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與小宛二人，一坐一站于院內，中午前還是湛藍的天空，此時已是有了幾絲陰云，冬日陽光透過稀薄的黑云照下，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煩躁

聽到小宛的怨懟言語，玄清不為所動，淡淡的道：“貧道既然住在左近，那么有鬼魅魍魎作祟，貧道自然要管。”

“道長還真是有道大德啊。”小宛語含譏諷，心知今日不能善了，一改剛才柔弱溫婉的樣子，面冷如霜，接著道：“小女子雖有些不入眼的小神通，但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道長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小女子即使入了陰曹地府也不與道長罷休。”

玄清自顧自的倒了一杯冷茶，說道：“罷不罷休不是姑娘說的算的，貧道若不是看在燕六居士對你情根深重，就憑你身有孽力，第一次見你時，便將你再送輪回了。”

“哼，道長法力高深，就能隨意欺負弱女嗎。”

玄清抬頭看了她一眼，道：“貧道自覺上天有好生之德，每次處事也會三思而行，自幼修行二十余載，自問未做過有傷天和之事，倒是姑娘身上因果糾纏，孽力不輕。”

“你...”小宛指著玄清憤然叫道：“你這牛鼻子知道什么，要不是你這種牛鼻子、禿驢多管閑事，我怎么會落到這般田地。”

玄清一愣，溫微知著，說道：“看來姑娘是另有隱情了。”

“隱不隱情道長還在乎？”小宛倔強的哼了一聲。

兩人均不再說話，玄清只是笑笑，把玩著手里的茶杯，小宛卻是心里起伏不定，一來是玄清法力高深，她本能的有些懼怕，二是與燕六相處了半旬多，也不想因為自己害了燕六一家，三來，雖然心里不喜和尚老道，但看玄清的態度，也不像要打殺了自己，小宛心思百轉千回，擔憂玄清是否真能放過自己。

過了片刻，小宛嘆口氣，坐到了玄清對面，道：“道長是以為我是借尸還魂之人吧。”

玄清并不接話，只是看著她如何講述，玄清心里也并非真要為難小宛，仔細斟酌，自己本身來此異世，也屬于借尸還魂，雖然修煉精深，早已神魂相合，不分彼此，但本質上與小宛一樣，以己推人，玄清此來一是要搞清小宛身上孽力由來，二是相助燕六一家解此無妄之災。

小宛見玄清不說話，只好接著道：“其實我與這身體原主，也就是晴兒，本身便是一體雙魂。”

“哦”玄清這倒沒有想到，當初見她，只是覺得此人身有死氣，而且身魂不合，便認為她是借尸還魂，如今聽了小宛的話，玄清有了些興趣。

小宛接著道：“我之前的事情已是記不起了，自我醒來，便是鎖在一個幼童的心魂深處，看她如何慢慢長大，如何受兄長欺負，如何受父母嫌棄，雖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卻每日心神慌慌，不知做了什么不到位的事，便要受責罵。”

小宛想到晴兒的遭遇，傷感起來，拭了拭眼角的濕潤，接著道：“靜兒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能困守她心神深處，無能為力，只有當她入睡時，才能分出些許念頭，給她少許安慰，所以她經歷的事我都知道，而且更加感同身受。”

“這世間真有如此惡毒家人。”玄清喃喃的道。

“哼”小宛譏笑一聲，忽然又想到自己現在是有求于人，忙正正臉色，道：“去年，晴兒十七歲，她父母給她結了一門親事，晴兒偷偷的暗自歡喜，覺得終于可以擺脫家門，一定會苦盡甘來，誰知道...”小宛又嘆口氣，拿起桌上涼茶，一飲而盡。

“那人是山陽縣有名的惡少，家里父親是縣衙積年老吏，在縣里手眼通天，自己是縣學的童生，仗著父親威名，在縣里橫行霸道，壞事做盡，他只是聽說下面鎮上有富戶有女長得貌美如花，便大咧咧的自己跑去提親了，而晴兒父母兄長還不以為意，只覺得傍上了縣里勢力，一個個興高采烈，忙不迭的答應了，哪管晴兒死活。”

“唉，晴兒姑娘也是可憐。”

“可憐？”小宛面色猙獰，怒道：“我看她是咎由自取，任人欺壓，不知反抗，早就該死。”小宛發泄了一通，又有些頹然，眼角玉珠已是滾落。

“那晴兒姑娘怎么去世的。”

