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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退守巴丹

巴丹半島東西寬24公里,南北長48公里,面積1373平方公里。島中央有一南一北兩座年代久遠的死火山,茂密的叢林覆蓋全境,這些都是麥克阿瑟最可依賴的地形。當年菲律賓獨立運動領袖阿吉納爾多曾指揮菲律賓游擊隊,在這里抵抗麥克阿瑟他爹帶領的美軍達3年之久。現在,反而輪到麥克阿瑟帶領美菲軍去對抗新的敵人了。

美軍吆喝了很多年的“橙色”計劃和“彩虹”計劃,也不能不動一點兒真格。麥克阿瑟到菲律賓之前,美軍就已利用巴丹多山的密林地形構建了兩道防線。第一道是跨越沼澤地和納蒂布山的阿布凱防線,位于巴丹北部,從西海岸的毛潘一直延伸到東海岸的阿布凱,中間依托是海拔1288米的納蒂布山。美軍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有一支軍隊能夠越過這座挺拔的山峰,因為它處處都是遍布密林的懸崖峭壁。在防線后邊30公里,是以半島最高點——海拔1432米巴丹山為依托構筑的第二道防線。

依據山脈自然走勢,麥克阿瑟將巴丹部隊進行了重編整合。第一軍以北呂宋部隊為主,經補充后總兵力22500人,由溫賴特少將指揮,負責防守西海岸從毛潘到巴卡克一帶。如此部署的原因在于,很明顯下一步日軍將會沿東部沿海公路南下,戰斗將首先在那里打響,之前經歷了激戰的北呂宋部隊急需休整。東海岸的第二軍由帕克少將指揮,他們從南呂宋撤退時較為從容,適合馬上投入作戰。這部分兵力約25000人,負責防守阿布凱到奧利安東側。在一線兩個軍背后13公里,總預備隊美軍菲律賓師將隨時對前線提供增援。

由于自認為納蒂布山無法逾越,溫賴特第一軍的右翼和帕克第二軍的左翼,都是延伸到這座山峰的山麓戛然而止,實際上中間出現了約11公里的縫隙,這給日軍后來的突破留下了漏洞。

哈特率海軍主力南逃荷屬東印度之后,亞洲艦隊還遺留少許魚雷艇及炮艇。如今這些艦艇連同少數海軍陸戰隊、韋弗的坦克部隊、4架P-40戰斗機等皆置于麥克阿瑟直接指揮之下。工兵不分晝夜連續作業,為寥寥幾架飛機建起了簡易機場。大家清楚身后就是大海,今后的戰斗完全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因此官兵斗志格外高昂。麥克阿瑟據此認為,如果能夠得到及時的增援,他完全可以在巴丹堅守6個月以上。

與此同時,在阿布凱防線對面不遠處的圣費爾南多——日第十四軍司令官部就設在這里——本間和前田雖為未能成功合圍美菲軍主力而讓其撤至巴丹感到惋惜,但仍然感到十分樂觀。在他們眼中,對面那些被打散了的潰兵成不了大氣候,兩人對巴丹美軍修筑的大量防御工事幾乎一無所知。

這種樂觀基于情報部門的錯誤報告。中島情報參謀認為,撤入巴丹的美菲軍不會超過25000人,而且士氣低落,健康不佳,多數士兵伺機逃走。據此本間簡單認為,只要日軍集中兵力發起進攻,巴丹守軍很快就會舉手投降。

第四十八師團提前調走后,進攻巴丹的重任落在了第六十五旅團頭上。該旅團的任務本來是等兩個主力師團占領菲律賓后接管占領區治安的,現在忽然變成了主攻部隊,突如其來的變化使旅團長奈良晃有些措手不及。矮矮胖胖的奈良曾旅美多年,在阿默斯特學院讀書時與柯立芝總統的兒子是同班同學,后來于1927年畢業于本寧堡步兵學校。頗具戲劇性的是,奈良和對面的溫賴特曾經是美國炮術學校的同學和好友,現在馬上要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了。在日本1945年投降前,在沖繩島,斯普魯恩斯同樣要和好友伊藤整一展開殊死搏殺——這就是殘酷的戰爭!

與彪悍威猛的第四十八師團相比,第六十五旅團唯一與之相同之處就是指揮官都是中將,其余均相差甚遠。拋開前者16000人,而后者只有6300人不論,第四十八師團是日軍三大機械化師團之一,屬于絕對的精銳部隊,而第六十五旅團原來只是臺灣的守備隊,被人戲稱為“步槍部隊”,根本算不上一支野戰部隊。他們戰前在臺灣只接受了一個多月作戰訓練,士兵大多是中年人,下屬第一二二、第一四一、第一四二聯隊都只有兩個大隊,第一四二聯隊的兩個大隊還各欠兩個中隊,兩支部隊戰斗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除卻兵員數量、質量,兩者裝備也相差很多。奈良旅團只有少許炮兵中隊,配備的大炮都是發射一發炮彈就要倒退2米,然后要依靠人力推回原地的老式大炮,根本無法在巴丹復雜的地形中使用。每個大隊有6挺機槍,也是1905年日俄戰爭后開發出的老式機槍,本來就是為了嚇唬老百姓用的。士兵中很少有人參加過實戰,也沒想到要參加戰斗。旅團幾乎沒有機動車輛,那些老邁的士兵登陸之后是徒步跋涉200公里來到巴丹的,還沒打仗就累得快散了架。現在精銳走了,這些缺乏作戰經驗的疲憊老兵必須在進攻巴丹數量占優的美菲軍時打頭陣。

本間也清楚僅憑第六十五旅團很難打開局面,因此從第四十八師團調撥了一批新式裝備給他們,同時將第十六師團第九聯隊劃歸奈良指揮,還命令第七戰車聯隊、第四十八山炮聯隊的第二、第三大隊,第二十二野炮聯隊的兩個大隊,以及第十四軍第十獨立飛行隊的36架轟炸機和11架戰斗機配合奈良的第一次進攻。

