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雷聲

不知什么時候，王成和許小娘子下車來到楊銘跟前，王成睜大眼睛，仰頭注視高指天空的大炮，臉上滿是崇拜和敬畏，許小娘子懷里抱著嬰兒，默然地看向楊銘，柔和的目光平靜如水。

“唉，你們兩個，快回去，回到大車那邊去！”

“捂住耳朵！你，誰讓你抱孩子來的？快回去，把孩子的耳朵捂好了，對，捂緊！”

楊銘對王成和許小娘子大聲喝斥，揮手讓他們退后，隨即便深吸一口氣，猛然拉動炮繩。

炮聲如悶雷一般響起，炮口制退器兩側噴出白煙，榴彈射出，炮管往后一縮，將底盤的犁鋤更深地嵌進黃土地里，整個大地一陣顫動。

“一、二、三……”他心里默數彈道時間。

丁有三看到后金軍的楯車緩緩啟動，當日永定門一戰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里，那一戰，四萬明軍，陣前結柵木，四面排列槍炮十重，在后金楯車的沖擊下，一片一片地崩潰了。后金的步甲、馬甲從潰口沖入明軍陣列，橫沖直闖，大砍大殺，人頭滾滾落下，鮮血染紅了大地。此一仗，后金軍陣斬明總兵滿桂、孫祖壽，副將、參將、游擊三十余人，千總、把總無數。

一陣無法抑制的恐懼感籠罩全身，他的腳步開始遲疑了。

這時，后方突然響起沉悶的雷聲，那是榴彈炮發射的聲音，緊接著，敵軍陣列上空，嗖地閃過一道電光，粉灰色的煙塵從地面升騰而起，籠罩了整個陣地，巨大的爆轟聲迎面傳來，震得耳朵嗡嗡直響。

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丁有三驚駭地停住了腳步。

一股粗壯的氣浪迎面撲來，撞得他打了個踉蹌，他身后的隊列也被這氣流撞得歪歪扭扭的，氣浪之中，幾截胳膊的殘肢從空中掉了下來，落在前方一二百米的地面上，殘肢落地之后還在旋轉跳躍，說不出的恐怖。

丁有三嚇得直往后退，他身后的隊列也跟著像潮水一樣后退，有的人甚至扔下了手中的兵器，開始轉身逃跑。

“全體前進，殺敵！”楊銘的命令從后方的喊話器里傳來，聲音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終于，隊陣穩住了。

籠罩后金軍陣地的煙塵漸漸散去，整個敵軍陣列已經不存在了，地面到處是人和馬的尸體和殘骸，有些人顯然還沒死透，仍在地上扭動掙扎，尸骸堆中，一個白擺牙喇兵試圖爬起來，但整個人卻像醉酒一般，一瘸一拐地原地轉了幾圈，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雖然沒有被彈片擊中，但沖擊波破壞了他的前庭系統，使他暫時失去了控制身體平衡的能力。

“弟兄們，沖啊！”

丁有三大吼，挺起長槍開始沖鋒，他身后的隊伍也吶喊起來，像一股洪流向前沖去。

長槍扎進那些失去平衡能力的后金兵身體，發出沉悶的噗嗤聲，隨著槍尖的撥出，鮮血像噴泉一樣飆出來，數百名軍士和丁壯們，挺著槍，揮著刀，掄著斧，瘋狂般地向敵人刺砍，殘存的后金兵一個個倒下，除了極少數人跑掉之外，戰場上再沒有存活的后金兵了。

楊銘跨上悍馬車，猛踩油門向順義城沖去，不到一分鐘就沖到了城墻之下。

“城里的人聽著，朝廷大軍已到，趕快出來投降！投降的，饒你們不死！”

他把悍馬車上的高音喇叭開到最大音量，向城內大聲喊話。

“敢于頑抗的，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掉轉車頭回來，他再次裝入炮彈，搖動炮輪將榴彈炮向前傾斜了幾個密位，察看手表計時，十分鐘之后，拉響了炮繩。

