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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行軍

  • 崇禎故事
  • 青瀅
  • 5212字
  • 2018-11-03 17:37:08

九、行軍

天色尚未明,野地里籠罩濃濃的霧藹,經過一夜的休息,俘人們已經起來打點行裝了,埋鍋做飯的柴火在灰朦朦的霧氣中映出一抹彤紅,人聲、馬聲、兵甲聲混雜在一起,給這個寒冬的清晨帶來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息。

楊銘醒來時,王成和那小娘子都已經起床了,他剛一離寢,小娘子便雙手捧了一個盛好熱水的銅盆,盈盈地走上前來,微笑說道:“將軍,請洗漱。”

銅盆邊沿搭了一塊當作毛巾的白布,雖然比較陳舊,但看起來還挺干凈的,顯然是細心漿洗過,小娘子一雙素手十指如蔥,稍有一些凍傷的痕跡,仍掩不住纖秀柔美。

“哦,不必。這個……我先刷下牙。”楊銘頭一回被女人這樣服侍,頗有一些不自在的感覺,心里對那小娘子不由生出一份感激。

他從行軍袋里取出牙刷、牙膏,擰開一瓶純凈水,仰頭喝了幾口就開始刷牙,頓時滿嘴泡沫,小娘子見狀,急忙放下銅盆,換了一個瓦罐近前侍候。

雖然生活條件差點,但被人服侍的感覺還是挺舒服的,事已至此,楊銘也就不再客氣了,由小娘子服侍刷完牙,又拿出自己的毛巾洗臉。

“將軍,您方才所用牙刷可是象牙柄?”小娘子在他面前端捧銅盆熱水,輕聲問道。

“象牙柄?”楊銘起初有一些不解,但隨即就明白了。牙刷在明代是比較普及的生活用具,一般人家大多是用木柄的,而那些追求精致生活的富貴人家,則有用骨柄和象牙柄的,雖然他剛才使用的只是一枝普通的乳白色廉價牙刷,但牙刷柄的塑料材質顯然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從未見過的,若硬要比擬,也只有象牙似乎比較相近。

“哦,不是,就是一般的牙刷了——你要是喜歡,我送你一支。”

“將軍大恩大德,奴家哪敢用這么貴重的東西。”小娘子聲音中透出一絲柔柔的輕笑。

楊銘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卻見這女子眼如秋水,面容瑩潤如玉,竟是活脫脫一個端莊俏麗的美人兒,經過一夜的飲食休息和早晨的梳洗裝扮,與昨日俘人堆里風塵仆仆的難民形象已是天上地下之別了。

那小娘子顯然也察覺到了對面的目光,卻并不躲避,嘴角呡出一抹笑容,眼睛里波光流動,嫣然回視,雙方視線相觸,楊銘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收拾心神,擦了一把臉,放下毛巾說:“多謝了,不知小娘子怎么稱呼?”

“奴家姓許,單字一個瑩,風清月瑩的瑩。”

“風清月瑩,天然標韻,自是閨房之秀。”宋代李之儀的這首《鵲橋仙》楊銘倒是記得幾句,隨口就吟誦了出來。

“妾身蒲柳之姿,實不敢當此……”小娘子的目光突然黯淡下來,微一躬身,端著銅盆退下了。

見此情形,楊銘愣了愣,感覺自己的言語似乎有些唐突了,但也沒空多想這些,他挎上步槍,掀開簾子出了帳篷。

清晨的冷風撲面而來,剛剛沾過水的臉上一陣凜冽的寒意,帳篷外,范同舟、丁有三等人已佇立等候多時了,見他出來,齊齊上前抱拳道:“將軍,早。”

楊銘微一頷首,說:“各位早,隊伍準備的如何了?”

