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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溫斯頓·丘吉爾

——我們時代最偉大的人物


溫斯頓·丘吉爾年輕時跟他的一個朋友談到過生命的意義。他的想法富于哲理,恰到好處;坦白直率,堪稱典型。他說:“我們大家都是蟲子。”他接著又補充說,“不過,我的確認為我是一只螢火蟲”。

丘吉爾認識到自己的命運所向,而且對此深信不疑,這成了他畢生的動力。這一點使有些人憤怒,又使許多人振奮。他在追求自己決心要得到的某種東西時,從不知道什么叫“不行”,盡管他經常聽到別人這么說。每當他投身于軍事戰斗或政治競選時,他就把“失敗”這個詞從他的詞匯中抹掉。

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1954年6月。丘吉爾作為首相到華盛頓作正式訪問,我率領歡迎隊伍去迎接他。我至今還記得當他的飛機出現在上空時,我那種激動期盼的心情。在此以前,我到過國外很多地方旅行過,見過許多國家和國際上的領導人,以及許多著名人物。但是他們之中沒有一人能與高于現實生活的傳奇人物丘吉爾相匹敵。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在太平洋地區服役時,他的演說比羅斯福總統的演說更使我感動。自從我進入政界以后,我越來越意識到,在那最最需要勇氣和耐心的年代里,由他來領導英國對全世界是有多么大的意義。即使用最高級的形容詞也難以充分地評價他。他是20世紀最偉大的領袖人物之一。

根據當時的禮賓規定,來訪的國家元首由總統去機場迎接,但政府首腦與總統的第一次會晤則是在白宮,因此,去迎接女王的是艾森豪威爾,而迎接這位首相的任務便落到了我的頭上,這是我的幸運。

頭一天晚上,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準備了一篇歷時一分半鐘的歡迎詞。他的飛機進入視野以后,我在腦子里迅速地把歡迎詞復習了一遍。

四引擎的波音377飛機著陸了,它從跑道上滑行過來,最后在我們面前停下。艙門打開了。過了一會兒,丘吉爾獨自出現在舷梯頂部,頭上戴著一頂珍珠灰的軟氈帽。他看起來那么矮小,使我相當吃驚。這也許是因為他是溜肩膀,肩膀上扛著個碩大的腦袋,好像根本沒有頭頸似的。實際上,他的身高是五英尺八英寸(約1.73米)。正如你不會把五英尺八英寸高的西奧多·羅斯福說成是“矮個子”一樣,你也完全不會把丘吉爾說成是“矮個子”。

他的助手們在他身前身后手忙腳亂地攙扶他走下舷梯。他迅速地向下面掃視了一眼,當他看到歡迎的人群和許多照相機鏡頭時,便立即拒絕了任何幫助。他拄著一根帶有金頂的手杖,開始緩慢地走下舷梯。一年前他得過一次中風,如今他每邁一步都顯得猶豫不決,顯然缺乏信心。大約走到梯子中間時,他發現有四個空軍士兵在向他致敬,于是他稍停片刻,向他們還禮。

我們互相握手,他表示第一次和我見面非常高興。像許多英國人一樣,他握手時只輕輕地碰一下而不使勁。與國務卿杜勒斯寒暄之后,他徑直向著照相機鏡頭和話筒走去。不等我致歡迎詞,他就開始發表抵達演說。他說,他從自己祖國來到母親的國家感到高興(當然,這是指他的母親曾經是美國人這個事實)。演講結束,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他做了他那表示勝利的著名的V字形手勢,然后大步走向那輛黑色林肯牌敞篷汽車,我們將乘著它駛往白宮。我煞費苦心準備的歡迎詞根本沒用上。盡管如此,卻并不顯得缺少了什么。

當我翻閱那天經我口授的日記時,我大為驚奇地發現,這位不久前患了中風,剛剛從橫渡大西洋飛了一夜的飛機上下來的79歲老人,竟然能在我們去白宮途中的30分鐘內津津有味地談了那么多問題。他一邊說,一邊還不斷地回過頭去向大街兩側的人群揮手致意。

他首先告訴我,他曾關切過幾個月以前我對東南亞的訪問。他特別欣賞我順訪馬來西亞時,到農村去看望正與叛亂分子作戰的英國軍隊。我告訴他,我十分欽佩杰拉爾德·坦普爾將軍和其他官員在使馬來西亞這塊英屬殖民地平穩過渡為獨立國家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他立即說:“我只是希望在馬來西亞人準備好擔負起管理政府的職責時才讓他們獨立。”四年以后我在倫敦最后一次見到他時,他再次對此表示擔心。

然后他又談論到印度支那,那也是我亞洲之行訪問過的地方。他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法國人本來應該作出決定,究竟是真正準備,還是只想半心半意地去拯救印度支那。他一邊用一只胳膊向人群揮動,一邊盯著我說,“結果,他們決定介入,但又不全力以赴,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他對著人群微笑了一會兒,然后轉過臉來對我說:“副總統先生,這個世界目前處于很危險的境地。我們兩國人民攜起手來十分重要。我們之間存在分歧,這是正常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相形之下它們畢竟是些小問題,而報界卻老是加以夸大。”

這些表面上看來不關痛癢的交談實際上具有相當大的意義。很清楚,他是在向我,也是通過我向政府發出信號,試圖平息兩個月以前他在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阿瑟·雷德福海軍上將訪問倫敦時掀起的風波。雷德福在印度支那問題上與丘吉爾進行了一場令人不安的會談,事后報界又對此散布了謠言,使英美關系突然緊張起來。

雷德福曾敦促丘吉爾幫助法國人維持在印度支那的殖民地,丘吉爾顯然感到惱火。丘吉爾粗暴地問,英國自己都不愿為保住自己的殖民地印度而作戰,為什么要為法國保住印度支那去打仗?雷德福并不是那種外交里手,他說,如果英國人拒絕與我們一起去擊敗共產主義在亞洲的侵略,國會也許會對英國人感到不高興的。

丘吉爾接著很生硬地回擊說:“當我們不再依賴美國的援助時,我將感到高興。”

丘吉爾不大愿意對印度支那的越共采取行動,因為他擔心中國會干預。他認為,這可能導致中國與美國之間的戰爭,戰爭又會把蘇聯牽扯進去,從而使歐洲成為戰場,英國成為目標。但是,當雷德福向艾森豪威爾匯報這次會談的情況時,總統顯然感到奇怪,甚至吃驚,因為丘吉爾在二次大戰中克服了種種困難,成為善于應付局面的象征,但在東南亞問題上,他似乎自甘失敗束手無策了。

丘吉爾一邊繼續向人群揮手,一邊表達他對原子彈的嚴重關切。他說,我們談論用這種“可怕的武器”進行報復是可以的,但是,與核武器有關的“飽和轟炸”理論使他感到擔心。

我告訴他我剛讀完他的二次大戰回憶錄第四卷《命運的關鍵》時,他評論說,在羅斯福去世前的四個月中,丘吉爾與美國政府之間幾乎沒有聯系,也沒有諒解。他以令人吃驚的直率態度補充說:“羅斯福總統已經不是原來的羅斯福了。杜魯門總統突然入主龐大的總統辦公室時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的臉色變得十分嚴肅,又一次不顧歡迎他的人群而轉過臉來對著我說,“那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當一個統帥知道自己有病在身,在位的日子已經不多時,就必須隨時讓他的接班人知道”。

這時,我們的汽車已駛近白宮。我說,讀了他的回憶錄以后,我經常想,如果同盟國接受了他的建議,向南部歐洲“柔軟的下腹部”發動進攻,而不是集中兵力于D日在諾曼底登陸,結果將會怎樣呢?在我們進入西北門時,他淡淡地回答說:“嗯,本來可以輕取維也納的。”

丘吉爾的醫生莫蘭勛爵的私人日記透露了這位英國首相在這次訪問華盛頓期間的身體狀況。他不時感到劇烈疼痛,但只要一出場,凡見到他的人沒有人會想到他身上的病痛。只要有大型活動,他總能“站起來”。

盡管在訪問期間正式會談的日程安排得很滿,丘吉爾對為他舉行的晚宴卻似乎總是滿懷興趣,而這些宴會往往時間拖得很長,有時甚至是枯燥乏味的。看來他是既愛談論震驚世界的問題又愛嘮家常的少數偉大領袖之一。他習慣于下午小睡片刻,即使在戰爭年代也沒有中斷,因此晚上他的精力最充沛。

在白宮國宴上,艾森豪威爾夫人看到丘吉爾用餐刀切肉似乎有困難,就悄悄地幫助他把肉切開。她還禮貌周到地說,白宮餐桌上的刀子不太鋒利。席間,侍者給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斟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他常喝的威士忌加蘇打水。我的夫人問丘吉爾是否也要一杯。他不要,他說,他一般在早晨八點半喝第一杯威士忌,晚上喜歡喝一杯香檳酒。

在晚宴席上,丘吉爾又大講自己的往事,成為席間交談的主角。雖然他無意讓別人參與交談,但并不顯得粗魯無禮。像麥克阿瑟一樣,丘吉爾的獨白是那樣吸引人,以至當他獨占舞臺不肯讓位給任何人時卻沒有人感到憤慨。我的夫人后來告訴我,丘吉爾是她在宴會桌上所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人之一。當他講述他在英布爾戰爭中富有戲劇性的冒險經歷時,我的夫人和艾森豪威爾夫人都聽得出了神。


在丘吉爾訪問的最后一天,英國大使館舉行了一個完全由男士參加的宴會,那是我觀察這位了不起的客人的最好機會。禮賓規格再一次把艾森豪威爾排除在外,因而我成了最高一級的美國客人。

