候,鄰居們的狗不停地對著我叫喚,還用力地搖著尾巴,不知道是因為認識我還是因為很長時間沒回家把我當成了陌生人。我大聲地叫著那條狗的名字——白虎,示意它我是住在這個村子的人。

忍不住想起了奶奶以前養過的狗,她給它們取著同樣的名字,花子。可是那些狗沒有一條活過兩歲,就暴斃了,但名字卻還沿用在以后的狗身上。而面對鄰居家的狗,我早就已經不怕了,倒像是自己家的狗一樣,隨時都可以呼喊著,它就會乖乖地搖著尾巴跑過來蹭在我的腿邊,偶爾會吐著舌頭喘著粗氣,舌頭還冒著熱氣。

度完兩天半的假,又得匆匆趕回學校了。我把那張選文理科的意愿書小心翼翼地折好卡在了書里放到了書包的最里層,擔心會被弄皺。

對于選文理科,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

然而,回學校的路途也是遙遠而顛簸的。

得到鎮上去等公交車,運氣好的話去一會兒就能坐到,運氣不好的時候就會等上兩三個小時,會氣得哭鼻子,不停地跺腳,生怕趕回學校遲了,可能老師都已經坐到教室,同學們開始上晚自習了。偶爾會有一輛私家車停在面前,收著比公交車便宜的價格,熱情地叫著我上車,但我猶豫了一會并沒有上車,而是掉頭繼續等著。

會聽到司機在車上小聲地罵一句傻子,我裝作沒聽到,然而眼睛已經開始模糊了。

如果那個男人在,他一定會親自開車送我去學校。我很喜歡坐摩托車,就像小時候坐在他的摩托車上,即使凍得全身哆嗦,也不覺得冷。

到了學校,坐在教室里老師公布成績的時候,我低著頭玩著筆,隨后又在紙上嘩嘩地寫著亂七八糟的字。好像對這樣的場景已經不陌生了,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緊張不安。這次考試總還是沒有再下滑了,一下子從幾十名以外躍居年級前十五名。也許我該是滿意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樣的代價是什么,我丟棄了的東西都和上幾次的糟糕成績一樣被遺忘,被覆蓋,深藏。

我丟棄了自由。然而我是多么渴望自由。

當聽到了班主任宣讀了郁文的成績,我大驚失色,全班同學都震驚了。他再不是班級倒數第二,而這次已經考到班級中等以上的成績,贏來了老師的一陣夸獎,說他是班級里進步最大的學生。

原來他這段時間沒有再貪玩,沒有再在上課的時候看故事會以及讀者之類的書籍。我所見到的他目光呆滯地看著講臺的方向原來不僅僅是在看楊韻樺。但終究還是楊韻樺給了他力量啊!

我失落了很久。說不定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跟楊韻樺坐到一起了,他們可以一起去吃早餐,晚上一起離開學校,甚至可以在旁若無人的地方打情罵俏。楊韻樺總有一天是屬于他的,我這樣想。

我一貫沉默,他也很沉默,時光仿佛就靜止在那里了,我們都像兩個公園里的木偶一樣再沒有交集。就連偶然面對面碰見,也不會主動打招呼示意,我們成了生活在兩條平行線上的人。

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一層不變的日子。

最后,班主任說,上周讓你們帶回家的那張文理分科表大家都填好了吧?課間交上來吧!

說完,就揮手讓班長去收。我一時忘了那張紙放在哪里了,把書包翻空了也沒找到,我給急壞了。這時引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他們一定覺得我是一個丟三落四的人。事實上,我只是太緊張了,我想也許是因為我的選擇太過于唐突,格格不入。

一定是在書縫里,我安慰自己說。

我拎著每一本書的裝訂位置抖了起來,從書里時不時地掉出一些以前跟郁文上課聊天傳的小紙條。我大驚失色,被我一把撿起來緊緊地攥在手里,幸好沒人看見。

最后還是沒有發現那張表,我著急地繼續找,把月假帶回家的所有書都一頁一頁地翻開,都是枉然。

在我準備跟老師要一張紙重新填寫一份的時候,那張紙赫然出現在我的桌子上,而拿著那張紙的手,是那么熟悉。

我沿著那只白皙的手看上去,竟然是郁文。

他見我木然地看著他,便跟我說,你的東西掉地上了。

我木訥地點點頭,便把那張印上一個腳印的意向表塞進了抽屜里。

他臨走的時候問我,為什么要選文科,理科不好嗎?

一時間我又將他喜歡的是楊韻樺的事實想起來,便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因為不想整天看見你,煩得慌。

他說,你就知道我選的是理科?

我說,你選什么關我什么事?

