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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野豬

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我還在北京,日子過得潑煩,經(jīng)常和一幫閑漢玩戶外,夜宿草原、古墓探秘、篝火晚會、沙漠穿越啥的。

玩戶外的都是年輕人,白領(lǐng)、大學生,當然也有畫家、失業(yè)者,富豪,反正三教九流,啥人都有,十分長見識。

墨綠色的天空,紅彤彤的篝火,年輕人圍坐在火堆旁,烤著吱吱冒油的羊腿,喝著啤酒,大家誰也不知道誰的真正身份,自然也無所顧忌,可以肆無忌憚吹牛,打趣,唱歌,嚎叫,講故事。

趁興而來,盡興而去。這種生活,也算是現(xiàn)代社會難得一見的烏托邦式聚會了。

順帶提一句,經(jīng)常和我們廝混的一個哥們,喜歡搞洞穴探險,前幾天泰國那幾個小孩被困在洞穴里,中國去了幾個洞穴專家,其中就有他。

他叫老黑,這次說的故事里就有他。

當時,有個玩戶外的哥們說,他有一個朋友在廣西,十萬大山那邊,他們那邊生態(tài)保護得好,野豬泛濫成災(zāi),當?shù)卣徒M織村民成立了打豬隊,集中圍獵野豬,真正合法狩獵。

這孫子最后強調(diào):“那大野豬能長到四、五百斤,睪丸有易拉罐那么大!”

大家一聽,眼都直了,迅速網(wǎng)購了弓弩,獵刀,有錢就買巴特斯,沒錢的就弄把國產(chǎn)的大黑鷹,等到五一小長假,就直奔向十萬大山去了。

到那兒才知道,這次大家一聽說野豬可以放開打,什么民間高手、獵人、專家全去了,什么獵狗、套子、鐵架子,陷阱、毒藥、炸藥包全上了一遍,野豬全給趕山里了。

所以要想打獵,要進山,還得蹲守。

我們幾個一琢磨,這來都來了,怎么也得整幾發(fā)啊!

干脆進山吧,搞個夜獵。

我們當時去的,有四個人,分別是前面提到的老黑,獵人,大屁,還有我。

獵人是個小富二代,成天無憂無慮,嬉皮笑臉,開著牧馬人到處亂晃悠,抽的小熊貓,玩的斯巴達。按說丫這個級別玩戶外,應(yīng)該屬于三夫階層,他卻喜歡和我們廝混在一起,攆都攆不走。

大屁之前寫蛇時提過,就是那個特別愛放屁的大學生。

這次出發(fā)前,他嚴肅跟我們保證,絕對不會隨便放屁,我們才同意帶他去。

我們?nèi)サ牡胤剑鞘f大山邊上的上思縣的一個小村子,地方很偏僻,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了一個地方準備夜獵。

南邊打野豬,和東北不一樣,這里山太陡,人也少,只能在樹上蹲守,等著野豬來了再說。

老黑說,這野豬吧,一般都是成群的。一群豬,多的有二十多頭,少的也有七八頭。一般是幾頭母豬,帶著一群小豬仔,后面有一兩只大公豬守著。

最危險的就是這大公豬,皮厚肉糙,上面還裹著一層爛泥,又兇猛、警覺,別說是氣槍,就算是普通獵槍,都打不透這野豬皮。

咱們說的打野豬,主要就是先打掉后面那幾頭大公豬,這大公豬打死了,小豬就慌神了,隨便打都行。

獵人說,他爸爸也說過,當年在西雙版納當兵時,經(jīng)常打野豬群,改善伙食,那是政治任務(wù)。

部隊打野豬一般是三個人,一個用M1卡賓槍,另外兩個用56半和56沖。

打野豬時,兩個人埋伏在左右,一起用56半開火,要是打不中要害,野豬就會沖過來玩命,到時候就直接用56沖頂上去。

要不然,就一眨眼的功夫,那野豬就沖過來啦,根本擋不住。

老黑忍不住嗆他:“啥?用56沖,那還叫打獵?你爹咋不用手榴彈呢?”

獵人大怒:手榴彈要是一塊錢一個,老子先朝你身子丟一百塊錢的!