以前奈良在擔任陸軍大學教官時曾教育學生說:“沒有精確作戰地圖是不能發動進攻的。”現在他手里只有一張道路交通圖和幾張比例二十萬分之一的大比例地圖,說不定還是從地理課本上撕下來的。他沒有詳細的作戰計劃,本間的命令很簡單,要他們“成縱隊沿公路追擊敵人”。司令部叫他們盡管放心,巴丹最多只有25000名組織渙散的敵軍。炮聲一響,那些人肯定會拔腿就跑,逃向半島南端的小城馬里韋萊斯,在那里稍作喘息后再逃往科雷希多。

實際上巴丹美菲軍絕不是25000人,而足足有80000人之眾。隨同逃入半島的難民有26000人,小小巴丹一下子涌進來十萬之眾。本間非常精明,他知道增加巴丹的人口只會相應增加美菲軍的補給負擔,所以對難民進入半島不加約束。盡管已被日軍圍困,但幾乎每天仍有難民逃入巴丹。人都是要吃飯的,這樣就給麥克阿瑟帶來一個異常嚴峻的問題,補給不足!

造成補給不足的主要原因有二。首先涌入半島的人數太多,原計劃這里最多部署40000人。其次麥克阿瑟撤退命令下得太晚,導致運入的補給嚴重不足,他必須為自己不切實際的灘頭防御計劃付出代價。當然老麥未能及時與奎松溝通,導致命令反復變更也是原因之一。

軍需官報告說,雖然半島彈藥充足,但糧食極度匱乏。如果所有人都足量供應,大米可以吃20天,面粉夠30天,魚肉罐頭夠50天。各種醫療用品嚴重不足,從治療瘧疾的奎寧到外科手術用的紗布都很緊缺。空中和海上運輸線幾乎完全被日軍封鎖,巴丹已處于孤立無援的艱難境地,短時間內得到大批增援似乎不太現實。無奈之下,麥克阿瑟只好在1月5日頒布命令,非戰斗人員食品供應減半。如此,那些人員每天吃下的食物還不夠產生2000大卡熱量,跟挨餓沒有任何差別,而在熱帶叢林需要耗費比平時更多的體力。瘧疾和熱帶疾病造成的人員損失比戰斗導致的損失還多。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日軍對巴丹施行長期圍困,困守孤地的美菲軍必將不攻自破或自生自滅。

節流還須開源。麥克阿瑟向華盛頓頻頻求援,希望得到武器、軍隊和補給物資。海軍作戰部長斯塔克上將以及新任美國艦隊司令官歐內斯特·金上將告訴總統,沒有足夠的戰艦保護運輸船隊沖開日本的海上封鎖前往菲律賓。羅斯福知道那是實情,但他還是在奎松就任總統的新年第一天向他發去了賀電:“我可以向您保證,每一艘可以利用的船只都具有最終打垮敵人、解放您的祖國的力量。”

1月5日,參謀長馬歇爾親自來電:“運抵布里斯班的一批轟炸機正在開箱組裝,另外55架戰斗機也在運送途中。”他特別強調,總統“看了您的全部來電,正指示海軍盡可能向您提供各種支援”。得到承諾的麥克阿瑟信心大增。為穩定軍心,第二天他從科雷希多跨海前往巴丹,視察了阿布凱防線上的美菲軍部隊。

麥克阿瑟信誓旦旦地告訴大家:“數不清的大批援助正在途中,我們必須堅持到援軍到來。”他從一條戰壕走到另一條戰壕,不斷揮著手勢給官兵打氣:“士兵們,辛苦了!堅持住,伙計們!”當溫賴特建議他去參觀155毫米重炮陣地時,老麥不屑一顧地說:“我不想去看它們,我只想聽到它們怒吼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視察巴丹前線。回到科雷希多后,麥克阿瑟非常樂觀地告訴奎松,他“完全可以將巴丹和科雷希多守住幾個月之久”。

坐在馬林塔隧道里的麥克阿瑟想得很遠很遠。他再次向國內發出電報,建議華盛頓說服斯大林,從西伯利亞派轟炸機摧毀日本的石油儲備。他甚至主張協調中國發起大規模反擊,牽制日軍的南方攻勢。華盛頓對此保持沉默。之前英國外交大臣艾登已經向莫斯科提出過類似請求,被德國人折磨得狼狽不堪的斯大林婉言拒絕了這一戰略動議。

華盛頓雖然開出了不少支票,但很可惜都是空頭的。時間一天天過去,巴丹守軍什么援助也未看到。倒是日軍飛機頻頻光顧,扔下許多直接爆炸的炸彈。此外,他們偶爾還會投下勸降傳單。傳單肯定未經文采斐然、英語一級棒的本間過目,因為上邊的語句用詞粗野、文理不通。好在阿布凱防線上的士兵文化程度也不高,正好能領會上邊的內容,如果太文雅了說不定看不懂呢。傳單上說:“你們的后路已被切斷,成了甕中之鱉,盡快投降方為上策。”有些傳單是針對菲律賓人的,上邊寫著:“為了菲律賓的幸福,應該讓菲律賓人建設自己的菲律賓。”可能已經知道了美菲軍補給不足,日本人就在傳單上印上色彩鮮艷、豐富多樣的美味佳肴,有些傳單干脆就是馬尼拉大飯店的豐盛菜譜,上邊寫著:“您要點些什么?”勾得那些腹中空空的士兵直流哈喇子。

天天讓人在頭頂上扔炸彈似乎并非什么好事,雖然并未造成大的傷亡,但對守軍士氣影響極大。麥克阿瑟為此致電華盛頓苦苦哀求,是否能夠派一批飛機過來,哪怕僅僅飛越半島上空也行,壓一壓“敵人宣傳的囂張氣焰”。他告訴馬歇爾,散兵坑里那些饑腸轆轆的官兵普遍存在一種擔心,“華盛頓已經拋棄了他們”。

馬歇爾回電說:“我們滿懷希望,在馬來屏障迅速部署占優勢的空中力量,將會切斷婆羅洲以南日軍的交通線,并使盟軍能夠從菲律賓南部發動進攻。你所贏得的每一天時間,對于為達到我們的目標而集中必要的勢不可當的力量都是至關重要的。”