小宛身子佝僂著，無力的說道：“那惡少見了晴兒，驚為天人，不住的討好，晴兒還覺得他是好人，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人關心，哪知道那惡少才來往晴兒三次，便忍不住要對晴兒用強，而且還口出穢言，說若不從他，便將晴兒賣到勾欄，晴兒拼命反抗，我當時義憤填膺，生平第一次用出了神通，打傷了那惡少，晴兒這才逃過一劫，但晴兒父母卻覺得晴兒惡了縣里的貴人，對她一通打罵......”小宛頓了頓，接著道：“晴兒心灰意冷，出了家門，我不住地對她大喊安慰，但無濟于事，她聽不見我聲音。”

小宛伏桌大哭，雖剛才色厲怨恨晴兒，但此時流露真情，十幾載相伴，情感甚篤。

玄清也不甚唏噓，慢慢等小宛情緒穩定，方才問道：“后來發生了什么事。”

小宛止住抽泣聲，用手帕擦拭了眼淚，說道：“也許是因為晴兒情緒已如死灰，萌生死意，漸漸地我竟然掌管了這具身體，醒來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實體，我當時居然不是高興，第一個想法就是替晴兒出了這口惡氣。”

小宛恨恨地說道：“我重新打扮了一下，偷偷進了縣城，我不敢問人，自己在縣城轉了幾圈，終于讓我發現了那個惡少，我似乎天生就會一些簡單的術法，便偷偷給他下了詛咒。”

“我每日都去尋他，重新下咒，看著他日漸消瘦，萎靡不振，到處尋醫問藥，卻無濟于事，我心里就止不住的開心，我覺得只是折磨他太便宜了他，若不是他父親縱容，他怎么會如此無法無天，我就又尋了他一家，只要是他家的人，不管是他親人還是下人，我都種下詛咒，哈哈，這就是報應。”

看著小宛猙獰怨毒的樣子，玄清搖了搖頭。

小宛繼續說著：“我一連在縣城十幾天，看著他家的下人紛紛出逃，他父母妻妾惶惶不可終日，我愈加開心，哪知道竟然來了個禿驢，解了我的咒術，還順藤摸瓜發現了我，那禿驢法力深厚，我敵不過，被他打傷，只好一路逃到了山上，卻因為傷勢較重，昏迷過去，被六哥救了。”

玄清聽完，說道：“那姑娘為何想要嫁給燕六居士，只是因為他救了你嗎？”

小宛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說道：“六哥雖然長得粗魯，卻是對我極好，我前半生困頓在晴兒心魂，看慣了周圍之人的丑惡嘴臉，如今遇到了良善之人，我怎么會不喜歡呢。”

玄清已是明白了小宛的意思，雖然他與晴兒是兩個個體，但十幾載受晴兒周圍環境，其身心緒影響，見慣了丑惡、齷齪之事，如今陡然遇到燕六這等良善之人，喜歡上他也就不足為奇。

好在小宛遇到了燕六，若是任憑其發展下去，受晴兒怨毒之氣影響，說不定就會成了一位禍亂世間的大魔。

玄清想想又問道：“那晴兒姑娘可還在這具身體里嗎？”

小宛搖搖頭，道：“就在我昏迷的時候，晴兒醒了過來，我第一次與她能夠交流，她見了我似乎也不覺得奇怪，那次我兩一起回憶兒時情景，回憶高興的、傷心的、憤怒的事情，談了很多，卻又很少，她叫我姐姐，我稱他妹妹，她說讓我替她好好活下去，她自己也有未竟之事，我答應了，也醒過來了，晴兒卻是不見了。”

說著，已是珠淚漣漣，語有哽咽。

玄清也是沉默良久，不勝唏噓。

過了好一會，玄清才說道：“你生而知之，卻不記得自己來歷嗎。”

小宛搖搖頭，道：“只有一些片段，零零散散，連順不起來。”

玄清點點頭，從袖里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小宛道：“這里是一粒合魂丹，是修士兵解返世所用，你吃了，能使你身魂合一。”

小宛一臉驚喜之色，雙手接過了瓷瓶。

“不過，你亂下咒術，連累無辜，已有孽力纏身，往后需要多行善事，以功德相抵。”

小宛收起喜色，不忿的道：“道長也覺得晴兒妹妹就是活該被這些人欺負。”

玄清搖搖頭，道：“貧道并非此意，你折磨縣里惡少，雖然手段太過，但也不說有錯，但你連累其府內下人、妻妾，便是錯了。”

“哼，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都是一丘之貉。”

“若都是一丘之貉，你也不會有如此多孽力了，其中必有無辜良善之人，被你連累。”

“我...”小宛還像爭辯，玄清擺擺手，道：“具體如何，你自己去查，現在還是說說，因你之事而起，燕六居士一家如何渡過此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