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綾辻行人04:人偶館事件
- (日)綾辻行人
- 1787字
- 2018-11-08 17:37:34
4
年老的管理員夫婦熱情招呼著我們,不是問我們要不要喝茶,就是問我們一起用晚飯如何。母親一一拒絕了。
我很怕生,但這對夫婦的人品讓我很放心。我甚至還想再和他們聊聊天,聊聊關于我父親或祖父的事情。不過,母親和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們怎么樣?”等那對夫婦回到管理員室后,母親在我耳旁悄悄問道。
“我覺得他們都很和氣。”
“你是‘小少爺’嘛。沒錯,他們的確很和氣啊。而且,姑且不論道吉先生如何,紀禰太太可是相當硬朗呢!公寓交給他們管理,準沒錯。”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走到有樓梯井的前廳中央,抬頭向上看去。
高高的天花板上垂吊著枝形吊燈,看起來年代久遠。我環視著通向二樓的寬闊的弧形樓梯以及圍繞在前廳二樓的走廊扶手,一時興起,對母親說道:“媽,我想上樓看看。”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沒事。您先回去好了,我一個人去轉轉。”
“是嗎?”母親看起來有些擔心。不久,她的表情緩和下來,說道:“喔,對了,順著這里面的走廊直走,就能回到正房。從那兒回去也行,我幫你把鞋拿回去。”
“好。”
母親看了我一眼,而后走向玄關。我望著她依然顯得很年輕的背影,不知為何,母親那白皙的脖頸竟讓我聯想到在正房玄關處看到的模特人偶。
我獨自邁上臺階。
從臺階底層到陽臺的法式大窗,中間有一塊很大的空間。這塊空間以及自這里向左轉、前廳周圍的走廊上,全都鋪著與樓下相同的苔灰色地毯。
我打開法式大窗——窗框的奶油色油漆已然斑駁——走上陽臺。雨勢變強,但都被擋在了屋檐外。
剛才在屋外尚未察覺,從屋內出來才嗅到植被的清香之氣。種植在前庭的櫻樹和楓樹的樹枝被雨打濕,重重地壓在眼前,搖曳著。
我深深吸了口氣,走向陽臺中央。
煙雨朦朧,無法看到遠處的風景,但整幢洋館建于高崗之上,便于遠眺。被梅雨淋濕的濕漉漉的人家;道路上車來車往……幾乎見不到如東京或其他大城市那樣的高層建筑。
望著那陰沉沉的天,我不禁再次感嘆——多么陰沉的城市啊!
父親,出生,過世……這個城市,這個家。
如今,我來到這里。
如今,我就在這里。
我,飛龍想一,生于一九五三年二月五日。父親高洋,母親實和子,故鄉在靜岡——那是為了理想與祖父對立的父親同母親私奔,開始“二人世界”的城市。當時,實和子在京都的一家日式酒吧打工。二人的結合自然遭到祖父的強烈反對。
父親還有一個弟弟。祖母在戰時亡故,祖父與身為長子的父親斷絕了關系,打算讓次子繼承家業。恰逢我出生之時,次子未婚病故。因此,祖父只能與父親達成和解。
不久,祖父過世。父親因而繼承了祖父龐大的遺產,聽說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當時,我才六歲。父親三十五歲,總算成為被世人認可的雕刻家。夫婦二人打算盡早搬去京都。
然而,就在那時,母親實和子慘遭橫死。
于是——
父親獨自回到這個城市——京都。
父親將身為獨子的我托付給母親的妹妹沙和子以及她的丈夫池尾祐司。自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就連他的聲音也沒再聽過。
那時,我雖然還小,但當父親把我丟給別人、對自己毫無感情可言時,我就開始改口稱池尾夫婦為“爸爸、媽媽”。沒有子嗣的池尾夫婦視我如同己出,撫養我,呵護我。
如今,被我稱為“媽媽”的那位女性自然不是我的生母,而是比我的生母小五歲的妹妹——沙和子姨母。我的養父——池尾姨夫已于十年前撒手人寰。
祖父死后,父親回到這幢宅子。歷史重演一般,現在輪到我在父親亡故后回到這里了。
從車站出來時尚未涌上心頭的感慨,而今,總算從內心深處冒出頭來。
父親是自殺的。聽說在去年年末一個雪夜,父親吊死在這幢宅子內庭的櫻樹上。
太多回憶,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關于我的生父,關于我的兩個母親,還有我自己。
啊——
我望著朦朧的煙雨,苦苦思索著。
忽而增強的風勢向我襲來,雨滴打到臉上。
不知何時靠在陽臺圍欄上的我嚇了一跳,倒退幾步,擦了擦臉上的雨滴。就在此時——
無意中,我瞥到一個黑影。
(咦?)
那個黑影就在門前的路邊。
黑影一襲黑衣黑褲,撐著透明的塑料傘,站在路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家的宅子。從穿著上判斷,應該是名男子。
看上去,他沒有任何奇怪的舉動。我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但不知為何,那名男子竟讓我忐忑不安。
(他是誰呢?)
(他在看什么呢?)
他并沒有刻意“做”些什么,僅僅是看著這個宅子而已。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是否注意到陽臺上有人。
(誰?)
……君!
我總覺得曾經在什么地方見過他。
我還覺得,如果我看清他的長相,就能想起他是誰。
……君!
不久之后,他慢慢地調轉方向,悄無聲息地沿著飄雨的街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