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玨衣氅裹挾風雪，跨進耶魯家門那刻，被前廳整理陳設的桑娜瞥見，微怔之下，旋即小跑進了內室，奔向瑢瑛書房。

此時，瑢瑛正在研習書法。

人言，愛屋者，愛及其上之烏，確是如此。

她與奕玨關系至今，對奕玨的感覺，也由最初迷戀，到之前的欣賞，再到自我成長。

當你愛上某人，隨之心中便會萌動，使自己趨近完美的渴望，渴望自己變得更好，并且，迫切將之付諸行動。

此種人格完善，無需旁人敦促，完全是略帶偏執的自我鞭策，做這些事，愛不愛好，絲毫都不重要，唯一有感的是，馳向最終目標的甜美。

這，便是瑢瑛現在的心情。

“瑢瑛郡主，奕玨王爺來了！”桑娜氣息起伏，福身稟告。

瑢瑛握筆的手，驟然懸停，抬眼望了一眼桑娜，隨后甩筆，跑出房門。

奕玨正從長廊另頭，由遠及近。

瑢瑛奔了過去，跌進奕玨懷里。

“晨起才走，怎么午時便回。”瑢瑛雖是問句，卻是陳述口吻，同時，難掩喜悅。

奕玨并不抗拒，任由瑢瑛膩著。

“我想向你要一個人。”奕玨說道。

瑢瑛被他身上寒氣，冰得打了冷戰，趕忙牽起他手，一并走進書房。

兩人圍坐炭爐，奕玨身上，氤氳升起白色煙霧，可見霜雪凜冽之勢。

“你想要誰？”瑢瑛問道。

奕玨笑笑，說道：“本來想好了的，要你最伶俐的一個下人，不過，剛進門時，改了主意。”

瑢瑛玩味看著奕玨，于她而言，這個男人著實有趣。

“那現在呢？”瑢瑛又問。

“我人未至，你便奔出，可見有人提前稟報。”奕玨接道。“我便要她。”

瑢瑛笑了，說道：“下人遇事回稟主子，這再正常不過，她又有何異人之處。”

“你見我都不免驚訝，而她卻能提前告知，況且我是直行而來，自進府門，路遇不下十人。”奕玨說道。“此人應變，就已足夠。”

瑢瑛眉眼含笑，對著門外喚道：“桑娜，你進來吧。”

只見一抹高瘦身形，手持托盤，緩步而入。

托盤上盛放著一碗滾熱奶茶。

桑娜卻將托盤帶至瑢瑛面前，單膝跪地，隨后舉起。

“果真伶俐。”瑢瑛贊道。

說話間，瑢瑛端起奶茶，遞給奕玨。

“我原以為，會是名男子的。”奕玨自嘲一笑，隨后接道：“實屬可惜。”

瑢瑛奇道：“怎么，女子便不可么？”

奕玨朝著瑢瑛笑笑，轉而看向桑娜，接著說道：“多謝姑娘，有心。”

“你起來吧。”瑢瑛說道。

桑娜站直，福了福身，說道：“郡主若無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姑娘留步。”奕玨突然說道。“不知姑娘家中，可有兄弟？”

桑娜用眼神向瑢瑛詢問，但見瑢瑛點頭示意，才開口道：“奴婢有一同胞弟弟，負責管理王府馬匹。”

奕玨點頭，對瑢瑛道：“如今是否尚在王府？”

瑢瑛對著桑娜說道：“你去喚吧。”

“是，郡主。”桑娜應聲輕退而出。

“七竅玲瓏，謹慎周全，不愧是耶魯王的人。”奕玨嘆道。

瑢瑛見他真心夸贊，心下暗喜。

往昔的她，驕橫跋扈，自覺站在常人頭頂，倚仗父輩長姐之勢，目空一切，如今心系奕玨，重拾謙卑成熟，此刻也是平生頭次，感受到榮譽感。

奕玨端起奶茶，一口見底。

隨后，他自懷中摸出木盒，遞向瑢瑛。

“這是何物？”瑢瑛詫異著道。

瑢瑛自幼跟隨嘉燁，所見珍寶不勝枚舉，眼下這方木盒，雖也小巧可人，卻未提起她的興致。

“這是蕊流回贈我的。”奕玨目光狡黠，注視瑢瑛，接道：“因為我送了她一份厚禮。”

與生俱來的驕傲，使瑢瑛未去接手。

奕玨凝視著她，說道：“先替我保管，好姑娘。”

這句話，奕玨說得直率赤誠，瑢瑛聽后不免動容，隨即奪過盒子，喃喃說道：“好吧，先放這里。”

瑢瑛心里清楚，奕玨對她不是愛情，或許將來某個時刻，他會突然地愛上她，但那絕非現在。

可是，他給她的尊重，尤其信任，使她根本無法拒絕，更是不想拒絕他這個人。

瑢瑛目光盈盈，望向奕玨問道：“我是好姑娘么？”

奕玨把臉湊了過去，柔聲說道：“我十二歲失了母親，而且，她的離去并不光彩，至此，我再未和任何女人走近。”

“這種方式，恰恰能讓我以局外人的角度，更加容易認清本質。”

“世上沒有絕對的惡，也不存在絕對的善，不論獨善其身，亦或兼濟天下，我們懼怕力薄勢單，所以結伴，可是，一旦建立歸屬，必然產生融合對立，自此，再無單一善惡可言。”

“非要單就個體而言，我更相信人性本惡。給予他人關懷溫暖，便是惡中之善。”說到此處，奕玨頓了一下，接道：“如你對我，便是善的。”

瑢瑛凝視奕玨眼中那抹柔光，似要醉了。

人畢生追尋的一種東西，便是存在感。令人最為動容的事，不是自己多么強大，而是對于某人，自己有多重要。

瑢瑛頓悟，這便是奕玨最吸引她的所在。

“郡主。”門外傳來桑娜聲音。

“進來。”瑢瑛說道。

桑娜推門進入，緊隨其后，是名同樣單薄，身材與桑娜相仿的男孩。

行至廳中，一同單膝跪地。

“郡主，他是我的胞弟，名叫桑絡。”桑娜柔聲說道。

“見過王爺，郡主。”桑絡回道。

“都起來吧。”瑢瑛說道。

二人應聲而起，挺拔佇立。

“桑絡，可愿隨我去辦件事，若不情愿，亦不勉強。”奕玨直言不諱。

“小人愿往。”桑絡言語不卑不亢。

“如此甚好。”奕玨接道。“稍事安頓，明早啟程。”

“是，小人告退。”言罷，姐弟兩人退出書房。

“我也乏了，去睡一會。”奕玨說完，走入內室，倒在榻上便睡過去。

掌燈十分，奕玨轉醒。

抬眼，便看到守在一旁的瑢瑛。

瑢瑛睜著大大的眼，正在端詳著他。

剎那恍惚，過去場景，在他眼前瞬間重疊。

那是蕊流。

奕玨心下一駭，徹底清醒。

“看來，藏的還不夠深。”

奕玨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