丘吉爾大約晚到了15分鐘。他向所有的客人表示問候,并且站著交談了一會兒。但是當國防部長查理斯·威爾遜顯然準備長談時,他特意向放著幾把椅子的地方走去并坐了下來。我跟著他一起走了過去。他抬起頭來看看我,咧嘴一笑說:“我感到坐著要比站著舒服一點。”

我在宴會席上問他三天來繁忙的會談日程對他的身體是否有影響。他說除了有幾次眩暈以外,在這次會談期間他的感覺比以前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好。他以習慣的夸大的語言補充說:“每當我與你們這塊從大西洋中冒出來的新奇土地一接觸,我似乎總是能得到靈感和新的活力。”

后來,話題轉入討論休假計劃,他說他準備走海路去摩洛哥休假。我說我經常乘飛機旅行,因為我容易暈船。他相當嚴峻但又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我說,“年輕人,不要擔心。隨著年齡的增長,你會習慣的”。那時我41歲。

丘吉爾不光以歷史的創造者聞名,也以歷史的寫作者聞名。他的著作很多,我幾乎全讀了,發現他在描繪與本人無直接關聯的歷史事件時寫得更好。他寫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史要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史好得多,因為在第二部書中,他的敘述經常受他本人思想和評論的影響。他寫第一次世界大戰寫得最好的是關于凡爾賽和平會議的《戰后》和《東戰線》,這是他完成其他五卷兩年以后寫的。這兩本書中所談的事,丘吉爾都不是主要的參與者。然而,在這兩套多卷本的歷史書中,他都非常成功地實踐了他著名的格言:“創造歷史的最好辦法是寫歷史。”

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丘吉爾每次對華盛頓的訪問都能重新引起他對美國內戰的興趣。這一次也不例外。在那次男士宴會上,他評論說,他認為羅伯特·E李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也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將軍之一。他說:“李拒絕當聯盟軍隊的統帥,回到南方,在歸途中騎馬通過波托馬克河,應當有人把這一難忘的情景織一條壁毯或繪成一幅畫。”

他說,那次戰爭最偉大的時刻之一發生在戰爭末期的阿波馬托克斯地方。李向尤利塞斯·格蘭特將軍提出,他的軍官們的馬匹是他們自己的私有財產,并請求允許他們保留馬匹。格蘭特說:“不管是士兵還是軍官都可以保留自己的馬匹,他們將來耕地的時候會用得著的。”丘吉爾的眼睛閃閃發亮,他環顧了一下聽得著了迷的人們,說:“在生活和戰爭的悲慘時期,這是多么了不起的舉動。”

我詢問他對于與蘇聯斯大林的接班人會談有何看法。他說,西方必須執行實力政策,決不可在軟弱的基礎上與共產黨人打交道。他告訴我,他期待著去訪問蘇聯,但他無意做出任何可能對美國具有約束力的承諾。

他提到,除了在戰時與蘇聯結盟以外,他一生都反對布爾什維克,并且說他“確信美國人民會相信我是個了解共產黨的人并且是位反共斗士”。他最后說,“我想我為反對共產黨人所做的事與麥卡錫為他們效勞所做的事一樣多”。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他就笑一笑,朝我這邊湊過來說:“當然,這是私下的議論。我從來不主張干涉別國的內政!”

丘吉爾對我說,他對于激進挑撥者安奈林·比萬的惡毒言辭極為憤慨。1947年,身為工黨政府衛生部長的比萬說,保守黨人“比害蟲還低下”,這甚至使他的一些同事都感到難堪。我不禁想,盡管比萬的講話非常有失優雅或巧妙,但是丘吉爾自己在使用尖刻的咒罵語言方面沒有幾個人可以同他匹敵。

丘吉爾在譴責詹姆斯·拉姆齊·麥克唐納在政治上缺乏堅忍不拔的精神時,編了下面這段故事:

我記得在我還是個孩子時,有人帶我去看著名的巴納姆馬戲團的演出。那里有個畸形生物和可怕怪物的展覽。但在展覽中我最想看的是一種被描繪成“無骨怪物”的東西。我的父母斷言,因為我年紀還小,那種怪物樣子太令人生厭,太使人喪氣,看不得,因而不讓我看。我一直等了50年才看到那個坐在下院政府大臣席上的無骨怪物。

他把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描繪為“我認識的唯一隨身攜帶瓷器柜的魯莽漢”。

第一位女議員阿斯特女士有一次對他說,“如果我是你的妻子,我會在你的咖啡里下毒”。丘吉爾反駁說,“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我會喝下那杯咖啡的”。

當拉博拉特·克萊門特·艾德禮有一次在議會發表講話以后,丘吉爾說,“他是一個謙遜的人,在許多事情上他不謙遜是不行的”。

喬治·蕭伯納曾送給他兩張戲票和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來看我的戲吧。如果你有朋友,就請帶一個來。”丘吉爾回復一個便條,上面寫著:“首場演出我沒有空去,但我愿意第二天晚上去看,如果你的戲還演第二場的話。”

丘吉爾有一次談到安奈林·比萬時說,“戰爭年代那張好惡作劇的嘴巴鑄成了和平時期最觸目驚心的劣政,真是天公地道,罪有應得”。

丘吉爾在唇槍舌劍的交鋒中受到了攻擊,必定要反擊。


丘吉爾在男士宴會上對自己的生活作風做了充分的評論。當談到英國的原子專家普洛登勛爵時,他說,“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給世界作的貢獻那么多,向世界索取的又那么少。他不吃肉,不喝酒,沒有結婚”。丘吉爾自己喜歡優裕的生活。我相信他會承認,一方面他對世界的貢獻很多,另一方面向世界索取的也不少。

他對于生活有一定的鑒賞力,因而有一位傳記作家稱他為“政治上的彼得·潘”。他晚年放棄打馬球以后,繪畫成了他最喜愛的消遣。那剛勁挺拔的線條和絢麗鮮艷的色彩似乎是為了發泄他那被壓抑的活力。有一次他說,“如果不作畫,我就活不下去,我不能忍受生活的緊張”。

他訪問華盛頓期間,我們比較了各自的寫作習慣。我告訴他,我發現使用聽寫機器時工作效率最高。他臉上露出愉快的孩子般的嬉笑,說:“與其使用一架冷冰冰的、沒有人性的機器,我更希望讓一個漂亮的秘書聽寫。”他又說,他有兩個“非常漂亮的”秘書。

許多年以后,即1972年,在莫斯科最高級會談期間,我將這件事描述給勃列日涅夫聽。那位蘇聯領導人說,他同意丘吉爾選擇秘書而不要機器的說法。接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并且咧著大嘴笑起來,補充說:“此外,當你半夜里醒過來想要記下某件事時,秘書就特別有用。”

丘吉爾離不開物質文明帶來的舒適生活。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總是帶著一只錫制的澡盆上前線。禁酒時期他在美國作演講旅行時,都在合同上寫明,每次演說以前必須拿到一瓶香檳酒。

1969年我就職后不久,白宮的一位老管家告訴我另一件事。丘吉爾來訪期間,羅斯福總統總是邀請他在白宮下榻,并讓他住在那間王后臥室內,室內裝飾典雅,有一張十分舒適的床。有一次,羅斯福堅持讓客人住在林肯臥室,以便客人事后有資格說他曾經在林肯的床上睡過。林肯臥室是根據美國19世紀中葉極其簡樸的風格布置的,里面那張床毫無疑問是白宮中最不舒適的一張。

管家說,丘吉爾進臥室過夜,大約半小時后,他看到丘吉爾身穿一件老式睡衣,手中提著衣箱,踮著腳從林肯臥室穿過大廳走到王后臥室中去。丘吉爾不愿在一張不舒服的床上睡上整整一夜,盡管這是件頗有歷史意義的事。聽完這個故事,我想起1954年艾森豪威爾夫人曾請丘吉爾在王后臥室和林肯臥室之間任選一室時,他立即挑選了前者,而把后者讓給了他的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

丘吉爾也是美酒的鑒賞家。最近我訪問了拉菲特·羅特希爾德堡,那里出產著許多人認為是法國最好的酒。主人告訴我丘吉爾曾訪問過該地,人們專門為他打開了一瓶1870年的拉菲特·羅特希爾德酒,那種酒是19世紀美酒之最。宴會結束后,丘吉爾在賓客簽名簿中寫道,“1870——它不是法國兵器的好年頭,卻是法國美酒的好年頭”。

我在華盛頓觀察丘吉爾的三天內,經常追溯我自己最早注意他的年代,那是1936年我來到東部進入法律學校以后。他已經是相當知名又有爭議的人物,這部分原因是在國王退位的危機中他支持了愛德華國王和辛普森夫人,但主要原因是他極力主張英國必須重新武裝和民主國家應當團結起來抵制希特勒。

在那個年代里,美國孤立于世界之外,并且奉行著孤立主義。今天,我認識的一些人會因為協和式客機晚起飛20分鐘而不耐煩。但是在20世紀30年代,到歐洲去的最快的辦法是乘坐需要航行好幾天的遠洋輪船。我在加利福尼亞州和北卡羅來納州的熟人中沒有一個喜歡希特勒,卻很少有人愿意為了除掉他而去打仗。我想,他那滑稽可笑的外表和歇斯底里的發作使得人們不大愿意認真對待他。我們也知道,即使是在英國,人們也普遍地把丘吉爾看作好戰的牛虻一類的人。他喜歡夸大其詞、過分吹噓。而我們大多數人對于內維爾·張伯倫想要避免戰爭的眾所周知的決心抱同情態度,并且欣賞他以耐心和尊嚴去忍受希特勒的辱罵。我記得當張伯倫開完慕尼黑會議回去,宣布他帶回了“我們時代的和平”時,每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只有當希特勒于1939年終于清楚地表明不征服歐洲決不會甘心時,我們才開始懂得丘吉爾一直以來是多么聰明,多么有遠見。在歐洲令人震驚地突然癱瘓時,丘吉爾多彩的人格和富于戲劇性的演說立即變成了傳奇的題材。當丘吉爾講下面這句話時,他是完全抓住了自己扮演的角色的:“具有雄獅之心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遍居全球的民族和種族。我應召出來大吼一聲,這是我的榮幸。”