那不過是馬歇爾安撫軍心的大話而已,就在他做出上述保證不久,暫時負責遠東戰場的艾森豪威爾——他現在已晉升為陸軍少將——終于打消了向遠東派遣增援運輸艦隊的各種設想。在寫給史汀生和馬歇爾的報告中,他說,那樣做是“完全不合理的”。一直對麥克阿瑟不甚感冒的史汀生說了句經典的話:“人總有死的時候。”這等于宣判了麥克阿瑟及巴丹守軍的死刑。“先歐后亞”的全球戰略被再次重申。就在麥克阿瑟不斷求援的同時,大批大批軍事力量和物資被運往遠離巴丹的另一個半球。菲律賓已經成為盟軍牽制日軍的一枚棄子。

對面的本間也不輕松。盡管占領馬尼拉的時間比第二十五軍占領吉隆坡早了5天,搶去了首先占領敵國首都的風頭,但山下奉文在馬來半島摧枯拉朽的攻勢還是給了本間巨大的心理壓力,促使他必須盡快重新發起業已停頓的攻勢。

奈良要求再給他一些時間進行偵察,可是本間命令攻擊必須立即發起。奈良匆忙制訂了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作戰計劃。他命令第一四一聯隊沿海岸公路南下。這個聯隊的聯隊長今井武夫大佐可謂與中國“有緣”,他曾是日本成功策反汪精衛的“大功臣”,1945年投降前曾作為日中國派遣軍的副參謀長負責聯絡在華日軍的投降事宜。另一路是他老同學武智漸指揮的第九聯隊。上島良雄戰亡之后,武智接替了聯隊長位置。武智聯隊的任務是朝納蒂布山麓挺進,跨越這座被認為不可逾越的山嶺直奔海岸公路,從后邊包抄阿布凱防線上的美軍。

1月9日15時,巴丹右翼第二軍正面,日第六十五旅團的炮兵開始向美軍陣地實施密集的炮火準備。憋了一肚子火的帕克少將立即下令還擊,雙方炮火迅速將周圍的叢林打成一片火海。居高臨下的美軍占有地理優勢,沿海岸公路南下的日軍遭到了美軍炮火的密集打擊,傷亡慘重。菲律賓人并未如日軍預料中的那樣倉皇敗逃,他們反而化悲痛為力量,向已被大炮轟散的日軍猛撲過去。戰況異常慘烈,雙方來往沖鋒使得戰局陷入僵持。日軍雖然在局部取得突破,但美軍很快出動預備隊堵上缺口。麥克阿瑟也派出了主力菲律賓師前出一線增援。僅兩天時間,今井投入的進攻部隊傷亡超過了三分之二,奈良無奈派出一支預備隊,將幾乎打殘的今井聯隊替換下來。

復雜的地形使旅團司令部與前線的聯絡異常困難,奈良為此慨嘆道:“現在連一小時順利的通信都成了奢望。”但這些麻煩還只是開始,向著莽莽叢林進發的武智聯隊一去就杳無音信。按時間推算,他們早應越過納蒂布山迂回到了敵人背后,武智聯隊的蹤影全無預示著奈良的作戰計劃已完全失敗。現在他只能把力量集中在重新建立戰線上。他令筋疲力盡的今井聯隊火速開往西線,填補武智部隊留下的空缺,并下令尋找阿布凱防線的薄弱點。

武智聯隊在茂密叢林中迷了路,對那里的情況,之前他們一無所知。補給很快斷絕,即使用飛機空投也無濟于事,因為糧食只會落在茂密的樹冠上成為鳥類的美餐。武智派出了幾批通信兵,還真有一名士兵鉆出叢林找到了旅團長。在向奈良匯報完聯隊的窘境之后,這位士兵小心翼翼地問旅團長:“長官,我們聯隊已經6天沒有吃東西了。您能不能給點兒吃的?一點點兒就行。”

這點要求奈良也滿足不了,他頗為尷尬地告訴那名士兵:“我今天早上也是只啃了半個干面包。對了,目前我只能給你這個了。”奈良說完,從皺巴巴的軍衣口袋里摸出來一包煙,里邊只有6支。奈良哆哆嗦嗦地抽出3支遞給對方,士兵恭恭敬敬接過后,敬禮轉身,再次走進了叢林。

啃樹皮,吃草根,轉悠了一個星期之后,武智聯隊戲劇性地重新回到了原地,隊伍出現了大量非戰斗減員。當疲憊不堪、滿臉菜色、衣衫襤褸的武智出現在奈良面前,向他報告自己是如何在納蒂布叢林里迷路的情況后,奈良對自己的老同學未加責備,而是溫言安慰了一番,命令他們暫時歸入預備隊。

武智筆挺地向奈良行了軍禮。他沒有等到領給養,也沒有休息,便帶著自己的部隊重新出發——不是往北面充當預備隊,而是重新回到南面的前線。武智認為奈良讓他退入預備隊是因他走失而不信任他,下定決心用實際行動去洗刷恥辱,帶著部隊重登納蒂布山,不成功就死在那里。

對巴丹的進攻以失敗告終,這是日軍第一輪進攻威克島以來遭受的第一次挫折,也是日本陸軍開戰以來首次被挫敗。奈良從前線發回的戰況報告讓本間意識到,原來的估計大大錯誤,那里的美菲軍力量很強,以日軍現有軍力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攻克巴丹。

美軍炮彈似乎永遠用之不竭,哪怕只發現一條人影或者一縷炊煙,他們就會發射出暴風雨般的炮彈。一個躲在叢林中的日軍士兵仔細數了數,美軍一天內發射的炮彈竟然超過了2000發。盡管如此,奈良還是下令士兵不許后退,依然一寸一寸向前攻擊前進。

