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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我也算在內——不喜歡圓滿的結局。我們感到上當受騙。傷害才是準則。厄運不應該給堵住。雪崩滾滾而來,卻在抖抖縮縮的鄉鎮上方幾英尺之處突然停住,這種情況不僅反常,而且不近情理。我要是在閱讀有關這個溫和的老頭兒的事,而不是在描寫他,倒寧愿讓他到達克萊蒙納時發現約定演講的日期其實不是本星期五,而是下星期五。不管怎么說,他確實不但安全抵達,而且還趕上了晚宴——水果雞尾酒打頭,薄荷凍加一道不知什么肉做的葷菜,最后是巧克力汁和香草冰淇淋。緊接著,他又填了不少糖果,然后就換上那身黑禮服,把三份報告耍弄一遍,把它們一塊兒塞進上衣口袋,到時候需要哪份都拿得出來(從而以數理必然性挫敗任何失誤),隨后他就在講壇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這當兒裘迪絲·克萊德,一位看不出年齡的金發女郎,身穿水色人造絲衣服,扁平的大腮幫子搽了一層甜甜蜜蜜的胭脂,兩只亮晶晶的藍眼珠在一副無邊夾鼻眼鏡后面炯炯放光,走上講壇介紹演講人:

“今天晚上,”她說,“我們的演講人——順便提一下,這是我們第三次星期五晚會;上一次,想必大家都還記得,愉快地聽了摩爾教授就中國農業問題講了他要講的話。今天晚上,我們請來了,我很榮幸地說,出生于俄國而又是本國公民,普——唷,不大好念——普尼恩教授。但愿我沒念錯。他當然無須乎介紹,我們大家都高興他大駕光臨。我們將有一個迢迢長夜,一個漫長而受益良多的夜晚,我相信大家一定希望講演結束后有時間向他提提問題。順便提一下,我聽人說他父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私人醫師,他本人曾在鐵幕內外旅行,到過許多地方。所以,我不想再占用大家寶貴的時間,只想再簡單說兩句我們下星期五計劃當中的報告。我相信大家一定會高興知道,有一件要使我們全體都大為驚訝的事,那就是我們下一次的演講人是著名詩人和散文作家林達·萊斯弗爾德小姐。大家都曉得她寫詩啦,散文啦,一些短篇小說啦。萊斯弗爾德小姐出生在紐約。她的祖先曾在革命戰爭中分別在南北兩方作戰。大學還沒畢業她就寫下了第一首詩。她的許多詩作——起碼有三首——收錄在《反應,美國女性愛情詩歌一百首》中。一九二二年,她獲得一次獎金,是由——”

可是普寧并沒在聽。前不久發作的那場病泛起的漣漪,奪走了他恍恍惚惚的注意力。這種現象不過持續了幾下心跳——最終,幾聲無害的回響——的工夫,加上這兒那兒幾陣抽搐,臨到那位高貴的女主人請他發言時,也就在嚴肅的現實面前消失了。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多么清晰的幻覺啊!他看到自己的一位出生在波羅的海一帶的姨母坐在前排正中間,穿著繡花邊的衣服,戴著珍珠項鏈和金色假發,她當年每次去觀看那位了不起的、演技火爆的演員考多托夫的戲時都這樣打扮,她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近乎瘋狂。她身旁坐著他的一位已故情人,羞答答地沖他微笑,歪著她那光溜溜的黑發腦袋,溫柔的褐色眼睛在兩道天鵝絨似的眉毛下面百般獻媚地凝視著普寧,還在用一張節目單扇風。除了像有禮貌地坐到前排位子上去的克萊德小姐那樣的許多新朋友之外,還有許許多多被謀殺了的、被遺忘了的、尚未報仇的、正直的、不朽的老朋友,分散在這間昏暗的大廳的四處。一九一九年因為父親是個自由派人士而在敖德薩Odessa,烏克蘭南部港口。被槍斃的萬尼亞·貝尼亞什金,坐在后排興高采烈地向他這位老同學招手致意。巴威爾·普寧大夫和他那心神不定的妻子盡管容貌有點模糊不清,但總的說來還是從他們湮沒無聞的消亡當中奇妙地復現出來,在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瞧著他們的兒子,一九一二年他倆就曾懷著現在這種消耗生命的激情和驕傲注視他(一個單獨站在臺上的戴眼鏡的男孩)在小學紀念打敗拿破侖的晚會上朗誦一首普希金的詩。

短暫的幻覺消逝了。那位退休的歷史學教授、《俄羅斯的覺醒》(一九二二年)的作者、年邁的赫林小姐,傴著身子,越過中排一兩位聽眾的腦袋,聽完克萊德小姐的講話,正向她表示敬意,同一時刻,另一位眨眼的老家伙在那位女士背后舉起盡是皺紋的雙手不出聲地鼓掌,以吸引克萊德小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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