戰爭一開始他就特別注意美國的動靜。他知道,只有贏得我們這個“民主國家的彈藥庫”的支持——最好是我們的干預——英國才能生存下去。他的氣質特別適合于這個角色,這是因為他母親珍妮·杰羅姆是出生在布魯克林的美國人。他甚至驕傲地、不無幾分夸張地聲稱,杰羅姆家族這棵樹上有著易洛魁印第安人的樹杈。

他于1874年生于布倫厄姆宮,是倫道夫·丘吉爾勛爵和夫人的長子。父母對幼年的丘吉爾影響甚大,他愛他們,崇拜他們。但令人傷心的是他們都沒有很多時間跟他待在一起,對他也沒有多少幫助。

倫道夫勛爵是個聰明過人但反復無常的政治家。他將其整個生涯孤注一擲,并且輸光了:為反對一項政府政策而請求辭職,同時相信首相會拒絕接受他的辭呈。然而,辭呈被接受了,倫道夫勛爵從此未能再進內閣。此時,他因為幾年前染上了性病,健康狀況開始走下坡路。真是禍不單行。由于自身難保,倫道夫勛爵對其兒子缺乏興趣,并且認為他討嫌,因為他的學業成績差,對家里已經拮據的經濟也是個負擔。

對溫斯頓來說,政治比學校的課程更使他神往。他渴望能與父親談論當時的政治事件和人物,但是倫道夫勛爵每次都拒絕。溫斯頓后來寫道,“每當我表露出與他是同行的念頭,他便立即生氣。有一次,我提議幫助他的私人秘書為他寫幾封信,他對我大發雷霆”。倫道夫勛爵在他46歲那年過早地去世,這就排除了在他們之間建立密切關系的任何可能性。

溫斯頓寫道,他的母親“像晚間的星星那樣照耀我,我很愛她——但是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事實上,倫道夫夫人是個生性輕浮的美人,對她來說,結婚絲毫未能改變她那種喜歡男人的陪伴和阿諛奉承的習慣。盡管那個時代很講究謹慎小心,但她的社會關系卻廣為人知,其中威爾士親王,即未來的國王愛德華七世便是相當重要的一個。

我偶然想到所謂傳統心理學的新“科學”大都是純粹騙人的鬼話。例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他與前大使威廉·布利特合著的一本書中認為,伍德魯·威爾遜崇拜父親,但又下意識地恨他,這種憎恨使威爾遜與那些不贊同其外交政策的人打交道時武斷生硬。這使我感到非常奇怪甚至覺得是愚蠢。

然而我倒認為,要了解一個成年人的想法和感情,根據常識,應當從其家庭背景和幼年生活中去尋找線索。

從丘吉爾的情況看來,他早年生活中缺乏感情這一點似乎并沒有對他產生嚴重的影響。他為父親感到極其驕傲,并且捍衛父親的名聲以及他為之奮斗的許多事業。倫道夫夫人很長壽,因而看到了她的兒子成長為一個著名的軍人、作家和政治家。她像麥克阿瑟的母親一樣,利用她與握有大權的男人之間的社會聯系,來開拓其兒子的事業。她在晚年真的喜歡起溫斯頓來了,并且相當依賴他。

眾所周知,丘吉爾跟愛因斯坦一樣,年輕時的學習成績一般。他的一位指導老師說,“那個年輕人不可能考取哈羅公學,他肯定名落孫山”。如果在中國或蘇聯,他就不可能被作為精英的一分子挑選出來接受高等教育,也不可能在政府或工業部門中被委以重任。有一次我在北京訪問時,中國一位教育家驕傲地告訴我,中國所有的兒童都能免費接受初級教育。他接著說,他們讀完初級中學以后,要參加綜合性的考試,只有合格的學生才能繼續學習,不及格的就去工廠或農村勞動。他若有所思地補充說,“在我們的制度下,我們給人民大眾以較好的教育,但也會失掉我們的丘吉爾們”。

一位敏感的學者能發現丘吉爾獨特的才能,而一次大規模的考試是做不到的。他在英語方面是個天才。他討厭拉丁語和自然科學。由于他這些學科的分數低,平均分數就不及格了。在哈羅公學里,他的分數使他屈居最差的學生之列,而那個學校是強調英語寫作的。他后來寫道,“這樣,我把日常英語句子的基本結構銘記在心——這是件高尚的事情”。他很快愛上了英語,這種愛好豐富了他自己的生活,也豐富了說英語國家中許多代人的生活。

由于丘吉爾不可能按照正常途徑,即通過牛津大學或劍橋大學開始其政治生涯,于是他家里決定把他送進桑赫斯特軍校——英國的西點軍校,當一名騎兵士官生。他為自己所受到的軍事訓練感到高興,他的成績就可以說明這一點:畢業時,他在班上接近于前列。

年輕的丘吉爾現在放眼世界舞臺,尋找著任何可提供冒險的地方。他作為一家報紙的記者跑到古巴,去報導該島叛軍與西班牙殖民當局之間的游擊戰爭。他后來寫道,當他在地平線上看到古巴的海岸輪廓時,不禁產生一種“甜蜜而又怯生生的感覺”。“這是個正在動真刀真槍的地方,這是個大動干戈的場院,這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這里肯定會發生什么事情。我可能在此拋下自己的尸骨。”

他不久就回到英國去準備接受第一個軍事任務:去印度服役八九年。他對這一前景感到害怕,他在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道:“您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愿意幾天以后就航行到充滿冒險和歡樂的地方去……我不想到枯燥乏味的印度去——在那里,我既不會有享受和平的樂趣,也不會有參加戰爭的機會。”

在班加羅爾的崗位上,丘吉爾有不少自由支配的時間,他決心好好利用它。他往往連續打幾小時馬球,最后成了一名優秀的馬球手。他還開始給自己補上在學校中未能學到的那些知識。他的學習方式是典型的廣泛接觸并講究方法。他請母親寄給他一整套年鑒,那是些有關英國政治和全世界情況的年鑒。他認真閱讀,認真記筆記,逐漸掌握了其中的大量材料和知識。他讀重要的議會辯論摘要時,總是先仔細地理一下自己對那個問題的看法,然后將自己的意見和分析與實際參加辯論的人作對比。

他也請母親給他寄幾位偉大的英語散文家——尤其是歷史學家麥考利和吉本的著作。當他的同僚們在印度那灼熱的午后沉沉睡去時,他則在吸收著這些書中的詞匯和韻律。

不久以后,他開始向倫敦一家報社投寄有關戰爭的報道文章。這對于一個年輕的軍官來說是超乎尋常的,他的許多同事和大多數上司都表示反對。當他把關于西北邊疆省份的戰事報道匯編成書時,有人嘲諷地提議應給這本書取名為《一個陸軍中尉給將軍們的暗示》。人們以類似的態度盯了他一輩子——而他對此根本不予理睬。

丘吉爾從不遵守壓抑其個性的陳規陋習。他鄙視那些為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扼殺他人創造力的人。他被那種拘泥于小節的官僚主義心理逼得要發瘋,因為它把生活降到最低的公共標準,在那里畫一條線,不準任何人逾越。他鄙視被吉卜林?稱作“小市民”——小官吏的心理,他們“渺小得既不值得愛也不值得恨”,他們會“把國家拖垮”。當丘吉爾碰上“小市民”的事例時,他甚至常常高聲朗誦吉卜林的詩。

近幾十年來在美國,我們在這個老問題上加進了新的麻煩。一方面,在我們臃腫的官僚機構中有許多通常是死氣沉沉,只關心如何保住飯碗的小市民;另一方面,也有許多為自由派事業積極活動的人。因此,要使官僚機構去辦成任何事情從來都是不容易的,而保守派的內閣部長、局長,甚至總統自己要推動這個官僚機構去做它政治上不同意的事現在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為了辦成某件事,丘吉爾通常直接去找最高層領導,免得在那些不敢越過正常渠道作出決定的下層領導人身上浪費時間,這就激怒了不少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倫敦流傳過一則關于克列孟梭?、勞埃德·喬治?和丘吉爾的故事。這三個人死后,先后來到天國之門。克列孟梭第一個到達,他敲門要求進去。圣彼得走過來要他通報姓名,以便去查閱檔案,確定應該給他什么樣的永久獎賞。勞埃德·喬治到達時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最后,丘吉爾來了。他也敲了門。圣彼得跑來開門,并讓丘吉爾通報姓名以便查閱檔案,確定得什么獎。丘吉爾回答說,“你算老幾?叫上帝來”。

當丘吉爾還在印度服役時,他利用自己和母親的所有關系去說服基欽納勛爵,以使自己能跟隨英國軍隊去蘇丹追擊伊斯蘭苦行僧的軍隊。因此,他作為戰地記者參加了恩圖曼戰役,那是歷史上最后的幾次騎兵進攻戰之一。

1899年,丘吉爾退役并參加曼徹斯特奧德姆選區議員的競選——這是他父親的選區。他競選失敗,這失敗對于他是個打擊。在這第一次政治失敗之后,他寫道,他有一種“像一瓶倒了一半而又整夜沒蓋瓶塞的香檳酒或蘇打水那樣泄氣的感覺”。但是他年輕,而且不久就遇到了新的冒險機會。

他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去南部非洲采訪英布戰爭。到那里不到兩個星期,他就在一次與布爾人交戰、英勇保衛火車的戰斗中被抓獲當了俘虜。他從抓住他的布爾人那里逃脫,他們懸賞二十五英鎊要逮捕他——活捉或打死都行。多年以后,他把一份要抓他的告示裝在鏡框里掛在書房中。他喜歡對來訪者說:“我只值那么幾個錢嗎?才二十五英鎊?”