第一次巴丹防衛戰勝利的消息再次給華盛頓那段黑暗的日子帶來了一絲亮光,一直被珍珠港陰云籠罩的國民精神為之一振。麥克阿瑟和巴丹守軍勝利的新聞充斥了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廣播開始連篇累牘地報道:“盡管香港、關島、威克島失守,但巴丹和科雷希多固若金湯,美軍在那里大獲全勝!”連羅斯福都給麥克阿瑟發去了熱情洋溢的電報:“對于你組織的頑強抵抗,我從公、私兩方面都表示慶賀。關于各位的光輝業績我將念念不忘。謹向你表示由衷的敬意,并預祝你們今后取得更大的成功。”

巴丹前線陷入僵持讓日第十四軍司令部感到了不安。按照目前每天僅僅推進數十米的速度,猴年馬月才能打到科雷希多?有人提出,奈良是個不中用的老家伙,是不是第六十五旅團的參謀水平不行?于是,前田參謀長派出了軍部一名作戰參謀到巴丹前線,準備協助奈良指揮作戰。

輾轉近半個月,這名參謀終于找到了奈良的司令部——設在密林中的一個簡陋窩棚。新參謀到來明顯意味著原參謀水平不行。旅團參謀鷲見一男和都渡正義對此義憤填膺,哭喊著要到前線加入作戰部隊,“化成厲鬼”也要去教訓那些可惡的“巴丹雜種”。如果軍部參謀繼續留下,這兩位參謀很可能切腹,軍部的參謀無奈離開。他也看出,以目前奈良的兵力,別說自己,就是本間司令官和前田參謀長親自來了也照樣沒戲。

本間與山下奉文一樣使出了勸降計,麥克阿瑟很快收到日軍空投的勸降信:“你很清楚地意識到你的命運已定,末日將臨,問題是你還能抵抗多長時間。你已經只有一半給養了。我欽佩你本人和你軍隊的斗志,你們一直在英勇戰斗。你的聲望和榮譽已經保住了。可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挽救你的部隊,我們奉勸你投降。同時我們將繼續我們的攻勢,因為我們不愿意給你抵御的時間。”

麥克阿瑟自然不會理睬。但他不得不面對日益嚴峻的形勢,給養在一天天減少。在北面,來自接壤地區的平民——他們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小孩兒——成群結隊被日軍驅趕進入巴丹半島,美軍不得不分出人力去安置這些難民。來的人要吃飯,這導致半島的補給更加困難。最后軍需官將配給減少到正常量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仍難以為繼。軍馬沒有飼料可喂,騎兵出身的溫賴特少將含淚下令宰殺了所有戰馬,包括他自己那匹叫“約瑟夫·康拉德”的良駒。此舉不但節省了飼料,馬肉還可以給饑餓的人們充饑。

麥克阿瑟再次向華盛頓求援,希望海空軍能夠來一次突然襲擊,在日軍尚未完全占領的棉蘭老島登陸。然后空軍從那里出發攻擊呂宋島的日軍,海軍則護送增援部隊登上巴丹。建議自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勸降未果,地面艱難推進的日軍同時也加強了宣傳攻勢。“東京玫瑰”日復一日地廣播說,美國的援助正大量被運往歐洲的英國和蘇聯,你們已經被完全拋棄:“親愛的士兵們,你們的國家已經把注意力放到遙遠的歐洲去了,你們這樣老是等著,最后只有死亡而已。”馬尼拉廣播電臺不停播放歌曲“任憑你如何去等,船兒也不會來”,女播音員用充滿魅力的聲音唱出美國民謠,使得美國大兵無端地害起思鄉病來。麥克阿瑟對華盛頓的做法無比憤慨,連奎松聽到那些消息也目瞪口呆。

為鼓舞士氣,麥克阿瑟在1月15日再次發布聲明:“來自美國的援助正在途中,數以萬計的兵員和數以百計的飛機正在調運。不可能再后撤了,我們巴丹的部隊比進攻我們的日軍要多得多。我們給養充足,只要堅決防守,必能挫敗敵人的進攻。我號召巴丹的每一名將士各就各位,奮勇抵抗每一次襲擊,這是自救的唯一道路。我們戰斗就會勝利,我們撤退就會毀滅。”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用謊言去穩定軍心,就像華盛頓以此來安慰他那樣。他為這種明顯的謊言感到了不安,甚至不敢再見手下的那些官兵,以免處于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

時間久了,那些饑腸轆轆的士兵似乎也看破了,他們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已被徹底拋棄,于是紛紛用粉筆在鋼盔上畫上V字,不是代表“勝利”(victory),而是代表“炮灰”(victim)。食物和藥品短缺造成的非戰斗減員直線上升,絕望的情緒在戰壕里迅速滋生蔓延。陣地上不時傳出記者弗蘭克·休利特寫的一首詩:

我們是巴丹的棄兒郎,沒有爹,沒有娘,

山姆大叔也不知去向。

無親朋,無依靠,

沒有槍來沒有炮,

無人過問無人要!

郁悶的不僅僅是麥克阿瑟,對面的本間也處在無窮的煩惱之中。當初大本營給他的任務是50天內結束菲律賓作戰。馬尼拉倒是如期拿下來了,但美菲軍主力成功逃到了巴丹和科雷希多,那里的戰斗陷入了僵局。處處都在向東京報捷,只有這里例外。參謀本部發來電報說:“收到巴丹戰況匯報之后,天皇陛下非常擔憂。”讓天皇他“小人家”——本間比裕仁大14歲——擔憂,是一個帝國軍人最大的恥辱。聞此,他潸然淚下,臉上露出痛苦萬分的表情,突然一頭栽倒在桌子上。一群參謀慌不迭地沖上前,把不省人事的司令官抬到了隔壁的房間。

巴丹那邊很快傳出一條新聞,對面的日軍司令官本間因承受不了敗北的恥辱,羞憤切腹自盡了。傳來傳去的新聞又加上了不少噱頭。有人說本間在自殺前對美軍的英勇大加贊賞,然后在馬尼拉飯店麥克阿瑟住過的房間內悲憤自盡。對此,麥克阿瑟笑著說:“我猜他肯定把我的浴室弄得一團糟。”

掐人中,擦涼水,好不容易把司令官弄醒過來。司令部的作戰會議馬上召開。本間立即給第十六師團師團長森岡皋下令,抽調精銳兵力,配合第六十五旅團對巴丹發起第二次進攻!

