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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厚顏無恥

  • 明朝當官那些年
  • 驚年渡
  • 2962字
  • 2018-12-13 17:47:37

嘉靖三十一年的第一天,天還沒有亮,陳惇就在陳溫的帶領下迎接灶神,陳惇在門口放了炮仗,貼了春聯,把買來的鐘馗像掛在屋子里。祭灶之后,當然要祭祀祖先了,陳家在陳惇手上落魄了,但是祖先輝煌過,大大小小十幾個牌子被重新擦拭供養。

尚薇跟普通的孩提一樣,喜歡用金箔紙折成飛蛾、蝴蝶、螞蚱等形狀的飾物,插在頭上,用于烘托喜慶氣氛,名為戴“鬧嚷嚷”。鬧嚷嚷這東西比的就是誰家心靈手巧,所以雖然陳惇買了許多金箔紙,但拿著剪子抓耳撓腮,最后在尚薇期盼的目光中做出了蜈蚣模樣來,彎彎曲曲的幾十只腳,戴在尚薇頭上,把旁的孩子都嚇跑了。

當然,這里的金箔紙可不是用黃金做的,而是用鋁、錫和一定比例的黃銅加工而成的,價格便宜到家家戶戶都能用上。

吃東西也有講究,要吃五辛盤,這東西還有個名字就叫春盤,蘇軾在《浣溪沙》里就寫到:“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契丹人耶律楚材也寫過:“昨朝春日偶然忘,試作春盤我一嘗。木案初開銀線亂,砂瓶煮熟藉絲長。勻和豌豆搡蔥白,細剪萎蒿點韭黃。”

春盤里的才都是普通的菜,蔥、蒜、韭、蓼蒿、芥,甚至還有幾味野菜,取的是“接春嘗新”的意思,不過陳惇夾了兩筷子,在盤里挑來揀去的,實在不愛吃,因為這東西是隔壁贈送過來的,味道調拌地不太好。

不過喝了兩杯屠蘇酒,倒是讓人覺得舒坦,陳惇笑道:“文長說是要來,我怕這幾壇子酒都不夠他喝的。”

“不夠還有,”陳溫對徐文長的到來表示雙手歡迎:“我還買了幾種酒,不止香雪。”

徐渭比較喜歡紹興自產的香雪酒,不過其他酒也來者不拒。當然陳溫其實不知道,陳惇買來的“屠蘇酒”,不是真的屠蘇酒而是名酒,只不過裝在了普通酒壇中,貼上了屠蘇酒的名字。陳惇買的酒叫雜糧酒,名字賤;但流傳到后世可就不是這么個叫法了,說出來你就知道——五糧液。此酒兩名,文人雅士稱之為“姚子雪曲”,下層人民都叫“雜糧酒”,這就是后世五糧液的前身。

這酒濃香爽滑,口感清冽,實在是酒中的上品,算是陳溫這樣很少飲酒的人,喝了也覺得不錯,這幾天家中的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都是這父子倆的功勞。

至于為什么陳惇買了好酒卻不敢明說,因為陳溫到現在還不知道陳惇已經脫離了貧窮的隊伍,邁向中產階級甚至富有的小資產階級行列了,他知道《白蛇傳》,但是陳惇早已明說,這個故事是從夢龍公子那里聽來的,陳溫就一直認為夢龍公子是徐渭,對徐渭的才華大加贊服。

“咚咚咚——”有人敲門了。

不過打開門并不是徐渭,而是提著大包小包禮物的藍道行。這家伙二話不說先給陳惇磕了兩個頭,不過說出的話卻讓陳惇氣死:“惇哥兒,我聞到了好酒的味道!”

不知道藍道行的鼻子是怎么長的,哪兒有美酒他第一個聞到。這家伙像個牛皮糖似的,陳惇不過是指點了幾天,他蹬鼻子上臉非要拜陳惇為師,陳惇雖然不肯當他的老師,不過還是教了他許多察言觀色的本事。至于為什么陳惇能瞧上他,因為陳惇發現這個人心寬,能賺錢他就賺,被人揭穿了也不惱,嘻嘻哈哈不生氣不計較。不能說是粗中有細,但是心中卻有定見。

這是個有意思的人,陳惇覺得有意思,他喜歡和有意思的人打交道。

“惇哥兒,我現在十句里,能有五句都說中了!”藍道行興奮道:“每天來算的人越來越多,我就按你說的,只算三卦!”

