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女鬼

“等會兒，要是那妮子真是在整我的話，那豈不是表明下面還埋伏的有其他人，嘶~”丁點正欲跳下橫梁，腦子里卻忽地閃過這個念頭，隨即若有所思地縮回了身子。

然而還沒等他重新立穩腳跟，就聽見“叭”的一聲，一塊小包袱皮兒就從他的衣兜里掉了出去，直接摔倒了地上。丁點眼尖，一下就瞧出了那是早上從文秀腳底下奪過來的腕釧，那原本是薛嶠的東西，不過因為今天事情太多，所以忘了交還給他了。

丁點看著腕釧，心下暗惱，這下可壞事了——下去撿吧，肯定被揍，不下去撿吧，沒準兒被搶。

稍作遲疑，丁點還是把勁一卸，從橫梁上輕而巧地落下了地。他不想挨揍，但也不想兄弟的東西落入旁人之手，若真是丟了腕釧，薛嶠必然不會多有怪罪，不過自己則會愧疚不已。

穩住了身子，丁點抓起包袱皮兒就是一個鷂子翻身，連瞟都沒瞟一眼前頭是個什么情況便撒丫子往回撤了。他又不傻，本來就懷疑前面有埋伏，動作要不快點兒，指不定會有多少人撲上來呢。

丁點反應快，手腳也是隨心，猛地一沖，人已經消失在了行廊的盡頭。等他感覺后面的哭聲越來越弱，直至完全聽不到了為止，他才在一堵殘垣斷壁之后停下了腳步。

“呼……真他娘地懸吶……”丁點喘著粗氣，咽著唾沫，焦眉皺眼地嘆了一句，而后將濕噠噠的腦袋從墻后探出，小心翼翼地觀望了一眼。觀望結束，發現沒人跟上來，他才將死攥在手心里的包袱皮兒給揣進了懷里。

在躲了一會兒后，丁點確信不會有人出現了，他才一邊抹去臉上的雨水，一邊小跑到了一個破敗的屋檐下。丁點站在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長發與衣裳，而后又望了望四周，不禁心下一驚：“什么鬼地方啊這是？”

原來丁點在飛奔逃竄的時候，并未一根筋地沿著行廊跑，他怕就怕那妮子和他所懷疑的那幫人沿著蹤跡攆上了他，所以在逃跑的時候，丁點耍了個心眼兒，他在某個拐角的地方故意跳出了行廊，隨后沿著一條花石小路亂跑，一直跑到了這個地方。

不過就現在看來，丁點的這個想法顯然有所欠缺，至少他沒有將逃跑后該如何回去這個點給考慮進去，畢竟他也不會飛，沒法子從天上觀察房間的所在，不過即使他會飛，單是這烏漆墨黑的天，他估計也是找不著北。

左右掃視了一遍，丁點發覺這個地方有點子奇怪，除卻他所在的位置外，四周竟是連一間房間都沒有，一眼望去，唯有四道密不透風的高墻。丁點回想起自己剛才翻墻而入的身姿，不禁有些自鳴得意。

房屋四周荒草萋萋，石階和柱子都布滿了濕亮亮的苔蘚。丁點把手搭在一旁的柱子之上，能明顯感覺出柱子被火給燒過，那松松脆脆的手感，即使是布了層青苔，也難以掩蓋。

丁點羞恥心沒有，好奇心倒是重，一發現著房子及周遭環境如此特別，立馬就來了勁頭，想著入內探尋一番。他把摸過柱子的手用雨水沖了沖，然后將頭發捋了捋，接著便圍著房子探尋起來。

不過因為夜色的原因，丁點并未探尋得十分清楚。他在廢墟里來回轉了兩轉，末了也只發覺這房子面積不小，差不多能跟前院大堂相比，而且依著廢墟里殘存的飾品來看，房子應該是間禪房，因為里外里都散落著好些尊小小的、難以辨出模樣的羅漢造像。

丁點從瓦礫中摳出一尊造像，很隨意地掂了掂。他發現這玩兒尺寸不大，分量倒是挺沉，單是掂這兩下，他的手腕子已經有些發軟了。丁點吃不住重，于是又把佛像很隨意地滾了出去，只聽啪啦啦幾聲，佛像便碾碎一大片磚瓦，徑直滾到了殘垣一角，隨即撞塌了那堵殘垣。