隨后木村直樹率領的木村支隊5000余人來到了巴丹前線,兵鋒直指西海岸溫賴特少將的第一軍。

1月18日,木村支隊對第一軍防線發起猛烈進攻。第二十聯隊第三大隊大隊長中西寬帶領的部隊突入到了納蒂布山山麓。經過詳細勘查之后,中西發現了阿布凱防線的致命缺陷,就是在第一軍和第二軍防線中間有一道狹窄的縫隙,中西決心打破人所不能,帶領兩個中隊700余名士兵從縫隙鉆了進去。經過三天四夜叢林跋涉,700名日軍突然出現在美軍背后,徹底打亂了美軍的防御陣線。

從22日到24日,溫賴特少將先后抽調5個步兵營、1個榴彈炮連和1個騎兵連,對突入背后的中西部隊實施圍攻,愣是在區區兩個中隊的日軍身上討不到半分便宜,作為甲種師團的第十六師團,戰斗力果真不同凡響。不僅如此,中西還通過擴音器對美軍進行謾罵,派出小股部隊大放鞭炮嚇唬美國人。同時正面日軍也利用夜色的掩護,端起刺刀向美軍陣地發起了敢死沖鋒。前后夾擊導致美軍防線搖搖欲墜,阿布凱防線的左翼很快被沖垮了。

半島東部第二軍防線同時出現險情。破釜沉舟的今井聯隊成功穿插到了第二軍后方,東線美軍的退路隨時可能被掐斷。作為先鋒的一個中隊已經越過了納蒂布山主峰,逼近了美軍第二道防線。麥克阿瑟緊急調派預備隊增援,但顯然來不及了,阿布凱防線的全線崩潰已近在眼前。

1月22日,麥克阿瑟派參謀長薩瑟蘭前往巴丹視察戰場情況。面對第一道防線已出現多處缺口且背后已出現敵軍的不利局面,在征求了帕克少將的意見之后,薩瑟蘭向麥克阿瑟說明了前線隨時面臨崩潰的危險,并建議全軍退守第二道防線。麥克阿瑟無奈同意了薩瑟蘭的建議。

1月24日19時命令下達,無數卡車和兵員開始從阿布凱防線向后撤退。午夜時分,通往后方的道路上擠滿了卡車、小汽車以及徒步的士兵,沒有憲兵指揮交通,一支支部隊在混亂中擠得七零八落。軍官們束手無策,只是吆喝著讓士兵和車輛加快南撤,同時禱告老天保佑日本人不要來扔炸彈。那些士兵已經多天未洗臉刮胡子,黃瘦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上去簡直與行尸走肉無異。

所幸精疲力竭的日軍并未組織起有效的追擊。由于日機毫無顧忌地轟炸和掃射各條道路,美軍的撤退速度倒是加快了。此時,之前再次走入叢林的武智聯隊突然殺出,他們的出現使美軍的撤退很快變成了大潰退。那些無法帶走的重裝備全被銷毀,其中包括25門大炮。炮兵指揮官福勒上校痛心疾首地說:“當時,我和我的士兵們含淚炸毀了我們的大炮。”

到1月26日,潰退的美菲軍依托第二道防線總算站穩了腳跟。防線仍然分成兩段,溫賴特指揮西段,帕克把守東段。士兵躲在掩體和壕溝里休息,感謝上帝保佑他們從阿布凱防線逃出來了。躺在壕溝里的亨利·李中尉吟出一首詩描繪當時的悲慘場景:

巴丹又守住了一天,

這一天守來的是饑餓、創傷與酷熱,

守來的是筋疲力盡和黯然撤退,

守來的是縹緲的希望和難逃的失敗……

但是麥克阿瑟并不這樣認為,“我親自選擇和準備了這個陣地,它是固若金湯的”。他發電報向馬歇爾保證,“我打算血戰到底,與陣地共存亡”。同時提議如果自己不幸陣亡的話,由薩瑟蘭接替自己的職務。

盡管突破了美軍的阿布凱防線,但傷亡慘重的日軍各部早已成了強弩之末。截至1月24日,奈良的第六十五旅團總計6651名兵員中,傷亡已達1472人,根本無力再戰,雙方再次形成對峙。

為打破僵局,本間命令木村利用巴丹半島凹陷的西部海岸,在美第一軍后方實施登陸,試圖從海上實施大范圍迂回包抄。

1月22日深夜,由第二十聯隊第二大隊恒廣成良中佐率領的600名日軍在巴丹半島西海岸的基納灣角登陸。1月27日,由木村三雄少佐率領第二十聯隊第一大隊的日軍也在基納灣角以北2.5公里處登陸,配合恒廣支隊的作戰。兩支突然出現在身后的日軍,給美菲軍帶來極大恐慌。美軍已經在第二道防線站穩腳跟,能夠集中精力對付從海岸登陸的兩股日軍小部隊。僅剩的4架P-40戰斗機也參加了對登陸日軍的圍剿。日軍戰斗力的確驚人,美軍幾乎動用了所有預備隊才將局面穩定下來。其間已晉升準將的韋弗也派出了坦克部隊。補給完全斷絕的日軍啃著樹皮作戰,2月9日,第一批登陸的恒廣支隊全軍覆沒,第二批木村支隊除34名傷兵被潛艇接走,其余全部死亡。兩股部隊的近乎全軍覆沒標志著日軍在巴丹西海岸登陸迂回作戰的企圖完全落空。巨大傷亡使日軍此后再也不能組織類似的登陸作戰。

美軍同樣付出了500人陣亡的巨大代價。麥克阿瑟參加了陣亡將士的葬禮,他說:“你們每個人都很臟,爬滿虱子的身體散發著臭味,但是我愛你們!”