聽到我冷漠的話,他的情緒波動有點大,雙手撐在我的桌沿上,盯著我說,寧堇子,走著瞧。

說完就轉身走開。

我呆在座位上,一次次的惡語相加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為了讓他恨我,就像我對她的喜歡一樣深。兩個湊不到一起的人只能讓彼此深深記在心里。

順著折痕翻開那張紙,上面用藍色圓珠筆寫著我的名字,意向那一欄填的是文科,那兩個字改了又改,被杠掉了好幾次,最后還是在旁邊寫回了文科兩個字。我特意用黑色的中性筆歪歪扭扭寫著母親的名字,以防止老師辨認出來。

我的所有決定都是我獨自做的決定,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就像我沒有商量的人生一樣,沒有那么多人來決定你的決定。

我們自始至終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做決定啊。

上交后,整個班級就又開始躁動起來。一群好事的人總喜歡圍在一堆,討論著誰文科那么好,竟也選了文科,還有誰理科一塌糊涂,居然會選擇理科。

沒有誰會討論我的選擇,在他們眼里我文理科都很均衡,物理和地理一樣差,歷史和生物一樣好,只是語文成績一直讓人唏噓和羨慕,因為上課幾乎不聽的人總能在一千多人的人群中脫穎而出,寫出很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高分作文來。

也許,我也就只有這一點傳奇了。

即使討厭地球圍著太陽轉,而月球居然圍著地球轉,這樣會讓我自認為并不靈光的腦袋轉暈的。我連在這個地球上都還沒有轉明白,就要面臨著那些對于我來說虛無縹緲的東西。這真的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但為了我最喜歡的歷史,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文科。

對于我在那張表上填了文科沒有任何人會不解。

聽有幾個愛慕著郁文的女生在一起討論說郁文選了文科,她們想不通為什么一個帥得讓人窒息的大男生要去文科班,那里的女生個個漂亮有心機,她們哪里是對手啊!

我在心里暗罵那些女生果真是不動腦子,郁文理科成績遠遠比文科成績好,怎么可能去選文科呢,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就連那些堂堂彪悍的女生都毅然選擇了理科,他沒有理由選文科。我暗自想著。

好像在責怪上天的不公,她們唉聲嘆氣,然后各自走開。

我在座位上揚起嘴角,眼神藐視一般掃過她們俗氣的臉,對她們剛才的疑問不屑當真。而對于他這樣高冷的男生來說竟然會有那么多人喜歡,我是感到很意外的。難怪偶爾會看到門口站著兩個穿著藍色校服的高二女生向站在走廊的人打聽我們班的郁文,我一直以為是我聽錯了。

不過他高冷的外表下很帥,倒是事實。

想著想著,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身影占據了視線。

我抬起頭來,和他對視,那個人是郁文。

他站在我面前。我有點呆愣,想起前幾天不愉快的對話,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要我一開口,我們之間就會是一場激烈的戰爭,不管誰勝誰敗,都讓人五味雜陳。

還是跟上一次一樣,他先開口了,他說,我也學文科,你打算去哪個班?

看著他一臉神情嚴肅的樣子,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他說,我......還沒想好呢。

他說,那你快些想,想好了告訴我。

我問他,為什么要告訴你?

他說,因為我要知道你想去的班級才能躲開你呀,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我就不會煩你了。

我反駁他說,是因為她吧,你才去學文科?

聽到我的話,郁文的心一驚,說不出話來。

而我又有些失落起來,他沒有反駁我,意思是,他承認了?果然真是這樣啊,呵。

我淡淡地對他說,你怎么不直接去學理科,這樣就離我更遠了,更不會天天見到我了。

他說,你當真了?

我看著他,他的臉上露出笑意,和陽光一樣溫淡,嘴角淺淺的弧度讓人難忘。

我冷靜地對他說,你去找你的楊妹妹吧,你不是喜歡她嗎?

他站在一旁,手摸著腦袋上不長不短的頭發,然后唯唯諾諾地說,對不起,我,我不該......瞞著你一件事......

我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對他說,瞞著我什么?瞞著我你學習的潛力?還是你沉默的本事?

他的話在嘴里吞咽了一遍之后,又蠕動了嘴唇。

他說,寧堇子,其實,其實我,我喜歡的是......

