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夜空，很澄凈?？雌饋恚尤挥幸环N晶瑩剔透的感覺。對于九天之上，抑或是九天之外，是否還有著三十三諸天的存在，張道是無心探究的。他只是很享受炎炎夏日之余，夜間的清涼，還有，周遭的平靜。

上一世的喧囂，令得張道疲憊不堪。這一世又生活在這等世家之中，也難得有獨自一人的放松。此時，天地之間的寂靜，令得張道的思緒放空。僅只坐在窗前，直直看著純粹的夜空，心中一念不生，最是愜意不過。

世間之人，且不論是頂尖世家貴族，還是底層升斗小民，其中的愚笨之人，總不滿于自己的愚笨，竭力令自己思慮周全。多智之人，總欣耀于自己的多智，也盡量用事實展示自己的智謀。整日里，心中不停地思量著或大或小的事端。怕是除了睡夢之中，其余竟無片刻讓自己的心念停下來。更莫說日有所思夜即所夢的苦惱……他們卻不知，在清醒之時，停下心念，那種通體舒泰的感覺，簡直難以自拔。

就在此時，這片夜空的籠罩之下，不知多少人還正在算計籌謀，或大或小的世事，或輕或重的心思。

聽說隔壁家服兵役的長子就要歸家，河坡那片荒地卻得盡快占著，不然過了時節，就不一定是自家了的……

李家家境殷實，只是他家兒子的年齡卻是比自家閨女大了不少，而且還是五短身材；王家的大兒子倒是高挑壯實，很是相合，就是家中田地比之李家，差的可不少……

終于把少爺送走了！上官家對自己還算重視，并州一地經營起來也很是有些權利和錢財。只是，久不在京，難免有料想不到的變故。丁豐南此人甚是機敏，說的不錯，自己的確要早作打算……

…………

夜空之下，目光難及的中原、匈奴大漠、遼東鮮卑、西域諸部……目光可及的并州治所晉陽城……身在其中反而看不完全的萬隆客?！?

“喵……”

一聲貓叫終于將張道拉了回來，瞬間，張道感覺到了手足身軀的存在，感覺到了順著窗子吹進來的涼風，感覺到了月光灑滿身上的小貓……靈魂附體般，張道的心念再次轉了起來。

日間的談話，令得張道還算滿意。除去自家兄長張遼，還有已經被張家囊括懷中的程宗如，對于剩余的王召冉閔楚伯鈞三人，張道是有些想法的。

豪放的冉閔，在張道眼中卻是個多思細致之人，加上程宗如對他身手深不可測的評價。張道自覺不自覺總把眼前的冉閔，往腦海中的那個武悼天王那里扯。

書生意氣卻又有真才實學的王召，總讓張道有一種動用一切手段探清他底細的沖動。不過，最終，張道終于還是放棄了。掌控的欲望人人都有，可是，只要是欲望，都是一把雙刃劍。張道很害怕，自己這一世因為家族的力量而養成的強烈的掌控欲望，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失控。故此，他還是有意無意之間，讓自己處在一個獲取信息相對較少的狀態。如此，也能夠鍛煉自己的眼光。

至于楚伯鈞，和王召一樣，是在張道本就不多的歷史知識之中，并沒有出現過的名字。既然沒有出現在張道上一世的歷史名人堂之中，張道本來是想著只是一名頗為優秀的年輕人而已?？墒?，楚伯鈞的存在，仿佛正是為了警告張道，警告他千萬不要相信他那僅存的關于歷史的記憶。楚伯鈞的優秀，也著實令得張道不敢再憑借記憶看待眼前的人們。

卻不知有多少人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哪怕再是優秀?？上耄嗍妨裘?，有多么的難。

張道被一只貓喚回了思緒，開始考慮著世間的英雄和眼前的英才。可是，萬隆客棧中卻有幾個人，在張道的思緒中出現過的那幾個人，他們并沒有如同張道那樣，放空思緒，再被喚回。他們一直在思考，而思考的重點，卻正是正在思考著他們的張道。

王召、冉閔、楚伯鈞、張遼、程宗如……

日間張道所說的找馬和自下而上，一直讓他們或激越，或擔憂，或躊躇，或定見。

若僅只說是找馬，自然人人知道。缺少騎兵，自然是因為缺少戰馬。缺少戰馬，自然得找馬。很尋常的邏輯，卻幾近無解。畢竟，中原的馬匹，和戰馬相距甚遠，而戰馬在哪里？張道給出了一個籠統的答案。雖籠統，卻很令人震驚！

若僅只說是自下而上，當時房中之人，個個都深悉其意。畢竟，世間士大夫們構成了統治階層的基礎。他們的固化，他們的觀念，很難轉變。但是，對匈奴的抗爭需要中原竭盡全力。自上而下，自然艱難。那就自下而上！可是，這有何嘗就容易多少。于此，張道又提出了籠統的想法。雖籠統，卻更令人震驚！

王召在震驚之后，一直在思考這其中的可行性。畢竟，其中牽涉甚多，阻力堪稱逆天。但是，哪怕有一絲成功的可能，王召必會為之赴湯蹈火，千萬人往矣。

楚伯鈞卻繼續思考著，久居涼州的叔公把他從南面叫來北方的用意。以及叔公和張家走近，對天下的影響。只是經過張道日間的一席話，他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

冉閔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很多年壓在他心頭的那座大山被搬走的希望。所以，他激動。所以，他欣喜。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張遼很震驚，雖然他比旁人更加清楚自己三弟的妖孽，但他卻發現，還是低估了三弟的妖孽。

程宗如只是看到了光明的前方，雖然是在星夜里。

萬隆客棧后院，入夜之后已經上鎖，比之張道方才感受到的寂靜，這里更寂靜了一些。突然，一個人影從院內縱身一躍，消逝在了夜色之中，并沒有打破此時此地的寂靜。

半個時辰之后，仍舊是這個上鎖了的后院，一個人影很是突兀的出現在院墻之上，縱身一躍，消逝在了萬隆客棧之中，這里仍舊寂靜。

張道的房間，突然一陣敲門聲。兩個涼州的兵士迅速起身，一人開門，一人輕撫袖頭。程宗如跪坐在油燈前，仍舊在看著攤開的地圖。不過，聽到兵士稱呼一句“冉先生”之后，他抬起了頭。同時，張道和張遼也從各自的隔間走了出來。

“小張道，上官衡那混賬已經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