我看他們兩個嗆嗆起來,忙跟著和稀泥,說你們說的都太麻煩了,我姥爺以前跟我說過怎么打野豬。

打野豬啊,最好的辦法是下夾子,或者用專門打獵的土狗攆,至少要四只,兩只專門去咬野豬耳朵,一只專咬野豬屁股,最后一只呢,就鉆到野豬身底下掏襠。

這野豬被四只狗一纏就廢,趁它被咬得團團轉(zhuǎn)時,人用梭鏢狠狠投過去,一下子就能扎死野豬啦。

老黑撇撇嘴,說:“你小子就會說風涼話,咱們現(xiàn)在有夾子嗎?有狗嗎?”

我也怒了:“操,要是有狗,還要你干什么?!”

夜獵要在野豬出沒的下風口,我們找了棵合抱粗的大樹,老黑先哧溜哧溜爬了上去,從上面扔下來一個繩子,我們幾個拽著繩子也上去了。

大屁太胖,又有恐高癥,他兩條腿盤在樹干上,像一條死蛇,不管老周和獵人怎么罵,就是紋絲不動。

獵人累得一身汗,罵道:“你個驢入的再不上來,就讓野豬干死你!”

大屁嚇得兩條腿直抖,還要嘴硬:“毛!不就是幾頭野豬崽子嘛,到時候哥們給你露一手,一槍一個,全部解決!”

獵人怒極反笑:“我滴媽,還他娘的一手一個,也不怕把下巴頦子給崩掉啦!我看啦,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呆著吧,回頭我給你弄把野豬鬃毛,弄個梳子哈!”

大屁看大家要放棄他,嚇得要死,把兩條腿沒命一般在樹干上使勁蹬,硬是被我們幾個拽了上去,騎在樹干上,一動也不敢動。

獵人用帶來的麻繩,在分叉的樹干處橫豎纏了十幾圈,在樹上做了一張巨大的繩網(wǎng),大家騎在網(wǎng)上的樹杈上,防止人或弓弩掉下去。

老黑獨自攀到了較高處的樹杈上,把槍抱在懷里,背靠著樹干閉目養(yǎng)神。

我們幾個騎坐在大樹杈上,硌得屁股生疼,也不敢亂動,只能在那眼巴巴看著下面。

夜獵很熬人。

野豬一般下半夜才出來,人只能窩在樹上蹲守,身子蜷在樹杈上,睡又不能睡,下又不能下,只能用袖子擋住嘴,小聲聊天。

我抽出弓弩,試了試弓弦,看著越來越暗的叢林,嗡嗡飛舞的飛蟲,遠處黑黝黝的群山,也開始興奮起來,聽著下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覺得哪里都像藏著野豬群,手癢得要命,恨不得先朝著樹林中狠狠放幾箭過過癮。

夜獵野豬主要看兩個時間點,一個是凌晨一點,一個是凌晨三點。

現(xiàn)在時間還早,大家就在樹上吃了點干糧,喝了點水,小聲聊著天。

好在涼風習習,大家擺開龍門陣,也是暢快,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老黑“噓”了一聲,大家都安靜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難熬了。

幾個人騎在大樹杈上,累得腰都要斷了,也不敢說話。

就這么熬了一個小時,又熬了一個小時,眼看著都到了半夜了,褲襠都磨出了泡,那底下依舊靜悄悄的,賽過太平間。

獵人掏出煙,在鼻子底下使勁嗅了嗅,又放了回去。(打獵不能抽煙,野豬老遠就能看到煙頭,聞到煙味,就不敢過來了。)

他終于忍不住小聲問我:“老魚,你是啥文憑?”

我聽不明白了:“啥?文憑?”

獵人點點頭:“問你啥學歷?”

我說:“大學啊。怎么了?”

他轉(zhuǎn)頭又問老黑:“老黑,你是啥文憑?”

老黑悶聲說:“大學啊,老子學勘探的……”

獵人苦著臉說:“那完了,我也是本科。蘑菇還沒畢業(yè),多說算個大專。我給它們相過面啦,這年頭野豬至少是博士文憑,咱們干不過它們啊!”

剛說完,后面老黑低聲說:“別說話,來啦!”

