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的天,總是要比秣陵城亮得晚上一個時辰。云安村的百姓不養(yǎng)雞鴨,自然沒有那雞公清晨叫早。估摸著接近巳時時分,灰蒙蒙的一片天空,才灑下淡淡幾縷晨光。
游安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美夢,笑容香甜。
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響起,驚醒了游安的清晨美夢,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回身望去,不見昨日小乞丐的身影。
“不好。”游安心底一沉,自己平日也不會那么遲起床,偏偏昨日睡得如此之沉,連報更人的叫早都沒有聽見。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迅速下床,手忙腳亂的穿好衣裳,朝酒鋪大門走去。
游安目光一瞟,看見了放在堂屋桌上的雞蛋白粥,白粥已經(jīng)不再冒熱氣,已經(jīng)涼了許久。游安想到了那個小乞丐鐵毅。
游安抬起門栓,將酒鋪大門打開。門外敲門的,同是歡喜酒家的伙計,龍小云。
龍小云看見游安衣衫不整,一副剛起床的模樣,罵道:“小游啊,這都什么時辰了,你咋才起床?馬上開張了,一會兒掌柜的就要來鋪子里,他要是看到鋪子還沒收拾妥當,可不是要把你臭罵一頓!”
游安見著龍小云興師問罪的樣子,心中一頓不爽。
他娘的你又不是掌柜的,不就比我在鋪子多做幾年工嗎?還不是個伙計,神氣什么。
可自己又的的確確睡過頭了,這鋪子一晚上沒收拾,一會兒掌柜的見著了,可不是要給自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游安暗罵一聲,下意識的回頭一望。
鋪子里的石磚地板,清理的干干凈凈,桌子板凳,擺放的整整齊齊。哪里像是沒有收拾的樣子?
“小游,你擋著我干嘛,還不趕緊的,進屋收拾鋪子!”龍小云一臉不耐煩道。
游安轉(zhuǎn)過頭,挺直了腰板,道:“誰說我沒收拾了,你自己進屋看!”
龍小云一臉疑惑的走進酒鋪子,心道:“游安這小子,明明是剛起床,還撒謊逞能說收拾好了,一會兒我就替掌柜的,先罵他一頓。”
鋪子堂屋一片明亮,似乎比平日還要干凈一些。龍小云張大了嘴巴,忍不住地說:“你是什么時候收拾好的,明明才剛剛起床的樣子啊...”
游安伸手抓起桌上的雞蛋,一邊剝開蛋殼,一邊得意道:“誰告訴你我剛起的?我剛起的話,這鋪子是你收拾的不成?”
“看來收拾鋪子,和這雞蛋白粥,都是小乞丐鐵毅做的了,自己果然沒有白做好事。只可惜這白粥已經(jīng)涼了,也不知道鐵毅去了哪里。”游安心里暗暗琢磨道,大口咀嚼著雞蛋,喝了一口桌上的白粥,“真香。”
歡喜酒家如常開張,生意依舊火爆,人來人往。一個中年男子,佝僂著背,急匆匆地走進了酒鋪子。
“掌柜的!”游安眼睛最尖,第一個看到了進店的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連忙道。
龍小云鄙視地望了游安一眼,其他伙計也紛紛和掌柜的打起招呼。
歡喜酒家在云安村一直口碑極好,生意興隆。掌柜的卻絲毫沒有富貴之人的做派,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沖著幾個伙計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握住一個顧客的手,熱情道:“這不是云貴客棧的石頭嗎?今天的八十斤好酒早就備好了,一會兒就讓小龍給你們送過去,咋還用麻煩跑一趟呢?”
名叫石頭的客人,是云安村云貴客棧的一名雜役。因為客棧今天有一桌非同小可的酒席,雖然平時歡喜酒家都會準時送酒,可管事還是不太放心,派遣石頭過來看看情況,招呼招呼。
眼見歡喜酒家的掌柜的如此熱情,還記得自己一個雜役的名字,石頭一時間手足無措。聽說歡喜酒家掌柜的,和自家老板都是朋友呢!
石頭楞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搭話。掌柜的絲毫沒有在意,拍了拍石頭的肩膀,道:“老弟就放心吧,絕對穩(wěn)妥,一會兒你跟小龍一塊兒過去就成,我這邊還忙,就不招呼老弟了。”
對于掌柜的的熱情好客,伙計們倒是習以為常,游安眼見掌柜的招呼完石頭,立馬迎了上去,道:“掌柜的,有個事兒要和你說一下。”
“哦?”掌柜的看了看游安,“什么事情,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我能幫襯的話,肯定會幫襯些。”
游安聽了掌柜的這番言語,心中一暖,笑著搖了搖頭道:“游安多謝掌柜的,家里可好得很呢。倒是昨日有一個小乞丐來鋪子里...”
