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黃昏顯得很長，平時早就應該關市的馬市現在還有不少人沒走。

大昌王朝從太祖武帝開始鼓勵民間養馬，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各地的馬市已經相當繁榮。

不過昌南各路的馬大多只適合用來拉運貨物，這種馬個子中等，體力耐力以及奔跑能力相對來說都比較平均。

但拉貨的馬也不便宜，七八十兩一匹是行情價。就算是老弱病殘，也很少有低于四五十兩的。

當然，如果這馬快要死了，只能當肉價賣那是另外一回事。

洪喆現在要找的就是這種馬。但是和盧有福兩人在馬市里走了一遭之后，別說要死的馬，就連感冒打噴嚏的馬也沒看見一匹。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很多賣馬的人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洪喆知道如果再不用點手段的話，今天買馬的計劃就要落空，于是轉身往之前看過的一匹母馬走去。

這馬七歲多一點，還是壯年。

通常情況下母馬要比公馬貴一些，如果沒什么毛病的話，九十兩是基本價。但是這匹馬因為瘸了一條后腿，所以馬主打了個對折，只賣四十五兩銀子。

因為馬還很年輕，問價的人倒是不少。不過看過這馬走路的姿態后，就沒有一個人愿意買了。

因為即便是瘸腿馬，如果走路能保持重心穩定的話，那么拉車其實也沒什么大問題，無非慢點罷了。

但是這匹馬走起來歪歪斜斜的，根本就不在一條直線上，所以沒人有這個勇氣駕馭它。

不過馬主卻不著急，似乎篤定總會賣出去一樣，無論別人怎么壓價都不理會，咬定了四十五兩銀子不松口。

洪喆到了母馬跟前，先用目光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后就問：“你的腿怎么瘸的？”

母馬的眼睛里閃出驚異之色，顯然沒料到洪喆居然能跟她溝通，遲疑了一下說：“是……是被主人給打斷的。”

洪喆扭頭看了馬主一眼。

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身材結實，皮膚黝黑，臉上的橫肉一抖一抖的，瞧著就是個不太好惹的人。

“主人脾氣暴躁，稍有不如意就會打我……”母馬幽幽地道：“這次把我腿打壞了，見治不好就打算把我賣掉。”

“原來如此。”洪喆微微點頭，又道：“你的腿我能治，你愿意跟我走嗎？”

“當真？”母馬的眼睛亮了起來。

“當真！”洪喆非常認真地點點頭，“不過我沒那么多錢買你，所以需要你來演一出戲。”

“你要我裝死？”雌性動物總是要聰明一些，母馬立刻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裝死倒不用，裝成快死的樣子就行了。”

“好！”母馬點頭，“現在就開始嗎？”

“等等……”洪喆轉身對馬主道：“這位大哥，你這馬看著快要不行了啊。”

馬主臉上橫肉一抖眉頭一皺，冷冷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出它要不行了？”

呵呵！

洪喆笑了起來，說：“別生氣，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句。趁它沒發病，你趕緊帶它走。要不然被人看見，別說四十五兩，四兩五都沒人敢要了。”

“你放屁！”馬主一下就蹦起來，揮舞著手里的馬鞭就想抽人。盧有福挺身而出，擋在洪喆身前，“不許動手！你敢碰我家少爺一下，我就跟你拼命！”

“呸！就他這副打扮還少爺？”馬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鞭子便指到了盧有福鼻子上，“趕緊給我滾，再敢啰嗦，小心……”

噗通！

話音未落，母馬就倒在了地上。

隨即四肢抽搐，渾身發抖，口中發出陣陣悲鳴之色。不一會兒，嘴角居然已經有白沫流出……

這下馬主傻眼了，立馬撲到了馬身上，驚慌地喊：“怎么了翠花……趕緊起來啊……快起來，聽見沒有！”

這時，旁邊便有人圍了過來，其中就有之前出過價想買這匹馬的人，見狀全都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嚷嚷道：“活該，剛才叫你便宜點賣死都不肯，現在送我都不要了。”

“是啊，現在只能當肉吃了。不過這馬像是得了什么急癥，萬一會傳染人還是不吃為妙。”

“吃什么肉啊，趕緊挖坑埋了吧。”

人心就是如此，落井下石那是一個比一個厲害，直把那馬主說的六神無主，心慌氣短。

這人一急便容易出錯，也容易走極端。

馬主原本就是性情暴烈之人，此刻一腔怨氣就撒到了洪喆身上。突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洪喆的衣領，大喊道：“都是你咒我的馬，現在馬要死了，你賠我銀子！”