然而就是這一塌，緊連著那堵殘垣的幾道斷墻也隨之而倒，然后是斷墻之中嵌著的木梁，接著是撐著木梁的立柱，最后是立柱頂著的廊檐，轟然一聲，一揮而就，一氣呵成，及至丁點反應過來，他人已經站在了臺階之下，大雨之中，廢墟之前。

丁點抽了抽鼻子，不是很確信地往后又退了兩步。他有些出離驚愕了，他不知道剛剛殘屋的坍塌與自己是否有關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攤上大事，更不知道這會不會造成什么嚴重后果，他單是呆立在雨中，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廢墟。

不知呆立了多久，丁點才猛地甩了甩濕淋淋的腦袋，而后壓著聲音道：“我日他娘個仙人板板……”一語道出，如夢方醒。

雨勢愈發地大，疾風也愈發地號，雨聲夾著風聲，直往丁點耳朵里灌，然而即使這聲音灌得再深，灌得再入，丁點還是能篤定一點，那便是——剛才的鬧出的動靜絕對要比風聲雨聲大！而且，大得厲害！

這么大的動靜，怕是要招來更多的人哦！

丁點思及至此，腳下頓時生風，但見他胸口三起三伏，隨后人便奔到了高墻之下。他沒有猶豫，未作喘息，一屈膝，二提臀，三舒猿臂，四扭狼腰，只一下，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高墻之上，可是未過三秒，丁點便又突然把手一松，帶著一聲驚呼將整個身子重重地砸到了墻根腳下，徑直在濕漉漉的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坑。

丁點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主動放手，他也不是沒勁兒，因而不會被動放手。他只是駭了一跳，腦子受了應激，沒思考出來自己該不該放手時放了手。

而他之所以沒思考出來，乃是因為他看到了令他沒法做出思考的東西，他沒有見過那東西，從來沒有，饒是他長年累月地跟死人打交道，他也沒有見過。

按理來講，沒見過東西不應該害怕呀，可是他剛剛的反應分明就是害怕，而且是怕得非常厲害的那種。

丁點倒在墻根兒底下，沒覺得疼，只覺得慌，而且還是帶著怕的那種慌。他思索著剛剛看到的那東西，一顆心仿佛跳到了天靈蓋，并且馬上就要從他那漿糊腦子中迸裂而出一樣！

“我他娘，那東西……不會是鬼吧？”

丁點活這么大，鬼這個東西只存在于他聽來的奇談怪論和他向別人父母致以的“親切問候”之中，以致于當他看見薛嶠給老爺子作法之時，他都是一臉不屑的表情。

不過不屑歸不屑，丁點卻是很熱衷于扮鬼嚇人，他聽過《聊齋》，讀過《西游》，看過戲曲里那些人扮的小鬼閻官是個什么樣子，也見過自己扮的鬼是個什么樣子，然而這些都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那自然也用不著害怕。

可是眼前的這個呢？

丁點回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后脊仍舊瑟瑟發寒。

他看見一顆腦袋懸在半空，一張血肉模糊的骷髏臉正對著自己，眼睛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兩個血洞洞。稀稀拉拉的頭發在雨里飄得帶勁，白森森的下頜在疾風里微微顫抖，舌頭有沒有不知道，但身子肯定是沒有的。

飄在空中的只有一個腦袋，而且還是會動的腦袋。在丁點探出頭的那一瞬，他分明瞧清了那鬼首裂開了頜骨，像是在笑，并且笑得很難聽，嗚嗚嗚地，很是凄愴悲慘，就跟哭似的。

哭？哭？沒錯，就是哭！這聲音……丁點躺倒在地上，有意無意地聽著這個聲音，他只覺得這個聲音竟是那般熟悉，突然，他猛吸一氣，連帶著面上的雨水以及胸中的濁氣一齊匯聚至他的鼻腔，再由他的鼻腔下至口腔，最后從口腔噴薄而出，而隨之而出的還有幾個足以表明丁點此刻心境的字：

“仙人板板的臭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