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鐘一響,他就猛地把頭扭了過去,死死地盯著鐘看,身體還一個勁打哆嗦。等鐘敲完了他才把臉轉(zhuǎn)回來,他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眼睛也直了,簡直像是丟了魂。”
羅飛心念大動:這不就是整個案件的關鍵所在嗎?讓姚柏從正常變得不正常的節(jié)點!這個節(jié)點已展現(xiàn)在自己眼前——如此清晰,卻又如此地令人費解!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發(fā)生其他的事情?”羅飛試圖引導目擊者的思維,“那家伙突然間情緒大變,他是不是看到了別的東西?”
“沒有。”宋醫(yī)師的回答非常確切,“那會兒不是五點嗎?鐘一共敲了五下,他就是呆呆地站著,一直看著那個鐘。我敢肯定他就是被那個鐘給嚇壞的。”
“那他……有沒有做出什么特別的動作?或者說出什么特別的話?”
醫(yī)生還是搖頭:“啥話也沒說。我還問了句怎么了,他也沒理我。
然后他走了。”
“他離開時的姿勢呢,有沒有什么不同?”
“是很怪啊,兩個腳在地上一拖一拖。大概是被嚇到腿軟了吧?”
羅飛點點頭,同時和小劉對視了一眼。現(xiàn)在可以確定姚柏的反常狀態(tài)就起始于昨天下午五點整。可導致他失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是不是有什么恐物癥之類的啊?”小劉猜測著說道,“比如說特別害怕掛鐘,或者聽見敲鐘的聲音就受不了。”
羅飛皺眉道:“不太說得通。如果有這樣的怪病,應該早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是啊。掛鐘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如果姚柏真有恐懼掛鐘的怪病,那他絕對每天都會發(fā)病。可他此前的工作生活一直很正常啊。
小劉咧咧嘴,正失望間,卻聽羅飛又說道:“不過這也是個思路,你去查著試試。這次挖深一點,他的個人興趣、癖好,包括朋友圈子什么的,全都細細地梳理一遍。或許能有線索。”
“好吧。”小劉嘴上應承了下來,心中對完成任務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兩人剛剛走出醫(yī)院,羅飛就接到了張雨的來電。
“羅隊,你有空的話就過來一趟,這里有個新情況,需要你親自看看。”法醫(yī)在電話那頭說道,“另外昨天現(xiàn)場的那個巡警,你最好把他也帶來。”
羅飛立刻打電話找到了陳嘉鑫。一番溝通,決定由陳嘉鑫開巡邏車來接羅飛,小劉則先行去調(diào)查姚柏的個人情況。
四十分鐘之后,羅飛在法醫(yī)中心的停尸房見到了張雨。
張雨稍作寒暄,隨后拉開了存放尸體的冰柜。他指著姚柏的尸體說道:“你們看看這里。”
張雨所指的是死者的右后側(cè)頸部,細細看去,那里有兩排細小的傷痕,很像是牙齒啃咬的痕跡。
張雨看著陳嘉鑫問道:“這個牙痕會不會是受害人留下的?”
陳嘉鑫回憶了一會兒,搖頭說:“不會。當時受害人被嫌犯死死壓住,根本無力反抗。再說了,就算他反咬,也只會咬到嫌犯的正面,不可能咬到對方的后脖子。”
張雨“嗯”了一聲說:“和我的判斷是一致的。”不過他的判斷另有依據(jù),“你們看,這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結痂組織,所以傷口形成的時間距離死者死亡至少有一小時開外。”
羅飛的眼神一跳:“那就是說,在案發(fā)前曾有人攻擊過死者,并且在他的后頸部留下了這個咬痕?”
“是的。先是他被咬,后來他又咬別人。這兩件事情有沒有什么聯(lián)系?”
這的確是個值得關注的新思路!難怪張雨會急匆匆把自己叫過來。
羅飛俯身湊近去看那兩排咬痕,同時問道:“能從這個咬痕比對出牙齒的主人嗎?”
“希望不大。”張雨為難地撓了撓頭皮,“主要是咬得太淺了,留下的特征信息很少。最多能作排除,不能作為確證。”
羅飛明白張雨的意思。死者頸部的咬痕確實非常淺,近乎于情人間的玩鬧。所以這個咬痕的證據(jù)效力就不夠強。要作牙模比對的話,這個證據(jù)只能排除明顯差異者的嫌疑,而不能作為痕跡相似者的確證。
這樣一次小小的嚙咬真的會導致死者后來的瘋狂舉動嗎?羅飛繼續(xù)查驗那處咬痕,喃喃自語道:“不像是有毒的樣子啊?”