哄——！

人群一下就炸了。

“沒你這么耍無賴的吧，人家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卻要訛人家錢？”

“真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你還要不要臉皮了？”

“這位小哥，別怕他。真要打官司的話，我們幫你作證！”

“對對，我們都幫你當證人，絕不能被這種惡人嚇倒！”

見起了眾怒，馬主又慌了，忽然松開洪喆，轉身沖到母馬跟前，揚起手里的鞭子就狠狠地抽了下去：“你個賤貨給我起來，起來——！”

噼里啪啦一通抽，馬身上立刻現出無數條鞭印。

母馬原本只是裝病，這下可是真疼了，渾身直打哆嗦，連叫聲都走調了。

洪喆微微皺眉，伸手抓住馬主的手腕，說道：“行了，我賠你錢就是，別再打它了。”

“賠多少？”馬主立馬就問。

對于洪喆來說當然是越少越好，但想想自己的手段并不光明，這馬說白了也是因為他而挨打，于是便道：“我身上就帶了三十兩銀子，你要的話都拿去。不過錢給了你，馬就歸我了。”

“馬自然會給你，但是三十兩……”馬主撇撇嘴，“太少了點吧。”

“少什么少啊，你這馬現在當肉價賣都沒三十兩！”有人實在看不過去，大喊道。

其他圍觀者也紛紛呼應，全都是讓洪喆不要妥協的。

關鍵時刻，盧有福送上了最后的助攻。

老頭一把拽住洪喆的胳膊，大聲說道：“少爺，絕不能給他銀子，咱們走！”

見洪喆要被拽走，馬主慌忙抓住了他的另一條胳膊，結巴道：“要，要不再，再加一點？”

“加個屁啊加！”盧有福看似在拽洪喆，可其實卻把他又給推了回去，“馬肉哪里不能買，走！”

“行，三十就三十。”馬主終于撐不住了，哀嚎一聲：“快，快給錢！”

唉……

洪喆裝作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了盧有福一眼，示意他松手，老頭立刻配合地閃到一邊。然后又看了馬主一眼，對方連忙也把手松開。

從錢袋子里掏出幾張銀票遞了過去。

馬主一把抓過，數了數正好三十兩，不禁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恨恨地瞪了洪喆一眼，道：“現在馬是你的了。”

洪喆走到母馬身邊，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臉，“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終于能擺脫他了，我現在很開心。”母馬說道。

洪喆微微點頭，“能起來走嗎？”

“能。”

“那咱們走吧。”說著話，洪喆便直起身向外走去。

那母馬打了個響鼻也翻身站了起來，然后邁開小碎步，歪歪斜斜地追了上去。

這下看熱鬧的人都驚了，有人就喊：“有意思誒，怎么換了個主人立刻就能起來走路了呢？”

“莫不是這馬原本就沒病？故意想甩掉前主人？”

“你這說的也太邪乎了，我看只是碰巧了而已。”

七嘴八舌中，原先那馬主又急了。撒腿追上洪喆，大喊道：“你給我站住！”

“還有何事？”洪喆扭臉看他。

“你，你騙我的馬！”

“騙你的馬？“洪喆微微一笑，“明明是你要我賠錢買下這匹馬，怎么又變成我騙你了？”

“我不管，反正現在這馬沒毛病了，我就不賣了！”說著話，馬主伸手就要去抓馬的韁繩，被洪喆用胳膊輕輕一擋，頓時就倒退出去好幾步遠。

“做人可以無恥，但是做買賣不能不講信用。這么多人看見我買下這匹馬，你覺得你還能反悔嗎？”洪喆沉下臉，一字一句地道：“再要無理取鬧，小心我拉你去見官！”

“我和你拼了！”馬主真是個混不吝，明明已經察覺出自己不是洪喆的對手，卻還是硬著頭皮沖了上來。

啪！

就聽一聲響亮，那母馬撩起瘸了的那條后腿踢在他胸口上，頓時整個人向后飛去，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一堆馬糞上面。

嘩——！

人群又炸了，全都拍手稱快。

盧有福樂不可支，上來抓住韁繩，對洪喆道：“如果你還要買輛馬車的話，那我先帶它回去。”

洪喆點點頭，用目光告訴母馬：“有福叔是自家人，你先跟他走吧。”

“是，主人。”母馬乖巧答應，然后伸出舌頭在老頭臉上舔了一下。

盧有福哈哈大笑，拉著母馬一溜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