算命這個東西,需要豐富的經驗,和經驗總結出來的理論指導,陳惇就叫他每天坐在攤子前面觀察,觀察世人百態,藍道行很快摸出一點心得來,陳惇聽了就道:“每天三卦是對的,算多了你就要露陷了,而且三個人是你觀察好的人,你能說得更準。”

算命是一種職業,因為是根據客戶的心理需求,說出他們想要聽到的東西。只要不以此設局行騙,陳惇認為就沒有問題。

不一會兒成遠和有才也來了,再過了一會兒徐渭才大搖大擺走來,不同于別人的是,徐渭的禮物是二兩毛豆,為此他振振有詞:“你家里肯定什么都不缺,我想來想去,只有喝酒時候,缺二兩下酒的毛豆!”

面對徐渭的無賴,陳惇也無可奈何,不過這家伙帶來了杜十娘戲曲完稿,總算是聽從了陳惇的話,沒有添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兩人喝了一會兒酒,坐在院子里看著成遠他們放鞭炮,“孫世貴跟我說,”徐渭道:“如今京師盜版橫行,各種亂象,說起來憋了一肚子氣,幾乎要魔怔了。”

這一次去京城,最讓孫世貴受不了的是京城的出版業亂象太多,以前誰的書火了,一堆冒名頂替的就出現了,直接盜用別人的筆名,臉都不紅的,后來弘治年間出了個案子,有個人寫了本書,被盜用了名字,但是這人背景大得很,許多書坊踢到了鐵板,直接就給關閉了,從那以后算是好了許多,在沒弄清楚來歷之前,不敢盜用別人的筆名。

但是不妨他們還有更卑劣的手法,一群書商抓住這個主題,一時間《白蛇傳說》、《白蛇奇聞》、《白蛇風月記》滿天亂飛,市面上全是此類,打著白蛇的名頭,寫著誨淫誨盜的東西,沒人會編新的,于是這些人就互相抄襲,讓這類書的質量更加慘不忍睹。

還有更奇葩的,有一家書坊打出了《四蛇記》,里面分別有黑蛇、青蛇、白蛇和灰蛇傳說,扔到市場上去賣。不知道的還以為《白蛇傳》又出了三部,高興壞了,立刻掏錢去買。還有人東拼西湊,弄出一本古代神話大觀,講的無非是盤古開辟、夸父逐日、女媧奔月這樣耳熟能詳的故事,用白話文講了一遍,偏偏銷量還不錯。

對于這種蹭熱度的法子,陳惇也覺得好笑,而徐渭又道:“孫世貴這次回來,紹興大街小巷都在盯他,想要知道夢龍公子究竟是誰。”

孫世貴這次專門從京城趕回來,就是要向陳惇約稿,白蛇傳在京師遇到了最大限度的盜版,北京書肆的來頭都大得很,隨隨便便打壓毫無根基的吳鉤書坊,甚至在《白蛇傳》大火之后,孫世貴還遇到了一次驚險的綁架,對方要從他口中問出夢龍公子的來歷。

孫世貴一回到紹興,前后被無數人盯住了,根本不敢來見陳惇,只能去徐渭那里,當然也有人懷疑夢龍公子就是徐渭,但是徐渭早就放出話了,他是狂人一個,戲曲上敢署名,沒道理話本上不敢用真名。

“杜十娘要是還用夢龍公子的名字。”陳惇笑道:“孫老板怕是要永無寧日了。要不然我換一個筆名?”

“還是別,”徐渭道:“你換了他們也知道是你寫的,你的文章有自己的風格。”

“那我要是制藝呢,”陳惇道:“也能一眼看出來嗎?”

“制藝?”徐渭驚訝道:“你準備應試了?”

陳惇點了一下頭:“一個月后,就參加縣試。”

徐渭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只道:“考吧,考吧。”

陳惇最見不得他因為科考失利而黯然銷魂的模樣,怒道:“你這家伙,是什么態度?難道不想我考中,超過你嗎?”

“我只盼你不是我這樣久試不第的命運,”徐渭大口喝起酒來,舌頭也不靈活了:“我生在官宦之家,長在文運之鄉,從小視富貴功名如探囊取物,奈何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苦熬了十幾年,還是個秀才,當年有人給我批命,說我才高八斗,卻非科第名臣,我不信,現在不由得我不信啊!”

徐渭的文章陳惇也曾經看過,不得不說,他的文章寫得那叫一個無可挑剔,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考不上,這難道真的是命?陳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陳惇害怕碰到他的傷疤,更怕揭開這傷疤之后看到的是一層又一層傷疤。

沒想到徐渭忽然怒瞪他:“你不是說你不想科考嗎?你怎么話說出來當放屁呢?”

“我原是想經商來著,”陳惇摸了摸鼻子道:“但是經商只能讓我解除生存問題,卻不會讓我活得尊嚴,尊嚴要靠自己去爭取……當然我不能忘了我的初心,我的初心還是賺錢享受,所以我決定,考到舉人就罷手。”

徐渭一口酒噴了出來,盯著陳惇,仿佛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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