忽然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郁文,我想問你一個事。那個聲音溫柔得讓無法抗拒。

楊韻樺站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膽怯地叫著他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叫他名字,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聽到楊韻樺主動叫郁文的名字。

這個聲音打斷了郁文的思路,我見狀,將頭仰向楊韻樺的方向,示意郁文過去。

郁文對我快速地說,你站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過來。

我微笑著對他說,不用過來了,郁文,祝你好運。

他大概聽出了我是什么意思,蹙著眉頭跟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等我,等我回來,會很快的。

我靦腆地對他笑著點頭,卻在心里問,郁文,你想說的是,你喜歡的是楊韻樺對吧。

看著楊韻樺跟郁文交談時害羞的樣子,他們好像是一對金童玉女,般配極了。

我想,我該走開了。最好頭也不回。

于是我默默地走開,沿著走廊去了樓下的那棵芭蕉樹下,我去看看有沒有芭蕉成熟。

可是已經到冬天了,怎么還會有芭蕉呢。就算有,怎么會還在樹上呢。

后來郁文去教室找過我,沒有發現我,問了同桌她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等到了上課鈴聲響起,我緩緩從前門走進教室,沒有再往郁文的方向看。

郁文一直看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座位上,他想馬上站在我面前把他沒有說完的話說完,他準備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怎料老師進了教室,全班安靜,沒人敢輕舉妄動。郁文在座位上坐立不安起來,他準備把想說的話寫在紙條上,托人傳給我。

在紙上寫好了之后,郁文又把紙條揉碎了扔在桌面上。他覺得這些話應該當面說才是,要是被傳遞紙條的人偷看了,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想著想著,郁文把筆蓋蓋住了,把信箋紙也收了起來。忘了這個時候是一節英語課。

英語老師在黑板上寫著語法句子,然后不厭其煩地教學生朗讀:He wondered if I would come......

He wondered if I would come......學生們異口同聲跟著讀了一遍。

老師在學生們讀完后的三秒鐘里,清了清嗓子說,主句若用一般過去時,那么從句也要用過去時,同學們,記住了嗎?

記住了!同學們大聲回答。

郁文!

英語老師突然叫了一聲郁文的名字。

郁文猛地從游離的狀態回過神來,看著黑板,卻不知道老師剛剛講了什么。

英語老師說,郁文,你把我剛剛說的話重復一遍吧。

郁文不知所措,他真的沒有注意聽剛才老師說的話。

快點重復,不要耽擱大家的時間!英語老師催促著。

郁文鼓起勇氣,大聲說,報告老師,剛才我沒聽清,您能重復一遍嗎?

英語老師氣得瞪大了眼睛,殺氣騰騰地看著郁文。她說,不要以為這幾次考試你進步很大上課就可以魂不守舍,你看全班哪個同學像你一樣不認真聽課?

對于老師這句令人嗤之以鼻的話,好事者們開始唏噓起哄,教室氣氛開始騷動起來。好像有一場好戲看一樣。

這時從前排傳來一個響亮動聽的聲音。

報告老師,我愿意主動起來把您剛才的話重復一遍,咳,咳,郁文,聽好了,主句若用一般過去時,從句也要用過去時,例句是He wondered if I would come......,在書上第106頁最上面。

幾乎是一個民族英雄的存在,我在心里喟嘆。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我倒吸了一口氣。

是她,楊韻樺,竟然是她。

我跌破眼鏡也沒有想到會是她。她不是......對郁文很排斥嗎?怎么會,怎么會!

一大串問號在心里旋轉,讓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惶恐著。

老師很贊許地夸獎了楊韻樺,這個全班英語成績最好的女生。然后讓他們兩人都坐下,繼續上課。

從郁文的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一絲驚異。我感覺,我要徹底失去他了。

整節英語課我都沒有好好聽講,那些that引導的從句我一句也記不得了。郁文在經過了老師的為難后也忘了剛才想對我說的話,開始兢兢業業地聽起課來,不敢再走神。

下課后,我匆匆趕回寢室,害怕郁文來找我,害怕再聽到他說他喜歡楊韻樺。

那句郁文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兩個人像這樣沒有交集也好,總有一天會淡出生命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哭笑不得。

那是交了志愿表的第二天,班主任在講臺上講著這次月考的試卷,邊講邊在黑板上拿著三角板比劃著。這時走廊上出現了一位穿著傳統正式的工作服的中年婦女,她穿著黑色漁網絲襪和一條過膝的黑色包臀裙,上衣是一件干凈的白襯衫,白得刺眼,壓進了腰處的裙口。棕黃色卷發齊肩披著,略帶一絲蓬松感。

這個中年女人看起來像是典型的單位或者公司上班族,她干練的氣勢令人毛骨悚然。起初看到她還以為是哪位校里的領導來督查課堂紀律,嚇得全班同學趕緊收起了各種各樣的小動作,整齊地望向黑板,裝出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來。我們一貫喜歡用這樣的伎倆來騙取老師以及領導的好評。這次也不例外。

