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上加霜
一

安晴把車窗放了下來,她覺得聽George Ezra的歌需要有風的配合,這樣才覺得他是那么帥,那么令人神往。
周末的世外桃源飯店里,紅男綠女,人來人往。
安晴仿佛被扔進時代的波瀾詭譎中。她實在搞不懂,明明大家私下都在評論說這家飯店實為“炮店”,可依然有許多男男女女不顧忌這些并以來這兒為榮。就像一些明星故意制造緋聞,真是越墮落,越吸引人的眼球。
安晴用新聞記者的職業眼光掃射著進進出出的人們,她試圖從他們臉上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所有女人都如她一樣,用一雙光明磊落的眼睛在尋找著什么,把自己置身于局外;而男人的眼神或迷戀地盯著美女,或春風得意的樣子,與美女們碰杯。
人人都是道德高地的建設者,人人卻忘記了自己又是道德風險的淪喪者;人人又以為自己是那個最高尚的人。
安晴掃視一番后有些失望,覺得這兒的所謂美女不過如此,尤其是那些紅唇,充滿著血腥的味道,讓人惡心。正當她收回目光,穿過飯店長長的雕花走廊的一剎那,一對熟悉的男女映入她的眼簾。
那對熟悉的男女此時驚得如同被施以鞭刑般渾身刺痛,瞬間她有些恍惚起來。在恍惚五秒鐘后,她快速拿出手機,疾步上前,對著那對男女亂拍一通。那樣子就如一個妻子見到丈夫出軌,不容證據丟失。
“你……你干嗎,你干嗎?”祁遠盛在第一個“你”字出口的一瞬間,發現來者是安晴,于是一邊用手擋住自己的臉一邊呵斥道。
“好呀,今天我算是又抓了一個正著,這次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安晴憤怒道。
“又發什么神經?不就吃個飯嘛!”他們雖然相談甚歡,但一直恪守禮儀。
“那吃飯后呢?”安晴又質問道,“吃飯干嗎?”
祁遠盛臉一沉,嗔怒道:“……當然回家啊!”
安晴愣怔一下說:“我怎么聽著你已接近無恥之徒了……”
這時,文琪兀自打斷了安晴的話:“接著拍呀,你抓住了什么,真是笑死人了。”
環視一圈后,祁遠盛仍然有些驚魂未定,他原本就怕碰見熟人產生誤會,特意跑到十八灣這犄角旮旯來吃飯,結果還是被人撞見,而且還是這個祖宗。此時他死的心都有。
“今天懶得理你,你的賬以后跟你算!”安晴在心里說著,不理文琪,而是來到祁遠盛身邊再次斥責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夫啊,我姐在家懷著你孩子,為了你受苦受累,你卻帶著別的女人在這里酒醉當歌!你對得起我姐嗎?”說著就作出要掀桌子的架勢。
“有什么事咱們回家說,可以嗎?”
“你千萬別和我有事,”安晴憤怒道,“不過你今天的事不說清楚我會讓你們走不出這個飯店。”
祁遠盛本不想把事鬧大,但一看那氣勢,不發威怕是過不去了。于是倏地站起來說道:“不就是吃個飯嘛,干嗎疑神疑鬼的。”聲音高亢,引得飯店的人們紛紛回頭謔笑起來。
祁遠盛雖然是個隱忍型的性格,但此時卻被氣得語無倫次,一頭汗也冒了出來。
眼看上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趁機打趣說:“背景厚、家底厚、臉皮厚,這是現代男人三大特征嘛。”安晴意識到這樣下去失去面子的一定是她,畢竟她是名人。“簡直一派胡言,無恥無恥,你等著!”丟下這句話,安晴轉身逃跑似的沖出了飯店。
狹路相逢,兇者勝,惡者贏。安晴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聲音卻倔強得不肯有絲毫顫抖,“你們等著瞧!”
如果說上次見到姐夫與文琪在一起是意外加失望,那么今天所見就是驚詫加絕望。她對著空曠的十八灣絕望地喊道:“安雨,你個大笨蛋,你個大笨蛋!”
見者心痛,聞者心碎。
紅色polo在太湖大堤上狂奔,她卻不知道要去哪里,好幾次想將polo開進波光粼粼的太湖,了卻她憤怒的生命,讓姐姐當一個甜蜜的大笨蛋。可是轉念一想,這男人們的背叛往往是以拋棄為終極目標,因此她還是決定去告訴姐姐。于是一個急轉彎,向姐姐家開去。
“咚咚咚……”雨點般的敲擊后是聲嘶力竭的一聲聲叫喊:“姐,開門,姐,開門!”
行善不一定有好果子,但作惡的效果卻是立竿見影。
“大周末的,不去找男朋友約會,跑我這來干嗎?”安雨一臉驚訝地問道。
這話令安晴有些失望,不過她不在乎。安家所有人的幸福她早已經扛在肩上,而且是義無反顧。
安晴愣了一下問道:“你在干嗎?”
