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鹿謠兒飲酒
- 云澤紀
- 紅角駝鹿
- 3203字
- 2019-08-31 21:34:16
入夜降雨,是個探夢的好天氣。
南城的兵馬巷子讓人點了炮仗,伴著小孩子的嬉鬧聲砰的炸響,嚇得路人猛一哆嗦,扭頭怒目圓睜的看去,嘴里帶著臟話,連著幾個孩子的爹娘一道罵上幾句,便快步去了。
明日即是新年,各家各戶都掛了大紅燈,換上氣派的聯子,前幾日星見神社分發了不少鎮宅符,統統貼在門柱上,赤紅赤紅的,饒是威嚴。不知道是雞湯還是鴨湯的香味飄散出來,再大的雨都擋不住,勾的行人們五臟廟咕咕直嗚。
到了這個日子,城里頭,小一點的店面關門打烊,大家置辦好新年禮物,吆喝上三朋好友,回家湊桌麻將,涮個火鍋。不論家里鍋碗大小,都開開心心的穿上新衣服,吃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頓飯菜。
這是尋常百姓,再大一點的,例如明水齋、倉綾酒樓、玉瓊飛來這些個城中心的名牌酒樓,那可就玄乎了!各式各樣的名菜佳肴,戲曲表演,美人妖姬,看的人眼花繚亂。特別是城中央,那座號稱天下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高的云澤名勝——摘星樓!
好家伙,滿樓的大紅燈籠,跟不要錢似的往上面掛,除了樓的尖兒上,云霧中看不見的地方,放眼望去,紅通通的一片,像傳說中那棟紅樓一般,把整個朝歌城映的跟白天似的,數不清的漂亮女子上了妝,穿上古服,見誰都媚上一媚,再鶯聲笑過,若有未經人事的雛兒在場,可不得給勾了魂魄?連著好幾天睡不好覺。
雜役們端著菜盤和賬單健步如飛,期間還不忘向客人們行禮問好。穿銀邊唐服的侍從提著主子的佩劍,避開來往,昂首齊步,時不時發生摩擦,誰也不退讓,兩方就這樣拉開陣勢,一較高下。
在這兒找樂子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名仕大家,板上釘釘的三不缺,比起北大荒不歸關來說,可謂是另一個戰場,火藥味自然十分足。
然而從昨天開始,人們都像變了個模子似的,平常火氣十足的,跟人和氣生財,之前有過節的,大家冰釋前嫌,而那些原本就親密無間的同伴,則是坐在一起熱烈的討論。
討論每年的明天,這座天下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高,也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酒樓舉辦的——
新年慶典!
云澤大陸海納百川,生活著無數的族群,其中以人族為首的九大種族統治著這塊新生的大陸。在不歸關以北的北大荒上,九族時常交戰,而人族往往是傷亡最少,收獲卻最豐的那一個。
這一切的原因都要歸咎于人族的制度,與其他八族全然不同的制度。
外族稱它為帝制,人族本族叫它——半身制。
半身所帶來的力量絕非一加一那么簡單,這一點從人族數千年的霸主地位就可以看得出來,而有無半身,則像是鯉魚和龍一般的關系。
覺醒了半身的命師會被安排進入帝院學習,他們的所有特長和天賦都會得到尊重和受到培養的機會。一旦從帝院畢業,帝國就會根據帝院對命師的評價,無償安排一份適合的職位,非富即貴。
不歸關有個外號叫做死神要塞,原因就是因為那里的人幾乎都是命師,而他們的半身用來占卜和作詩往往一塌糊涂,殺人倒是大有所用。
帝國對命師有著超乎尋常地包容,即使不去前線,只要有帝院進修這塊金牌坊,畢業后也絕非庸人可比。
新年過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帝院入學考,這是一場盛大的集會,同時也是一場殘酷的競爭。年滿十四歲以上,二十二歲以下的帝國公民都可以報名參加,但除非你擁有覺醒半身的天賦,否則從十四歲考到二十二歲的例子并不少見。
進入帝院修行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但除了入學考以外,并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既然只有一條路,那么除了硬實力外,就只剩下一些在法律范圍內允許的小“捷徑”了。
摘星樓的客人們統統抬頭看著四樓那位風華絕代的女子,清亮女聲一條一條的宣讀著明日新年祭典的活動條例,終于,女子嘴角一揚,念道:“明日登樓、猜謎、打擂的冠軍,以及諸位中的一位幸運兒,將會獲得今年帝院入學考,‘命理測試’的特權!”
