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李明趁著暮色穿過小區的大門，走向對面的站臺，她立在站臺前不過幾秒，一輛車就飛馳而來，嗖地停到了她面前。

李明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齊勤笑看著她，眼里汪著一彎春水，波光粼粼，可惜李明卻沒有注意到。

齊勤看她面無笑意，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啊，前天快下班時突然來了一臺手術，實在是走不開，忙到半夜才下班，中間也沒空兒跟你說一聲，我的錯啊！”

李明愣了一下，淡淡地說：“沒關系的，剛好那天我也有事兒，也忙活去了呢。”

聽她這么說，齊勤還是不放心地掃了她一眼，語氣更溫柔了：“還以為你要罵我呢，來的路上我還想著該怎么賠禮道歉呢。”

李明淺笑：“罵你干嘛啊？你又不是故意的啊，再說了，我也不能罵醫生啊，萬一以后你不給我看病了怎么辦呢。”

聽到這句，齊勤笑了，隨后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們當醫生的，也都是這樣，總是身不由己地讓家人跟著受累呢。”李明卻沒吭聲。

齊勤看她沒理，就努力提高了嗓音：“其實，當年剛學醫時，我跟你現在的狀態差不多，也是一身活力呢。”

是么？李明驚訝地問。看她感興趣了，齊勤有些得意：“可不是么？當時考大學時，我自己填寫的志愿。有一部老電影不知道你看過沒？我當時就是看了那個才學的醫，學醫是我的理想呢。”

李明笑了：什么電影啊？齊勤瞅了她一眼，笑臉崩開了：“《流氓醫生》啊！”李明尖叫地看向他，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

齊勤看她那樣，笑的更歡了：“干嘛啊？我只是說了一個電影名字而已，你可以去搜搜，是個老片子，梁朝偉扮演的，特別有趣，當時就是因為那個才想去當醫生呢。”

李明只是笑：“原來你實現了人生的理想啊！這種人可不多，你是比較幸運的，對吧？”

齊勤斜看她，做出苦巴巴的表情說：“唉，結果被現實啪啪啪地打臉了唄。流氓沒當成，還天天苦逼的不行！”

李明驚詫地問：“這又怎么說呢？”

齊勤又來了興致：“不過上學時還挺有趣，各種忽悠，偷實驗室的頭蓋骨去嚇唬人.....”

“啊？”李明又挪了挪身子，齊勤笑噴了：“別挪了，車里就這么大地兒，要不我給你開個窗？”李明瞪了他一眼說：“不用！”

吃飯時，李明說：“我一直以為醫生都心態很好呢，每次去醫院，你都是笑瞇瞇的，而且特別有耐心的樣子！”

齊勤笑了，說：“怎么可能一直好啊，我們也是人啊！工作那么累，再加上一些煩心事兒啊，肯定也糾結啊，還有各種排擠，前兩年我就特別想不開，每天上班都很煩躁，去單位就覺得跟去跟蹲監獄似的，不過后來，也想開了！痛苦糾結多了，就懶得想了，反倒大徹大悟了唄！”

“你們也排擠么？”李明停下了筷子。

齊勤淡笑：“當然啦，我們也評職稱啊，搶主任的位子啊，有關系戶，也有老實人，鬧起來不亞于宮斗呢，我覺得，要比你們學校里鬧騰的還厲害呢。”

李明吃著飯，問：“那你都是怎么處理的呢？”

齊勤溫柔地說：“怎么說呢？這些事兒，就當成是從內到外的修煉唄。自己先圓滑一點，外圓內方，盡量不給別人拿到把柄；另外呢，也不輕易招惹誰，有實力最好，關系呢，也是一種能力，你要知道，在這個社會，聰明的關系戶和實力派都是并肩而行的嘛。”

李明聽呆了：“那你是什么派啊？”

齊勤還是笑：“我是個外地人，自然沒什么關系啊！只能踏踏實實做事唄！”

“是不是很辛苦啊？”李明不自覺地問了一句。齊勤臉色稍暗：“也還行吧。我呢，算是比較懶的，有時也不愿去想那么多，吃飽喝足了就夠了。不像我們院其他人，非得幾套房子幾輛車地過，我就過個清淡的小日子就很滿足。”

李明有些欽佩：“你心態確實很好啊。”

齊勤嘿嘿一笑：“說白了，還是懶。如今，人都是有追求的，我只是盡量不讓追求毀了當下罷了，再說了，我這種小醫生，凡事求個穩妥，比求個激進要好一些。怎么？你有麻煩了？問這么多？”

李明有些回避了，只是一味地夾菜。齊勤寵溺地說：“說吧，我聽聽，看能不能給你出個主意什么的。”

