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元紅
- 明朝當官那些年
- 驚年渡
- 2219字
- 2018-12-05 18:55:00
陳惇從徐渭家里出來,卻被人攔住了:“小官人,我們管家請您賞臉吃飯啊。”
陳惇看著眼前兇神惡煞的七八個壯漢,知道這飯是非吃不可了,倒也沒有反抗:“看來沈管家真是堅持,屢次三番紆尊降貴的,比劉備還要誠心呢。”
見他點頭答應,這幾人頓時大喜起來,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抬轎子,恭請陳惇坐上了,一路風馳電掣一般地往酒樓雅座開去。
陳惇自然不是個受人脅迫的人,他之所以要去見見沈長興,無非是因為他發現了祖田補交稅額的這個事情上,明顯有動手腳的蛛絲馬跡,而一切的線索,又漸漸指向了這個人罷了。
轎子停下來,一眾人簇擁著陳惇進了一個地方,這地方內里幽靜,卻花草繁茂,清新雅致,似是個別院。里面漸漸有絲竹管弦之聲響起,有如春風拂面一般。
“沈老板好雅興啊。”陳惇看到沈長興就道。
沈長興自己也有許多產業,不在沈府的時候,更容易稱呼一聲沈老板。而沈長興聲雄氣壯地哈哈大笑起來,“陳小官人,久別無恙啊。”
陳惇面子上還要同他虛與委蛇一番,“沈老板屢次相邀,盛情難卻啊,陳惇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難逃沈老板法眼。”
“小官人說的什么話,”沈長興道:“如今小官人是紹興城里家家戶戶口中的大才子,名聲都要和徐文長比肩了,哪里需要打聽。”
陳惇皮肉上笑了一下,由著沈長興給他倒了一杯酒。
“元紅啊,好酒。”陳惇也不推辭,一飲而盡,由衷稱贊道:“這酒的年份可不止三十年。”
沈長興大笑道:“足足五十年的陳釀!爺爺埋在樹底下,曾孫出世了才取出來!”
紹興人的花雕天下聞名,其中知名就是狀元紅和女兒紅了,紹興人家生了孩子,不論男女,都往地下埋壇酒,女兒出嫁了取出來喝的就是女兒紅,兒子將來金榜題名了更是風光,稱作狀元紅。雖然紹興家家戶戶都能做酒,但因為是家庭制作,沒什么完善理論和指導,做酒全憑感覺,質量也不一樣,有好有差。但是陳惇喝到的這一壇元紅,入口綿柔,沉香浸潤,細品之下酸甜苦辛鮮澀六味俱全,是極為難得的佳釀了。
“不敢當沈老板的好酒啊。”陳惇就道:“這酒,咱們紹興家家視若珍寶,當逢盛會,才取出來盡興。現在沈老板卻拿來招待我,真是糟蹋了佳釀啊。”
“這酒能被小老弟你喝,是它的福分。”沈長興也端起酒盞,輕啜一口道:“更何況這酒名叫狀元紅,像小老弟這樣日后一定會大魁天下的人,早晚都會喝上一壇的,我這算是早一步預祝罷了。”
“大魁天下?”陳惇忍不住笑道:“我會有金榜題名的一天——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曹老爺對小老弟你可謂是青眼有加,這縣試頭名,定然是你的囊中之物。他沒有看錯,我敢說這紹興城里,比小老弟你聰明穎悟的,也沒有了。”沈長興就道:“洪家班和小桃的案子,我沈長興服了,想來以你的人才,將來飛黃騰達,真是指日可待。”
陳惇就道:“我還沒有縣試,沈老板仿佛已經料到了金榜題名的一天,真是慚愧。”
縣試“內定”案首,其實也不算什么,甚至府試都有內定的傳統。在弘治以前,主考官不會避諱對某個考生的喜愛之情,甚至有暗中許諾,點人為魁首之事。但是唐寅這個案子發出來之后,主考官就不能與考生親近了,但這不限于縣試——一縣之地,縣太爺就是龍頭老大,他看上誰,想讓誰通過考試,甚至點誰為案首,都是應該的。
“至于沈老板說,我在小桃的案子上出力,”陳惇就道:“不過是為了顯示聰明罷了,沈老爺和曹知縣不嫌我惹事添麻煩,已經算是對我的寬容了。就是不知道您說的洪家班的案子和我有什么干系,硬說有的話,大概是當日我誤打誤撞,把這案子牽扯出來了,這和聰明穎悟不掛鉤吧?”
沈長興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是這個反應,也是一笑:“小老弟這么說,當是如此,當是如此。”
說完端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感謝小老弟那一日保全了我們沈府的臉面啊。我也自理一杯,不,我自理三杯。”
陳惇看著伸過來的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這就進正題了,沈長興知道他在金珠案上究竟查到了哪一步,當然這是他讓沈長興知道的。沈長興這些日子不說是寢食難安,也該是坐臥不寧。即算料理了王姨娘的事情,但他不清楚陳惇抓到了多少把柄,只見他三杯酒喝下去,一抬手,身后的親信便從懷里掏出個硬邦邦的紙袋來,放在了他的手上。
沈長興又將那袋子裝在桌上,輕輕推到陳惇面前道:“請。”
陳惇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照他說的打開紙袋,一看竟是一摞大興錢莊的銀票,一共六張,一張五百兩紋銀。
“這是什么意思?”陳惇道。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報,”沈長興面不改色:“這點錢算不了什么,小老弟如果有什么事,也只管講出來,我自然會盡力去辦。”
“我倒真還有一件事情,遇到了難處。”陳惇就道:“前些日子,督糧道的人來,說我家祖田要補交廣畝稅,共計稅額二千余兩。沈府想來是最清楚的吧?”
“好教小老弟知道,這里頭的二千兩銀子,就是督糧道應該收走的稅額。”沈長興一彈紙袋,道:“如今原封不動,送還給小老弟,剩下的,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小老弟務必收下啊。”
陳惇目光一凌。
沈長興把陳家祖田應繳的廣畝稅退了回來——不,陳惇根本沒有掏一文錢,這筆錢是沈炎替他們繳納上去的,而沈炎那一日見他,并沒有追究這錢,甚至明說了不用還,以資學費的話來,所以這錢根本沒有被收上去,而是轉了幾道,讓沈長興拿來做了人情!
一來一去,陳惇應繳的稅額沒有拖欠,甚至白得了三千兩銀子的巨款,陳惇理應高興。但是他無比清楚,沈長興根本就是將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因為其他托寄在沈府名下的田產,全都沒查出問題來,只有陳惇家里的祖田莫名其妙地要補交稅額,一日都沒有拖延,沈府立刻就將拖欠的銀兩交齊了,一下把陳惇架在了火上烤。
現在果然證實了陳惇的猜測,這根本就是沈長興導演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