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吃杏

徒步和坐車，區別很大。

這是蘇破天在坐了大半天馬車后總結出來的。除了速度的區別，還有就是——徒步趕路，腳底疼；坐車趕路，屁股疼。這兩者之間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全都腰酸背痛。

馬車速度其實并沒有放肆開來，但是蘇破天畢竟是個重生過來的現代人，雖說這原主人體質很好，也不暈車，但是她坐在車里大半天，總歸在身體上以及心理上都有些難受。

身體上就不說了，心理上……嗯，就是某個人的目光老是往她身上跑。蘇破天對此，很是無奈。終于，忍無可忍的咬了咬牙，她正視他，問，“沈愈加，你為何總盯著我看？”

她想，沒什么可避諱的，這么一直忍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呢？大不了……大不了被告白一番？

沈愈加聞言，目光毫無避諱，認真的語氣：“有嗎？”

“……有。”

“我倒沒意識到。”

“……”

“造成你的困擾了？”

“……有點吧。”

“你不喜歡別人看你？”

“……不是不喜歡，就是……太頻繁了，誰會喜歡？”

“太頻繁了？”

“嗯。”

“你喜歡不頻繁？哦……”

“……”

蘇破天磨牙，特么沈愈加是腦袋瓦特了么？關注點怎么那么奇葩？

“這車里只有你我二人，”沈愈加正色道：“我不看你，我看什么呢？你說是不是？”

“……”

蘇破天呵呵噠，是你妹啊是！你可以看窗外啊！哎對了，窗外……

她咳了一聲，掀開窗子，暗示道：“其實，窗外風景也不錯的。”

蘇破天覺得這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結果那廝卻說……

“嗯？”沈愈加盯著她，“是嗎？”

“……是的。”這句是實話，一路的顛簸也影響不了外面的美景。

“那你看風景吧。”

“……”

余光掃向那個人，蘇破天眼角抽搐——所以你還是看著我啊？我看風景你看我？

“咳咳，”她放下窗簾，看向沈愈加，嘴角終于扯出一絲笑，盡管那笑，很是勉強，她道：“那個……”

沈愈加歪頭，“嗯？”

“……沒事兒。”蘇破天放棄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想法，算了，再問下去，就不是她的風格了。她重新掀開簾子，看向窗外，自顧自欣賞起風景來，也不管某處的目光。

又過半個時辰左右，馬車駛入一條小道，進入了一片杏林。蘇破天目光落在一棵棵杏樹上，現在已是七月初，果實大多已經成熟了。

她舔了舔嘴唇，她很喜歡吃杏。現在也想吃，但是……礙著這原主人的人設，也不太方便開口提呀。她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小眼神一路往窗外飄，快飄出杏林時，她失落地放下簾子，回過頭來。

毫不意外，沈愈加正在看她，他的雙眸漆黑明亮，有一股少年獨有的干凈，左肩上垂著他束在馬尾上的淺藍色發帶，整個人就是乖巧的模樣。她忽然恍惚起來，回想起初見的場景，那人笑的輕佻，卻一點兒也不惹人厭，最初給她的感覺，是這個人非常的不講理，因為他搶走了她的解藥，可是不知為何，再次見到她，她只是大多無語，卻并非真正討厭。

那人一直看她，目光毫不閃爍，甚至帶了些先前沒有的情緒，比如說，迫切。

他迫切什么呢……

蘇破天淡淡開口：“怎么？”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吃杏。”

“……”

“我太想吃了，想下去摘幾個，你不會反對吧？”他的眸中有滿滿的期待。

“……”淡淡搖頭，面無表情。

“那我現在下車了。”說著他喊了一句，“停車。”

蘇破天看著他消失在杏林的背影，恍然的想——原來他也愛吃杏。還那么饞嘴，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她略一思索，也下了馬車。引云和童樣正在馬車不遠處的樹下坐著，兩人并排，低聲聊著什么。引云指著那片杏林，不知說了什么，童樣皺著眉搖頭，那幅度真真可愛。

良久，引云看到她在車外踱步，跑了過來，笑彎了眼睛道：“姐姐，是不是你想吃杏了？沈大哥幫你摘去了啊。”

蘇破天搖頭：“不，是他自己想吃。”

“……啊？”

“啊什么啊，你——”她沒說完后面的話，隔了老遠，她就看到沈愈加的身影過來了，她二話不說，趕緊上車，掀開簾子，坐進去。

引云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沈大哥！”

“來，吃幾個……”

外面好像在分杏，蘇破天想。

說是摘幾個，可那人一進馬車，手上卻提溜了一個布袋。

她緩緩放下車窗簾，調好坐姿，淡淡的問，“你從哪兒弄出這袋子的？”

沈愈加往對面一坐，晃了晃手中的布袋，笑道：“是師弟盛干糧的袋子，還有呢，都是空的……”

“……”

“你也該渴了吧？吃一個？”

“……不了，我——”

