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剛蒙蒙亮的時候，易亦就醒了，太陽剛在東方的山巒里剛露了個頭，林間彌漫著淡淡的霧氣。

他喝了一些水，但并不餓，看來健體丸的辟谷效果還沒有過去。

他在這處借著巖縫簡易搭建的落腳點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把剝皮刀和一張生鹿皮，便把它們都帶在了身上，又回到了山谷里。

他鉆進了陰陽洞，站在了那口黑棺之前，之前的嘶吼聲此時已經停下了，周圍一片寂靜。

“王先生，得罪了。”他沖著黑棺鞠了一躬，拿著剝皮刀爬上了棺蓋。

他這番舉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真是尸變，僵尸散發的陰氣和邪穢之氣擴散開來，會進一步導致附近其它尸體發生尸變，必須加以制止。

他用剝皮刀撬開了封住棺材的釘子，雙手按在棺材蓋上，使勁一推，蓋子便滑落在地。

他向棺材里看去，皺緊了眉頭。

王先生的遺體幾乎已經無法辨認，全身皮膚潰爛，血肉暴露在外，布滿黑點，眉間、心下、臍下三個地方還有各有一塊血色斑點，口中釘著一根木釘，沒有腐爛，但也沒有動作。

這全然不像尸變的樣子，根據村中老者所說，發生了尸變的尸體應該生出獠牙和毛發，而且皮膚發青。

不僅如此，易亦還發現王先生的遺體上沒有任何致命的傷口，只是小腿上有一個箭孔，這明顯與遭到屠殺的說辭不符合，倒像是中了毒。

但他并不是仵作，也不是醫者，僅憑肉眼觀察能獲取的信息實在有限，便記下了尸體的一些特征，又把棺材蓋釘了回去。

直覺告訴他，此事必有蹊蹺，于是在離開之前他抹去了自己留下的所有蹤跡，但撬釘子時在棺木上留下的印記他實在是無計可施。

走出陰陽洞，他看了一眼日頭，“估摸著劉老他們已經回去了吧？”

接著，他就急匆匆地離開了山谷，向清河村的方向而去。

“方大壯這次盜尸的行徑被我撞破，應該三五日之內沒有膽子再來，但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解決掉器老才能真正解決問題。”施展《逐日樁》一路跑回清河村的過程中，易亦一直思索著器老的事。

這一次易亦對《逐日樁》的運用又純熟了許多，奔跑時只感覺一股股清流源源不斷地從身體里涌出向下丹田匯聚，速度越跑越快，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回到了清河村，沒有一絲疲憊，反倒是神清氣爽。

過了西橋，遠遠地就看見了劉家大院上空盤旋著的裊裊炊煙，他加快了步子。

剛邁進院子，他就看見了正侍弄著藥草的劉老，劉老聽見動靜轉頭一看，招呼道：“易小子，回來了啊，昨晚去哪了？”

“回了一趟半山村，看了看鄉親們。”

“回去也好。”

“呀！易亦他回來了？”堂屋里劉憶探出身子向小院里張望，“剛好飯也做好了，來吃吧！”

“誒，來啰。”

“來了。”易亦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吃過飯，趁著劉憶洗碗的功夫，易亦向劉老詢問道：“其實我這趟去半山村碰見了一件很是怪異的事情，需要向劉老求助。”

“說來聽聽？”

易亦將圍繞王先生遺體發生的事情給劉老仔仔細細地講述了一番。

“那尸體上確有一身黑點？”易亦剛說完，劉老便迫不及待地追問。

“有。”

“有一顆木釘釘于死者口中？”

“有。”

“確有三處血色斑點，分別位于上、中、下三處丹田的位置？”劉老的聲音開始顫抖。

“親眼所見。”

聽見了易亦的回答之后，劉老硬朗的身體頓時頹了下去，整個人深陷在寬大的紅木官帽椅中，喃喃道：“造孽啊！”

走出廚房的劉憶見狀，連忙問道：“易亦，我爺爺他這是怎么了？”