丁有三答道:“帳篷輜重器具正在收拾,待吃過飯就可以開撥了。”

“大家辛苦了。軍戎大事,請各位務必約束所部人員,按部就班,不得有誤!”楊銘拱了拱手,沉聲說道。

“是!”眾人一起抱拳應喏。

趁隊伍吃飯和整裝的時間,楊銘也匆匆收拾自己的裝備,他清理了悍馬車后廂里的彈藥,將悍馬車用硬連接掛到重卡后面,再將M777榴炮彈掛在悍馬之后。悍馬車是全時四驅系統,拖車時必須處于發動狀態,否則會損壞變速箱,至于打方向盤則并非絕對需要,把車發動掛空檔硬拖個幾十里也不要緊,但若能有人在車上打方向盤會更省力一些,對輪胎的磨損也更小一些,楊銘打算把這活交給王成來干,他發動悍馬車,一邊示范一邊反復叮囑。

“你啥都別管,前面的車往這邊轉彎,你就把方向盤往這邊轉一點,彎轉的大,你就多轉一點,彎轉的小,你就少轉一點。等彎轉過了,直了,你就把方向盤轉回原位打直,原位……就是這樣,對,這樣就是回到原位了。”

“記住,別的地方啥也別碰,要是實在搞不好,你就干脆把方向盤打直,寧可不轉方向盤,也要打直!”

楊銘講得滿頭大汗,王成聽的也是一頭霧水。

“聽明白了嗎?”

王成瞪大眼睛不敢吭聲。

“咳咳,要不你就別管了,就讓它打直,別碰方向盤。”楊銘無奈地說。

“將軍,奴家看到您轉動這個圓盤……方向盤的時候,車輪也在隨之偏轉,是嗎?”一旁抱著孩子看熱鬧的許瑩突然問道。

“正是!就是這樣,轉彎的時候車輪要同方向偏一偏。”

“是!但是轉彎完了直行的時候,必須要把車輪弄正,不然就擰著了。”許瑩看向楊銘,眼睛撲閃撲閃的。

“就是這樣!”楊銘覺得這小娘子不僅人漂亮,腦子也挺聰明的。

“那么,將軍,奴家可不可以坐在旁邊,幫襯提醒王小公子?”

“那敢情好,你坐車上也省得孩子吹風受寒。”楊銘松了口氣,感到稍微有一點信心了。

“請將軍放心,奴家在旁邊,雖不敢說完全無誤,但決不致出大錯。”許瑩很自信地說。

“好,我相信你們。”

重卡發動了,隨著引擎的轟鳴,M977的優良越野性能在17世紀的華北大地上充分展現了。掛上最低檔,重卡拖掛悍馬車和M777榴彈炮緩慢前行,車后跟隨一千多人的隊伍,按照前一晚商定的計劃,隊伍已經排好了序列,前鋒、兩側、后衛由披甲軍士帶領民壯們組成,中間是婦孺和輜重。

“前方二十里便是順義城。”范同舟坐在重卡副駕駛位置,臉上混雜興奮和不安的神色說道。

“順義城有虜兵千余人把守,領頭者是虜酋天聰汗的長子豪格貝勒。”

“虜兵以順義為基地,四處擄來的人口、財帛、糧草、物資,皆集于此,逐次北運。”

范同舟是從順義城里逃出來的,對城中情形所知甚詳,這些情況他在昨日其實早已跟楊銘說過,此時仍在復述,不知是在提醒對方注意敵情,還是在壓抑自己心中的緊張。

楊銘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摸出香煙,抽出一支自己叼上,又遞了一支給范同舟。

范同舟接過香煙仔細打量,只見潔白細長的煙卷飽滿而光滑,尾部的過濾嘴和煙桿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拈在手里像是一件藝術品,真不知這玩意產出何地,又是怎么制出來的。

“叮”的一聲,ZIPPO打火機冒出火苗遞到面前,他湊上去點燃香煙,一口吸下,頓覺全身一陣舒爽,煙霧在肺腑里循環幾圈,隨著一聲長嘆緩緩地吐出來,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

一個多月前,后金軍兵臨城下,順義知縣趙暉中帶領生員們出城投降,范同舟雖極力反對,但獨木難撐,只能自己一家幾口人守在家里,緊閉宅門,若敵兵上門來騷擾淫掠,就打算全家自盡殉國了。所幸豪格大軍入城之后,倒還軍紀嚴明,并不像在其他地方那樣大肆掠劫,城中百姓尚可以茍且偷安。