“你來干嗎?”安雨目不斜視道:“我在跟你小外甥一起看《大魚海棠》啊。”說著還搖頭晃腦地哼著里面那首優美的歌曲。
見她如此享受的樣子,安晴嘴一撇,不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對吧,這可是《寶蓮燈》之后,中國動畫電影為人稱道的作品。里面有很多中國文化元素,細膩的畫風,很吸引人啊。”
“切,你說這些都無法彌補劇本的拙劣、敘事的生硬。單靠情懷與夢想終究無法呵護中國動畫這條大魚蛻變成鯤鵬,腳踏實地講好中國故事,才是對觀眾、對中國動畫最大的誠意。”
心想,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悲之處,居然這么淡定地在看電視。安晴心里霎時就涌出一股悲涼,在欲言又止中,她用力地責怪道:“你這是要教育他長大后是要像他爸一樣人面獸心還是獸心人面?”說完她好像還不解氣,“我告訴你,這小孩子不用教育都是絕佳的人品。”
“什么意思?”
安晴看到姐姐迷迷瞪瞪的樣子,沒好氣道:“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子們之所以長大變壞了都是被大人帶壞的,是上行下效的結果。”
“那是啦,我的孩子能差人品嘛。”“算了吧,他爸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還能……”
“你說什么呢,瘋瘋癲癲的!”安雨雖然清楚安晴說這番話并沒有什么惡意,但還是有些不高興了。
安晴一看姐姐執迷不悟,一路上想好的婉轉方式一下子都被拋諸腦后:“你自己看吧,你居然還在這兒氣定神閑的相夫教子,等有一天人家占了你的房子,搶了你的位子,丟了你的孩子,就太晚了,我的親姐姐啊!”
微皺眉頭,安雨一臉迷茫地拿起手機看了起來,眼里卻始終保持著淡然,那張美得從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意外的驚訝。半晌,安雨嘴角囁嚅了一下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出來,然后繼續怔怔看著手機里的照片……
“要不我們回去吧,還不知道你家小姨子回家怎么說我們?”文琪假裝擔心的試探道。
“別去管她,光天化日之下,不就是吃頓飯嘛。”祁遠盛的語氣很坦然很強硬,不過說完他卻是黯然地低下了頭。這令文琪很是意外。尤其祁遠盛說話的口氣很有點人渣的氣質,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同化效應遠遠大于信念和職責的約束力。這話正中文琪的下懷,帶著憤意慶幸起來。當初她之所以在調換崗位時提出每周要祁遠盛陪她吃一次飯,純粹是刁難他而已,沒想到祁遠盛竟然說話算數。這令她感動不已,覺得是個說話算數的男人。
文琪于是想起前天在街頭上看到聽到的一幕。大意是一女孩跟一青梅竹馬十年,男孩曾經承諾一定給她買車買房,過上幸福生活。然而十多年過去了,女孩見男孩一事無成后,就上位了一富佬。為此,青梅男友一天在街上攔住女孩,跪地不起,央求她再給一次機會。
為此女孩非常生氣道:“跟你這么多年你幫我買了一件衣服嗎,送給我一件禮物嗎,一件胸罩嗎”?然后女孩又數落,“你沒錢也可以,G巴大一點兒也行啊,可你沒有。”
當時聽到這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男孩對一個女孩承諾沒有錯,只是承諾得太過于草率,因為人生成功光有勇氣是不夠的,更多的是機遇。況且良馬也得遇到伯樂才行。而祁遠盛之所以履行承諾只是基于兩個目的:一方面文琪的父親是他的大客戶,遠盛集團從無到有到現在發展壯大,離不開她父親的支持;另一方面他也希望這次國際招標能夠成功,能隨時聽一聽文琪的工作動態。
半晌,安雨像回過神來,像太陽一剎那穿過迷霧,接著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再看了一眼安晴緊盯著的眼睛,放下手機扶著腰問道:“這就是你生氣說了一通的原因吧?”
安晴用近似揮拳、切掌、掐人的樣子反問道:“這還不夠?難道非要在床上抓住啊?”
安雨緩緩地說道:“一個老板,跟他的銷售總監吃飯再正常不過呀,沒必要值得這么大驚小怪的吧?”說完她又補充道:“知道一個創業的男人多不容易嗎?他求了爺爺們求奶奶,求了奶奶求孫子,什么工商、質監、稅務……等等一個也不能少。得罪了哪路神仙這企業就辦不下去,好在現在政府簡政放權……企業才算喘了一口氣……”
一席話后,見安晴還要說什么,立即就被安雨示意噤聲道:“我知道你想說出什么,但你要知道,銷售這一塊往往是一個企業的命脈,里面隱藏著許多商業機密,那是不能讓人參與的,所以他們倆單獨吃飯聊聊不是很正常嗎?”
“那談商業秘密為什么不能在辦公室,干嗎非要跑那么遠的飯店去?而且還是知名的……”
安雨走到安晴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的好妹妹,商界如戰場,很多時候天時、地利、人和,跟什么人吃飯不重要,重要的是飯桌能夠解決什么問題,才是根本。”
對此,安晴一著急,又把那天她在遠盛集團所見的舊事重提……這次安雨沉默不語了。
見姐姐半天沒有反應,安晴又死不甘心的試探道:“姐,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搖搖頭,安雨沒有接妹妹的話,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抬頭說道:“我的好妹妹,知道你是為姐好,心里也非常感動,但是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許多婚姻的破裂都是從疑神疑鬼開始,然后在爭吵和冷暴力中,給別人可乘之機不是嗎?”
