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一陣隱約的腳步聲傳到了易亦的耳朵里,他屏氣凝神,放輕了呼吸,全神貫注地聽著外界的聲音。
“器老,這里就是半山村了。”方大壯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說道。
“這里真能找到大量的尸體?”
“嗯,我爹說前幾日這個村子被山賊屠了,官兵們把尸體掩埋在了附近,總共有兩百多人,也沒人看守。”
“甚好,這樣以來,《九火鍛體功》第一層修煉所需的人火大致也足夠了。”
“那個,器老,你說的人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還是不明白。”
“哼,愚笨,我便再給你詳細解釋一番吧。方小子你可曾見過墓地旁有青白色的火焰懸浮于空中?”
“小時候我去墓地里玩的時候見過,當時可把我嚇壞了,回家就發了高燒,可那不是鬼火嗎?”
“非也,非也。人死之后,精氣凝而不散,遇火則燃,這個火呀,就是人火。人火分很多種,最為純凈的是青白色,死者要么死得其所,要么壽終正寢;而紅色的則是憎火,死者生前有極大的怨念;黑色的是煞火,死者懷著極深的仇恨而死,此外還有很多種,就不一一說明了。”
“哪一種比較好呢?”
“各有妙用,若以煉體而論,當屬煞火為佳,可修煉出羅生煞體,水火難侵,刀槍不入。”
“可是我該如何收集人火呢?”
“這個好辦,你將那些尸體從土里挖出來,密封在一個地窖當中,等上十來天,待精氣匯聚得差不多了,就拿著我給你煉制的【聚魂瓶】,打開地窖,聚魂瓶會自行運作收集精氣,精氣點燃即為人火。而且此地村民遭屠殺而死,想必心懷恨意,多半是煞火。方小子你可真是福緣不淺啊!”
“哈哈哈哈!”方大壯聞言大笑,“我這就去尋找那埋尸之處。”
待到方大壯和器老走遠之后,易亦從廢墟里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盜掘尸體、褻瀆死者,無論在地球還是此界都是無可饒恕的重罪,易亦不可能坐視方大壯打擾已經入土為安的鄉親們。
“可是我該如何是好?那個器老神秘莫測指不定有什么厲害的手段,硬拼風險太大,交涉感覺也不太可能。”
易亦本就有些心煩,再加上那柄斷劍不停震顫,不勝其擾,便把意識沉入了識海內,去觸碰了一下那柄劍,試圖讓它停下來。
然而意識剛接觸到劍身,斷劍便從識海內消失不見了,倒是右手多了一份沉重。
“這柄劍,居然可以出來?”易亦舉起右手的斷劍,一臉驚駭。
“方小子,附近有我宿敵的氣息,小心!”不遠處,器老忽然高喊一聲。
方大壯一回頭,就看見了躲在一棵大樹旁正舉著斷劍的易亦,二者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驚訝。
“你是何人!為何要跟蹤我?”方大壯大喝一聲。
易亦沒有回答,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方大壯身旁那個淡灰色的透明身影,一步步向后撤去。
見過玄一尊者神魂的他知道,這個器老是以神魂形態存在的。
“方小子!殺了他,我們的事情不能暴露!”器老看見那柄斷劍似乎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咆哮著沖方大壯喊道。
“可是……”方大壯有一絲猶豫。
“不要猶豫!你還想不想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了!如果你不殺了他,他就會殺了我!沒了我你只是個廢物,一輩子只能賣燒餅的廢物!”
方大壯聞言,咬咬牙,解下了系在背上的長弓。
易亦見狀立刻閃身跑進了旁邊的樹林里,開始逃竄。
“追!”器老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
“嗖”的一聲,一支箭擦著易亦的耳旁而過,插在了前方的樹干上。他驚出一身冷汗,開始以“之”字形路線逃竄,借助樹干不斷地躲閃著飛馳如電的箭矢。
他扭頭看了一眼,發現跟在方大壯身旁的器老原本淡灰色的身影變成了黑色,形貌可怖。
借著對周圍環境的熟悉,易亦很快就甩掉了方大壯,在一個山洞中躲藏起來,斷劍被放在一旁。
這個山洞是進山的獵戶落腳的地方,存放有一些干糧和生活用品,易亦坐在一張藤椅上,一邊恢復體力,一邊思索著。
“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器老應該不具備什么雷霆手段,不然不可能任憑我逃走。此外,斷劍感應到的應該是器老,器老也能感應到斷劍,還說什么‘我的宿敵’,說明二者是敵對的關系。斷劍來自于我的師祖,那么器老的來歷是什么?