范同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獨善其身了,誰知城中的那些生員們卻不放過他,一定要拉他一起背鍋,共同給豪格上謝表。范同舟不肯,有人就威脅要向后金軍告發他心懷異志,情急之下,他只得拋家棄口,尋個機會逃出城去,可沒想到還是被敵人擄獲了。

作為有功名在身的大明讀書人,再度陷身虜手,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回到順義城最后看一眼妻兒——如果她們還在的話,就一死以謝君王了,沒想到半路橫空殺出一個楊銘,不知憑借什么神兵利器,有如天兵天將下凡一般,居然單槍匹馬殺退了近二百虜兵,救回了自己和俘人們。經過大明和后金十幾年來的交戰,那些剃著金錢鼠尾辮子的八旗兵,在漢人眼里幾乎成了戰無不勝的代名詞,一個韃子兵,十個明兵也不敢擋其鋒,可是這楊銘……這一切太虛幻、太不真實了。

范同舟心里思緒翻騰,一旁的楊銘卻似乎滿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一邊開車,一邊悠然地吸香煙,駕駛室里煙霧繚繞,沐浴在空調口送出的暖風里,感覺比睡袋還要舒服。范同舟見他按了一下車門上的什么東西,那水晶般清澈透亮的車窗就降了下來,一陣清新的冷風吹進駕駛室,煙霧從車窗縫隙冉冉飄散,看著他淡定的神情,范同舟緊張不安的內心也漸漸平復了一些。

卡車兩旁各有兩名騎馬的軍士隨行,他們是專門負責警戒和聯絡的,楊銘以最慢的速度開車,每小時不到15公里,但是比起后面隊伍每小時4公里的行進速度還是顯得太快了,他行駛一段時間就得停一會,以免和大部隊距離拉得太遠失去照應。

“虜兵哨騎!”外面的軍士突然大聲喊叫起來,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栗。

從車窗往外看去,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早晨的濃霧大半散去,大約兩里地之外的樹林前,兩騎后金兵佇馬而立,朝卡車的方向眺望。

楊銘輕踩剎車,慢慢將車停了下來,軍士臉上掩飾不住的恐懼,策馬湊近車窗問道:“將軍,怎么辦?”

“不要慌,等后面的人跟上來再說。”

很快,大隊人馬便跟上來了,顯然他們也發現了遠處的后金哨騎,整齊的行軍隊列出現了一陣扭動。

“去跟丁百總說,讓他派二十騎去把那兩個韃子趕走。”楊銘對窗外的軍士吩咐道。

“將軍,二十騎恐怕不行,還得加三十名步兵一起上!”范同舟在一旁提醒道。

楊銘點了點頭,車窗外的軍士掉轉馬頭往后去了。

不一會,二十名騎馬的軍士出列了,這些軍士都披了甲,有的還是披的重甲,手里拿的是長槍、馬刀等兵器,還有弓手持弓,他們一個個面色慘白,不少人臉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后面的三十名步兵磨磨蹭蹭的,好不容易才湊齊人手,這些手持長槍、大刀、盾牌的步兵很多都不是真正的軍士,而是俘人中的丁壯,他們歪歪扭扭地列隊,雙腿直打顫,兵器都幾乎要提不穩了。

楊銘眉頭緊鎖,推開車門跳下車,呯的一聲將車門狠狠地甩上了。

“丁百總,讓騎兵分開在兩翼,步兵在中間列陣上!”他對領頭的丁有三命令道。

丁有三鐵青著臉,大聲吆喝,馬隊向兩邊散了開來,中間的步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磨蹭蹭就是邁不出腳步。

“廢物!”楊銘怒罵了一句,知道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他幾個箭步來到吉普車旁,拉開后排的車門鉆了進去,從車頂的射擊窗口探出身子。

解開車上M240機槍的鎖定,調轉槍口方向,打開保險,將尺表調整到一千米距離,他瞄準那兩名后金哨騎打出了幾個長點射。

一個后金兵座下的馬匹嘶叫著揚起前蹄,轉了半個圈倒了下去,另一個后金兵的馬嘚嘚地往后退,可能是被射入周圍泥土的子彈嗖嗖聲嚇到了,那哨騎急忙勒轉馬頭,兩腿一夾,馬兒吃勁地向遠方跑開了。