當他還在非洲時,他的一部浪漫小說在紐約和倫敦同時出版。三個月以后,他出版了那本寫了他自己戰績的關于英布戰爭的書,各方評價良好,銷路也不錯。

兩個月后他回到英國時,已經成了民族英雄。有十一個選區詢問是否有幸請他代表他們去當議員。但是,他選定再次為奧德姆選區競選。這一次,他當選了。


人們對這個世界上任何事物喜愛的程度,很少能比得上溫斯頓·丘吉爾對下院的熱愛。自從他1901年第一次坐上下院的席位后,下院就深深地成了他精神上的寄托。由于父親的門第以及他本人對歷史的浪漫主義見解,使他感到自己與下院及其傳統已經連成一體。他關于重建議會大廈的那些演講是引人入勝的,他決心完全按照原樣,重建被德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炸毀的議會大廈。我們聽到他講的不是關于建筑物的故事,而是他本人與歷史之間充滿激情的關系。

他受到了議會里新同事們的歡迎,其中有許多人曾與他父親共過事,他們對小丘吉爾幾乎帶有一種保護的感情。丘吉爾后來寫道,他對在議會的初次發言曾一再推敲并加以練習,直到能信口從隨便哪一段講起,而且講得十分流利。

他是一位非凡的公眾演說家,他的講演,在會堂里能使幾千人屏息,通過廣播擴音器可讓幾百萬人入迷。他善于把對英語的精通與天賦的翩翩風度結合起來,但更為重要的是,他的演講之所以激動人心是由于其本人也被他為之奮斗的理想所激勵。澳大利亞前總理羅伯特·孟席斯爵士曾指出,丘吉爾的戰時講演仍然像過去那樣扣人心弦,其原因是他“懂得了一個偉大真理,這就是,講演者或領導人要想打動別人,首先得打動自己,他腦海中的一切都應該是栩栩如生的”。

但對他來說學會演講并非輕而易舉。開始的時候他寫出并熟記每一篇講稿,對著鏡子研究說話時的手勢,甚至試驗以各種方法使用咬舌音,以增強效果。

我曾在1952年共和黨全國大會上第一次遇見丘吉爾的兒子倫道夫,我告訴他,他父親精彩的即席演講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何等的深刻。他笑著說:“那些講演精彩是應該的,他用了平生中最好的時間寫講稿并記熟它們。”在與倫道夫的交談中我感覺到,偉人的兒子是很不好當的。我發現他聰明過人、討人喜歡并很有才智,但與丘吉爾一比較,任何人都會相形見絀的,這對于恰巧又是他兒子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作為一名才華出眾而又出身名門的青年議員,丘吉爾是世界上的頂級人物,他的前途似乎不可限量。

于是,他突然抨擊起黨內領導人的某些立場來了。他主張采取自由貿易方針,這就直接違背了保守黨設置關稅保護英國貨的正式立場,結果造成了一次重大危機。這種青年議員各行其是的現象是絕對不能容許的,如果這些議員抱有升入內閣的企圖則尤其不可容忍。

1904年,丘吉爾邁出了果敢的一步。他在下院“倒戈”,從保守黨轉到自由黨。在政治生涯中有時就得冒很大的風險,下的賭注要多高就能有多高,而結局也是一清二楚、毫不留情的,要么成功要么失敗。政壇以外人士或政界新手們往往對冒政治風險的特殊性不甚了解。在商業活動中冒風險固然令人神經緊張,但至少還可用科學手段來預測可能出現的結果。然而在政治生活中,冒風險意味著純粹憑勇氣、直觀以及在關鍵時刻作出決斷的能力。

今天,關于貿易保護主義的整場辯論看來已經是遙遠和毫無生氣的事了。人們不禁會問,丘吉爾為了這一事業而冒那么大的風險是不是一個錯誤?但丘吉爾是從最廣義的角度來看待自由貿易問題的,包括它與英國國內就業及生活水準的直接關系。當時許多英國人的生活條件跟狄更斯小說里所描述的凄涼景象差不多,然而他們并沒有什么怨言。但是丘吉爾卻意識到,英國普遍公民的生活水準如何,是本世紀英國政府將要面臨的主要課題。

使丘吉爾感到震驚的不只是英國社會在經濟上的不公平,而且還包括這種不公平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精神創傷。有一天他走過自己的曼徹斯特選區時,對助手說:“想想吧,在這樣一條街上生活,從來見不著什么漂亮的東西,嘗不到任何美味的佳肴,吐不出半句妙語,這是什么樣的日子啊!”

年輕人常常問我,若要成功地踏上仕進之途,需具備哪些條件?一聽到這個問題,人們立即會想到聰明才智,反應靈敏、個人品德以及對一項偉大事業具有信念等。然而,具備這些品質的人很多,而具備為獲得政治上的成功所不可缺少的品質,即為取得重大成就甘冒一切風險的品質的人卻很少。你絕不應害怕失去什么。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去魯莽從事,但你必須得“敢”字當頭。如果一位有希望當選的候選人對我說,除非黨組織保證從經費和政治上支持他,同時民意測驗又表明他準會獲勝,否則他就不參加競選,那我會斷然告訴他,“別競選啦,你準是個差勁透了的候選人”。總的來說,丘吉爾在其整個生涯中是敢作敢為的,雖然他有時也有點魯莽,但從來不怕失敗。

丘吉爾改變黨屬關系所造成的沖擊波是巨大的。他的許多朋友公開指責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機會主義者,他利用別人往上爬,爾后又反戈一擊,加入了一個企圖顛覆英國社會整個階級結構的政黨。這些朋友主張謹慎和少量地擴大參加治理國家的人選,大力推進選舉制度的改革,但丘吉爾大大超出了這個范圍。丘吉爾加入了準備打開大眾民主的閘門,讓平民百姓得以涌入的隊伍。

人們對丘吉爾的反感是強烈的。他后來寫道:“我以前的行為舉止未必能使人們對我產生經久不衰的熱愛。”他這樣說,充分表現了英國式的輕描淡寫。不久前在許多圈子里,丘吉爾曾被捧為潛力巨大、前途無量的青年人,現在卻成了棄兒,他被人稱作“布倫海姆?的變節分子”,并且突然發覺,在倫敦許多最時髦的住宅里,他已不再受到歡迎。早期產生的這些憤懣情緒并非很快就能消除,直至十一年后,保守黨人還提出將丘吉爾排除于內閣之外,企圖以此作為他們加入戰時聯合政府的一個條件。

與其說敵對情緒最后消失了,不如說對他懷有敵意的人終于壽終正寢了。一個流行的說法是:“活得好就是最好的報復。”這在政治舞臺上可理解為:“比誰都活得長就是最終的報仇雪恥!”

丘吉爾所受到的社會排斥要是落在其他政治家身上,許多人必定早就被壓垮了。不少人是因為沽名釣譽而踏進政界的。一個人在成為有爭議的政治人物后會失去眾望、滿懷辛酸、論戰不休,要甘愿忍受這一切就必須具有另一種氣質——盡管這種氣質不一定更好。

在三十六年的公職生涯中,我見過許多有才華的青年男女,由于不愿意使自己或他們的家庭——受到因公開爭議而造成的壓力和孤立,寧愿放棄他們的政治生涯,回到民間。在這點上,“水門事件”前的政治和水門事件后的政治有著驚人的區別。今天,因政績而備受贊許與尊敬的希望是很小的,而私生活遭到明顯侵犯的危險性則大大增加了。進入政界后首先要準備做出種種犧牲,準備被人揭老底,這就使許多人望而卻步。這必定會嚴重影響到有意投身于公職男女們的數量和質量。

1906年,32歲的丘吉爾進入首屆自由黨政府的內閣。在隨后的數年間,他擔任過六種內閣職務,他帶著無窮的興致與巨大的活力來對待每一項任職。作為商務大臣,丘吉爾帶頭提出一系列倡議,為現代英國社會奠定了基礎。尤其是在任內務大臣期間,他改革制度,規定煤礦工人八小時工作制,提出井下應裝置安全設備。他禁止秘密雇用14歲以下的童工;規定店員有權享受工間休息;設定最低工資線;在全國設立勞工介紹所以減少失業,并對監獄制度做了重大改革。

這些成績實際上就是今日英國福利社會的雛形。但丘吉爾在進行這些改革的時候,就已明白無誤地劃清了社會主義與自由主義的界限。在他自己認為是最精彩的一次演講中,丘吉爾說:“社會主義試圖把富人往下拉,自由主義則試圖把窮人往上提。社會主義要扼殺企業,自由主義則要將企業從特權和優先權的桎梏中解救出來……社會主義稱頌的是控制,自由主義稱頌的則是人。社會主義打擊資本,自由主義則打擊壟斷。”

他在立法方面成績卓著。他富有創造精神、循循善誘,喜歡爭論,但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他常常顯得粗魯和不夠圓滑。在需要朋友的地方卻往往樹敵。在有些情況下,假如人們對他了解得深些,造成的損害本來是可以補救的。然而,初次印象往往是難以消除的。正像他最好的一位朋友所說的那樣,“第一次與溫斯頓見面你看到的是他的所有缺點,然后你一生中所剩的歲月看到的則全是他的美德”。

像丘吉爾那樣性情敏感、易于激動的人在政界里本來是很常見的。1947年我剛進入眾議院的時候,就有許多滿身帶刺的人物,還有一些人行為極其古怪。但從此以后,電視的普及把人們的政治個性都均同化了。全脂牛奶中的奶油是浮不到表層上來的,政治上均同化的結果也是這樣。

過去,我們傾向于欽佩那些不但在思想上而且在風格上都敢于獨樹一格的政治領袖。然而在今天,許多政治家為避免因過度曝光而減色,或避免顯得過火或失卻檢點,不是不得已就是假裝地采取一種十分溫和和不觸犯別人的態度。“不要惹是生非”似乎是大部分新一代政治家的行為準則。

我這并不是說在政府里需要有怪人或狂人,但我們可以多容納一些有創見的思想家和敢冒風險的人。我們的年輕一代政治領導者們有必要懂得,對于想要取得成功的人來說,比錯誤還要壞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遲鈍呆笨。我有時在想,像丘吉爾和戴高樂這樣富于獨創精神的偉人們,如果也像今天的政界領袖那樣備受新聞界在枝節問題上的不停轟擊,不知還能否得以幸存?


