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聞著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洪喆就感覺胃開始不舒服，強忍著轉過身，就見那羅文綱已經從馬車下面爬出來，一臉緊張和興奮地跑過來，大喊道：“死了嗎？都死了嗎？”

洪喆不理他，徑直上了車，剛要甩鞭子，羅文綱在后面叫了起來，“壯士留步！”

洪喆還是不理他，直接一鞭子抽在公馬腦門上。那公馬嚇了一跳，撒腿向前跑去。

“壯士……”羅文綱又喊了一聲，隨即拔腿飛奔追來。然后往車上一蹦，坐到洪喆身邊，雙手抱拳道：“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壯士……這是要回去報案嗎？”

“你出門不帶腦子的嗎？現在回去報案就不怕再被人半路攔截？就不怕北山大營里還有天順會的人？趕緊去當你的昌河縣知縣，到時候升了堂有衙役在身邊護著，就沒人敢打你主意了，懂？”

呃……

羅文綱張了張嘴，隨即點點頭：“懂了！”

“還有，我就一平頭老百姓，不想牽扯進這種事情里面。你以后要是報案千萬別把我說出來，就當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懂？”

呃……

羅文綱又張了張嘴，然后點點頭，“懂了……”

呼！

洪喆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抹腦門上的虛汗，又扭頭朝后面看了一眼，見山道上沒有人影出現，一顆心才算放進了肚子里面。

“可是……”羅文綱想了想，道：“我乃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到時候又怎么解釋擊殺了這四個逆賊呢？”

“你就說某某大俠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反正嘴長在你身上，隨便怎么說都行。但是記住，我什么都沒看見，一切都是在樹林子里發生的，而我則在林子外邊，懂？”

“懂懂懂！”羅文綱連連點頭。

看了他一眼，洪喆又道：“現在你就可以琢磨了，等到了昌河縣衙就照著你琢磨好的說，明白了嗎？”

“呃，明白了。”羅文綱立刻仰起腦袋，兩眼望天，嘴里開始念念有詞……

洪喆搖搖頭，也無力吐槽這個書呆子了。

馬車一路向前行去，中午時分終于上了官道。這個時候羅文綱似乎編好了故事，不再念念有詞，低著頭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忽然雙手抱拳，一本正經地道：“壯士……”

“別叫我壯士，我姓洪。”

“洪壯士……”

洪喆閉閉眼，扭過頭，看著羅文綱那雙濃得有些過分的眉毛，說道：“我姓洪名喆，字雙喜。你怎么叫都行，就是別再叫壯士這兩個字了。我當不起，也不敢當！”

“呃，那好吧……”羅文綱點點頭，又道：“我就叫你雙喜，怎么樣？”

洪喆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官兒，我是老百姓，這么稱呼不妥吧。”

“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吶，就如……生我養我的父母一般，怎能不親密無間呢？”羅文綱非常認真地說道。

洪喆算是徹底服了，嘆了口氣道：“你要是真這么認為的話，那就這么叫吧。”

嘿嘿！

羅文綱笑了起來，一雙濃眉上下跳動，看著極有喜感，“在下姓羅名文綱，字鵬舉。雙喜若是不嫌棄，也可叫我的字號。”

鵬舉？

洪喆扭頭打量羅文綱，忍不住一笑，“還好你不姓岳。”

“我的確不姓岳。”羅文綱又非常認真地回答。

“羅鵬舉，你……好歹也是個官兒，怎么落魄到這種地步？”洪喆終于忍不住問了一聲：“是沒人愿意給你錢，還是你自己不肯收？”

“自然是我潔身自好。”

“那你就沒想過自己可能餓死在半路上？”

“想過，但我的運氣應該沒這么差。這不就碰上了雙喜你了么，當真天意也。”

洪喆心想也是，又給你吃喝又救你一條命，當真就如老天爺刻意安排好的一樣。既然如此，那就送佛送到西吧。

于是拿出錢袋子，從里面抽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羅文綱。

“新官上任未必能馬上領到俸祿，衙門里各種開銷打點又必不可少。要讓手下人盡心辦事，你這個大老爺是不能太摳門的。這錢你拿著，就當我借你的，以后領了俸祿再還我也不遲。”

羅文綱愣了一下，隨即雙手接過銀票，小心翼翼地在懷里揣好，然后點點頭，“好的！”

洪喆打量他，笑道：“你倒是不跟我客氣啊。”

“雙喜乃我救命恩人，就如親人一般，親人之間自然不用客氣。”

哈哈！

洪喆大笑起來，隨即收住笑聲，看了羅文綱一眼，問道：“你……不會家里什么人都沒有了吧？”

羅文綱面色微寒，幽幽地道：“我乃家中獨子，三年前父母便已去世。此番丁憂期滿，才赴任昌河縣知縣。”

哦！

洪喆點點頭，心想難怪他都三十出頭了，敢情在家里守孝了三年。

“如今像你這種潔身自好的官兒很少了，你做昌河縣知縣，倒是當地百姓的幸事。只是……”洪喆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你書生意氣太重，怕是會得罪不少人。所以，遇事也要多考慮考慮變通之法。”

呵呵！

羅文綱輕輕一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這一瞬間，洪喆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這個書呆子。因為他的笑容里帶著幾分殺伐之氣，有一種一往無前，摧枯拉朽的氣勢。

這種人，但凡給他機會，必能建功立業。

當然，這也需要運氣，要不然就他這脾性，知縣能做到老死。

“雙喜，你的話對別人有用，對我……”羅文綱微微搖了搖頭，“我若是講那變通之法，也不用靠著一雙腳走到這里來了。正所謂學如逆水行舟，做官也是一樣。如果大家都挑那捷徑去走，順水而行，這世道只會越來越差，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換了之前，洪喆可能又會罵一聲書呆子。但是現在，他只能佩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