……
……
早些時候大黑鳥帶回過一次消息,內容和今早無異——信紙一片空白。
大哥倒是著人帶了個口信:祝他一鹿走好。
中午,向家馬車陸陸續續的出了城,說是去參加天府五年一度的‘鬼推磨’,故在除夕夜不得已連夜趕路。
可只要細細觀察馬車數量和車轍的痕跡,不難發現此次外出幾乎出動了向府所有護衛,那些門客鳥獸盡散,無異于逃命。
鹿謠兒本該在其中一輛馬車之上,緩緩北進帝院,等著向尚疑劉多前來與他會合,可鹿謠下了車,借著幫襯的幌子逃回了城中。
阿茲肉鋪除夕夜不營業,外面封了條,鎖著尋常人和不尋常人都打不開的大鎖。
鹿謠兒獨自一人坐在他們三兄弟經常坐的位置上,沒有生火烤肉,只是溫了一壺麻姑。
劉天命在時,最喜歡嚴冬時分領著鹿謠和劉多還有小師妹出行去小別湖,四人駛一葉扁舟于湖心,劉天命就光腳坐在船頭喝這種酒,酒液呈琥珀色至棕紅色,晶瑩光亮,性溫滋補可以舒筋活血,清腦提神驅風壯骨,有祛病延年的功效。
那時候鹿謠和劉多未滿十六,劉天命也不給倆小子喝酒暖身,只是獨自飲酒讓劉多和鹿謠兩人靜釣,釣不到魚便不走。
嚴冬大雪,即使小別湖不成冰,湖水也是凍人刺骨。劉多的性子差點,耐力又是極缺,坐的渾身冰冷見魚鉤久久沒有動靜,常氣的破口大罵。
鹿謠雖也腳底寒氣倒灌,卻從不出聲抱怨,每每等到小師妹破開了陣,劉天命喝夠了酒,便帶著兩根冰棍離開。
事后劉多無意間聽屈夢覺提起過,原來小別湖中無論春冬都是釣不起魚來的,因為湖中有條得了道行,頗有些威能的黑龍王,周遭的魚兒染了靈氣之后,就曉得魚鉤咬不得了。
鹿謠憶起這些往事,腳底又有那時候寒氣倒灌的感覺,可嘴角卻是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桌上有柄短刀,下面壓著一張畫紙,畫上赫然是那幅鹿骨櫻花樓。
鹿謠兒是個手藝人,揭不開鍋時,會做點買賣掙個溫飽,朝歌城西有座莊園叫安雀莊,意為麻雀棲息之地。馬大娘家女婿死在這莊的打手手下,鹿謠在里面掛了名字,只接手那些不會惹禍上身的買賣,莊園的主人神通廣大,精通九族母語,與鹿謠頗有些交情,有些事情鹿謠不愿意動手,那張寫著名字的小宣紙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劉多和向府那人手上。
后面的事情鹿謠從不多想。
想的多了,晚上便要做夢。
每次回到那個漫天大雨昏暗交加的朝歌城外,鹿謠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就要破體而出,只要情緒波動過于起伏,那只黑色的馬蹄準會出現在下一個路口。關于那個黑色的怪物鹿謠不愿多提,自打七歲那年頭部受傷失去某些記憶后,童年記憶中鹿謠唯一記得的,只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每當妖魔開始輕語,黑色的怪物震響馬蹄,鹿謠都會心臟猛縮瞳孔渙散,進而卷入一種無法自控半夢半醒的狀態。
劉天命曾說讓鹿謠不得習武,出行居住之地也必須是陽氣衰弱的陰宅。
后來鹿謠做了個夢,夢到了黃泉盡頭,那里有條大蛇,掙脫了鐵索,醒來后劉天命便再不用這取陰壓陽的法子了。
自己的命是師父救的,自己的手藝也是師父悉心栽培的,他最愛笑,總說鹿謠的眼睛好生漂亮,那年鹿謠兒摔斷了腿骨頭,疼的不行,劉歸井在朝歌城一連待了兩個月,鞍前馬后的照顧他,做的飯菜能淡出鳥兒來,唯獨那銀耳湯,就是到了今天也依舊饞人,甜到心窩子里去了,弄得小劉多跟小師妹吃了好久的醋。
這三年來鹿謠時常在想,若是那年沒有摔斷骨頭,便可以跟著師父小師妹一同北上,路途去花郡賞遍群花,看看當年師伯斬過的仙魔臺,去天府嘗嘗師父常說的桂花糕,淋淋那里的雨,看看與朝歌有什么不同,是不是真如詩里所說的那樣‘天街小雨潤如酥’,最后爬上不歸關的城墻,于千萬英魂之上,遙望北大荒。
如此一來,也不至于這三年間每每想起那甜入心頭的銀耳湯,便黯然淚下。
若是自己也有劉將軍那等天賦,便不會只做這登不得大雅的手藝人。
若是自己也能覺醒半身,師父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將自己帶回觀內。
若是自己也可解開十六道甲,小師妹便不會慘死,今日劉多便不會在星見觀里孤軍奮戰。
若是三年前城外沒下大雪,便不會暈倒在去星見觀的小道上。
若是……
人世間哪有那么多若是。
金橙色的眸子閃了又閃,屋外又大雨,刮起陣陣妖風。
今日伙計劉能沒在門口剝花生米,去了邪教集會。劉多只身跪于星見觀大殿,只求見他師公星見掌門人一面。不知名的青衣人挑燈夜讀,正是案頭那本烏鴉之神的孤本《殺人》。掌柜的靠在鎮魔司的正柱之上,身旁還有三位帝國神將。
鹿謠兒黑衣勁服,一口麻姑入喉,味美甘甜。
關上阿茲肉鋪的店門,縱身投入大雨瓢潑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