我們趕緊閉嘴,立刻興奮起來,臥倒的臥倒,拿槍的拿槍,別說說話,連個屁都不敢放。

往下看看,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突然起了一層白霧,白霧彌漫,像是一堵墻,朝著前方緩緩推進,又冷又濕,讓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往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有啥野豬的動靜。

回頭去,剛想問問獵人,這時候大屁突然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貼著我的耳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老,老魚……我怎么聽見有個女人一直在哭……”

我一個機靈,差點從樹上摔了下去。

深更半夜的,大屁猛然冒出這么一句,真是嚇了我一個半死。

不過我也覺得有些不對了,下面確實傳來嗚咽嗚咽的聲音,像是什么小動物在哼哼,又像是有人在哭。

扭頭看看獵人,他明顯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正在往下張望。

我剛想喊老黑,結(jié)果老黑卻突然朝我們做了一個手勢,讓我們都閉嘴,然后指了指遠處,表示有野豬來了!

在這邊守了大半夜,人幾乎被蚊子都吃了,好容易熬到了野豬,這他媽的,別說女鬼,就是來個白骨精,該上也得上啊!

大家迅速起身,迅速裝起弩槍,一個個找準了位置,準備按照老黑的節(jié)奏開火。

老黑判斷得沒錯。

很快,一頭野豬就嚎叫著沖過來了,搖頭晃腦,一頭撞到了小樹上,動靜很大,稀里嘩啦的。

它拼命掙扎起來,沒跑幾步,又撞到了灌木叢里,好容易從里面掙扎出來。

獵人低聲說:“嘿,這是頭傻豬!”

旁邊老黑說:“先別動,這豬有點兒不對勁兒!”

我沒多想,野豬都是成群出來,這明顯是頭半大的豬,我們還是等后面的大公豬。

又過了一會兒,灌木叢里又跌跌撞撞滾出來幾頭半大的野豬,都是走不了幾步,就摔倒在地,然后又拼命掙扎著起來。

我們都覺得不太對勁了,而且那灌木叢里簌簌發(fā)顫,像是隱藏著什么東西,那嗚咽嗚咽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了。

就大屁這小子無所謂,屁大心寬,還在那瞎興奮,說好多野豬啊,回頭咱們烤一只,賣一只,還能帶回去幾只!

我讓他閉嘴,然后低聲問老黑,怎么個情況?

老黑趴在樹上,瞇著眼看了一會兒,說:這幾頭野豬,像是看不見東西了。

看不見東西了?獵人也吃驚了:你是說它們瞎了?

我也驚了,野豬這玩意兒,皮厚肉糙,而且這幾只明顯是一群野豬,這一個野豬群簡直就像一個坦克兵團,有誰能給它們扎瞎了眼睛?

老黑也有些擔心,他讓我們先別考慮野豬了,搞不好這底下有什么大野物,大家都打起精神來,都換成威力最大的硬弩,其他防身的刀子,也都拿出來,隨時準備戰(zhàn)斗。

老黑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常參加各種野營、探險,一個人就敢去大山上夜獵野豬,有一次帶的弓弩壞了,他硬是拿著一個鐵叉子,叉死了一頭四五十斤的野豬,弄的一身血糊糊的,大半夜的給我們發(fā)照片,還招呼我們?nèi)コ载i肉。

真正野蠻人。

前幾天泰國那個少年足球隊被洪水圍困在洞穴里,這個野蠻人還作為洞穴專家,參與了全程搜救。

他這次這么緊張,也讓我們幾個人緊張起來。

大屁小聲安慰自己,我們這棵樹有合抱粗,就算是老虎都上不來,不怕的!

獵人低聲說:你懂個屁啊,能抓瞎野豬眼的,只有豹子,這底下可能有只豹子,這玩意兒能上樹!

我們才明白,為啥老黑那么緊張,但是又有些搞不懂,那豹子為啥學女人哭?

又過了一會兒,那女人的嗚咽聲越來越響,而且聲音也漸漸變了,不光是嗚咽聲,還夾雜著桀桀的怪笑聲,在黑夜里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鬼怪一樣。

這時,大屁突然叫了起來:小狗,好多小狗!