猶豫再猶豫后，李明才艱難地開口：“有件事兒，怎么也想不明白，也下不了決定，吊在那兒，不上不下的，挺痛苦的！一般這種情況，你都是怎么辦呢？”

齊勤看著她眼里的迷茫和糾結，身子湊過去，輕聲說：“你沒有說你遇到的是什么事兒，不過讓你這么難受，應該不是個小事兒。我的經驗呢，就是盡量順從自己內心的意愿吧，你先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再盡力去做，盡量不要被外在的因素所影響或牽絆，畢竟，生命的本質，是自己活的盡量舒適些，心里好受，比啥都重要。”

李明沉默了一下：“怎么可能不被他人影響呢？每個人都生活在關系網里啊！”

齊勤語氣越發溫柔：“或許那只是你以為的關系，事實上，這個關系網也是比較松散的，親人自然是都是為你打算的，聽聽是應該的，至于其他人，大多是看熱鬧地閑話幾句，八卦完了就接著忙自己的了。太在乎別人的看法，豈不是把自己累死了？”

李明點點頭：“嗯！”

齊勤溫柔地看著她：“這只是我的經驗，具體要怎么處理還要看你自己，不過，人嘛，總有擰巴的時候，不只是跟別人擰巴，也跟社會擰巴，有時候啊，還會跟自己擰巴呢，找到心理上的平衡點，會比較好過一點！”

李明笑了：“那你的平衡點在哪兒啊？”

齊勤也笑：“我心理平衡點就是懶，太累了就懶一下，太煩了也懶一下，你可能沒聽說過，有一種活法叫硬挺，屬于標準的懶漢作風！”

李明樂不可支：“你好，懶漢！”

齊勤也笑：“你呢？是不是也是個懶婆娘啊？”一句話，讓李明不知所措低下頭。

齊勤嘿嘿一笑，對她招招手，湊近點說：“說句好聽的，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靠耐性來對付過去。”

李明眼睛瞪的溜圓，齊勤一臉自得：“所以，甭管別人怎么說，就做自己想做的！”

李明驚訝：“那不是跟所有人為敵么？”

齊勤嘿嘿嘿地笑：“就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還為敵？人家頂多說你個任性罷了！”

李明咬著嘴唇：“你太壞了！”

齊勤搖頭晃腦，頗得意地說：“沒辦法，誰讓我是流氓醫生呢！”

李明剜了他一眼，憤憤不平地說：“流氓醫生，好吧！我希望你不要被病人揍！”

齊勤懟了回來：誰動病人啊？！李明趕緊低下頭吃飯。

吃過飯，齊勤明顯心情大好，吹了個口哨說：“走，我帶你去吹吹風！”李明笑著點點頭。

齊勤一路飆車，直到一處湖邊才停下。風雖然清冷，月亮卻圓又亮，柔柔地映到湖面上，格外靜逸。齊勤擰開了音響，又是一首輕音樂。李明聽著，問了一句，什么歌啊？齊勤輕輕地說《Geisha》，李明不懂，正在納悶。齊勤的胳膊卻靜悄悄地圍了上來。

夜色中，李明不敢看他的臉，渾身的不自在，忍不住躲閃了一下，又輕輕地推開了，齊勤也識趣地回身坐遠了點。李明這才瞄了他一眼，發現他笑容依舊，只是眼里多了一抹憂傷。

李明心里有些心痛，卻也無可奈何，在沒有做下那個決絕的心意前，她不想對不起誰，所以只好靜坐著。兩人聽了一首，又一首，又一首.....足足聽了十幾首，在這輕快如水的音樂里，李明如一只惴惴不安的耗子，左顧右盼守護著自己的心思，可齊勤卻再也沒有伸手過來。

一曲終了，齊勤看了下手機，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李明點點頭，竟然有點不舍，又默默地按壓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齊勤明顯恢復了過來，帶著笑說：“有時間你可以看一下《流氓醫生》啊，不要被這個名字嚇到了。”

李明點點頭，很認真地說了一句好！齊勤看著路，極其淡然地說：“其實我心態也不好，也會煩躁，尤其是手術多的時候，一天一夜不睡覺地連軸轉，到時候可能會顧不上你呢。”李明看向他，他的側顏卻是少見的平和，李明心里莫名地心疼起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對他有些好奇，他平時到底是什么狀態呢？她目睹過他上班時的專業和干練，偷窺過他在健身房里的陽光和溫柔，也見過他吃飯時閑散和淡然，今天又看到了他風趣幽默的一面，除了這些，他還有什么是她沒見過的呢？下車時，李明照例淺笑說再見。

齊勤看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進了小區，心想：這么個小人兒，竟然還有煩心事！不過，他倒也很好奇：她任性起來會是個什么樣子呢？！這么想著，他笑著一踩油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