劉老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招了招手，說道：“小憶，過來坐下，是時候把以前沒講完的故事，告訴你咯！”

易亦起身欲走，卻被劉老攔下了。

“易小子，別總把自己當外人。”

接著，百年往事，自劉老口中娓娓道來。

“當初我到了燕國之后，其實有仇家一路追殺，我便向燕國皇室尋求庇護。燕皇答應出手解決我的仇家，作為交換，我交出了我窮盡半生心血研制出的蠱尸毒。

這蠱尸毒分為兩重，一重為尸毒，通過飲水和食物傳播，與普通瘟疫沒有太多區別，只是死者的尸體不腐，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尸體會吸收地氣和陰氣，變得力大無窮、堅逾金鐵，足以匹敵明己境的修士。

而第二重便是蠱毒，須得找到一個命格奇異、體質特殊的人作為器皿，培養出蠱母，蠱母會誕下無數蠱蟲，而這些蠱蟲一旦與中了尸毒而死的尸體接觸，便會鉆入尸體內，掌控尸體的行動，如同僵尸一般。這些蠱蟲，又可以通過蠱母進行控制。”

“敢問如何培養蠱母？”易亦問。

“須得尋上一陰日陰時陰刻生的人，挑一陽日陽時陽刻在其體內種下蠱種并殺死，接著在半個時辰內，將其葬于一陰陽交匯之地，以鎮魂木作釘鎖陽魂，錮鬼木為棺鎖陰魂，余下的事情便是等待了，短則數日，長則數月。”

易亦聽后暗自對比了一番，發現王先生的死法與這養蠱之術完全能對上，又聯想起前日劉老提到過的南蠻瘟疫，一個推測在他腦海里形成，令他膽戰心驚。

劉老的講述仍在繼續。

“大概三月前，我收治了一名病人，他是商人，時常來往于燕南與南蠻之間，他的癥狀與中了尸毒多有相似之處，當時我并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將其治愈之后便沒再過問。兩月之后，南蠻便傳來了爆發瘟疫的消息向燕國求援，而燕國卻借口北方戰事吃緊，只派出了一些醫術平平的醫者應付了事。”

“南蠻可是有近兩千萬百姓啊！”劉憶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都是我造的孽啊！”劉老的聲音里滿含懊悔之情，“小憶，加緊準備東西，我們五日后即動身前往南蠻，能救一個是一個。”

“嗯！”劉憶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劉老，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做呢？”

“燕國與北齊國的戰事吃緊，涼州的幾個重鎮全部失守，只剩下衛北關在苦苦支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那些仙門大派不管嗎？”

“他們既不想管，也管不了，就算是逍遙境的修士、陸地真仙一般的存在，對上百萬士兵結成的軍陣也無計可施。”

“人命真的這么不值錢嗎？”憋了許久，易亦說出來這么一句話。

劉老輕輕嘆了口氣，對易亦說道：”此事有了燕國的參與，已經遠遠不是個人的力量所能夠左右了，你千萬不要再插手此事，免得惹禍上身，那個山谷也別再去了。“

言罷，劉老拿出了一個腰囊放在桌上，推向了易亦的方向。

“這個腰囊有芥子納須彌之功用，我之前應允過你的東西都在里面，憑你現在的神魂力量足以將其打開。”

“劉老，這是什么意思？”

“五日之后我就動身前往南蠻，你將小憶帶走去擁雪城吧，那里的太守會照拂于你。”

“您不是之前答應了劉憶帶她一起去嗎？”

“現在有了燕國的參與，此行的變數已經不是老夫能掌控的了。”

“我也去。”易亦盯著劉老，“我知道我現在只是一介凡人，既無修為，也無地位，但請您相信我，我會保護好劉憶，也會找到治療您丹毒的方法。”

劉老還打算說些什么，但看見易亦眼睛里堅定的神色，卻又把話咽了下去。

“人老了，不中用咯，拗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

易亦說出這番話的原因很簡單，劉老有恩于他，他不可能看著劉老去南蠻之地送死，而自己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劉老故交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