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湖枯荷
冬日的一個早晨,我信步來到鳳鳴公園。公園依鳳鳴湖而建,現為開放式群眾休閑健身娛樂公共場所。
此刻,寒風凜冽,滿目蕭瑟。昔日滿湖碧綠滿湖花的湖面已是一片狼藉,令人陡增了幾分孤獨和落寞、幾分蕭條和凄涼。湖面已結滿厚厚的冰層,殘破的黑色荷葉、荷梗和蓮蓬橫七豎八地夾雜在冰面上下,像一面滿目瘡痍的大鏡子。在外地,每當秋天荷葉敗落時節,為了清潔湖面水環境,防止葉莖腐爛后污染,就有公園專門人員撐著小船將枯莖爛葉打撈清理出去。鳳鳴湖,每年秋后無人打理,一切順其自然,所以滿湖枯莖爛葉。這倒為我們提供了秋天乃至冬天的別樣的風景。走進湖心島廊橋,我俯身近看冰面,驚奇地發現一枝枝干枯的蓮柄像鋼筋鐵骨般硬是沖破封鎖的冰層不屈地聳立著,任憑刺骨的寒風吹來打去而巋然不動。褐黑色的荷葉半沉半浮在冰面上下,但依然緊緊依偎在蓮柄的周圍,像執勤的哨兵一樣忠誠地固守著自己的哨所。而一些散落的蓮蓬,恰像一朵朵簇起的蘑菇云,給冰冷的湖面增添了些許凄美。那一刻,田田如蓋的綠葉、嬌艷的花朵、甘甜的果實已不復再現,但她高貴的氣節尚在,優美的韻味猶存。這時,我的內心竟被此種冷艷所感染。在這里,我分明看到了無辜凋零的荷蓮并不因為嚴寒而懊惱甚或自棄,沐風抗冰,緊緊圍繞在根的周圍,不僅呈現出精誠團結和不屈不撓的崇高精神境地,而且展現出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大隱之美和養晦之略。
荷蓮,是花中君子。周敦頤在《愛蓮說》中贊譽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同時荷花是佛教的圣花,其因美麗、高潔、清新、優雅而受到人們的推崇,特別對于荷的青春讓無數文人雅士所贊美詠嘆。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楊萬里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李清照的“興盡晚歸舟,誤入藕花深處”等膾炙人口的詩詞佳句,更是千古傳誦。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借清華園夜色中的荷蓮的靜美抒發了個人孤寂而高雅的情懷,不愧為寫荷的美文。然而對于秋后特別冬日的殘荷卻無人贊賞,不少人僅寫出了秋后殘荷的蒼涼和凄慘。宋代賀鑄對荷花進行了調侃:“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蘇東坡在《贈劉景文》一詩中寫道:“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而晚唐詩人李商隱詩云“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倒給人留下了充滿禪意的遐想。宋代徐棐在《枯荷》中寫道:“萬柄綠荷衰颯盡,雨中無可蓋眠鷗。當時乍疊青錢滿,肯信池塘有暮秋。”元代詞人劉秉忠在《翠盤秋》寫道:“干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蕩。減了清香,越添黃,卻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我認為他們觸景生情,僅僅借枯荷寫了自己秋后的心情而已。而對冬日的殘荷卻無人問津,恰是對世態炎涼的最好寫照。
面對此景,也許有人會抱怨自然界的無情肅殺,會睹物傷情,感慨頗多。其實,繁華是亮麗的風景,而蒼涼同樣是耐人尋味的風景。季節更迭乃自然規律,有花開就會有花落,正如這滿湖枯荷的因果輪回,有滿湖碧綠滿湖花,就會有滿湖枯莖爛葉,也會有新一輪的葉綠花紅。不論你喜歡與否,枯榮盛衰乃自然規律。再者,完整是美,殘缺同樣是美。所以冬日的殘荷同樣是美的,正如斷臂的維納斯一樣美。她是那么地令人震撼,令人敬畏,恰像生命輪回過程中的一種常態。春有綠葉,夏有花果,秋有蓮藕,冬有殘荷,是荷本性使然。四季更迭,無論是盛時還是謝時,她不會因為人們的贊美而驕傲,也不會因為人們的冷落而氣餒。有時你的喜樂憂愁,是由你的心態決定的,是由你的修養決定的,與自然并無必然的關系。有人面對苦難、面對打擊,仍不氣餒,仍從容鎮定,一往無前,不正如這待到來年重新煥發青春的荷蓮嗎?故此對枯榮盛衰的感覺,一切的一切都是庸人自擾之,都是世人心態和無明知見的映照,包括我在此睹物感懷,這與荷本體并不相干。所以,面對滿湖凄涼,我們用不著傷感,也用不著同情,抑或憤懣。冬去春來,又將是萬頃碧綠萬朵花的盛景,不朽的生命又將展現出新的生機。我們難道不應該感謝大自然這無私的贈饋嗎?其實,枯荷才是人生的大美!只有經歷苦其心志的人生磨練,我們才能保持蘊藏于心的自信和孤高,才能展示那種到生命最后仍充滿無比自信的高尚和從容!
此時,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把整個湖面染成了一片赤紅,整飾一新的鳳鳴寶塔巍峨聳立,男女老少陸續開始晨練,戲迷協會的老人們又開始著迷地吹拉彈唱,一團歡樂祥和的景象,給冬日的鳳鳴湖增添了許多生機。
迎著太陽,我繞鳳鳴湖閑逛,心中充滿了無限美好憧憬……
(此文原載《枌榆社》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