說完安雨又接著說道:“如果你看到你姐跟一個男人單獨吃飯你會怎么做?可否換位思考一下呢?”
安晴啞然,不過她隨即爭辯道:“你不是那種人,更不會去當小三!所以不用懷疑。”
“錯,你這是心理占位不同的結果,”安雨說完又失望地搖搖頭道:“我的好妹妹,所有的小三都不是從小就注定是小三的,而是在這個畸形社會的人人為利的推動下造成的。人家不是說了,蒼蠅尋著臭味找廁所,蜜蜂尋著香味找花海,主要看你姐夫是什么樣的人對吧?”
“……反正我覺得姐夫跟那個狐貍精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安晴作最后的努力爭辯道。
“一個企業要想發展好,不在‘硬件’上難死就可能在‘軟件’上困死。”為此,安雨拉著安晴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看遠盛集團能夠發展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人脈。人脈是什么?‘軟件’啊,如果你姐夫沒有文琪父親的幫助走不到今天,但是如果你姐夫沒有一股闖勁、沒有做人的真誠,人家也不會幫他是吧?”
安晴啞然,她沒想到平時話語不多的姐姐居然有如此開闊的眼界,但她還是認為不能姑息養奸,更何況很多男人都被女人失之于寬、失之于軟、失之于松放縱壞的。
“怎么聽你的意思是姐夫為了企業發展就要玩曖昧,卑微地乞求人家?”
“當然不是,祁遠盛之所以這么對文琪,首先肯定是感恩人家父親的幫助,就如你被你們臺長重用,你請他吃飯是不是禮節?你客氣是玩曖昧?”接著又說:“再說商場上的人際關系本來就沒有那么純潔,只要不走心就好了。”
安晴聽著聽著,眼睛漸漸瞪得滾圓。
“你別理解錯了,你姐夫的所作所為就如很多企業家常常要給一些吃拿卡要的人送禮、陪吃陪玩一樣,是不得已,是身不由己,你能說出他們誰高尚、誰卑微嗎?”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就怕你上當,我就你這么一個親姐姐。”安晴說這話時眼睛都閃著淚花。
安雨也眼眶盈盈。“放心吧,我會把舞臺全部交給他,但這并不代表他隨心所欲想演什么就什么的。”
“姐呀,我也是醉了,你的內心強大得能夠容忍男人犯罪了。”
“錯了,你應該知道,婚姻健康發展,不是按照指引道路前進,而是在前進中修正錯誤的道路。”
安晴為此匪夷所思的狐疑道:“聽你這話男人背叛了也不要緊,只要最后回頭了就好是吧?”
“你的話對也不全對,很多事不是你想象出來。”于是她給安晴講述了一件發生在身邊的故事。
安雨事務所的一個同事,是那種非常要強的女人,結婚后總覺得丈夫不如別的男人賺得多。在一次同學聚會上,她與一個男同學重逢了。這男同學在大學里曾經追過她,但那時她覺得他要人才沒人才,說話還結結巴巴,就沒搭理他。結果大學畢業后,人家考取公務員,居然還當上了副市長的秘書,前景喜人。
他還告訴她這些年來他一心撲在事業上,領導非常喜歡他,并準備提拔他當局長。于是在男同學的二次追求下,她選擇了離婚與男同學在一起。
好日子一下來臨了。丈夫時常帶著她吃喝玩樂,她的生活水平是提高了,但精神生活卻空虛起來。時間久了,丈夫待她不再甜蜜,而是自己常常夜不歸宿。
一天,她發現丈夫手機里有很多曖昧信息后,她才知道自己上當了。這時她發現那個天天陪伴她散步,給她倒熱水泡腳的前夫多么貼心,可是這一切都晚了。
“哎唷,”安晴吁嘆道,“真是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
“所以說呀,這人吧,無論男人或女人,沒有經歷往往是分不出好壞的,可怕的是心的背叛,而不是肉體。”“姐,你可以接受肉體背叛?”
“想什么呢你,不扯了,帶我們去吃飯吧。”安雨扯開話題道。安晴卻依然不罷休道:“那你今天回家你也得一定要好好敲敲邊鼓啊!這叫防患于未然。”
安雨無奈地笑了笑,想反駁什么,卻又不想再糾纏下去,只好順從地點點頭。一種久違的柔軟與感動,就這樣洶涌且溫婉地越過安雨的胸口。
她知道,妹妹是為自己好,但是她也知道,丈夫是不會背叛自己的。她也在某個瞬間懷疑過,但是那種懷疑又在下一個瞬間被推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堅定,但心里就是很堅定,雖然這種堅定也會時不時地被推翻……
矛盾永遠和理性共存,安雨突然覺得自己感慨得有些多了。于是漸漸地,漸漸地,就像一些孩子長大后變得賤賤的……她趕緊收回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