“有毒?”張雨很不理解地瞪著眼睛,“這牙痕肯定是人咬的,怎么會有毒?”
“哦,是這樣的。”羅飛起身解釋說,“死者案發(fā)前曾到醫(yī)院里尋找一種血清,我在想他的行為會不會和這次被咬有關。”
“是嗎?”張雨琢磨了一會兒,也覺得這事有意思,便追問道,“他要找什么血清?”
羅飛記得很清楚,脫口而出:“抗體病毒血清。”
“這是什么東西?”張雨搖搖頭,顯然他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藥房的大夫說根本沒有這種藥——”羅飛無奈地攤著手,感覺像是嚼住了一塊雞肋。這線索實在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在沉默的氣氛中,旁邊的另外一個人卻開了口。
“我……我能不能說一句?”插話者是陳嘉鑫。小伙子旁聽很久了,一直礙于身份不敢多言。此刻大概實在按捺不住,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
“哦?你有什么思路?”羅飛很熱情地問道。
“我覺得你們可能把藥名聽錯了。不是抗體病毒血清,是抗T病毒血清。”陳嘉鑫說話的聲音不大,顯得缺乏自信。不過他還是盡力想把這事解釋清楚,所以又強調(diào)了一句:“是英文字母RST的T,不是漢字身體的體。”
“抗T病毒血清?”張雨眨了眨眼睛,“有這種藥嗎?”
羅飛在這方面不專業(yè),他只能期待地看著陳嘉鑫,等待對方回答。
在兩個前輩的注視下,陳嘉鑫愈發(fā)緊張,話語也變得吞吞吐吐:
“有是有的……不過聽起來有點……有點荒唐。”
“荒唐怕什么?集思廣益嘛!”羅飛提高了聲調(diào),半是鼓勵,半是催促。
陳嘉鑫這才鼓足勇氣說了:“那是一種治療僵尸病毒的藥物。”
“什么僵尸病毒?”羅飛一愣,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聽清楚了。
而小伙子接下來的話更加令他茫然。
“就是T病毒。感染這種病毒之后,人就會變成半死不活的僵尸。
然后他們就會主動攻擊正常人,攻擊的方式只有一種——用牙咬。被咬到的人很快也會變成僵尸。而抗T病毒血清,顧名思義,就是能夠?qū)筎病毒的藥物。被咬的人如果能及時注射抗T病毒血清,自己就不會變成僵尸了。”小伙子一氣說到這里,最后才補充了一句,“這些都是《生化危機》中的情節(jié)。”
“生化危機?這又是什么?”羅飛簡直要徹底暈菜。
陳嘉鑫解釋說:“是一款僵尸題材的電腦游戲,還拍了好幾部同名電影,在年輕人當中非常流行。”
“你也迷這些東西?”羅飛微微皺起了眉頭,暗忖小伙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怎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出來說呢?
陳嘉鑫搖頭道:“我本來也不了解這些東西的。只是早上看報紙上說僵尸僵尸的,就上網(wǎng)查了些資料。”
羅飛想起了昨天來到現(xiàn)場的那幫記者,他不知道那些人具體把報道寫成了啥樣。但一定會添油加醋,極盡渲染之能事。
這時又聽陳嘉鑫說道:“報紙我?guī)е兀阋灰纯矗俊?
羅飛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小伙子便從口袋里摸出份報紙遞給他。羅飛展開版面,很快找到了相關報道。
標題很驚悚:《鬧市驚現(xiàn)啃臉僵尸》。正文如下:
昨日下午五時許,我市陽和路發(fā)生一起惡性案件。一名男子先是數(shù)次騷擾路人未果,后又當街啃食另一過路司機的臉部。聞訊趕來的警察連開三槍才將該男子擊斃。受害司機半張臉被啃光,目前仍在醫(yī)院搶救。據(jù)現(xiàn)場目擊者介紹,啃臉男子動作緩慢,脾氣狂暴,其行為表現(xiàn)與恐怖電影中的“僵尸”非常相像。因為警方婉拒了記者的調(diào)查,目前此案的真相仍是一個謎團。
羅飛閱畢,目光從報紙轉(zhuǎn)到陳嘉鑫身上,他問道:“你看了這篇報道,然后就相信了‘僵尸’的說法?”