丘吉爾為其高壓手腕付出了沉重代價,他沒幾個親近的朋友,而敵人卻不少。據C.P.斯諾說,甚至連對丘吉爾懷有十分好感的勞埃德·喬治也認為他“有點蠢”。他成功時一切都好,但是,當他為早日結束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提出派進攻部隊在達達尼爾海峽的加利波利登陸這一大膽——我相信也是卓越的計劃在實施中被笨手笨腳地搞糟后,政敵們就得到了打擊他威望的武器,他被撇在一旁,只給一個名譽職務。

這使他無法忍受——不是因為他計較這次論戰,也不是因為他的自尊心受了創傷,當然也不會是由于對達達尼爾遠征計劃產生懷疑,如果按他的方案行動的話本來是會成功的。真正擊中他要害的是失去了籌劃大事的能力。他的助手這樣說:“事情越是糟糕,他就越變得勇敢和從容——可怕地折磨著他的是一種被判定為無所作為的沮喪心理。”

就在這一時期,丘吉爾開始得了一種他稱之為“憂郁癥”的病——使他身心衰竭的沮喪心理每隔一段時間發作一次,每次發作可有幾星期喪失活力。雖然英國的另一名散文大師、第一本英語詞典的作者塞繆爾·約翰遜也曾遭受過同樣的折磨,但丘吉爾并不因此而感到寬慰。這種間發性沮喪心情必定給他帶來了莫大痛苦,但也許這能使他本來就是樂觀并充滿活力的心靈重新充滿熱情,為今后的戰斗作準備。

使他感到安寧和滿足的一個無窮源泉乃是他的婚姻。他于1918年與克萊門蒂·霍齊爾結婚。就像后來他寫的那樣,他們“從此以后生活得很幸福”。但婚后生活的幸福并不意味著事情都那么簡單。丘吉爾夫人是她丈夫最有力的支持者和最堅定的同路人,但她從不喜歡把政治作為職業。對丘吉爾的許多政界朋友和世交她也無法容忍。既然丘吉爾不能放棄其政治生涯,那就只好找出一項解決辦法。他們長期兩地生活,他忙于公務,她到法國度假或住在倫敦郊外他們自己的房子里。丘吉爾從未表露過有意于其他婦人,他們常常通信,并寫得很長,這些信件極好地表明,他們之間的愛情與相互信任都是很深的。

到20年代初期,看來丘吉爾已失去了多次機會。他當時只有47歲,但有不少新一代的政客已開始把他當老人對待。他曾經有一個雖然歷經波折卻又頗為高貴的職業,但上升的希望看來不大。因他改變黨籍而對他不十分信任的現象仍舊存在,而且也躲不掉因達達尼爾遠征而對他進行的尖銳指責。

1922年,他處于低潮中的最低點,急性闌尾切除手術使他無法為再次當選進行演說。由于未能施展其對選民進行個別游說的非凡能力,他被擊敗了,這是他二十二年來第一次不當下院議員。他詼諧地說,“轉瞬之間發現自己丟了官,丟了議席,丟了黨籍,甚至連闌尾也丟了”,但情緒非常低落。勞埃德·喬治的一位前助手看到過這時的丘吉爾,他報告說,“溫斯頓意志如此消沉,乃至整晚默默無言,感到他的一切均已告終——至少可以說政治前途業已告終”。

塔列朗?曾說過,“一個人在戰場上只能死一次,而在政治上下野則意味著東山再起”。丘吉爾的經歷無疑證明了這一看法的正確性。格言雖好,但對剛剛在選舉中遭到失敗的人來說,是無可安慰的。我本人曾在選舉中輸掉過幾回,知道失敗的滋味。朋友們會對你說,“無官一身輕,這下子你隨時都可以去旅行、釣魚、打高爾夫球,難道不好嗎?”我的回答是,“是的——大約在一周內是這樣的”。然后就會有一種只有曾親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的極度空虛感。

你在競選中搞得筋疲力盡,腦子里空空的,一時還沒有恢復過來,而神經卻仍處于高度興奮狀態,因此開始時還不會感到太難受。但幾個星期或幾個月之后,你會認識到自己被人擊敗,已經覆水難收,你再也無法挽回敗局了。要是你不富裕的話,為付清賬單可能得另找職業,因為不管你心情如何,每個星期的賬單是照樣源源而來的。

丘吉爾確實就是這樣,他恢復為報紙撰文以取得收入。他想返回議會,但爭取了兩次未能成功。他讓全世界看到的是一張勇敢并恢復精神的面孔。但我敢肯定,每次失敗都會帶來劇烈的挫折感、失望與恥辱。不過,只要你不是放棄不干,政治生活中的失敗倒也不是致命的。而丘吉爾是不知道“放棄”二字為何意的。

到20世紀20年代中期,工黨已幾乎完全吞并了自由黨,剩下的少數幾名自由黨人則加入了保守黨。丘吉爾以一名再生的保守黨人身份參加競選,終于在1924年重返議會。

一個月之后丘吉爾有點時來運轉,但后來證明是樁倒霉的差事。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突然當上了財政大臣,在內閣里僅次于首相本人,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一次意外事件是由內維爾·張伯倫引起的。

斯坦利·鮑德溫首相計劃讓張伯倫當財政大臣,任命丘吉爾為衛生大臣。但意想不到的是,張伯倫在最后一分鐘提出要當衛生大臣。鑒于其他職位均已分配完畢,而丘吉爾還在客廳等候,鮑德溫把他們的職務對調了一下,冷不防地問丘吉爾愿不愿意當財政大臣,丘吉爾欣然接受。

丘吉爾擔任財政大臣的四年,至今仍常常引起爭論。從許多方面看,這個工作是無法做好的。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英國的經濟仍顯得疲軟。所有杰出的經濟學家都極力主張進一步緊縮財政,以使經濟能在堅實基礎上真正得到復蘇。軍方則要求大幅度增加三軍的開支,使其能彌補戰爭中的損失,恢復英國的軍事優勢。

對丘吉爾決心制訂的開支龐大的社會福利計劃——例如全國性退休金制度及對寡婦與兒童的保險制度——支持者為數不多。他提出了由雇主和職工共同出資設立退休金這一大膽方案,運用稅收法規的某些新變動減輕中產階級納稅人的負擔,并通過刺激勞動生產率和投資來增加就業。

我認為,丘吉爾作為財政大臣名譽受損害的原因可能與赫伯特·胡佛形象受詆毀的原因如出一轍。當1929年大蕭條襲擊全球時,不幸他倆都在臺上。除當權者外,誰該為這一災難承擔責任呢?胡佛與丘吉爾不同,他缺乏感人的魅力與熱情的性格,無法使人們了解他對他們的困境是何等的焦慮!數十年后當我結識胡佛時,我發現他外表雖然十分生硬、冷漠,其實是一位靦腆、敏感和富于同情心的人。在他就任總統期間,他談起失業者遭受的痛苦時,是含著眼淚的,但這情況只有他最親近的朋友和他的家人才能見到。

一次意外的運氣使丘吉爾青云直上,現在,無法控制的力量又把他打翻在地。政治荒野中的另一次漫長的寂寞、受挫時期開始了,憂郁的心情時常產生,他沮喪地寫道,“我現在成了一名被拋棄、被排斥、被流放、被拒絕和被人討厭的人物”。

這期間丘吉爾寫過幾本書,包括長達六卷的《馬爾巴勒》和《當代偉人》,并為雜志撰寫了不少文章。今天,不少文學評論家嘲笑丘吉爾的文體,認為辭藻華而不實,甚至過于夸張。然而我覺得,他的著作只是稍稍次于他戰時的統帥能力,是他最偉大的遺產。

他采取的一系列立場并沒有帶來好處,反而使人人都知道他自行其是,很不可靠。他強烈反對政府關于讓印度獨立的計劃,并為此退出斯坦利·鮑德溫的影子內閣,從而在他本人與重新掌權的可能性之間布下了一條幾乎是無法逾越的鴻溝。國王愛德華八世試圖找到一種既能使自己保住王位,又能與離婚過兩次的辛普森夫人結婚的辦法。丘吉爾又一次離開了黨的隊伍,站到了國王一邊。同時他還開始發起運動,提醒國會警惕德國急速進行重新武裝的危險。

不管他在印度和國王退位問題上的立場功過如何,就他在德國問題上提出的警告而言,他在這塊自欺欺人達到危險境地的土地上成了真理的預言家。丘吉爾之所以能夠卓有成效地扮演卡珊德拉?的角色,是由于他時常從軍方的文職人員中得到內部消息,他們對其上司閉目塞聽的情況感到憂慮。這一小批文職人員的身份直至不久前才為人所知。準確地說,丘吉爾的作用是由于有了他們才得以發揮的。假如沒有他們提供的事實和數字,人們會毫不猶豫地把丘吉爾視作好戰的牛皮大王而不予置理。

