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雷振東踏入了家門。
晚上,曉佳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在床上放穩了,倆人都趴著,頭湊到一塊兒,看著睡熟中孩子的臉。雷振東輕聲說:“顯長了呢,臉上也有點肉了。”說著忍不住伸手去戳孩子的下巴,接過半道上被曉佳一巴掌扇了回去:“別動,弄醒了你哄啊?!”雷振東笑了笑,扭頭看著曉佳說:這一年,你也是辛苦了!
曉佳笑了:“你不也一樣么?其實辛苦倒沒啥,只要能吃好點,我就很心滿意足了。”
雷振東滿臉的笑:“最近吃的不好么?”
曉佳撅噘嘴:“怎么跟你說呢,我還是吃不慣剩飯剩菜的。可咱媽就是不聽,一道菜熱一遍又熱一遍,三四天了還不扔,吃到最后,剩下的那點油湯也得蘸著饃擦凈才行。”
雷振東無奈地說:“她是節省慣了的,你不吃就行了唄。”
曉佳搖頭:“不吃也不行啊,就說前幾天吧,對門的崔阿姨送來一份醬肘子,一頓肯定吃不完啊,第二天中午又端上來了,第三天中午它還是主菜,就配著半碗小青菜。要是不吃的話,肯定吃不飽啊。”
雷振東笑了笑:“下次我跟咱媽說說,老吃剩菜對小孩也不好。”
“還有,”曉佳又說:“咱家的盤子也該換換了,那還是剛結婚時買冰箱送的,本來質量就不好,稍微一碰,就磕個豁子,把我手都劃傷好幾次了,回回出血,買一套好的吧。”
雷振東點點頭:“明兒就去買!”
曉佳看著他,又笑了:“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呢,夢見咱倆手牽手在路上走著,也不知道是去哪兒呢,就那么走著。我在夢里說:老公,我可喜歡吃油燜大蝦啦,就是看著紅彤彤冒熱氣的那種,一想起來就口水直流呢。”
“然后你說:想吃就吃吧,待會兒咱們就去吃。我說:可是那個好貴啊,一盤都一二百呢,真要去點的話,我心臟瓣膜都是抖的呢。可你說:放心點吧,就依咱們現在這個收入水平啊,不光能點一盤,還能打包一盤呢。”
“我當時就高興的不行,問你:真的么?咱家現在有這個一次能點兩盤大蝦的經濟實力啦?然后,你就特得意地說:當然啦,點吧,點兩份,一份吃,一份帶走,讓你吃個夠!然后我就笑醒了。”
雷振東邊聽邊笑,寵溺地看著她說:“看來是又饞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超市買點蝦,給你燜了咋樣?”
曉佳點點頭,咽著口水說:“不用買那么大的,小點的更入味。”雷振東只是笑,眼里流光溢彩,輕聲說:“過年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呢,等著啊。”說著就起身去行李箱里翻找,曉佳坐在床邊笑看著。
一會兒,雷振東摸出來一團東西,遞給曉佳說:“試試,看暖和不?”
曉佳定睛一看,是條細紅格子的軟圍脖兒,驚詫地說:“怎么想起來買圍脖啊?”
雷振東緊挨著她坐下,說:“在英國那幾天,每天開會都是西裝領帶,一出門就凍得半死。我就想著,這大冬天的,你每天騎電車上下班,肯定也凍的不行。上飛機前在免稅店里轉了一圈,就看見了這個,這是正兒八經的羊絨圍脖,一百英鎊呢。”
曉佳尖叫:“一百英鎊?!你瘋了嗎?”這么說著,卻趕緊圍到了脖子上,對著門后的鏡子左看右看,笑嘻嘻地說:“配啥都好看,怎么這么有眼光!”
雷振東只是淡笑著。曉佳又湊了過去,趴在雷振東的肩頭說:“老公你真好!”雷振東摟著她說:“你也好!”
這時,突然婆婆在外邊敲門,喊著:“振東,振東,快出來,振海出事了!”
雷振東趕緊開門,問:“怎么了?”只見婆婆上身還套著老毛衣,下身卻只穿了一條灰色秋褲,打著哆嗦說:“剛才小云來電話了,說不知道為啥,振海被抓走了,這可怎么辦呢?這大過年的,怎么會這樣?”
雷振東一驚:“啥時候的事兒啊?振海因為啥被抓啊?”
婆婆搖頭:“不知道啊,他是個個開出租的,難不成交通違規了么?碰了人了么?”
曉佳一閃身出來了,盯著婆婆說:“媽,你前段時間說,振海老給人家帶貨,帶的啥貨啊?”
婆婆眼光有些躲閃,擠出來一句:“沒啥貨啊。”
雷振東急的直吼:“媽,都啥時候,還繞圈子呢!”
婆婆也慌了,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說:“唉,我當時也存了心思了,覺得這事兒不妥當,畢竟是坑人嘛。可小云說了,都是些面團子搓出來的藥丸,吃不死人的,再說了,又是晚上送貨,買那種東西的人,干的也都是見不得人的事兒,頂多吃個啞巴虧,誰會去鬧事啊,我這才也管,誰知道......”
