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穿好衣服，把豆漿關在房間里，就匆忙出了門。

一月的杭州，夜是寒冷的夜。

阿暖把一條粉色的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這才感覺稍微暖和一點了。她剛一出單元門，就看見永澤的光頭司機正等在門口。光頭身后，是銀色的勞斯萊斯。阿暖把白色的羽絨服拉鏈拉到領口位置，看著光頭遲疑了一下，接著上了車。

此刻阿暖心中已是忐忑難安。她將要去見的人，是電影界的一個神話。另一方面，那個人又是永澤的母親——與兒子關系處得不好的母親。雖然阿暖不知永澤為什么一提起母親，就想要避而遠之……

寒夜里，車中的阿暖被自己心中不斷涌現的一個個問題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對于一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問題，就不必花時間和精力去苦思冥想了。對于永澤和盧知梅來說，阿暖現在終究也只是一個外人。這一點，阿暖比誰都清楚。

勞斯萊斯里面，沒有香煙味。除了永澤本人不抽煙之外，作為光頭的司機恐怕也不會抽煙。單從這輛車里的干凈程度判斷，它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個有潔癖的人。

阿暖此刻討厭沉默，因為安靜的環境使她再度不安起來。于是阿暖決定打破沉默。

“你是永澤的司機嗎？”阿暖話一出口，忽然覺得自己好白癡。既然光頭是開車的，不是司機是什么？你見過幾個把著方向盤的乘客？

“是的。”光頭的回答短促有力。

“昨天是你送我回來的？”阿暖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永澤的兩個司機都是光頭，而且長得幾乎一樣。

“抱歉，那是我弟弟。”光頭緩緩答道。

“啊，原來你們是雙胞胎！”阿暖恍然大悟。

“嗯。”光頭說完，就再沒有說話。

或許光頭哥哥并非是一個健談的人，倒是弟弟……阿暖想起了昨天晚上，光頭弟弟一邊和房東喝酒聊天，一邊逗豆漿玩耍的情形。

大約半個小時后，車子開進了位于西湖附近的圣殿影業亞洲分部所在地。

阿暖由車內往外望去，但見永澤的公司位于群山環抱之間，這里并無高樓大廈，而是一處江南園林。唯一不同的是，這所園林的路并非羊腸小道，而是可供兩輛車并行的馬路。馬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便立著兩只石燈籠，散發出昏黃的光來，照得馬路像一匹攤開的橙黃色綢緞。

等車子停下在一座三層木樓前，此時阿暖早已被這座園林的美深深吸引了。

“到了。”光頭說著，下車為阿暖開了車門。

阿暖下車，由光頭領進了木樓里。

樓內精巧雅致，掛滿了名家的字畫。更有梅蘭竹菊的插花布置其間，與明清款式的家具搭配得恰到好處。

這全然不像是永澤的風格。

等光頭帶著阿暖到了三樓，阿暖終于知道把公司建成江南園林，完全是圣殿影業董事長盧知梅的意思。

因為這位電影界的傳奇人物，正是一位古典端莊江南女性。

盧知梅發髻高聳，面如皎月，一對丹鳳眼閃動著熠熠光彩。她略矮阿暖一些，穿一條白底繡金牡丹圖案的旗袍。雖然已經年近花甲，但她看上去更像四十歲的人。阿暖看著盧知梅，被她的風采簡直迷住了。

“阿暖，你來了。”永澤本來坐在盧知梅旁邊，看到阿暖進來，連忙站了起來。

“你坐著。”盧知梅雖然語氣柔和，聲音里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于是永澤又極不情愿地坐了下去。

“你往前走兩步，到我跟前來。”這一回，盧知梅威嚴的目光看著阿暖。

阿暖忽然明白了永澤為何會對母親誠惶誠恐……但在盧知梅的注視下，阿暖往前走了三步，站在盧董事長面前。盧知梅的目光仿佛帶有某種魔力，只要被她看上一眼，這人便無法抗拒她的命令。

現在她們之間僅有一步之遙。

盧知梅把阿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目光讓阿暖感到渾身不自在。然而，盧知梅似乎并不在乎這些，只是一手托著下巴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接著她把嘴一抿，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我還以為你要把分公司開到杭州，是想把圣殿影業發揚光大，原來是為了這個。”盧知梅一邊冷笑看著兒子，一邊抬手指著面前的阿暖。

“我是喜歡阿暖，但來這里開公司確實為了圣殿。”永澤面對盛氣凌人的母親，連抬頭看一眼阿暖的勇氣都沒有了。

“為了圣殿？”盧知梅打開桌上的黑色手包，從里面抽出一張照片，隨手丟到永澤腳下。“你不是為了這個？看來我還真是猜錯了！”盧知梅說罷冷笑兩聲。

阿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不由渾身一顫。

照片上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生，斜留海，長馬尾，白皙的瓜子臉，大而有神的眼睛閃動著青春的光彩。女生沖鏡頭笑，淡淡的嘴唇笑起來很可愛。

女生的左眼角下，一顆深色的淚痣分外明顯。

阿暖忽然意識到，這就是蕾拉曾經向她提過的史黛拉，永澤已故的初戀女友。

這時，讓阿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永澤看著照片，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一改剛才唯唯諾諾的樣子，憤然看著母親厲聲問道，“這張照片怎么會在你這里？”

“哼！要不是她，你現在能這樣跟我說話！要不是她，你早就劍橋畢業，接過了我的班！要不是她，你早就和蕾阿結婚，讓我抱孫子了！要不是她，你能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一受點刺激就開始六親不認！”盧知梅厲聲喝道。

“這不是史黛拉的錯！”永澤大吼著，低頭去撿地上的照片，誰知盧知梅忽然一腳狠狠踩在照片上。

永澤看著眼前這個冷酷的母親，忽然渾身一陣顫抖，隨之仰天狂笑。等他再轉過頭來，阿暖便看見了之前那個冷酷的永澤。

永澤轉頭向門外走去。

“站住！”盧知梅在他身后喝道。

永澤不再理母親，抬腳就往門外走去。

“永澤，永澤，你怎么了？”阿暖攔在永澤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走開！”永澤用力一推，阿暖便摔在地上。

“永澤！”阿暖顧不得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然而，現在的永澤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完全聽不進她的任何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