她到了門口,禮貌地叫了一聲老師,然后示意班主任出去,她有事找他。

班主任放下手里的卷子,搓了搓手里的粉筆灰,徑直朝她走去。

我只見到他們在門口小聲地嘀咕什么,具體沒聽見,我不是一只好奇的貓。

然而,事情并非是我們想象的那樣。她不是學校查紀律的老師。

等那個女人走了之后,班主任走進來說了一句,郁文,你母親讓你下課后去校門口找她,她有事跟你交代一下。

郁文嗯了一聲,埋頭做題。

全班都知道了原來那個女人就是郁文那大名鼎鼎的母親,外表也跟她的名氣一樣。我看到了好多來自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他們大多數人的父母都是農民或工人。

我猜到了,那個成熟霸氣的女人就是郁文的母親,那個重點高中的女教導主任。在她踩著七厘米高跟鞋從走廊走過來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沒有人比她更和郁文相似,除了郁文的父親,雖然我沒見過他父親。

郁文的眼睛跟那個女人的一模一樣,眨起眼來明亮有神,睫毛在閉合間一長一短分明而清晰。

以前只聽說過他重高的教導主任母親很是了得,沒有見識到,現實中居然也別有韻味,郁文的氣質和她倒有幾分相似。到底還是親生的,連走路的姿勢都是一樣,冷峻而自信。

打消了我心里對他母親的高分評價,我繼續聽起課來。按捺住心里的羨慕,我只覺得公平的事情好像只會在少部分人身上發生,而郁文就在那少部分人之中,我是不幸的那部分人之中最底部的人。

別人的家庭,我的家庭,一個圓滿,一個殘缺。兩種不同的命運。

下課后郁文去找了他母親,回來的時候臉上面如死灰,看得出來他明顯的不高興,他的不開心不是寫在臉上,而是寫在眼睛里,睫毛上,瞳孔里。

郁文回來后就使勁地撓自己的頭,握緊了拳頭捶在桌角撒著悶氣,將桌子上的書都重重地摔在地上,引來同學們奇怪的目光。

我起身,朝他的方向走去,準備問他發生了什么。

但是已經有人在我之前去關心他了。那個人就是楊韻樺,前幾天還在英語課上替他解了圍。

我看到他們在座位上聊得很多,而我卻一句也沒聽清。

不由得惆悵起來,為什么他和別人總有那么多聊的話,唯獨和我好好聊天不超過十句。

楊韻樺走后不久郁文就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聽一個愛八卦的女生說是去改分科志愿,改學理,他母親不讓他學文。還聽說郁文學文這個消息還是班主任散播出去的,班主任不滿意郁文的選擇,于是就通知了他的家長,他的家長表示郁文和他們說的是學理科,就沒有多在意,因為郁文從來沒有騙過他們。

這個說,郁文學文科是有隱情了......那堆愛說閑話的男生女生開始討論起來。

最后鎖定為,一定有一個完美的女同胞讓郁文放棄大好前程只身赴文科這條路。他們開始猜想這個女生會是誰,被從班主任辦公室回來的郁文打斷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讓這場討論也不了了之。

不知道這個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但似乎也比較合情合理,邏輯上和時間上都一一對應。要不然他母親也不會親自來學校找班主任跟他說清楚這件事,也不會讓郁文下課后去找她,郁文回來的時候也不會發脾氣,絕望。

聽到這個消息,我表情僵住了,不知道用什么言語去描述自己當時的心理活動。難道我該大罵一頓郁文的母親問她為什么要逼郁文學理嗎?難道我該嘲諷這善變的世道將一張紙輕易就可以作廢嗎?難道我該問郁文被逼迫的滋味好受嗎?

一定都不好受吧,我們。

只得默默接受這不公的結局。本來就是一場意外,只不過是回歸原點罷了。

至少歡喜過一場,空歡喜。

最后誰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堅定選擇文科的楊韻樺,自那天過后突然去了一趟班主任的辦公室,把志愿改成了理科,班主任自然高興壞了,夸她有思想覺悟。

到底還是我一個人去學了文科。郁文和楊韻樺,恐怕是命運也分不開了吧。

我頓時感受到一陣不舒適的空氣從我的胸口穿過,沉穩著地,然后又被一場風吹到下一個輪回,在陌生的境地循環著,往復,不堪。

也該告一段落了吧,距離那次情書,距離這次分科,距離我和郁文。我想我們都比較適合一場悠然而沉默的時光,誰都沒有多說話,誰都沒有再提及誰,我們只是曾經在記憶里存在過的陌生人,懷揣著不安和沉穩,隱約會出來搗亂,不過很快就平息。

堇子,其實,其實我想說的是,是......

郁文想起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說。以后也許也沒有機會了,高一的第一個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

等到開學,得到第二年的早春。這將是一個漫長難熬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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