沈愈加卻不等她說完，便硬塞給她一個杏。掌心傳來他指尖的溫度，明明是夏日卻帶有微涼。她的視線從杏上挪開，看向他，后者眉毛一挑，眼眸明亮幾分：“我將一些碎銀放在了住戶家的窗戶上，不算偷了吧？”

“……哪有住戶？”

“林子后面。”

“你跑到了林子后面？”

“我實在是覺得，不留些銀子，有些過意不去。”

“……”

蘇破天差點就被沈愈加的正直感動了。可是，她還是堅持自己的立場，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不過，說不定……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啊，以這個人的武功，自己好像也不是他的對手，若這人真對她有什么利用，也實在是難以招架……

她正胡思亂想間，沈愈加卻忽然湊近她：“吃了吧，很甜。”

“那個——”

“他們都吃了。”

緊接著，為了印證他這句話的真實性，引云和童樣的聲音依次傳了過來——

“很甜的，姐姐。”

“很甜的，師兄。”

蘇破天：“……”

沈愈加看著她，她淡淡的扯了下嘴角，“……多謝。”

沈愈加咬了一小口，嚼了幾下，認真道：“很甜。”

蘇破天嗯了一聲，也十分矜持地咬了一小口，重復他的話道：“很甜。”

……說實話，確實很甜啊！其實還想吃！要不要再給一個啊沈公子！

忽然，掌心里又多了幾顆杏。

沈愈加：“給你。”

蘇破天：“……多謝。”

……這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彼時，在魔教的后山，一間竹屋里。

那間竹屋很小，里面的格局也很簡單，并沒有花哨的裝飾。只有兩張桌子，幾個凳子以及一張床。在床上，躺著一位少年，面色蒼白，眼睛蒙了一層白布。而在床不遠的桌子前，坐著一個男子，約莫三十來歲，一身褐色衣服，頭發半束起，端著茶杯，目光看著床上躺著的少年。

“新任教主已經離開半月有余，這教中的大事小事，都沒個做主的，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魔教就……”

“……他會回來的。”

男子冷哼一聲，將杯子放在桌上，“他是會回來，可什么時候回來，你知道嗎？”

“我……”

“真不明白當初你為何要那么護著他，還為了他受傷，你看看你自己，眼睛瞎了，身上多處劍傷，可他逃得倒挺快，到現在也沒回來看你一眼。”

“……教主沒有逃。”

“你真是愚蠢！”

少年道：“他沒有逃，他也……并沒有多少時間，又何必逃。”

“哼！”

少年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問：“江譽，我的眼睛，什么時候能好？”

“……早著呢，哼！”

說完，那坐在桌邊的男子霍然起身，狠狠帶上了房門，離開。

少年躺著床上，咬了咬唇，手指緊緊攥著被角，低語道：“公子他……不是逃，他沒有理由逃，他只是……太可憐了。”

鎳城，四周環山，綠蔭一片，風景甚好。

一天的舟車勞頓，蘇破天幾人確實累了，待進城之后，幾人找了家驛站，把馬車停好后，便要了四間客房，約好明日逛街，便各自休息去了。

童樣敲了敲沈愈加的房門，里面傳來一句進來，童樣關好門，“師兄。”

“怎么了？”沈愈加抱著棉被到了床前。

“咱們是直接去旗安，還是先回一趟掌云峰？”童樣掃了一眼桌上的黃杏，看著他的背影問道。

沈愈加將被褥鋪好，轉過頭來：“直接去旗安也行，師父不是也要去旗安？”

“我不太清楚。”

“……”

“師兄。”

“嗯？”沈愈加脫了外衣。

童樣坐到桌旁，看著沈愈加將外衣掛在了床頭的架子上，緩緩道，“魔教的新教主上任了。”

“……”沈愈加回身，蹙眉：“嗯？什么時候？”

童樣倒了兩杯水，“今天剛從旗安傳來的消息，說魔教新任教主，便是魔教前教主的入室弟子，沈期遇。”

“魔教弟子？直接勝任教主？”沈愈加在他身邊坐下來，“確定？”

“……我也不太清楚，”童樣道：“仔細想想，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旗安的消息啊……”

“嗯，要不要把消息傳給師父？”

沈愈加喝了口茶，揉了揉眼皮，道，“這消息是從旗安傳來的，你以為師父會不知道嗎？”

“也是。”童樣笑了笑。

看他一副疲憊的模樣，童樣視線落在桌上的幾顆杏上，不禁低聲笑了一聲，沈愈加看他，“笑什么？”

童樣搖頭，“沒什么……師兄，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說罷，轉身，走到門口時，停下來，回身，輕聲道：“這杏給我吃吧。”

沈愈加歪頭，視線落在杏上，“好啊。”

童樣走回來，一把抓起，留下一顆在桌上，“師兄，少吃一些。”

沈愈加嘆了口氣，“我只吃了一顆。”

童樣沒再說什么，微微點頭，而后離開。

沈愈加看著緊閉的房門，打了個哈欠，實在困乏了，躺倒在床上。

他微微側身，眼眸掃到桌上僅剩的一顆杏，目光不由得暗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