只要人類的本性不變,人們就會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泄露機密。在多數情況下,其目的是為了能使自己往上爬。不過在某些情況下,卻是由于人們對某項政策的危險性表示擔憂,因為他們認為這項政策是錯誤的。有些人可能會說,我一方面對在30年代透露德國進行重新武裝情報的人們表示敬重,另一方面卻對那些在60年代和70年代把關于越南戰爭的文件泄露給報界的人們進行譴責,這是前后矛盾的。其實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案例。就后一個案例來說,當時戰爭正在進行。在《紐約時報》開始發表五角大樓的文件之時,死于越南的美國人已超過四萬五千人,而且每星期還有幾十人陣亡。為爭取結束戰爭,我們正進行著高度敏感的談判。大量的泄露事件——除五角大樓文件外還有其他許多例子——有損于我們的談判地位,不但沒有縮短反而延長了戰爭。我確信這不是文件泄露者們的本意,然而這卻是他們的行為所造成的后果。

透露給丘吉爾的情報是經過選擇的,這些情報使他在國會辯論中得以就政府的方針進行有力的爭論。向丘吉爾提供消息的人決不會想到把原始情報交給記者去發表。我相信丘吉爾會認為,在戰爭期間泄露五角大樓文件是一種叛國行為。

1939年夏,納粹鐵蹄踏入波蘭,這一突如其來的悲劇,證明丘吉爾的警告是對的。張伯倫立即把丘吉爾召回任海軍大臣——還是他二十五年前擔任的那個職務。倫敦的這一著名信息傳遍整個英國艦隊:“溫斯頓又回來了。”

很顯然,威信掃地的張伯倫當首相的日子不會太長了。但不管是他還是國王,都不愿意讓丘吉爾接任,他們更傾向于讓哈利法克斯勛爵接任。只是在勉強作出不宜從貴族院產生首相的決定后,才于1940年5月10日提議讓65歲的丘吉爾擔任這一職務。丘吉爾寫道:“當我凌晨三時就寢時,覺得有一種深切的寬慰感,我終于取得了在整個舞臺上擔任導演的權力。我覺得似乎是在與命運一道前進,而過去的全部生活只不過是為這一時刻、這一考驗的到來作準備而已。”


假如丘吉爾被忽視而未當上首相,仍舊干他的海軍大臣,指揮海上作戰,那會是一種什么局面呢?對此進行推測,就像是在豪華客廳里做游戲那樣趣味無窮,但我還沒聽說過哪位領導人曾花很多時間去對此左思右想的。為生活中的“倘使……將會怎樣”費神,就會捆住你的手腳。

就美國來說,假如1952年是羅伯特·塔夫脫而不是艾森豪威爾當選總統,將會出現什么局面呢?競選后十個月,塔夫脫便死于癌癥。假使丘吉爾在1939年去世了,那又會怎樣呢?人們會把他當成英國歷史上許多極為突出的失敗者之一,他的墓志銘將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然而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丘吉爾又一次得益于他的運氣、堅忍、能力和長壽。

在就任首相后的第一次下院演講中,丘吉爾說,“除了鮮血、勞苦、眼淚和汗水外,我無可奉獻”。他完全可以將領導能力也加進去,如果不是由于他的領導,英國可能無法幸存,西歐可能失去自由,在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里,美國現在可能成了遍地設防的孤島。我想借用他戰時一句很值得紀念的話來說明這一點,“一個人為如此眾多的人作出如此巨大的貢獻,是前所未見的”。

丘吉爾在內維爾·張伯倫和他的地位突然對調之后對待張伯倫極其寬厚。他堅持將張伯倫挽留在政府內,繼續讓他參加所有的會議。丘吉爾沒有公開批評張伯倫,而且總是與人為善地談起他的前任本意如何崇高。這種高尚風格在任何國家里都是最優政治的典型。富蘭克林·羅斯福當總統時并沒有表現出這種寬宏大量,在他任期的十三年內,從未邀請胡佛夫婦進白宮參加過任何活動。哈里·杜魯門就任總統后最先辦的事情之一,就是邀請胡佛到橢圓形辦公室參加一次會議,使胡佛感動得熱淚盈眶。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使丘吉爾的非凡能力和出眾人格得到了大顯身手的機會。高超的領導才能看來只有在戰爭的可怕環境中才顯得格外清楚,這似乎是生活中的可悲事實。

羅伯特·皮爾爵士是英國最偉大的首相之一,他作出了廢除谷物法這一難于作出的決定,但他并沒有像在戰爭期間居住在唐寧街十號的迪斯雷利或其他首相那樣廣泛地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在美國,可以說詹姆斯·皮爾克也是這類人,從能力和政績上看,也許他可排入前四五名總統之列。此外還有艾森豪威爾,他結束了一場戰爭,并使和平維持了八年。但許多人認為他不如杜魯門總統那樣堅強有力或富于決斷。出于歷史的偶然,杜魯門于1945年8月下令扔原子彈。在大多數歷史學家們看來,衡量一個人是否偉大的尺度看來仍然是進行戰爭,而不是結束或避免戰爭。

盡管德國、意大利和日本徹底戰敗,但戰爭的結局對丘吉爾來說,很難說是勝利。

C.P.斯諾注意到,丘吉爾的著名講話是富有奇妙的戲劇性的,那就是:“我當國王陛下首席部長的目的并不是為了主持解散大英帝國。”但這話至少有點不夠真誠。很清楚,這正是任何一位在1940年當上首相的人不得不做的。即使在英國無人像羅斯福那樣決心讓所有的殖民地人民在戰后獲得自由,大英帝國內部要求取得獨立的力量也已興起,而且其勢銳不可當。丘吉爾要想阻攔,無異于卡奴特王在海潮越來越往上漲時,拍擊他的雙腿命令潮水不要上漲一樣。

對英國來說,甚至德國戰敗的后果也頗帶諷刺性。丘吉爾懂得,要想抗衡蘇聯這塊巨石,要在大陸上保持穩定局勢,必須重建德國。他還懂得,德國必須從一片廢墟中復興。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重建德國竟比醫治英國的半癱瘓狀態更好辦。重建后的德國,現代化工廠取代了被炸得粉碎的老廠。而英國呢,雖是取勝了,卻只好對付著使用那些早在戰前就大部分已經過時了的工業基礎設施。結果,戰敗國比戰勝國變得更富有、更強大。

英國人民還不得不備嘗限量配給的困苦,不得不懊惱地認識到,不管他們作過多少努力,承受過多少痛苦和犧牲,英國再也不能像從前所習以為常的那樣在世界事務中起主導作用了。

在戰爭開始之前很久,丘吉爾最為關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英美的聯合。在戰后的年代里,這一聯合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事。30年代,他追求這種聯合,為的是促進兩國的繁榮;40年代,這種聯合是英國得以生存的先決條件;到50年代末,他把英美聯合視為抵抗蘇聯在歐洲和世界擴張共產主義的唯一辦法;而到了60年代,我猜想他會將這種聯合看成是使英國在世界事務中保持影響的唯一途徑。

在戰后年代里,丘吉爾為維護英美兩國的團結,不得不吞下許多苦藥丸。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國參與了戰爭,但在這之前英國以十分高昂的代價守住了反希特勒的防線,度過了艱難的兩年。美國的傷亡很大,但英國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的傷亡遠遠高于美國。英國對美國的作用是深為感激的,因為如果沒有美國,英國將無法幸存。但英國也必須意識到,要是沒有英國的話,面對一個為希特勒完全控制的歐洲,美國可能也無法幸存。現在,英國感到有必要與美國的態度及看法持不同見解了。

擔當領導的這把火炬已傳給我們了,這不是因為我們的領導才能比別人強,而是因為我們的力量更大些。我這并不是暗示丘吉爾明顯地表示過妒忌或不滿。但在心靈深處,英國人會有一種惱怒的想法:“以我們在外交政策及國際重大事務中長達數百年的全部經驗,難道不比這些美國人更懂得怎樣來領導嗎?”我從1945年的一些會晤與交談中覺察到,包括丘吉爾在內的英國領導人似乎都抱有一種相當消沉甚至是絕望的態度。

雖然美國有不少外交人才,但在我們到過的一些受英國影響較深的國家里,我發現,他們的外交官的知識往往比我們淵博得多,他們往往比我們更能勝任這種工作。我相信,今日的美國政策制定者們在作出重大決策之前,如能先征求其歐洲同行們的意見,而不是僅僅進行“磋商”或事后通知的話,定能從中得到教益。我們應時刻牢記,那些力量最強大的人不一定經驗最豐富,智力最發達,眼光最敏銳或直覺最可靠。

丘吉爾覺得,戰爭結束后不久,美國的對蘇政策特別幼稚。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把事情推向破裂的邊緣。相反,他在力圖對我們進行教育的同時繼續奉承我們。許多人已經忘記,他那關于鐵幕的著名演講的中心點就是力促英美聯合,以此作為抵制蘇聯擴張的最佳手段。這一預見性發言在當時曾引起激烈爭議。埃莉諾·羅斯福說,她認為這種看法是危險的。議會里有一百名議員將其貶為廢話。

30年代,當丘吉爾就納粹德國的威脅向世界發出警告時,許多人拒絕正視現實。隨著戰爭結束后聯合國的建立,許多人希望從此出現一個不同國家和人民間和平與親善的新時代,并為其祈禱。當這些人在40年代后期聽到丘吉爾對蘇聯擴張的危險發出警告時,許多人還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話,但事實又一次說明他是正確的。他再次走在時代的前面,引導社會輿論而不是做輿論的尾巴。