游安將曾乞兒來歡喜酒家的事情,向掌柜的敘述了一遍。自然是隱藏了自己偷酒,和帶曾乞兒進店的刪減版本。
“哦?還有這樣懂行的小兄弟,他現(xiàn)在人在哪里?”掌柜的一瞬間來了興致,他也是懂酒之人,這歡喜酒家的幾位伙計,各司所職,卻都沒有學到掌柜的的手藝。掌柜的一直少一個徒弟,如果可能的話,這個叫鐵毅的少年,似乎是個不錯選擇。
“這個嘛...”游安有些不好意思,鐵毅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
“我在這里。”一個衣著破爛的少年,走進了酒家,“掌柜的你好,我就是鐵毅。”
看到曾乞兒本人,掌柜的點了點頭,少年眼神堅定,步伐沉穩(wěn),應該是個能吃苦之人。
掌柜的說道:“小兄弟你好,我叫何泰山,是這里的掌柜的。聽小游說,你想到我這里討口飯吃?”
曾乞兒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幾年前,我和一位老師父學過釀酒的手藝。”
“哦?敢問小兄弟,會釀什么酒?”何泰山道。
“醴酒!”曾乞兒道。
“哦?”何泰山眼睛一亮,這醴酒他也喝過,成本較低,口味寡淡苦澀。他也大概了解醴酒的制作過程,只不過涼州人,很少有喝過醴酒的。這并不代表醴酒不好喝,或是涼州人不喜歡喝醴酒。這里的人,喝慣了涼州老窖,要突然有一種沒喝過的酒進入市場,恐怕也很難讓當?shù)厝私邮堋?
可歡喜酒家不一樣。治風口方圓幾十里,就只有歡喜酒家一家酒鋪子,酒家的口碑也相當良好。要是在自己家推出醴酒,不至于被當?shù)厝颂^抵觸。
這就要看這個叫鐵毅的少年,能不能帶給自己驚喜了。
“你隨我來。”
曾乞兒跟著何泰山,來到了歡喜酒家的后院廚房。廚房里,堆放著大大小小的陶瓷器皿,幾個大籮筐放在角落,被白布遮蓋。一股酒曲的香味,撲鼻而來。
曾乞兒進屋后一驚,怪不得這歡喜酒家能壟斷云安村的造酒業(yè),那幾個被白布遮蓋的籮筐,酒香撲鼻,曾乞兒一聞就知道是上好的酒曲。光憑這幾個籮筐,清安鎮(zhèn)向家的釀酒作坊,就遠遠比不上。曾乞兒掀開一個籮筐的白布,閉上了眼睛,仔細感受純正的酒曲香味。
“我這里基本上什么都有,你這就做一壇醴酒,給我看看。”何泰山見到曾乞兒進屋后驚訝的表情,有些得意。這里放著他半生心血,能被人認可,何泰山自然笑逐顏開。
曾乞兒點了點頭,認真的將雙手洗凈,朝著桌上一個器皿走了過去。何泰山暗暗點頭,釀制美酒分為幾大步,這幾大步卻沒有凈手這一步。而真正的釀酒巧匠,從凈手開始就是講究。就憑曾乞兒洗手的手法和認真的態(tài)度,何泰山相信這個少年,不會讓自己失望。
只見曾乞兒查看器皿之后,重新走進庭院,認真挑選了一捆晾曬的大麥,曾乞兒用手心撫摸了遍大麥的嫩芽,點了點頭。
完成了大麥的挑選,曾乞兒又開始挑選起來酒花、酵母、酒曲等原材料,精耕細作。
何泰山一一記在心里。
曾乞兒一邊將大麥浸泡在溫水之中,一邊把另一束麥芽放于木制凹槽之內(nèi),用小木錘擠壓研磨。
何泰山有些不明所以,不知曾乞兒研磨青麥,是何用意。
熬湯,發(fā)酵,過濾,二次發(fā)酵。這本是別人吃飯的手藝,曾乞兒卻絲毫不避諱。曾乞兒井井有條,不到一個時辰,一個小型酒壇,就呈現(xiàn)在了何泰山的面前。
“完工了。”曾乞兒捧著酒壇,清安鎮(zhèn)土地的麥芽品種,畢竟不同于涼州,還有酒曲制作也大不相同,曾乞兒自己也不知道這壇醴酒,味道如何,“接下來就是控溫等酒成熟了,大概要十二三天的樣子。”
何泰山點了點頭,他不比游安的粗淺手藝。作為釀酒的行家,幾步下來,他已經(jīng)大致知道了曾乞兒的深淺。何泰山對曾乞兒欣賞之意越來越濃,也有些期待曾乞兒釀制醴酒的出壇。
“好,這些天你先在鋪子住下,就先和小游擠一擠,收拾收拾衛(wèi)生。工錢我按小游的份額,先給你記著,我也很想試一試出自涼州的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