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學的思維方式
- (美)托馬斯·索維爾
- 3878字
- 2019-01-03 14:59:24
第1章 什么是經濟學?
無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貿易保護主義者還是自由貿易主義者,世界主義者還是民族主義者,牧師還是異教徒,了解經濟現象的因與果都是非常有用的。
——喬治·J.斯蒂格勒(George J. Stigler)
經濟事件經常出現在報紙頭條,或成為電視上的“突發新聞”。然而,通過這些新聞故事,我們并不總是能夠確定導致特定事件發生的原因,更不用說預測未來的后果。
大多數經濟事件涉及的基本原理通常本身并不復雜,但是討論中使用的政治辭令和經濟學術語,使得這些事件顯得晦澀和含糊。迄今為止,那些能夠解釋事件的基本經濟原理,并不為廣大民眾知曉,媒體中也很少有人能理解。
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放諸四海而皆準,俟諸百世而不惑,適用于各種不同的經濟制度——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封建主義或其他任何經濟制度——并且適用于不同的民族、文化和政府。亞歷山大大帝時期導致物價飛騰的政策,數千年后也導致了美國物價水平上漲。開羅、香港、斯德哥爾摩、墨爾本和紐約等地實施的租金管制法案所導致的后果也是相似的。實施相似農業政策的印度和歐盟國家,都承擔了類似后果。
要開啟理解經濟學的旅程,我們首先要清楚什么是經濟學。要理解什么是經濟學,我們必須先知道什么是經濟。大多數人可能會把經濟看作生產、分配日常生活必需的產品和服務的系統。這種觀點本身并沒有錯,但還不夠準確。
傳說中的伊甸園也是一個生產、分配產品和服務的系統,但它卻與經濟無關,因為在那里所有東西都應有盡有。沒有稀缺性,就沒必要節約(economize),也就沒有經濟學(economics)。杰出的英國經濟學家萊昂內爾·羅賓斯(Lionel Robbins)曾給出了經濟學的一個經典定義:
經濟學是研究具有不同用途的稀缺資源使用的學問。
稀缺性
“稀缺”意味著什么?稀缺是指個人需求加總之后大于現存的資源數量。這看似簡單易懂,但人們常常嚴重誤解其內涵,甚至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不例外。例如,《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曾有一篇專題文章描述經濟困境,并以此表達對美國中產階級的擔憂,這一階層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富有的一群人。雖然這篇文章描繪的一個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甚至擁有私人游泳池,但它的主標題卻是“美國中產階級,只能勉強度日”。這篇文章的其他小標題包括:
希望落空,計劃難成
目標仍然遙不可及
儲蓄很少卻享用奢侈品
簡言之,盡管美國中產階級擁有超乎其他國家人們(甚至前幾代美國人)無法想象的財富,但美國中產階級的欲望仍超出了他們可以輕松應對的水平。中產階級自己和這位記者都認為他們“只能勉強度日”,并且引用了一位哈佛大學社會學家的說法:“這些人的預算真是太有限了。”但是,限制他們的并不是預算這種人為的東西,而是現實。在現實中,從來沒有足夠的東西來滿足每個人的需要。這才是真正的約束,這才是稀缺性的真正含義。
在《紐約時報》的這篇報道中提到的一個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甚至“要超支使用信用卡”,才能使他們的“財務狀況井然有序”。
杰拉爾丁·弗雷澤(Geraldine Frazier)指出:“但是,只要我們走錯一步,就會感受到來自賬單的壓力,那將是極其痛苦的。”
從學術界到新聞界,包括中產階級自己,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奇怪,現實中竟然存在“稀缺性”這樣的東西,并且這意味著人們既要盡力帶來高產出,又要在開支時承擔個人責任。然而,在人類歷史上,稀缺無處不在,所有對于節約的要求都與稀缺性有關。
不論我們有什么樣的政策、慣例或制度,也不論它們明智與否、高尚與否,都不可能有足夠的物品完全滿足我們所有的欲望。不論我們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封建主義還是其他,“未滿足需要”都內嵌于這些經濟制度中。這些不同類型的經濟制度,區別僅在于進行權衡取舍的制度方法不同,而權衡取舍是任何經濟制度都不能避免的。
生產效率
經濟學不僅關涉人們作為消費者如何對已有商品和勞務產量進行安排,更重要的是,經濟學也關注生產,即從原始的稀缺資源到產出——由輸入轉化為輸出的整個過程。
換句話說,生產需要土地、勞動力、資本和其他資源的投入來實現產出,產量水平進而決定一個國家的生活水平,經濟學研究的正是這些資源的使用決策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資源的使用決策及其后果比資源本身更重要。因為有些國家雖然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國民卻生活貧窮;有些國家,比如日本和瑞士,盡管擁有相對較少的自然資源,但卻享有很高的生活水平。烏拉圭和委內瑞拉的人均自然資源價值是日本和瑞士的好幾倍,但日本和瑞士的人均實際收入卻是烏拉圭的兩倍、委內瑞拉的好幾倍。