大戰期間,為了打敗希特勒,丘吉爾隨時準備接受任何必要的幫助。當納粹德國入侵蘇聯時,丘吉爾歡迎斯大林加入反法西斯陣營,許多批評者指責他對斯大林的態度轉了180度的大彎。他回答道,“假如希特勒侵犯地獄,我也會在下院為閻王講好話的”。

丘吉爾與其另一主要結盟者羅斯福相處融洽。這位美國總統在給丘吉爾的信中寫道:“與你同處在一個年代里真是件快事。”而丘吉爾曾這樣提到過羅斯福,“與他進行會晤有如打開第一瓶香檳酒時那么高興”。

但這兩人在政策方面常常有嚴重分歧。丘吉爾認為,羅斯福堅持要德國無條件投降,其后果將是災難性的,并認為,主張將戰后德國改造為農業國的摩根索計劃是荒唐可笑的。最重要的是,他們在對蘇聯應采取什么政策的問題上意見分歧。至少在1940年的卡廷屠殺案?發生之后——當時得知有一萬名波蘭的反共軍官遭謀殺——丘吉爾認識到戰后斯大林貪得無厭的野心可能與戰前的希特勒完全一樣。與此同時,羅斯福似乎對英國的帝國主義比對俄國的帝國主義更抱戒心。有一次他說,“溫斯頓,一個國家即使有可能從某處獲得領土,但可能不想要它,這恰恰是你無法明白的”。

正像亨利·格倫沃爾德在1965年所寫的:

羅斯福不愿美英兩國聯合起來對付“喬大叔”?,相反,他盡量在丘吉爾與斯大林之間起調解人的作用。丘吉爾發現自己與羅斯福的隔閡越來越深。羅斯福的政策導致了一系列造成災難性后果的協議,其中包括失去波蘭,并使之投入共產黨的懷抱。為換取俄國參與對日作戰……在亞洲對俄國人實行領土和經濟讓步。而中國之所以淪入赤色分子之手與此有關。


假如丘吉爾當時能夠說服羅斯福的話,事態發展的結局就會大不一樣。

他對羅斯福越來越愿意信任斯大林感到憂慮,認為這是因為總統的健康日益衰退所造成的。羅斯福去世后他又擔心,以前很少能從前總統那里了解到情況的杜魯門正受到幼稚無知的親俄國務院的影響。

丘吉爾堅信,防止俄國占領整個東歐很重要。因為他擔心,他們一旦占領就決不會放棄。1945年4月初他寫信給艾森豪威爾,極力主張向柏林、維也納和布拉格派遣美國部隊。他寫道,“我認為重要的是我們與俄國人握手的地點越往東越好”。然而當俄國人向西推進時,艾森豪威爾卻按兵不動。

兩個月之后,丘吉爾在給杜魯門的一封電報中發出另一個警告,敦促他盡早召開波茨坦會議。就是在這份電報里,丘吉爾初次寫出了在后來冷戰時代成為典型的一句話:“我對美軍撤退到我們在中部地段的占領線深感不安,這樣一來就把蘇聯的勢力引進了西歐腹地,在我們與東邊的一切之間降下了一道鐵幕。”

丘吉爾認為,艾森豪威爾應對聽任蘇聯人占領東歐一事負主要責任。艾森豪威爾與丘吉爾是屬不同類型的將軍。在丘吉爾看來,這位盟軍司令官的堅定但又樸素無華的指揮作風及其隨和的性格可能是盟軍內部異常和睦的原因,這種和睦是盟軍司令部內協作精神的具體表現。僅此一項就為贏得戰爭作出了必不可少的貢獻。但丘吉爾后來估計,如果麥克阿瑟當時任歐洲最高統帥的話,美國就不會無動于衷地看著東歐屈從于蘇聯的統治。

艾森豪威爾把丘吉爾看做是偉大的領導人。丘吉爾去世后不久,他寫道,“通過戰時與他的交往,我發現,對他來說整個地球就像一位智者的操練場地,這位智者可以力圖解決海陸空部隊部署這樣的緊迫問題,而幾乎在同一瞬間,又能探索到遙遠的未來,仔細考慮參戰國在今后和平時期的作用,為他的聽眾設計著世界的命運”。

這一評論說明他由衷地尊敬丘吉爾。盡管如此,艾森豪威爾與丘吉爾也有分歧,不過他很少在我們白宮的會議上提到丘吉爾。偶爾有一次提及時,他對我說,他感到丘吉爾是最難打交道的人之一,因為他對所做的一切都很容易動感情。“你可知道,迪克,他在為自己的看法爭辯時甚至會哭起來。”我能想象得出艾森豪威爾坐在老淚縱橫的丘吉爾對面時的那副很不自在的模樣!

在領袖人物中具有這一特點的并非絕無僅有。例如赫魯曉夫與勃列日涅夫,有時為了試圖在某一點上說服我,簡直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不過從他們身上我看不出有多少是出自真情實感,又有多少是為了表演給我看的。

丘吉爾有本事在關鍵時刻擠出幾滴眼淚,或被自己的演說弄得忘乎所以,對此我并不懷疑。但他確是一位容易動感情的人。莫蘭勛爵在他的日記中記載,當丘吉爾得知他可能因為中風而不能繼續處于領導地位時,激動得幾乎流淚。據他的秘書透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黑暗歲月中,當他口授一篇最著名演講的結尾部分時,如同小孩一樣地抽噎著:“我們不能消沉,不能失敗,要堅持到底。我們要在法國戰斗,在大海大洋上戰斗,以不斷增強的信心和力量在空中戰斗。我們要保衛自己的海島,不管代價會有多大。我們要在海灘上戰斗,在登陸點戰斗,在田野里戰斗,在大街上戰斗,在山地里戰斗。我們永不投降。”


丘吉爾越來越認識到,大戰的結束將給英國帶來許多新問題,對此他一定是極其焦慮的。但最嚴重的打擊還在后頭。

1945年7月25日,丘吉爾參加波茨坦會議后告別斯大林和杜魯門,飛回倫敦等候戰后首次大選的開票結果。他半夜醒來,覺得肚子一陣刀刺般的劇痛,這是不祥的預兆。選舉的結果猶如晴天霹靂,震撼了丘吉爾,也震撼了整個世界。工黨以絕對優勢取勝,保守黨被攆出了政府。克萊門特·艾德禮當上了英國的新首相。

一旦和平有了保證,有成就的戰時領袖便遭到拋棄,這并不罕見。戴高樂的遭遇也是如此。其原因之一是,造就戰時偉大領袖所需要具備的那些品質在和平時期并不一定是人民所需要的。惠靈頓、華盛頓以及艾森豪威爾是有成就的軍人兼國務活動家,但這只是例外,并不帶規律性。

這怎么可能啊?當丘吉爾挨了這一悶棍坐在椅子上思考選舉結果的時候,想必要問問自己。他不僅允諾而且帶來了勝利,難道這就是他應該得到的報答嗎?和以往一樣,他用一句俏皮話來掩蓋自己的痛楚。當妻子對他說,“這也許會因禍得福呢”,他答道,“這會兒福運看來是全被掩蓋住了”。富有諷刺意味的是,恰好是十年之前,正是丘吉爾本人在其著作《當代偉人》一書中曾經指出,“最美好的時光消逝得也最快”。

大選帶來的恥辱,領悟到大英帝國不可能原封不動地維持下去,對美國已取代聯合王國而成為世界第一強國這一事實的認識,以及在冷戰初期維護英美團結的種種困難,所有這一切必定會使丘吉爾在這一時期感到非常不快。有人認為他會就此引退,躺在戰時成就的功勞簿上。1947年,當我作為新當選的國會議員去英國的時候,同我交談過的人中沒有一個意料到丘吉爾會重新執政。他畢竟已是72歲的人了,而且最近剛得過中風。

但是真正了解丘吉爾的人都不認為他會在屈辱面前低頭。相反,他堅持在下院當了六年的反對黨領袖,直至1951年10月保守黨重新上臺,他再次就任首相。像這樣重新當權的故事即使放在好萊塢影片里,都像是虛構的。但對別人來說可能是虛構的東西,對溫斯頓·丘吉爾來說卻是真實的生活。

當76歲的丘吉爾再次擔任首相職務時,人們普遍推測他會比以前更多地把權力委托給別人,同時還推測,丘吉爾在實現了凱旋歸政后,就會把權力移交給他選定的接班人安東尼·艾登。但對大多數人來說,要放棄權力是很難的。而對一個老人來說,放棄權力可能就等于放棄生命本身。

1970年我在貝爾格萊德時,曾與鐵托總統的夫人談到這一點。她對我講了她丈夫和丘吉爾最后一次會面的情形。當鐵托走進屋里時,丘吉爾滑稽地對他吼道:“你可知道,在戰爭期間我是不喜歡你的。但既然你現在已采取了與俄國人相對立的立場,我覺得比以前喜歡你一點了。”實際上,這兩位二次大戰的老戰士是相處得很好的。

丘吉爾當時已80開外,終于退出了政壇。他抽的雪茄和飲的酒都被嚴格限量。精力仍很旺盛的鐵托吞云吐霧似的吸著丘吉爾吸的大雪茄,喝著他自己的那份蘇格蘭威士忌,把丘吉爾的那份也給喝了。丘吉爾若有所思地望著鐵托,問道:“你保養得這么年輕有何奧秘?”任何見過鐵托的人都能看出,他之所以看上去如此年輕,部分原因是由于染了頭發。還沒等鐵托回答,丘吉爾便說:“我知道是什么了。就是權力,權力能使人保持年輕。”