隨著轟隆的炮彈爆炸之聲，城墻內騰起一片煙霧，彌漫在整個北城門的上空。

在上個世界里，楊銘曾到順義古城景點玩過幾次，對古城的大致區域結構還有點印象，這一炮他是估算城墻后面的校場和大街的交界處打的，通常守城方會在這塊區域集結兵力登城防守，明代之后順義古城有過幾次修繕，但四個城門的位置沒有動過，可以通過與城門之間的相對距離粗略地確定目標位置。

丁有三臉上掛滿汗珠，一路小跑到楊銘面前，抱拳稟報道：“將軍，大勝！敵人已全殲了！”

雖然說是大勝，但他臉上沒有一絲驕傲的表情，相反，還帶了幾分忐忑和不安，他知道，今天的這場勝利，其實跟他沒有關系的，完全是楊銘一個人的勝利。

“列陣，逼近城門！”

“是！”

隊伍再次排列起來，仍然按照先前的順序，五十人一排，齊步向城門逼進。這一次，人們臉上的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昂揚的斗志和自信。

甕城的門開了，一群人走出城門，為首的是一個身穿青色鷺鷥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跟隨其后的是捆綁押送后金兵將的衙役和民壯。

范同舟急匆匆地來到楊銘面前，喘氣拱手道：“將軍，趙知縣反正，綁了建奴豪格貝勒及以下二十幾名官將，出來獻城了！”

“把他們帶上來。哦，不，我過去看看。”楊銘不想讓后金官將們近距離看他的炮和車。

榴彈在后金軍陣列上空爆炸的時候，豪格正帶領親隨在城墻上觀戰，順義城的城墻高約三丈，也就是十來米的高度，榴彈的空炸引信是設定在15米高度觸發的，炮彈就在豪格等人頭頂三米左右的高度線爆炸了，雖然橫向距離相隔兩百來米，但彈片飛過來，還是有殺傷力的，有兩個人被彈片擊傷了，豪格站在最前面，雖然沒有挨彈片，但是爆炸的轟鳴聲和沖擊波幾乎把他驚倒在地。

一眾人不敢再在城墻上停留，匆匆簇擁豪格下了城，召集了城里剩下的百余名兵將商議對策，眼前發生的事太駭人了，縱使是身經百戰的豪格，是戰是走，也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時，楊銘的第二發炮彈打進城里來了，榴彈在離他們不到百米的距離爆炸，這些后金兵將瞬間死傷一大半，豪格也被沖擊波震得暈了過去。

已經投降后金的順義知縣趙暉中趁此機會，帶領衙役和民壯們反正，向那些被高爆榴彈轟得七葷八素的殘余后金兵將發動襲擊，將豪格等人綁了，出來向楊銘獻城。

“罪官順義知縣趙暉中見過將軍，望將軍以一城黎民為重，不興殺戳，罪在趙某一人，愿受國法處置。”趙知縣向楊銘一揖到地，卻不跪拜，話中也只是說受“國法”處置，而沒有說受楊銘處置。

有明一代，重文輕武，近二百年沿習已久，七品的知縣訓斥三品的參將是常事，甚至連沒有官職的舉人，都可以在游擊將軍面前坐著說話，而游擊將軍只能站立作陪，這趙知縣猜測楊銘最多不過一個參將、游擊的級別，自然不會向楊銘跪拜，若不是他投降后金在先，楊銘可以把他當作敵人給殺了，說不定他還會擺擺文官的威風，對楊銘好生訓誡一番。

楊銘對明代歷史上的這種風氣也有所了解，也不跟趙知縣過多言語，拱了拱手就算是還禮了。

再看那豪格，雖然雙手反綁，頭上的盔甲也不見了，露出光瓢瓢的腦袋和腦后細細的金錢鼠尾辮子，但仍然昂首挺立，面色不改，眼睛盯視自己似乎要噴出火來。

他揮揮手，說：“先帶下去吧。”

回頭又對丁有三吩咐道：“丁百總，你帶一百軍士，隨同范先生進城，肅清殘敵，控制要害，其他人城外列陣，不得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