除了稀缺性,“替代用途”也是經濟學的核心。如果每種資源只有一種用途,那么經濟學就簡單多了。但是,水既可以用來制造冰塊,也可以用來制造水蒸氣,同時它還可以與其他東西結合,生產許多混合物和化合物。同樣,石油不僅可以用來生產汽油、煤油等燃油,還可以用于生產塑料、瀝青和凡士林;鐵礦可用于生產各種各樣的鋼鐵制品,從回形針到汽車,再到摩天大樓的鋼筋骨架。
每種資源應該分配給每一種用途多少資源量?任何一個經濟體都要回答這個問題,只不過方式有不同、效率有高低。經濟學關注的就是如何有效地解決這一問題。本質上,不同類型的經濟制度會以非常不同的方式決定如何分配稀缺資源,這些決策對整個社會生活都有深遠影響。
以蘇聯為例,它的工業用電量超過美國,但工業產量卻小于美國。這種低效的投入和產出轉化,使得一個擁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國家(可能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擁有的自然資源都豐富)只能保持在較低的生活水平。又比如,今天的俄羅斯是世界上少有的石油產量超過自身消耗的國家之一。然而,豐富的資源并不能自動帶來豐富的商品。
生產效率——即把投入轉化為產出的比率——并不僅僅是經濟學家談論的某個術語,它影響著整個社會的生活水準。想象經濟決策的時候,我們應該考慮實際的東西,如投入到生產過程中的鐵礦、石油、木材等,以及最后生產出來的食品、家具和汽車,而不是把它僅僅看作關于貨幣的決策。盡管“經濟學”這個詞對一些人來說意味著金錢,但對整個社會來說,金錢或貨幣僅僅是為完成生產而人為創造出來的工具。否則,政府只要多印些鈔票就可以把每個人都變成大富翁。決定國家貧富的不是貨幣,而是這個國家擁有的商品和服務的數量。
經濟學的作用
當前對經濟學的諸多誤解,包括認為經濟學能教人們如何賺錢,如何經營企業或如何預測股市波動。但是,經濟學并不能提供個人理財意見,也無法用于企業管理,至于預測股市波動,暫時還無法簡化成一個可靠的公式。
例如,當經濟學家分析物價、工資、利潤或國際貿易平衡時,要考慮的是,針對經濟的不同部分做出的決策如何影響稀缺資源配置,進而提高或降低全體人民物質生活水平的。
經濟學不僅是一個用來表達意見或發泄情緒的話題。它是對因果關系的系統研究,揭示以特定方式做特定事情時會造成何種結果。在經濟分析中,奧斯卡·蘭格(Oskar Lange)等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所使用的分析方法,與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等保守主義經濟學家所使用的方法,并沒有根本的不同。本書要探討的正是經濟學的這些基本原則。
要做到這一點,一種方法是考察經濟決策產生的激勵,而不是只考察其所追求的目標。這意味著,結果比意愿更重要——不僅是就直接后果而言,也指運行的長期影響。
抱有良好意愿是再容易不過了,但是倘若不能對經濟的運行方式有正確的理解,再好的意愿也可能給整個國家帶來災難性后果。相當數量的經濟災難其實是出于“好”政策,這些政策往往標榜要為人民造福。事實上,如果那些曾提出或支持這些政策的人懂經濟學的話,這些災難本可以避免。
和自然科學一樣,經濟學中也存在爭議,但這并不是說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正如化學和物理的基本原理不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一樣。例如,愛因斯坦對物理學的分析,并不只是愛因斯坦個人的觀點,全世界都從廣島和長崎的經歷中明白了這個理論。經濟表現可能不如某個大事件那樣宏大壯觀或起伏跌宕,但20世紀30年代的全球經濟大蕭條使千百萬人陷入貧困,即使最富有的國家也未能幸免,這些國家雖然食物供給過剩,但仍有很多人營養不良。這場經濟大蕭條在全球造成的死亡人數甚至要超過1945年廣島和長崎的災難。
相反,曾在世界貧窮國家之列的印度和中國,在20世紀后期開始對經濟政策做出變革,經濟也隨之迅速增長。據估計,過去10年有2,000萬印度人擺脫了貧困;而在中國,每天的生活費用為1美元或少于1美元的人數,也從3.74億(1990年中國人口的1/3),下降到了2004年的1.28億,現在只占中國不斷增加的人口總數的1/10。換句話說,有大約2.5億中國人受惠于經濟政策改革,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正是這些事情使得經濟學研究變得重要,因為它們超越了個人觀點或情緒。經濟學是一種因果分析工具,也是一個受過檢驗的知識體系,以及出自這一知識體系的原則。
要做出經濟的決策,并不一定要涉及金錢。當某個軍事醫療隊抵達戰場,見到各種各樣的傷員,他們面臨的就是一個經典的經濟學問題,即如何分配具有多種用途的稀缺資源。在這種情況下,幾乎不可能有足夠的醫生、護士或護理人員,也沒有足夠的藥物。一些傷員瀕臨死亡,幾乎沒有救活的可能;而另一些傷員如果得到及時救護,就很可能活下來;還有一些傷員只受了輕傷,不管他們是否得到及時的醫療救助都很可能康復。
如果醫療隊不能有效分配時間和藥物,就會在不需要緊急救護的傷員身上浪費時間,或把時間和藥物分配給不管怎么救治死亡率都很高的傷員,而那些及時救治就能活下來的傷員將會無謂地死去。盡管不涉及任何金錢交易,這卻是個經濟學問題。
我們中的大多數人,甚至不愿想象要做出這種生死攸關的選擇。但事實是,一些美國中產階級為不得不做的溫和選擇和權衡取舍而苦惱。生活并不會詢問我們需要什么。它為我們提供選擇。經濟學就是試圖教會我們做出這些選擇的一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