隨馬匹一起倒地的那個后金兵掙扎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后逃跑,應該是腿上中彈受了傷,但是他顯然不理解7.62毫米機槍子彈的威力,拖著傷腿沒跑兩步,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

“上!”楊銘揮手喝道。

馬隊和步兵們一下子振作了,揮舞刀槍吶喊著沖了過去,楊銘苦笑地搖了搖頭,鎖好機槍,身體從射擊窗口縮進車里。

王成站在駕駛位置,回過頭來,臉上滿是興奮的神色,他年紀小身高還不夠,這一路是佝僂身子半站著操作方向盤的,第一次開車,顯然是非常的興奮和新鮮。

許小娘子懷里的嬰兒被機槍聲驚醒了,哇哇地哭了起來,她把孩子的臉偎到胸脯里,嗯嗯地輕聲安撫,眼睛卻是回頭望向楊銘,俏麗的臉龐被空調的暖風吹得紅撲撲的,更掩蓋不住內心的崇佩敬畏之情。

不一會功夫,出擊的馬、步兵都回來了,割下了首級,兵器鎧甲也取了回來,七八個人拖著已經死去的馬,堆放到輜重車上,馬皮、馬肉都是很好的材料和食物,顯然是不會浪費的。

“你們剛才讓我很失望!”

二十名騎兵和三十名步兵列隊,面向吉普車的側面,楊銘站在車頂的射擊窗口里,就像現代檢閱士兵的將軍一樣,對他們進行訓話。

嘴里喊出的聲音還是顯得太小了,他希望自己的訓話能被更多的人聽到。

吉普車上安裝有高音喇叭設備,是用于對付“非武裝敵對人員”的,也就是向那些在軍事基地外面呼口號扔石塊的人喊話用的,考慮到許小娘子抱了孩子在車里,距離太近怕聲音損害嬰兒的聽力,他放棄了使用高音喇叭的想法,在車內的行軍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個便攜式的喊話器,就是類似于走街串巷的小販吆喝用的那種手持式電喇叭。

他把喊話器舉到嘴邊,吹了一口氣,喇叭里發出巨大的呼嘯聲,列隊的馬、步兵們嚇了一跳,大部人群也躁動起來,人們嘰嘰喳喳地互相驚嘆議論。

“肅靜!”

一聲大吼,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了,那些列隊的馬、步兵們一個個站得直直的,一動也不敢動了。

“你們剛才的表現讓我很失望!”楊銘開始了他的訓話。

“不客氣的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你們這個樣子,還怎么去打仗,怎么去攻占城池?”

“韃子兵就兩個人,你們有幾十個人,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們就算是空手上去,圍著咬也咬死他了。”

“我估計,等到真正交戰了,你們中的大部分人,肯定會逃跑。可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跑的再快,有韃子兵的馬快嗎?有韃子兵的箭快嗎?”

“你們要是逃跑,最后的結果還不是被韃子兵給殺掉,給抓起來,你們不都是這樣被抓來的嗎?又有哪個逃脫了?!”

“打仗想跑的,你們現在就給老子滾!現在滾,沒有韃子兵追你們、殺你們,你們還可以多活幾個時辰。”

“誰想滾的,現在就給老子站出來!”

他環視四周大吼。自然,沒有哪個人會出來,人群都安靜地站立,或仰著頭,或低著頭,連輜重隊里的騾馬都被這蕭殺的氣氛所感染,一動也不動了。

這兵荒馬亂、天寒地凍的時節,哪個不識相的敢脫離隊伍,其結果要么是凍死,要么是餓死,被韃子兵抓去做奴隸還算運氣好的。

“以后誰敢臨陣怯敵的,就地正法!”

“列隊,前進!”

氣呼呼地發泄了一通,眼看隊伍整頓完成,又重新列陣準備出發,他才將身體縮回車內。

“將軍,請息怒,大伙兒一定會聽您的。”坐在前排的許小娘子柔聲說道,像是在安撫懷里的嬰兒。

“嘿嘿,不嚇嚇他們,等到了城下,敵軍一沖,這一千來號人自己踩踏都不知要死多少。”楊銘無奈地搖了搖頭。

許小娘子給了他一個輕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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