年紀較大的政治領袖如果沒有任何嚴重疾患的話,通常都會以其智慧和判斷能力來彌補他可能在精力、活力和腦子敏銳性方面的不足。1972年我會見周恩來時,他73歲;1969年的戴高樂是78歲;1959年的阿登納是83歲。當時他們都在執政,這是因為他們比各自政府中的年輕人更為堅強和能干。

要丘吉爾自愿放棄權力,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他一再把退休的日期往后推。起初說他要等到伊麗莎白女王的加冕典禮,接著便說要等到女王從澳大利亞訪問歸來,然后又說要等到艾登動腸道大手術完全恢復健康之后,后來又說要等到即將到來的日內瓦會議開完之后。幾年過去了,而丘吉爾仍穩穩地固守在唐寧街十號。終于,他不能再無視自己羸弱的身體及同事們的呼聲了,他自我解嘲地說:“我很快就得退休了,安東尼不會長生不老的。”他于1955年4月5日辭職。


對這位活動家來說,甚至到了80高齡,退休生活也不是愉快的。1955年當艾森豪威爾從日內瓦首腦會議回來時,他向我談起了丘吉爾給他的一封信。這位引退了的英國領導人寫道,他一方面因不再任職而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負擔,但當他看到某個重要外交會議竟在沒有他參加的情況下照開不誤時,有一種被剝奪得“一絲不掛”的感覺。

我最后一次見到丘吉爾是在1958年,當時我去倫敦參加在圣保羅大教堂舉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陣亡將士紀念碑的揭幕式,我知道丘吉爾身體欠佳,對是否要與他會見我有些猶豫。他的助手覺得,讓他與別人談論一些問題,但不涉及他的健康狀況,這對他是有好處的。我早就知道,決不能問病人感覺如何,因他可能會如實告訴你的。但有許多人,尤其是領袖人物,喜歡談論天下大事而不談他們自己。在約翰·福斯特·杜勒斯身患癌癥,生命垂危,住在沃爾特·里德醫院里的最后幾個月里,我每次去看望他,總是就當時外交政策問題征求他的意見,而不是對他的感覺情況嘮叨個沒完。杜勒斯夫人、他的護士以及秘書都對我說,我的訪問使他解脫極度的病痛,因而精神大振。

我按預約的時間前往位于海德公園門的丘吉爾住宅。當我進入他屋里時,我震驚地看到他的身體狀況已極度惡化。他在躺椅上,半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具還魂尸。他的問候輕得幾乎聽不到。他虛弱地伸出手,向助手要了一杯白蘭地酒。酒到后,便當即一飲而盡,然后便幾乎是奇跡般地蘇醒過來,眼神也恢復了,說話也變得清楚了,開始關心起他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了。

我從晨報中看到一條來自非洲的報道,說加納正在考慮吞并幾內亞。我對丘吉爾提到了這事,并問他對此有何看法。他吼道:“這個,我想即使不吞并幾內亞,現有的東西也足夠加納消化一陣子的了。”他又以令人吃驚的有說服力的論證接著評論說,羅斯福過早地迫使英國和其他殖民帝國容許其殖民地獲得獨立。他認為,這些國家尚未準備好就負起了管理國家的責任,其結果比獨立前更糟。四年前我們初次見面時在驅車前往白宮的路上他也曾提出過同一觀點。

我請他對東西方關系作些分析。他仍堅定地認為,自由國家只有力量強大,才能在世界范圍內維持和平,推廣自由。他強調,沒有威懾就不可能有緩和。

大約一小時之后,我看他顯得很疲勞。我知道這是我同他最后一次見面了,因此便試圖——但擔心有點不合時宜——對他說,美國及全世界千百萬人會永遠感激他的。我實在無法找到恰當的言詞來表達自己當時的感情。

我起身告辭,他堅持要送到門口。他得讓人扶著站起來,并且只能在兩名助手的攙扶下順著走廊緩步移動。

打開前門時,電視攝像閃光燈的強烈燈光照得我們幾乎無法睜眼,但這在丘吉爾身上的反應卻猶如電擊般地迅速。他挺直身子,推開助手,一個人站在那里。當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下巴朝前,目光炯炯,舉起手伸出手指呈象征勝利的V字符號。隨著攝像機快門的聲響,鎂光燈一個個引燃爆發。一會兒工夫,大門又關上了。在攝像機前,丘吉爾這顆明星直到最后仍發出最耀眼的光輝。高齡可以征服他的身體,但決不能征服他的氣概。


今天,如果丘吉爾還在世的話,他會給自由世界帶來什么樣的信息呢?

他雖然是一位非凡的戰時領袖,但卻決心為和平而獻身,他準備戰爭為的是避免戰爭。他進行戰爭的目標只有一個:建立一個到處都有公正和平的世界。他贊成和平,但反對為此而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一方面,他會堅持認為,保持實力是維護和平的唯一途徑。他會繼續就蘇聯擴張的危險向西方提出警告。與目前某些歐洲領導人不同,他會認為,蘇聯向工業世界的礦產和石油資源供應地推進與隆隆坦克碾過德國中部平原所造成的威脅是同樣嚴重的。

他會對瑪格麗特·撒切爾首相大加喝彩,因為她對蘇聯在發展中國家的冒險行動表示擔憂。他不會對美國的每一項外交政策都言聽計從。但對歐洲人把美國與蘇聯都看做和平威脅的傾向,他會以其所向披靡的雄辯來加以譴責的。

另一方面對于“決不能因害怕而去談判,但也決不能害怕談判”這句用濫了的老生常談,丘吉爾將恢復它的活力。他會敦促自由世界與其對手們進行談判,以盡可能減少沖突,縮小最終導致戰爭沖突的可能性。1953年5月,他曾在下院表示過自己對與蘇聯人舉行談判的態度:“我覺得,以為與蘇俄任何一項協議都要等到所有問題都解決后才能達成,這種看法是錯誤的。”

盡管丘吉爾意識到我們面臨著嚴峻的危險,但他內心對自己和對他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仍是樂觀的。1953年11月3日,他曾在下院作了最后一次重要的外交政策演講。我相信,他在這次演講中所表達的滿懷希望也會在他給當今世界的信息中得到反映。在對核武器破壞力表示了擔憂之后,他說,“我有時會產生這么一種怪念頭,我覺得這些東西所具有的致命殺傷力反而可能給人類帶來完全無法預見的安全。……毫無疑問,如果人類能夠實現他們最寶貴的愿望,擺脫遭受大規模毀滅的恐怖,他們就可以另作選擇,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擴大他們以往所不能達到或不能向往的物質福利……在人類歷史的此時此刻,我們自己,還有所有的國家,正站在空前浩劫與無限美好這兩扇大門的入口處。托上帝的福,我們會選擇正確的大門的,這是我的信念”。


莎士比亞曾經寫道:“有的人生來就是偉大的,有的人是經過奮斗達到偉大的,還有的人的偉大是別人硬捧出來的。”從溫斯頓·丘吉爾漫長的一生和他的事業中,可以看到這三者兼而有之的事例。有的領導人為權力而謀求權力,有的則利用權力自行其是,丘吉爾與他們不一樣。他謀求權力,是由于確實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善于掌權。丘吉爾相信,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有這樣的能力、品格和氣魄去處理當時的重大危機。丘吉爾是對的。

他的判斷能力很強,能正確處理自己為之奮斗的大部分事情。而且,當1940年他的祖國終于需要非他莫有的經驗與領導時,他幸好由于長壽仍然健在。

在關于丘吉爾生活及其時代的數十本好書中,有一本艾賽亞·伯林所著的三十九頁的小冊子。在該書的最后一段,有一小節對丘吉爾作了最精辟的描寫:“他是一位高于現實生活的人,比普通人偉大,而且更質樸,是他這一時代的歷史巨人。他膽略過人,堅強而又富于想象力,是本民族產生的兩個最偉大的實踐家之一。他的演說才能令人驚嘆。他挽救了祖國,使之免于淪亡,他是一位既存在于現實生活,又充滿傳奇色彩的神話般的英雄,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人物。”


[①丘吉爾的母親名珍妮·杰羅姆,是美國紐約金融家倫納德·杰羅姆之女。]

[②指1944年6月6日。]

[③指1899~1902年英國同荷蘭殖民者為爭奪對南非的控制權進行的戰爭。布爾人是荷蘭移民的后裔。]

[④詹姆斯·拉姆齊·麥克唐納(1866~1937),曾兩次任英國工黨政府的首相。]

[⑤來自英文成語a bull in a China shop,中文意思是瓷器店里的一頭牛,意指魯莽闖禍的人。]

[⑥蘇格蘭劇作家J.M.巴里所著劇本中的主角,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

[⑦指大英聯邦。]

[⑧紐約市的一個區。]

[⑨易洛魁人為北美印第安人,由十幾個部落組成。16世紀中葉,其中五個部落曾結成“易洛魁聯盟”,是當時北美最強大的部落集團。易洛魁人強悍好戰,文化程度較高。]

[⑩英國一家培訓貴族和資產階級子弟的中學。]

[?英國作家(1865~1936),190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法國政治家(1841~1929),曾于1906~1909年以及1917~1920年擔任兩屆總理。]

[?英國政治家(1863~1945),曾于1916~1922年任首相。]

[?布倫海姆是丘吉爾的出生地。]

[?塔列朗(1754~1838),拿破侖時期曾任外長,以善于談判著稱。]

[?卡珊德拉系希臘神話中能卜吉兇的公主。]

[?卡廷是位于波蘭東部的森林地,二次大戰期間,蘇聯在此對波蘭軍官進行集體處決。]

[?喬為約瑟夫的愛稱,指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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