雷振東一把拿過來電話說:我問小云。說著就走到陽臺上打電話去了,婆婆也跟了過去,曉佳嘆了口氣,回屋看孩子了。
過了一會兒,振海進來了,皺著眉頭說:“看來我得去一趟了,唉,這大過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買上票。”
曉佳一臉的憤懣,只是不吭聲。雷振東到她身邊,無奈地笑著說:“沒辦法,這是親弟弟啊,總不能眼看著他受罪吧,小云一個女的,她爸媽又是啥都不懂的農村人,連個整話都說不利索,指望他們是不行的,好歹得有個能跟警察溝通的人啊。”
曉佳沉默良久,嘆口氣說:買得著票的話,你就去吧。說著脫衣躺下了,留下雷振東一個人對著手機去搶票。
大年初五晚上,雷振東才回來,一身疲憊在沙發上坐下。婆婆湊過去,急切地問:“咋樣啊?振海出來了么?”
雷振東煩躁地低吼道:“媽,這能出來么?振海他跟著別人賣假藥,這事兒你也不管管,好歹跟我說一聲,這么大的人了,還沒個是非曲直的,你當警察局是咱們村的小賣鋪,還了賬就能沒事了么?!”
婆婆一臉驚恐,尖叫起來:“那可咋辦啊?那可咋辦啊?”
雷振東擺擺手,深深地嘆氣,說:“等吧,看怎么判?!不過我也問了,振海沒有插手太多,只是個底下跑腿的,也就干了三四個月,我找同學問過在公安系統工作的人,就是判也判不了多久,就是得費些錢吧。”
“為啥子要錢啊?”婆婆又驚呼。雷振東眉頭擰成一坨:“那叫贓款,知道不?贓款!”說著就進屋去了。
入夜,雷振東看著曉佳只是淡漠地靠在床頭,劃拉著手機,有些詫異:“咋了?不高興了?一句話也不說。”
曉佳放下手機,瞅了他一眼說:“你不都問清楚了么,我還說啥?!贓款有多少啊?”
雷振東一屁股在床邊坐下,嘆氣,說道:“我問了,他才干沒多久,也就掙了幾萬塊錢,最多交個十來萬!”
曉佳倒吸了一口氣,又問:“這錢打哪兒出啊?”
雷振東垂著頭,喘著粗氣說:“我已經囑咐小云了,讓她趕緊把那些包都賣了,她爸媽的存的錢也都借過來,咱們再給他們湊點,實在不行,就再刷幾張信用卡,慢慢還上,應該就差不多了。”說著就伸手去拉曉佳的手,曉佳卻立馬縮手躲開了,忍著氣說:“沒完沒了地湊,有沒有個頭啊?”
雷振東一愣:“你什么意思啊?”
曉佳哼了一聲:“上次他欠網貸的錢,不就給他湊了一回?!”
振東一驚:“你咋知道了?”
曉佳氣呼呼地說:“人家催債催到我這兒了,大年初三,給我打的電話,說了好些好聽的話,你還問我咋知道了?!雷振東,你未免也太過了,那是咱倆好不容易省下來的錢,自個一屁股債不還,先拿去填了你弟的窟窿,連個話兒都沒有!但凡跟我說一聲也行,成天就這么忽悠我!”
雷振東嘆了口氣說:“行了,這事兒我不對,你也別吵吵了。跑了幾天了,我也累了,等緩過來勁兒,我跟你賠不是好吧?”
曉佳冷笑:“你賠的完么?一樁未了,一樁又起!”
雷振東又累又氣:“你什么意思啊?那是我親弟弟,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難道你想讓我斷親么?”
曉佳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親兄弟,明算賬!”
雷振東腮幫上的肉抖了幾下,悶聲回道:“別這么勢利,成么?”
曉佳大怒,沉聲問道:“你說什么?!”
雷振東臉扭到一邊,半賭氣似的煩躁地說:“你聽到了!”曉佳盯著他的后腦勺,寒意灌胸,渾身浸冰,半天無語,翻身下床走了出去。
幾分鐘后,只聽見廚房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雷振東跑了過去,婆婆也從側臥跑來,只見廚房燈光大開,幾盤晚上吃剩的菜,連菜帶盤子都被摔了個稀巴爛,墻壁上濺起一道道水漬。曉佳站在水槽邊,默默地洗著手,一臉淡漠。
雷振東大吼:“你干什么?”
曉佳扭頭,淡淡地說:“吃煩剩菜了,再也不想吃了。”
婆婆大喊:“你當你誰啊?王公小姐啊,說不吃就不吃,連盤子都摔了,慣會使性兒,你咋不上天呢?!”
曉佳冷笑:“媽,我就一普通人家的孩兒,上不了天,也沒那能耐上天。我只是不想吃剩菜,不愿用爛盤子了,沒貪贓枉法,也不坑人害命,只是自個兒廚房里的小事兒,做個主不過分吧?!”婆婆氣的發抖。
雷振東怒吼:“呂曉佳,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人,為了錢竟然翻臉不認人。”
曉佳又一聲冷笑:“承蒙您多年高看了,我就是個勢利的人!您憨厚老實,愿意去做牛做馬,那是你自個的事兒,我不愿意,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