在位于圣費爾南多糖業中心的第十四軍司令部,本間再次召開了作戰會議。天氣悶熱,氣溫高達36℃。前線傳來的壞消息讓本間心急如焚,他的部隊在巴丹傷亡近7000人,其中2700人死亡,4000多人受傷。和美國人一樣,很多日軍士兵患上了瘧疾、腳氣和痢疾等疾病。第一四一聯隊今井聯隊長回憶,疾病“宛如敗兵們的復仇,重癥患者接連不斷”。面對窘境,本間先后兩次向大本營和南方軍請求增援,求援信中,前田甚至用上了“噙淚咽血,重整旗鼓,以圖再戰”的悲壯語言,但兩次請求均遭到拒絕。

此時日軍分散在巴丹的兵力已非常虛弱。前田提醒,如果麥克阿瑟發現了這一缺陷,發起反攻,美軍有可能成功突圍。前田主張暫時停止進攻,只是對巴丹進行長期封鎖,“到那時,麥克阿瑟的人馬就會餓得受不了,只好投降”。

從戰場形勢而言,前田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但在本間看來,除了努力求得速勝,不可能作其他想法。東京絕不會同意采取那樣丟面子的戰略,容許在“大東亞共榮圈”里存在一支依然頑強抵抗的美國軍隊,這將影響到帝國的聲譽。作戰參謀中山源夫仍然堅持全力進攻,“主要力量應該放在東岸而不是西岸”。誰都清楚那樣根本行不通,死命猛攻的結果很可能讓日本人遭遇更慘重的失敗。

本間也清楚前田的意見正確,但他必須站出來支持中山。本間提出,必須再發動一次更加猛烈的攻勢以迫使美軍屈服。可大家都知道強弩之末的日軍無力再戰,僅靠目前兵力發起大規模攻勢是不現實的。歸根結底,本間必須忍氣吞聲再次向大本營和南方軍求援。看到司令官左右為難,前田提出在得到有力增援之前,不宜再采取大規模攻勢,本間無奈接受了前田的建議。2月8日,巴丹前線的奈良和木村接到了“暫停進攻,就地休整”的命令。

消息傳到東京,首相東條對巴丹戰局大為不滿。杉山參謀總長本就對本間頗有微詞,第十四軍裹足不前更令他怒不可遏。杉山立即添油加醋上奏天皇,請求對本間進行譴責,撤去他軍司令官職務。裕仁考慮,戰時撤去像本間那樣的高級將領不太恰當,臨陣換將對戰事不利,杉山才勉強保留了本間的職務。再說,那樣做參謀本部也難逃干系。

參謀次長田中新一和陸軍省人事局長富永恭次很快就到了巴丹前線,督戰的同時宣布一系列人事變動。前田被解除參謀長職務以示懲戒,回到東京的前田很快被打入預備役——就這一個明白人還被趕走了。此舉也屬“殺雞駭猴”,故意做給本間看的。接替參謀長職務的是和知鷹二。

不過,對本間多次提出的增兵請求,大本營也不得不加以考慮。此時荷屬東印度和緬甸戰役已經打響,大本營實在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增援菲律賓。這樣,在巴丹前線戲劇性地出現了長達兩個月休戰,雙方的行動僅限于巡邏和警戒,偶爾發生的沖突和炮擊也是淺嘗輒止。

如果美軍抓住時機實施反攻,戰局很可能有所改觀。但那些可憐的巴丹大兵蹲守在散兵坑里,連舉起步槍都感吃力,哪里還有力氣去反攻呢?忍饑挨餓的士兵連走路都搖搖晃晃,他們的食物配給已降到正常量的四分之一,獲得的食物只能延緩死亡而已。不少人因營養不良、缺乏維生素患上了夜盲癥。巴丹是世界上瘧疾最猖獗的地區之一,治療該病的特效藥奎寧幾乎斷了來源。2月中旬,疾病造成的非戰斗減員急劇上升,只有一半人被認為還有戰斗力。3月,每周有1000名軍人因病離開前線。3月底,設在巴丹南部的野戰醫院收容了12500名病員。

巴丹的危機不斷惡化。在半島南部的臨時屠宰場,所有能找到的動物一只接一只被殺掉,絕大多數是菲律賓農民的水牛。有限的水牛殺光后,饑餓的士兵開始打獵及釣魚。美國人原本不屑一顧的食物現在都成了香餑餑,他們甚至吃起了狗肉和猴子肉。正如一個士兵所言:“只要不是人,什么動物都可以吃。”菲律賓人充分發揮善于利用自然的天性,在叢林里面捉到了野雞、野豬,還采竹筍、杧果、香蕉等果腹,連蜥蜴、蝸牛、蟒蛇和蛇蛋都成了人們口中的美食。

兩軍接壤處只剩下斷斷續續的炮戰。日軍每發射一發炮彈,就會招致美軍至少20發炮彈的還擊。那些美國大兵非常清楚,一旦陣地出現破綻,日本人就會不要命地沖上來,與自己展開他們擅長的近身肉搏,那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說華盛頓未做任何增援努力也委實冤枉。日本人擁有制空權和制海權,所有增援行動都兇險異常。美國國內要求增援菲律賓的呼聲很高,在2月初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記者的追問終于惹怒了羅斯福。當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質問“為什么不給麥克阿瑟提供更多的物資、兵員和飛機”時,羅斯福沖著記者大叫:“如果你們告訴我,如何才能把轟炸機弄到那兒去,他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轟炸機。”

盡管戰略上已放棄菲律賓,但陸軍部從未放棄援助菲律賓的各種嘗試。麥克阿瑟的好友、前陸軍部長帕特里克·赫爾利被任命為準將并派往澳大利亞,任務是找愿意沖破日軍封鎖線的船和船員,盡可能為麥克阿瑟運送武器、食物和藥品。艾森豪威爾一下子給了赫爾利1000萬美元現鈔。l月25日,他還向老領導發去一封熱情洋溢的電報,祝賀他62歲生日,“以最熱烈的方式祝賀您的生日,我們驕傲地向您和您創下的鼓舞人心的紀錄敬禮,我衷心祝福瓊、小阿瑟和您永遠安全健康”。

