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157 人間多少不值得(2)
- 虞城往事
- A阿刁
- 3622字
- 2019-07-23 13:47:31
曉慶曾不止一次地翻閱瀕死的書籍,幾乎所有人都會提到一束光,那束光會在你意識剛脫離肉身時出現,溫柔慈愛至極,寬仁包容,就像母親的第一個擁抱,不帶任何顧忌和審判地攬你在懷,隨后在光的示意下,你會清點自己的一生,或悔或痛,或笑或哭.....回顧過后,它將再次指引著你,步入到另一個世界去。
而這會兒,曉慶雖在眩暈中,卻依然察覺到自己好像靜止在一片明亮的光暈里,不上不下的,不前不進,怎么也動不了。她有些忐忑:原來人死后是這個樣子啊,好奇怪啊,這個光,怎么有點刺眼呢?看來書上說的不對啊.....
此時,病房外,張斌靠墻而立,事實上,他也不得不靠墻站著,因為曉佳就杵在他眼前,一手揪著他的衣領,怒目而視,雷振東在一旁拉扯著她,勸說著:“你這是干嘛呢?跟他有什么關系啊......”曉佳一甩手,掙脫了出來,兩手都上去了,氣勢洶洶地把他抵在墻上。
張斌被迫俯視著她,又立馬偏過頭去。曉佳氣洶洶地吼著:“你,究竟干了什么?說!”雷振東揪住曉佳,也大吼:“你干啥?人家是兩口子!你是來看病人,慰問家屬的,不是來挑事兒的.......”
雷振東這幾句,不偏不倚,卻讓張斌心里有了些底氣,立馬挺直了腰,一把甩開了曉佳,走到一邊去了。曉佳瞪了他幾眼,推門進了病房。
曉慶靜靜地躺著,臉色慘白,眼已經睜開了,正在困惑地環顧四周。曉佳幾步走過去,拉著了她的手,看到她手腕上纏著的紗布上滲出的血,眼圈立馬紅了。看到曉佳,曉慶才徹底醒過來,恢復了意識,她又掃到曉佳身后的雷振東,努力拉了拉嘴角,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雷振東點點頭,扭頭出去了。
曉佳開口:“怎么這么傻?怎么這么傻啊?”
曉慶虛弱地笑著。曉佳在凳子上坐下,握著她細瘦的手掌,輕輕地說:“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好好休息,不過,不許想傻事兒,多少人想活還不能呢.....”曉慶點點頭,還是淡笑。
曉佳又說:“我說幾句,你先聽著啊。說實話,咱現在的日子,過的是有些不易,雖然念了些書,也沒啥用,一樣兒是要啥沒啥,蠅營狗茍地過。只是,你得看開些,不順的話,就當活個經歷唄,過去后再看,也有些趣兒的。”
“再怎么著,還有家人和朋友呢,想不開了,就說開,說不開了,就瞎胡混著,多少半懂不懂的人,也都熬過去了啊。怎么會做這種事兒呢?”
曉慶看她淚珠一串串往下掉,也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說:“你知道么?曉佳,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么?就是你不管咋過,心里邊總有那么一點熱乎氣兒。你相信你讀過的書,你相信你聽過的話,你也相信你遇到的人。這一點,特別地勇敢。”
“咱們,早就過了那個隨便迷信一點東西的年齡了,不會再去無知無畏地放縱了,可你,明明也見識了很多不好,還肯相信,真的讓我佩服。”
曉佳靦腆一笑,忍不住皮了:“既然佩服?干嘛不向我學習呢?不應該跟著偶像走么?”
曉慶嘆氣:“曉佳,咱倆不一樣。說真的,我不羨慕你有個上進的好老公,也不羨慕你有個可愛的孩子,可我一直都羨慕,羨慕你的家教。”
曉佳驚詫:“可是,我爸媽也沒怎么念過書的,不怎么指導我,都是說些沒用的寬心話啊,哪有什么家教。”
曉慶微笑:“就是那些寬心話,我羨慕!那些話,從小到大,我很少聽到過,尤其是那句我們愛你,我家人沒有對我說過,哪怕一次!你可能覺得這些都太俗了,可我心里邊,一直都貪戀著呢,平時在書上看到這句,也會心悸呢。”
“你爸媽卻經常對你說,看似幫不了你啥,可心里給你續勁兒呢,你也有摔疼罵暈的時候吧,雖然也常叫苦連天,可總是沒幾天就緩過來了,就因為你心里邊瓷實,有人愛啊。”
“可我呢,我的心勁兒,都是自己逼出來的,沒人給我續氣兒,哪一口氣兒沒喘好,斷了,人也就崩了。”曉佳沉默了。
曉慶接著說:“你也知道,我要的不多,有錢沒錢都不要緊,一日三餐,只要熱乎乎的就行。可,終究還是奢望了.......”
曉佳問:“張斌,不也給了你么?該給的他不都給了么.....”
曉慶搖頭:“物質上,他確實沒虧待過我,給的遠遠超出了我想要的,可是,精神上,他卻一直都在搜刮我,我僅有的一點自尊和妄想都被他掠去了,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了......”
曉佳立馬怒火中燒,站了起來,曉慶拉住他:“也不怪他,他比我還可憐呢,像個好不容易捱了荒年的餓鬼,少尊缺愛的,沒一點安全感,這些東西,都缺到骨子里了。他自己都缺,怎么可能分給我?我的死活,與他無關。”
“那到底跟什么有關呢?”曉慶沉默了,隨后慢慢吐露了多年的心魔。
曉佳聽著,淚流滿面,輕聲說:“這個事兒,你就一個人扛著,那么多年?”曉慶點點頭。
曉佳說:“不是你的錯啊,是惡人的錯啊,干嘛薄待自己?”
