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名男嬰，正是我的長兄。”崇答道。

眾人沉寂。

崇接著道：“那名女子言行有格，舉手投足儼是閨秀，因何逃亡姑且不論，單憑所遺錦鯉銅佩，必與皇族淵源深厚。”

“想到女子臨終之語，平凡順遂，或可解讀成此生不如愿，多半歸咎身世不凡，由此越是深究，男嬰身世越是撲朔。”

“本可輕易收為養子，只因這枚銅佩介入，事件無端雜繁無序。若是重尋別家收養，有負所托，若是帶回，身世不明，恐有心人無中生有，一旦事發糾察下去，牽扯最終，只怕形成國家紛爭。”

“為償慈母所愿，更為四下相安，父汗權衡之下，決定要以親子身份敬告天下。他們游歷一年有余，此事故能就此圓過。”

“大哥雖非親生，多年以來，父汗母后視若己出，與我兄弟同等相待，此等情形，更是無人起疑。”

“崇王爺，我有一事相詢。”奕玨忽道。

崇點點頭，柔聲說道：“王爺請講。”

奕玨猶豫了下，仍是開口問道：“當年薦宏之舉，終是無心為之，還是籌謀已久？”

“這便可以回答王爺初問。”崇回道。“不管植物，動物，地域不同，習性尚存顯著差異，人更復雜，人們常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確是如此。”

“生活習慣，性格偏好，不全然是后天影響，大半來自先祖遺受，它們流淌在血脈里，無法割舍丟棄。”

“可以完全解釋延的行為，如今想來，他的氣質，的確更為貼合彥都氣息。”奕玨說道。

崇又點頭，接著說道：“繼位之事，宏是順理成章，無需蓄謀，退一步講，若延成就英武男兒，較宏更為適合，那我相信父汗，亦會不抱成見，將汗位傳予他，但是，歷史沒有如果。”

“我也相信。”蕊流插道。

“事得圓滿，為何不將秘密長埋，汗王卻偏再度提起？”一直都安靜的瑢瑛，突然發問。

“因為那枚錦鯉銅佩，當時還在父汗手中。”崇答。“我想父汗初衷，是不想此物被永遠雪藏，更加不愿掩蓋，那位母親一片慈愛。”

“父汗交予我時，再三叮囑，定要選在恰當時刻，再與長兄澄清一切，父愛深沉，父汗究極念想，仍是保護孩子，怕創傷其內心。”

“銅佩在你手中？”瑢瑛問道。

“嗯，在我這里。”崇道。“自父汗病逝后，我沒找到時機，如今還在。”

“瑢瑛，我有一事。”崇凝視著瑢瑛，接著問道：“嘉燁是你親姐，對你寵溺至極，如今你邁進來，無疑是背離她，未來如何面對，如何自處，你都想好了么。”

瑢瑛認真聽崇說完，付之一笑，回道：“謝謝你，崇哥哥，謝你如今還是哥哥身份，替我考量。”

“可人終要長大，我也一樣，沒長大時，只能收獲別人贈予，長大以后，才有能力主動求索，腳下不再是大花園，而化身一條路，不再等待，是必須去選擇。”

“長大，會得到自己想要的，選擇，就必須有舍棄，這便是長大的代價。”

過去，瑢瑛在所有人眼中，無疑是個目無章法，任性妄為的刁蠻女子，人人道她恃寵而驕，誰又料到，瑢瑛會有如今格局。

“妹妹令我刮目相看。”崇道。

瑢瑛莞爾，笑靨之下再無玩鬧，取而代之，是發自心底的自信。

“時日已晚，我送瑢瑛回去，我們先告辭了。”奕玨起身，隨后挽起瑢瑛，攜手而去。

蕊流和崇靜坐廳中。

若非燭火簇簇，明滅跳耀，似時間也停止了般。

兩人相處最舒服之處，便在此。

你懂我，我懂你，無需造作，無須顧忌。

對于靈魂知己，語言是多余的。

沒必要說出來，因為彼此了解。

尤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若身旁有位這樣的朋友，自己內心，會達成真正的平靜。

孤獨，卻不寂寞。

自由，又有人陪。

崇心里清楚，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可以給他帶來這種體驗。

除了蕊流。

只有蕊流。

所以他珍視她，無關情愛。

他對她的感覺，超脫所有世間對感情的定義。

那是一種吸引自己，同時，又和自己自然融合，最后，也是關鍵，能和自己匹配。

這種人，太難找。

可遇而不可求，他很幸運。

外表冷酷，甚至不近人情，而事實上，他是個不矯情的性情中人。

蕊流對著燭火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今晚最讓我吃驚的，卻是瑢瑛。”蕊流喃喃著道。

她并沒有看他，卻在他看向她時開了口，或許，這便是心意相通吧。

“奕玨不會隨便選人，他的眼光，比我們都深遠。”崇道。

“也不盡然。”蕊流回道。“我倒覺得，瑢瑛轉變，更像一場意外，最初他也無法預想，如今意外得來，如此厚重贈禮。”

“至此可見，奕玨之人格魅力。”崇道。

“魅力？”蕊流看向了崇，不屑回道：“得了吧，他有的，是張臉。”

看著蕊流無理取鬧這般模樣，崇啞然失笑，只他心中清楚，無論你是何種性情，有人的確能夠闖進你心，而后將之隨手改寫。

比如，他就學會了笑。

“崇。”蕊流收回嬉鬧，認真說道：“你這般的毫無保留，一夕與之同盟瓦解，豈不自置劣勢之地？”

崇注視著蕊流，回道：“玩牌的人，有種打法，就是開打以前，先在對手面前，亮出全部底牌，這種打法，叫做明牌。”

“明牌常現高手過招，或對自己十分自信，不然，便是另種目的，告訴對手，這是最后一手。”

“嗯，我懂了。”蕊流回道。

“奕玨絕頂聰明，定已會意。”崇道。

“方才你亮出的不光是誠意，還有決心。”蕊流接道。

“嗯。”崇回。

崇的眼光飄向點光，幾簇反映到他眸中，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崇幽幽開口道：“延是我的長兄，這點不會改變，正如奕玨所問，若是延最適合，我一樣擁戴他，會盡力輔庇他。”

“國家伊始，無非皆是成王敗寇，之后管理的人，也必須是最合格的。”

“君權旁落亦可為之？”蕊流問道。

“亦可為之。”崇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