難道器老是和師祖同時代的修士,與師祖有過節?好像說得通,師祖那個年代的大修士有幾本體修功法不足為奇。”
但易亦始終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一股焦躁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算了,一時半會理不清頭緒,先去看看鄉親們的墓吧。”他搖了搖頭,提起斷劍,走出了山洞。
斷劍已經停止了顫動,說明方大壯和器老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這柄劍要是能收回識海就好了。”易亦的念頭剛起,就發現斷劍消失不見,出現在了識海中。
“收放自如,隨心所動。真厲害,不愧是師祖留下的法寶。”
說起師祖,易亦就想起了那個畫面:無盡混沌之中睜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前方傲然挺立的一襲白衣。
“難道器老是那只眼睛所化?”易亦突發奇想,不過當即就否定了,“那可是連名字都不能提起的恐怖存在,怎么會淪落到有求于一個普通少年的境地?”
根據之前方大壯前行的方向,他大致猜出了埋葬尸體的地方在哪。
出了半山村,向西沿著山路走上一刻鐘,便進入了一處盆地,這里原本坐落著一座宏偉的寺廟,曾經香火鼎盛,往來香客絡繹不絕,大寺山因此得名,后來在一場山火之中,寺廟化為了廢墟,只留下斷壁殘垣和一片空地。
這些都是易亦記憶中父親講給他的睡前故事,真實的情況是怎樣他并不清楚,不過廢墟倒是確有其物。
黃土小路在樹林間曲折前行,忽而拐了一個大彎,開始向下延伸,周遭的植被也越發低矮。很快,易亦就進入了盆地,周圍是險峻的山壁,面前是一片平曠,一個個黃土堆隆起,一個個木牌孤零零地屹立在大地之上。
山風吹過山谷的入口發出嗚嗚的聲音,仿若人的悲鳴,綁在木牌最上方的白色綢帶隨風擺動。
看見這白色綢帶,易亦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根據燕國的習俗,逝者新葬時會在墓碑上綁一根白色綢帶,哪一天絲綢腐朽、被風吹走了,哪一天死者便放下了執念,安心投胎去了。
他步履沉重地走向那片墳墓,“撲通”一聲,面對著密密麻麻的墓碑,跪下了,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爹、娘、村長、李大叔、王大嬸……”他把記憶里所有的人,都喊了一遍,“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會替你們報仇的,一定!”
接著,他走近了些,察看木牌上刻著的文字。
可能是由于時間倉促,這些充當墓碑的木牌上只刻了死者的姓名,而且字跡歪七扭八,想來只是出自普通官兵之手。
很快他就找到了父母的墓碑,二者相鄰,較大的土堆里是父親,木牌上刻著“易然”,較小的土堆里是母親,木牌上刻著“許悅”。
易亦坐在兩座墳墓的中間,默然無語,翻看著腦海里的書籍。
“讓我這個不肖又不孝的兒子陪陪你們吧。”
直到太陽投入了山巒的懷抱,光線開始變得昏黃的時候,他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自言自語道:“爹,娘,等兒子報了仇以后再來看你們,給你們帶燒刀子和大雞腿。”
在經過最后一個墳堆的時候,易亦發現有些不對勁。
“為什么這里只有二百八十二塊墓碑?不是說一共有二百八十三人嗎?”
于是他又倒了回去,一個個地將木牌上刻著的人名與記憶中的名字相對應。
“為什么沒有王先生的墓?”
王先生是半山村私塾的老師,總是一副文縐縐的樣子,性情溫和,就是體寒多病,三伏天也須得穿上一件薄棉襖。
“葬在了其它地方?”易亦四下張望了一番,并沒有發現其它的新墳,可這山谷平坦,一眼就能望到頭,根本沒有可以隱藏的地方。
“難道在那里?”易亦想起了童年時常前去玩耍的一個隱蔽之處,轉頭看向了右側的山壁。
在離地約莫七八米的地方,灌木交錯之間,隱約可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這個洞口吹出的風冬暖夏涼,被村人稱作陰陽洞,洞并不深,但里面的空間挺大,足以作為埋尸之處。
眼看著天色已晚,易亦趕緊生了一堆火,用松脂做了一支簡易的火把,然后帶著火把爬上山壁,貓著腰鉆入了洞里。
他這一耽擱,太陽徹底沉入了群山之中,世界頓時變得昏暗起來。
順著洞穴向里行上十余米,驟然開闊,里面是一個圓形的空間,一左一右有兩潭池水,左側的水潭常年沸騰,右側的水潭則常年冰冷,頗為奇異。
而此時,兩個水池的中間多了一口棺材,棺木呈深黑色,有些像黑檀木,格外厚重。
“莫非這是王先生的棺材?”
“呃……呃……”正當易亦疑惑之際,一陣低沉的吼叫聲從易亦面前的棺材里傳出。
“難道是……尸變?”易亦見狀悚然,“據村里老人講,僵尸集天地怨氣、晦氣而生,力大無比、吸食人血,不過卻極其畏懼陽光,此時天色已暗,保險起見我還是待天明之后再來吧。”
于是他離開了陰陽洞,就近找了一處獵戶的落腳點,裹著羊皮毯子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