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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且很受罪。

至少林逸是這么認為的，自啟程開始他就沒有吃過一頓好飯，整日里不是干糧就是白水煮肉，直教他吃的想吐。

用韓虞的家鄉話來說，他這叫‘餓嘞輕’。

接連走了七八天，隊伍終于行至潁州境內。然而眾人并沒有一絲到達目標的喜悅，反而臉色愈發的陰沉。

一開始，李瑁嘗到了百姓謝恩的甜頭，還會時不時命人停下來救濟災民。可等他們越是接近潁州，沿途的災民就會增上許多。

如今路邊的災民更是早已成群。林逸沒有細數，但少說也會有五六千人。以大唐如今的百姓人數來看，此時的潁州城恐怕早已成為一座空城了吧？

這一連幾天的趕路，林逸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天災人禍。那些曾經演在電視劇里的畫面，如今成了現實。

路邊那些還留著牙印的枯樹，那些被連根拔起的野草，還有隨處散落的動物骨頭。它們無一不再訴說著潁州的苦難。

小時候總聽家里大人說以前如何如何窮苦，什么草根樹皮之類的心酸往事。林逸總以為他們有些夸大其詞了。

可如今事實就在眼前，還真是誠不欺我……

其實這里并不窮，沿途走來，那些村落與小鎮不在少數，周圍因干涸而擱置的田地也有不少。

可如今，這里別說是個人了，就連飛鳥卵蟻都不見一只，整個潁州境內荒涼一片。

都說荒無人煙便是窮到了極致，然而與潁州這種方圓百里生物絕跡比起來，荒無人煙簡直就是恩賜。

李瑁面色陰沉至極，望著白茫一片的天空，忍不住長吸了口氣：“如今的潁州，怕是個什么樣子啊！”

林逸眼中露出一絲不忍，幽嘆一聲：“看這模樣，就算是潁州城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

隊伍剛走沒多遠，空中忽然飄來一陣濃郁的焦臭。

李瑁抬眼望去，前方幾個災民模樣的人，正圍著一堆烈火，其上擺著許多被串好的肉塊，那股焦臭的來源正是這些烤肉。

林逸忍住鼻息，皺著眉頭道：“他們在干什么？”

一名侍衛趕忙跑至進錢，而后又匆忙跑了回來，臉色有些難看，磕磕巴巴的講道：“回……林大人，他們在……在吃人……”

“什么？！”

林逸驚叫一聲跌落下馬，韓虞趕忙上前將他扶起。至于李瑁也同樣好不到那里去，驚恐的看些看些難民，有些哆嗦的跳下馬背。

“光天化日！他們……”李瑁好似想說什么，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眉頭皺成一團：“將他們拿下！”

侍衛連忙上前，將幾個災民拿下帶到李瑁眼前。

幾個災民嘴里嚼著半生不熟的碎肉，一臉驚恐的看著面前的軍隊，連下跪都忘了。

林逸剛想說話，一股腥臭撲鼻而來，忍了又忍后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哇——”

他這一吐不要緊，連帶著身邊幾個言官包括李瑁，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殺人他們或許不怕，可那是吃人啊！先不說恐懼，就是惡心也要惡心死人了。

接連吐了一陣，林逸有些虛弱的扶著馬鐙，就差連腸子也吐了出來。接過韓虞遞來的水囊灌了一氣兒后，才堪堪緩和了一些。

李瑁也同樣臉色慘白，后退了些，才怒聲道：“你們可知吃人是犯法的！”

幾個災民呆愣少許，這才反應過來，匆忙將嘴里還未嚼爛的碎肉咽進肚里。好似生怕被人逼吐出來一般。

“你大爺的……！”

林逸被這一幕再次震驚，隨之惡心嘔吐的感覺再次襲來，哇——哇——幾聲，剛喝進肚里的水也被吐了出來。

他后悔了……

后悔來這么個屁地方，受這些惡心人的刺激。

這他娘的那里是賑災？分明是玩兒命啊！若不是擔心李瑁翻臉，此刻他真想調馬就走，小爺不伺候了！

李瑁也沒好到哪里去，別過頭鎮定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手指哆哆嗦嗦的點了兩下，幾乎是咆哮一般：“問問他們，為何要吃人！”

娘希匹的！還用問嗎？要不是餓極了，誰會去吃人肉……林逸靠在馬腿上，心有余悸的打了個噴嚏。

一個稍微年長的災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角還掛著一絲血絲，高聲哭喊著：“官爺饒命啊！若不是餓極了，誰愿吃人吶！”

李瑁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了，沉住氣喊了一句：“你……你可知吃人是犯法的！”

另一個災民匆忙搖頭，連連擺著手：“不……不是的，這是俺們換來的。”