盡管開價不菲,赫爾利只找到6組船員愿意冒險,其中3組最終獲得成功。3艘小船把2500噸物資和2000發81毫米炮彈送上了棉蘭老島,700噸食品送到科雷希多。第二次再也沒人愿意去了,比發財更重要的是性命。赫爾利發現日本人的“船只、飛機和大炮比自己多很多”,增援行動困難重重且險象環生。

美軍試圖利用潛艇增援,但潛艇的狹小空間只能帶去少量物資。即使如此,也使科雷希多的補給情況要比巴丹好很多。此前麥克阿瑟也曾下令將巴丹貯備的部分物資運往島上,這樣在巴丹的食物配給減到四分之一時,科雷希多的司令部人員以及菲律賓政府高級官員等“上等人”,仍舊能得到全額的食物定量。

在巴丹半島,不知道誰弄到了一張科雷希多一個高射炮中隊的食品配給單,上邊寫著:“香腸和熏肉各一箱,大豆、西紅柿、玉米、桃罐頭24個,番茄醬24瓶,香煙50箱,大米600磅。”這對于饑腸轆轆的巴丹守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巴丹和科雷希多的對立情緒慢慢滋生。

1月6日視察巴丹之后,麥克阿瑟再未露面,這更激起官兵不滿。巴丹前線謠傳麥克阿瑟在科雷希多過著皇帝般的生活,并為此創作了一首泄憤的歌謠:

麥克阿瑟狗,躲在地下面;不怕遭空襲,不怕挨炸彈。麥克阿瑟狗,吃喝在巴丹;且看他部下,餓死無人管。

士兵為麥克阿瑟起了一個好聽的綽號叫“防空洞里的道格”。不免冤枉了麥克阿瑟,他和家人及司令部成員雖不像巴丹的士兵那樣忍饑挨餓,但也僅僅是吃飽飯而已。麥克阿瑟起初把家安在地面上,時常有遭遇空襲的危險。每次警報一響,瓊便帶著阿瑟奔向一公里外的隧道,麥克阿瑟則會跑到外面看個究竟。有一次,他正在辦公,日軍飛機又來空襲,子彈穿過窗戶打在麥克阿瑟身邊的墻壁上。副官赫夫急忙沖進來,發現他仍鎮定自若地工作。看到赫夫驚慌失措的樣子,麥克阿瑟抬頭問:“什么事?”赫夫驚魂未定地說:“謝天謝地,將軍,我以為您已被打死了。”麥克阿瑟若無其事地回答道:“還沒有,謝謝你進來,中校。”

在另一次空襲中,麥克阿瑟從隧道里走出來,毫不畏懼地在露天觀察日軍飛機的空中編隊,數著敵機的數量。見此情景的值班中士艾德沃薩略飛奔過來,摘下頭上的鋼盔迅速給他戴上。此時一塊彈片打中了中士的右手,后來他因此獲得了紫心勛章和銀星勛章。

同樣躲在隧道里的奎松得知此事后,嚴肅地給麥克阿瑟寫了一封信,提醒他要對兩國政府、人民和軍隊負責,不要冒不必要的危險,以免遭遇不測。但麥克阿瑟把這種舉動看作自己的職責,認為在危難關頭讓士兵看到自己同他們一樣面臨生死威脅,就一定能振奮精神。有人責備他很久未到部隊看望手下士兵主要是因為心理障礙,之前他曾夸口許下的“華盛頓大批援助”一直沒有影子,他拿什么去面對部下呢?

聽說前線的麥克阿瑟和家人時刻面臨生命危險,馬歇爾不止一次發電報,催促麥克阿瑟盡快轉移到澳大利亞去。麥克阿瑟回電表示要“血戰到底,與陣地共存亡”。馬歇爾退而求其次,提出先把瓊和小阿瑟撤出來,但是瓊說“我們同飲一杯水,三人永不分”,毅然決定帶兒子陪伴在丈夫身邊,與麥克阿瑟同生共死。

士氣一天天低落,這種情緒嚴重影響了正遭受肺病折磨的奎松,他在寫給麥克阿瑟的信中流露出一種絕望情緒,更多是對華盛頓的不滿。1月13日,奎松通過麥克阿瑟向華盛頓發出了一封電報,埋怨羅斯福未履行向菲律賓派出援兵的諾言。他還附了一封信給麥克阿瑟,憤懣之情躍然紙上:“我們已經盡我們的可能去做了,我們仍然盡量在做目前情況下我們所能做的任何事情。但是,我們繼續被置之不理還要多久呢?華盛頓是不是已經決定,菲律賓戰場對于戰爭的最后結果無關緊要?作為總統,我把同胞帶到一次完全的戰爭行動中去是負有責任的。難道我的政府成員和整個家庭正在這里做出的犧牲就毫無價值嗎?”

奎松之言正合麥克阿瑟之意,不過他自己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他迅速將這封措辭嚴厲的信發往華盛頓,羅斯福趕緊回信給奎松打氣:“我以完全同情之感,讀了您給麥克阿瑟將軍的信。就您對自己的人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言,我理解您深厚和真摯的思想感情。我向您保證,我絕不會要求您和他們做出任何我認為在促進我們為之全力奮斗的事業中毫無希望的犧牲。但是我要特別強調,巴丹保衛者氣壯山河的抵抗對于保證我們在遠東獲得完全的最后勝利肯定是有貢獻的。盡管我現在不能指明救援能夠到達的時間,但我確實知道,我們所能調撥的每一艘船都在向西南太平洋運送部隊,這些部隊將最終粉碎侵略者并使您的國家恢復自由。為集結兵力贏得的每一天都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空頭許諾和華而不實的贊美之詞絲毫無法抹平奎松的心靈創傷,當從廣播中聽到成百上千架美國飛機運往歐洲時,輪椅上的奎松顯得異常激動,他義憤填膺地對身邊的情報官貝洛上校說:“我為人民工作了30年,也希望了30年,現在他們正在為一面不能保護他們的旗幟而家破人亡。對著上帝和一切神靈起誓,我不能忍受美國張口歐洲閉口歐洲。我和我的人民掙扎在占領者的鐵蹄之下,他們吹噓的飛機上哪里去啦?美國在為遠親歐洲表兄的命運操勞和苦惱,而無視自己的女兒菲律賓在后院里被人強奸!”