曉慶嘆氣:“我知道,什么理兒都懂,書也都看了,腦子里存的貨,能說服一條街的人呢,明白的很。只是,這個事兒,有時候跟道理懂不懂關系不大,它是個死結,沒有出口的迷宮。我繞來繞去,有些累了.......”
曉佳悲憤地說:“那個人,現在在哪兒呢?我去舉報,抓了他!”
曉慶搖頭:“早死了!”曉佳又泄了氣坐下。
過了一會兒,曉佳說:“讓你媽媽過來幾天吧,跟她好好說說!”
曉慶淡漠:“她有自己的生活!”
曉佳急了,攥住她的手:“相信我,我是一個母親,不管我多在意自己,孩子都是我半條命啊!”
曉慶驚詫:“半條命?”
曉佳點點頭:“再自私的母親,孩子都占她半條命!你媽媽雖然外邊有個人,可她前些年都選擇陪在你身邊,說明,她是在乎你的。或許,你該問問她,有沒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可能,她只是害怕,就像你怕她一樣,說開了就好了!”
曉慶沉默,點點頭說:“反正,她下午就來了,這個時候,這種狀況下,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說了。”
下午,郝冰冰坐在女兒床頭,看著女兒蒼白的臉,一把一把地抹眼淚。曉慶從夢里醒來,看著她,也落淚了。郝冰冰撫著她的臉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拋下媽一個人咋辦呢?”
曉慶淚水在眼底積蓄,忍了又忍,她鼓起勇氣說:“媽,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啊。”郝冰冰愣了一下,隨后淚如雨下:這么多年的隱忍,到底白過了。
母女四目相對,郝冰冰先伸出了手,拉著女兒瘦弱的胳膊,說了起來。是的,她出去進修那幾年,確實遇到一個人,這人就是他們那一屆的班委,當時他相貌堂堂,能詩會畫,辦的黑板報,總讓一群女生尖叫連連。而郝冰冰深知與己無關,只敢在悄悄走過時偷瞄幾眼,從不駐足。
可是不知為啥,這個男人卻偏偏看上了她,也難怪,那時的郝冰冰眉眼秀麗,清瘦如菊。她是過來人,他的心思,怎會不懂,只是她清楚,兩人不該,也絕無可能。所以就一直回避著他的那些好意,只盼快快念完書,回去養家糊口。
然而,有一天輪到她值日,埋頭打掃中,他在教室后面照例寫板報,即使沒有一個雜人,兩人也各干其事,安分守己。快掃完時,他突然喊了她一聲,她抬頭望去,發現那一整面黑板上,畫著一個惟妙惟肖的女人,就是她自己。那細膩的筆觸,熱情的詩詞,還有他站在那兒,無限柔情地望著她笑,那一刻,她失了神。兩人就這樣偷偷地戀愛了,低調也大膽,熱情灑滿了校園深處的小樹林。
一直到快畢業了,大家開始討論去向,男人也極力說服她,想要她陪他去南方闖蕩,郝冰冰想了一次次,都搖頭了,男人追問下,她也說了實情。男人一時激憤,獨自深夜賣醉,回來的路上,躲避不及,被昏頭的大車撞飛了。哪兒哪兒都是血啊,流的到處都是。
她一路飛奔,東拼西湊借了錢,守在手術室門口幾個日夜,才將他搶救了過來,不過腦里卻釘入了好幾塊鋼板,影響了正常思維,也就是得了“失心瘋”,好的時候跟常人一樣兒,發作起來就傻笑瘋跑。郝冰冰帶著他回來了,可也不敢讓他住家里,索性就在外邊找了個小破房子,隔三差五地去瞅一眼。后來她又求人送禮,給他在縣東頭一個小單位里找了個看大門的活,希望他能自理起來。
不料沒幾年,他越發不像樣兒了,架不經幾個混球勸,染上了酒癮。單位里幾個老領導看在郝冰冰逢年過節的禮品份上,再加上他本人還算認罵,也就沒開除他,一個月給他開三五百塊錢,就這么混著。
而他,他除了看門,就是喝酒。沒錢了就找郝冰冰要,日子久了,郝冰冰也會罵他幾句,他總是悶頭不吭,郝冰冰心里虧虛,也就罷了。他也不是真的瘋了,好的時候,也會說些貼心話,不好的時候,才發瘋亂罵,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再加上酗酒,不好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郝冰冰抹著淚說:“慶慶啊,媽不是不告訴你,是怕嚇著你啊。再說了,這是媽一個人的罪孽,跟他牽扯不清了半輩子,也無所謂了,何必再拉上你墊罪呢?”
曉慶終于哭出了聲:“媽,我錯怪你了。”
郝冰冰抱著女兒,說:“是媽不好,本來就該告訴你的,你是媽的命根子,舍了誰都行,只要你好啊。”這句話凄苦無比,卻如一劑猛藥,灌入了曉慶的心里:媽媽愛她,從來沒有拋棄過她!想到這兒,她猛然醒來,目光灼灼地說:“等我好了,帶我去見見他吧。”郝冰冰擦著淚點點頭。
自始至終,張斌都站在門口,除非曉慶召喚,他不敢進去。他在心里掂量著,自己該受什么樣的審判?!可是,他確實罪有應得,所以,無論曉慶怎么待她,他都愿意承受下來。
尤其是當他看到她一臉煞白地歪在桌邊,血流一地時,他才幡然醒悟:一對夫妻,寧死不生,大多是拜對方所賜。多年的心里磨練也警告了他,一個人,是游魂;兩個人,才是家。有她才有家,沒她,也就沒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