“換來的？”所有人呆立當場，聽說過換爹換媽的，還沒聽過換人吃的。

……

幾個人磕磕絆絆的解釋了半天，林逸終于聽明白了，臉色也再次變得慘白，不是惡心的，而是恐懼……深深的恐懼。

他本以為的旱災，不過是百姓不能糊口，最多也不過是餓死些人罷了，可眼前的一幕徹底打碎了他的三觀。

易子而食！

雙方交換孩子，就只是為了吃那么一口肉，就只是為了吃那么一口飽飯！

林逸緊咬著后槽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嘴里喃喃自語：“換……換孩子吃？”

韓虞臉色暗沉，悲聲道：“聽說過，本以為……本以為是史書杜撰，沒想到……”

“可他們還是孩子啊！”林逸氣瘋了似得雙腳亂蹬了幾下，又頹唐坐了回去：“他們還是孩子啊……”

韓虞仰頭，眼角劃過一滴眼淚，流過臉上的刀疤，顯得有些猙獰，幽聲道：“孩子好啊……孩子不知道生死，更不懂得反抗。”

易子而食，多么悲涼凄慘！

可林逸明白，天下再薄情的父母，想來也不會忍心吃自己孩子的，所以易子而食是他們唯一的生存辦法。

災民跪在地上，同樣淚眼婆娑，哽咽道：“大老爺，俺們也不想啊！可是……太餓了！太餓了呀！活不下去了……孩子還小，就算留著他們，也活不下去的啊！”

……

林逸忘了他是怎樣坐進馬車的，只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的耳邊忽然環繞起了陣陣孩童的哭聲。

那聲音像幽靈一般纏繞著他，令那顆心惶恐不安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韓兄……”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里終于傳來了林逸的聲音。

“大人吩咐。”

林逸聲音低沉，嗓音沙啞之極：“派人傳信回去，將家里的現錢全部拿出來，從各地采買糧食清水，送來潁州。”

韓虞遲鈍了一下，陰沉的臉上終于浮出些笑容：“我這就去……”

“等等！”林逸猛地撩起車簾，臉色猙獰狠辣，幽聲道：“不要讓他們進潁州城，沿途賑災就好。”

韓虞恍然道：“大人是怕那些潁州城的官員中飽私囊？”

“小爺的錢不是那么好拿的……”林逸咬著牙狠狠地吐出一句話：“老子要讓他們怎么吃進去的，給我怎么吐出來！”

還是那句話，林逸不是圣人，對這個陌生王朝更沒有什么感情，甚至在他心中，一直都拿自己當成了外來人，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與這里天差地別。

可他也不是畜生啊……

洛陽那么多的賑災銀送來，潁州城卻依舊是這副模樣，若說沒人私拿，那就是見了鬼了！

可笑的是，他送出了那么多的銀錢，還整日里沾沾自喜，自詡是為天下百姓出了份力。如今看來，他才是那個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

此刻……

就在不知不覺之中，林逸心中漸漸涌出了一絲歸屬感，也正是這種感覺，讓他感覺到了身上的責任。

深夜。

夏風吹散了余熱，卻吹不盡眾人心頭的陰霾。每個人都陰沉著臉，有的震驚，有的失望，有的感慨，還有的慶幸……

林逸靠一旁的樹墩上，轉頭對著昏昏欲睡的李瑁，正色道：“殿下……”

“恩？”被折磨了一天的李瑁，剛剛睡著，卻又被林逸喚醒。

林逸望著滿天虛無，語氣堅毅：“我們不能就這么往前走了……”

李瑁雖年少，可也明白林逸話中之意，思量了少許，嘆氣道：“可本王作為賑災使臣，‘賑災’……才是首要之事啊！”

此刻‘賑災’兩個字說出口，別說林逸，就連李瑁都有些臉紅。昨日百姓謝恩的呼聲猶在耳邊，此時想起卻是那么的刺耳。

林逸心中苦澀，忍不住勸道：“那也不能再這么下去了……這些賑災糧款一旦到了那些潁州官員的手里，恐怕賑災無望啊！”

李瑁皺著眉頭，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這些本王都明白，可光憑我們這兩千禁軍，也是無濟于事。”

說到底，這潁州城是別人的地盤。就算李瑁貴為皇子，身份尊崇。但也架不住手中無權。雖說他掌管潁州賑災，但沒有那些本地官員在，他同樣寸步難行。

PS：剛吃飽了來寫這一章，感覺有些反胃。也許有些人看到這里會罵作者夸大其詞，但真正的歷史上‘易子而食’已經算是仁慈的了。

今日第三章，小賤賤熬夜趕出來了……求推薦，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