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傳:葉辛眼中的上海
- 葉辛
- 1705字
- 2019-01-03 15:17:51
上海的絲路緣分
從泥城橋談起
泥城橋是上海市中心一座普普通通的橋。將近70米長的橋,寬度有18米,三分之二是車行道。
橋在市中心地段的交通要道西藏路上,鋼筋混凝土建造,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了。
我的家就在離泥城橋不到五分鐘路程的老弄堂里。
1980年,我在家中改訂了長篇小說《蹉跎歲月》,小說隨即在《收獲》雜志的1980年第五、第六期上發表。創下了《收獲》雜志至今沒有打破的印數110萬份的紀錄。當時的中國青年出版社馬上決定要出單行本,于1981年上半年修訂交稿時,我在結尾處留下了三行小字,其中第二行寫明:1980年元月至8月改于上海泥城橋。
可能是我的字跡不夠清晰,書正式出版時,“泥”城橋變成了“泯”城橋。這一錯,竟然錯了整整36年。
《蹉跎歲月》一次一次再版,改換的封面也有十幾個了,每次我都對責任編輯說,對總編輯說,他們也都點頭答應,書正式印出來,我收到以后,首先翻的,就是結尾處,泥城橋還是泯城橋。有一位編輯還對我說,這是無傷大雅的小錯誤,你這本書印了近200萬冊了,有幾個人知道泥城橋呢?有幾個上海讀者住在泥城橋旁邊的弄堂里呢?一般讀者,看到這個泯字,只會認為,也許上海真會有這么一座橋呢!
直到今年,人民文學出版社要把《蹉跎歲月》和《孽債》作為“兩卷集”,推出一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50周年紀念版,要求我認真作一次修訂版,在已修訂的幾十處文字中,我把結尾處的泥城橋,再一次醒目地標出來,并貼上黃色的標注。但愿這一版印出來,能恢復成泥城橋了。
一字之差,泥城橋真有這么重要嗎?
一個新上海人對我說,現在這座橋叫西藏路橋,你當年居住的老式石庫門弄堂,全都拆掉了。有幾個人還知道泥城橋啊,不必那么認真了。現在那里是一片市中心的綠地。
車子路過的時候,中央電視臺要拍攝我青少年時期居住的老弄堂實景時,我只能指著一整片綠地說,“就是在這個位置。”
也正是這位新上海小白領的這句話,使我想到上海和“一帶一路”的關系,上海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關系這篇文章,我要從泥城橋談起。
為啥呢?
是的,泥城橋早在1912年泥城浜填埋筑路,命名為西藏路,1923年工部局造橋之后,取名為“西藏路橋”了。
上海的地圖上表示出來的,這座橋就叫西藏路橋。
那么,為什么很多老上海人,為什么當年弄堂里的男女老少,為什么前不久到蘇河灣去,碰到的上海人仍叫它泥城橋呢?
曾經有人想當然地說,開埠之前的上海灘還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小橋、流水、人家嘛,這是當年的老地名,土地名呀,是上海人念舊啊!外灘在開埠前,不也叫李家莊嘛。
其實不然。泥城橋這個地名,并不是傳統的土名字。而是陰差陽錯叫出來的。
這一“陰差陽錯”,源于1854年在泥城浜蘇州河邊發生的一場戰斗。英國和法國的殖民者把這次戰斗說成是“泥城之戰”,寫進了他們的書里,揚揚得意地夸耀著他們的勝利,仿佛那是一場偉大的戰役。
小時候在弄堂里聽老人們講起,他們從祖父輩那里聽來的“泥城之戰”,有的說那場戰爭進行了整整一天,有的則說實際只打了兩個小時。無論是講打了一天一夜的,還是說只打了兩個小時的,都一致說幾百個持有洋槍洋炮的洋人,把幾千個駐守在蘇州河畔的清軍官兵,打得潰不成軍,狼狽逃竄。只因蘇州河畔發生交戰的這一地域,原來就稱作泥城浜,故而發生在這里的交火就被叫作“泥城之戰”了。
到鋼筋混凝土大橋造好以后,盡管正式命名為西藏路橋,但是住在附近的老上海人,還是習慣而頑固地稱其為泥城橋。橋南東側那時建有英商的自來火房,也有市民稱這座橋為自來火廠橋。
但是,在我六十幾年的記憶中,我同時代的伙伴們,周圍的鄰居、同學、朋友,尤其是比我年長的上海人,提到這座橋,都稱它為泥城橋,鮮有人稱其為自來火廠橋,而年輕點的上海人,則開始稱西藏路橋了。
我為什么喋喋不休地要講清楚泥城橋這一地名的來歷呢?
聰明的讀者想必已經猜出來了。
我要說的是,泥城橋地名的來源,和當年那場屈辱的戰斗有關系。
就在1854年春天的4月4日,發生在蘇州河畔泥城浜的這次戰斗之后,殖民者們把他們的租界,進一步擴大至今天的西藏路以西,加快了殖民步伐。上海隨之出現了英租界、法租界、美租界。
這是一段不容忘卻、不應該忘卻的歷史。故而在我所有于家中改訂的小說最后,我都會寫上“泥城橋”這個意味深長、并被寫進上海史的地名。
那么,泥城橋和“一帶一路”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