朝下看看,不知道什么時候,樹下出現(xiàn)了許多毛茸茸的小狗,很像狐貍?cè)瑐€頭也沒多大,親切可愛,讓人看著就想抱抱它。

沒想到,老黑卻臉色大變,讓我們趕緊趴下,一聲也不準吭,一個屁也不準放(這句話主要是針對大屁),要不然大家今天都得死在這里。

老黑說得嚴肅,尤其在這種鬼魅氣氛里,誰也不敢不聽,趕緊老老實實趴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很快,灌木從里轟隆一聲響,就看見一個巨大的影子躥了過來,那影子足足有一個越野車那么大,輕松就撕開了密扎扎的灌木叢,然后狠狠撞在一個大腿般粗的樹干上。

那樹木當時就給撞歪了,它又發(fā)泄一般猛撞了幾次,竟然硬生生將樹木撞斷了,整棵樹咔嚓一聲摔倒在地上,將下面的灌木等砸了個稀巴爛。

我們幾個趴在樹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手腳都發(fā)軟,早就聽說這野豬只要超過三百斤,就是野豬王了,簡直可以在叢林里橫沖直撞,碗口粗的小樹一頭就能撞斷,碰到老虎都不憷,如今可真是見識到了。

我們遇到的這只野豬王,恐怕要超過四百斤,它不停翻騰著,嘴角泛出白沫,據(jù)說這白沫有毒,沾到身上,皮膚都會潰爛,這也是野豬要發(fā)狂的標志。

我們幾個暗暗叫苦,想著就憑我們這渣渣一般的戰(zhàn)斗力,竟然還妄想獵殺這頭野豬王,這可真是小小竹排江中游,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出乎我們意料的是,那群小狗一樣的小獸卻絲毫不怕這野豬王,反而不斷湊過去,甚至還有幾只試圖跳到野豬身上的,被那野豬腦袋一拱,就挑飛了幾只,腸子在半空中開了花,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我們臉上,我們也不敢擦。

那小獸悍不畏死,繼續(xù)前仆后繼往野豬身上躥,而且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灌木叢里又鉆出來了無數(shù)這種小獸,幾乎有幾百只,從上往下看,地上像鋪上了一個黃白相間的地毯。

我們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小獸還真是在捕獵這只野豬王,而且不緊不慢,像是有意在把它往一個方向趕。

那野豬王像是非常忌憚這些小獸,猛沖了幾次,都被小獸給趕了回來,最后只好悲憤地叫了幾聲,按照小獸的意思往前走。

一頭巨獸被一群可愛的小獸驅(qū)趕著走,那場景非常怪異,也看得我們幾個驚奇不已。

過了好久,底下徹底平靜了,老黑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坐起身來,點了一根煙。

夜獵是不能吸煙的,他現(xiàn)在吸煙,說明這次夜獵徹底結(jié)束了。

我們也緩過來,紛紛抽煙,也問老黑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黑說,他以前聽東北的老獵人說過類似的事情,但是也是第一次見。

剛才我們看到的那群毛茸茸的小動物,是豺,就是“豺狼虎豹”的豺。

這玩意兒特別少見,但是非常兇殘,要不然也不能和狼虎豹并列在一起。

這玩意兒是成群狩獵,悍不畏死,而且最喜歡圍獵大動物,只要讓一只豺爬到背上,它上去就用爪子去掏屁眼,一爪子進去,把腸子拽出來,再大的動物,也經(jīng)不住幾下。

我又問他:那它們趕著野豬王走是干嘛?要消耗體力嗎?

老黑搖搖頭:這就是另外一個傳說了。據(jù)說,這叢林里住著山神,山神每年需要獻祭,而且要活祭。這豺群再厲害,也要趕一些大野物去給山神獻祭。

大屁又問:那它們要給野豬王趕到哪里呢?

獵人說:我以前在泰國釣過大魚,那邊也有這種說法,就是動物要趕一些大野物去獻祭,丟到湄公河里,給娜迦,就是類似中國的龍獻祭。

老黑沒說話,等抽完一根煙,就招呼我們趕緊回去了。

第二天,我們就空手回了北京,被北京那幫混蛋好一頓恥笑。

我心想,笑個屁啊,再笑給你們丫全都獻祭了!

不過,笑話的人太多,這句話,我沒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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