奎松當晚就派人叫來了麥克阿瑟,并告訴他:“也許我在科雷希多毫無用處,我到馬尼拉去當戰俘有何不可呢?”麥克阿瑟認為這種行為會被其他國家誤解,可是奎松激動地反駁道:“局外人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

日本恰如其分地利用了奎松的情緒,開始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1月21日,東條首相在一次演說中對大東亞戰爭的目標做了概括性的論述,他向菲律賓保證:“如果這個島國的人民今后能了解日本的真正意圖,愿意作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一個伙伴與我們合作,那么日本將會樂意讓他們享受獨立的榮譽。”

東條描繪的美好前景果然讓奎松動了心。恰在此時,一名年輕菲律賓少尉身上捆滿了用乒乓球做成的救生圈,趁黑夜從巴丹泅海到了科雷希多。爬上巖石成堆的海岸后,他很快被帶到了奎松那里。這名少尉是菲律賓“甘蔗大王”、議長阿基諾的長子安東尼奧·阿基諾。年輕人告訴總統,前線的菲律賓軍人與美國軍人之間的敵對情緒正在上升。“我們認為,我們的食物配給應該跟美國人一樣”,阿基諾說美國人“給我們吃的只有蛙魚和沙丁魚,每天一罐30個人吃,還得分兩餐”。奎松除了氣得拼命咳嗽,說不出一句話。

2月8日,在陰暗潮濕的馬林塔隧道里,怒氣沖沖的奎松召開了新政府的內閣會議。已對援助不抱任何希望的奎松政府通過了一個異乎尋常的文件,要求美國立即承認菲律賓獨立,美、日兩國軍隊都從菲律賓撤走,實現菲律賓完全中立化。副總統奧斯梅納指出,這種行動會在華盛頓造成不良后果,但奎松依然怒不可遏,一陣劇烈的咳嗽使他動彈不得,奧斯梅納勉強同意給羅斯福寫信。

在寫給羅斯福的信中,奎松說:“據我們看來,似乎我們的目標只是盡可能長地進行沒有希望的戰斗,去幫助保衛其他地區。然而我們沒有必要以犧牲菲律賓人去獲得最后的勝利。”實際上,奎松此舉是想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美國人允許其獨立和中立化固然最好,若達不到這一目標,也可借此給華盛頓施加壓力,喚起羅斯福對菲律賓的重視。

麥克阿瑟就奎松的提議同美國高級專員塞耶進行了磋商。塞耶認為,如果美國的援助不能及時到達,奎松的建議不失為“正確的解決途徑”。2月9日,麥克阿瑟向羅斯福電告了奎松的信件、塞耶的意見以及他本人的報告。他對奎松的信件沒有表態,只要求總統“必須確定怎樣才能更好地完成阻滯敵人的任務,是迎合奎松的權宜計劃,還是讓我繼續戰斗”。

老麥一直懷疑馬歇爾故意拆他的臺,因此附上了自己對局勢的悲觀估計,“不可否認,我們已經臨近失敗,奎松的計劃也許為避免即將到來的災難性大潰退提供了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兩人的聯合呼吁“像一顆重磅炸彈”落在了陸軍部長史汀生的案頭。突如其來的電報讓華盛頓大吃一驚。輪椅上的羅斯福立即對那邊同樣在輪椅上的奎松和麥克阿瑟做出答復,重申了在1946年給予菲律賓獨立的保證。羅斯福說,日本的保證毫無價值,日本人提出的所謂“獨立”,已由偽滿洲國和其他被占領國的命運做了說明,“美國政府完全沒有可能同意奎松總統建議中的政治內容”。他授權麥克阿瑟在必要時可以安排菲律賓部隊向日本人投降。

羅斯福的果斷、干練給坐在一邊的馬歇爾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之前他一直認為,總統只是因為坐在那個位置上才變得顯赫,從這一時刻起,他真正意識到羅斯福確實是那個時代最杰出的人。

羅斯福告訴奎松,不論他做什么,美國絕不會拋棄菲律賓:“只要美國的星條旗仍在菲律賓土地上飄揚,我們的將士必將誓死保衛它。不論目前美國駐軍遇到何種變故,我們將繼續努力,決不懈怠,直到把入侵者最后的一兵一卒從你的國土上驅趕出去。”

奎松信件中的話不過是恫嚇而已,他時常聽部屬說,看到許多遭日軍拷打至死的美國和菲律賓人的尸體,很多斷手斷足、慘不忍睹。相比遠隔萬里的羅斯福,他更明白日軍對被占領國國民的態度。羅斯福的話也確實打動了他,他向自己和上帝發誓,在有生之年,“不管對他的人民和他自己會帶來什么后果,都要義無反顧地站在美國一邊”。他通過廣播發出呼吁,要求“菲律賓全體人民振作起來,相信戰場上我們士兵勇敢的愛國精神,相信美國,我們一定能打贏這場戰爭”。

對麥克阿瑟來說,只有拼死到底一條路了。其實麥克阿瑟從未有過投降的念頭,他立即向華盛頓復電表示:“我絲毫沒有要我指揮下的美國和菲律賓部隊投降的念頭,我打算在巴丹和科雷希多戰斗到底,直至最終毀滅!”

不過華盛頓采取的一些措施也的確讓那些依然堅守在陣地上的人寒心。2月4日夜晚,美國海軍“海龍”號潛艇徐徐靠上了科雷希多碼頭。根據金上將的命令,在隊長魯道克·費比恩上尉的帶領下,一直部署在科雷希多的“卡斯特”密碼破譯分隊奉命撤走。在將已拆卸裝好的一箱箱機器裝入潛艇后,費比恩小分隊前往澳大利亞。這些特殊人員的撤出究竟意味著什么,包括麥克阿瑟在內的所有人心里都明明白白。

這是最早也是唯一整建制撤出的美軍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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