“相信也談不上,我只是……只是很想找到真相。”頓了頓后,小伙子又說道,“但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那個人像僵尸一樣走路、咬人,脖子上還有一個牙印。還有他在醫(yī)院想找的藥,如果他說的確實就是‘抗T病毒血清’……”
說到這里陳嘉鑫自己停了口,他也知道這個思路實在是太荒唐。羅飛和張雨默然對視著——他們都讀懂了那個小伙子的潛臺詞。片刻后,張雨首先搖頭否決:“這完全不科學,不可能的!”
羅飛卻依舊沉默,他這種態(tài)度讓張雨略感不安,后者忍不住要問:
“羅隊長,現(xiàn)在你是怎么想的?”
“僵尸當然是不存在的。不過他講的這些東西倒是啟發(fā)了我——”
羅飛伸手指了指陳嘉鑫,沉吟道,“這事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什么?”
羅飛沒有急于說明,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振鈴響了三四聲之后,聽筒內(nèi)傳來了小劉的聲音:“喂?羅隊?”
“你在哪兒呢?”
“我在姚柏的公司,剛剛和他生前幾個要好的同事聊了會兒。”
“有什么進展嗎?”
“有個線索很值得研究!你不打過來,我正準備打過去呢!”小劉說完就問羅飛,“今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聽到這話羅飛心念一動,難道助手已經(jīng)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一邊回答說:“就是僵尸那篇吧?看了。”一邊把手機的揚聲器打開,讓身邊的兩個人也能聽見他們的通話。
“我剛剛問到的好幾個人都說,姚柏這次是迷戀僵尸走火入魔了!
這小子是個標準的僵尸迷,他最喜歡一款叫做《生化危機》的僵尸游戲,國外拍的僵尸電影更是每部必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條線索的確很有價值,回頭到隊里我們再詳細分析。”羅飛打發(fā)了電話那頭的小劉,然后他看著張雨,用之前的話反問對方,“現(xiàn)在你是怎么想的?”
“沉迷于虛擬世界,走火入魔。這事聽起來離奇,但也不是沒有先例。”張雨一邊說一邊凝目沉思,眉頭中卻始終有個疙瘩解不開,末了他伸手指指姚柏的尸體,把心頭疑問拋向羅飛,“他脖子上的咬痕怎么解釋?”
羅飛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那個咬痕,他思忖著說道:“看來不僅有內(nèi)因,還有外力……”
“外力?”張雨馬上明白了,“你是說有人在誘導他走火入魔?”
羅飛點頭道:“這個咬痕就是其他人存在的鐵證。”
沒錯。死者再怎么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咬到自己的后脖頸。這必然是他人所為。張雨順著這個思路琢磨了一會兒,心中有了些猜測:“他們是不是在玩一種情景模擬的游戲?然后這家伙入戲太深導致失控?我覺得可以查一查和死者有相同愛好的圈內(nèi)人。”
羅飛卻搖搖頭,神色凝重。“恐怕沒這么簡單。”他沉著聲音說道,“那家伙應該是有預謀的,他做了非常精妙的策劃和布局。”
“哦?”
“他做了一個扣子,或者叫做……”羅飛想了想,又找出一個意思更加貼切的詞語,“叫做觸發(fā)器。”
張雨臉上的神色愈發(fā)困惑了。
“死者被咬后先是去了中康醫(yī)院,他在尋找什么抗體病毒血清——”說到這里羅飛往陳嘉鑫身上瞥了一眼,又補充說,“嗯,或者是抗T病毒血清。”
陳嘉鑫欣慰地一笑,他感覺自己得到了對方的首肯。
羅飛又繼續(xù)說道:“這時死者確實沉浸在一種情景模擬的狀態(tài)中,但他的神智尚未失控。不久之后一件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醫(yī)院那里有一個掛鐘,下午五點整的時候掛鐘開始報時,死者聽到鐘聲后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隨后他便離開了醫(yī)院,據(jù)目擊者說,他從這時才開始變得目光呆滯、行動緩慢,可算真正進入了走火入魔的狀態(tài)。”
還有這樣的情節(jié)!張雨訝然反問:“這鐘聲就是你說的觸發(fā)器?那是怎么做到的呢?”
“怎么做到的我現(xiàn)在也猜不透。”羅飛沉默了一會兒,又正色道,“如果事情真像我設想的一樣,那這案子就絕不是什么意外了!”
不是意外,難道竟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謀殺?張雨的后背有些隱隱發(fā)涼。他做了這么多年的法醫(yī),還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和另類的作案手法。
而隨后打來的一個電話讓他意識到,一場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