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
…………
段煨將府邸騰出來,供天子和嬪妃歇息,他自己搬到了城北軍營。
他的府邸其實就是縣衙。
劉協(xié)和伏皇后、董貴人以及宮女宦官就下榻在縣衙后院,前院則是三公九卿及其家眷的住所,其他百官安排在城中借宿。
至于隨從仆役和行李,按照劉協(xié)的吩咐在城外東郊宿營,畢竟縣城不大,無法容納幾萬人馬。
城北,段煨大營。
亥時三刻,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晚上,段煨終于回到自己的軍帳。
親兵幫他卸下鎧甲,盥洗之后剛坐下,帳外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愚弟來了三趟,忠明兄總算回營了!呵呵呵。”
人未到,笑先聞。
段煨一聽,揮手屏退親兵,穿著素色曲裾、黑色無襠長褲,從青色月牙案后面站了起來。
“文和來了!快請入座,賢弟來得正好,為兄正想找你敘談哩。”
段煨起身相迎,挽著青衫文士“文和”的手臂,在階下右側(cè)案幾后面屈膝跪坐。
乖巧的婢女把燙好的美酒適時端上來,彎腰擺好酒樽,而后她跪坐在案幾左側(cè),低垂著頭,手持長柄酒觥為二人添酒。
酒樽微熱,濁酒飄香,嗅之沁人心脾。
并肩而坐,段煨端起酒樽,“來,文和,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兄長請。”
青衫文士也不見外,舉樽與段煨對飲。
放下酒樽,兩人做著相同的動作,拂手捋須,拭去胡須上的酒漬。
看得出來他們交情不錯,儼然不分彼此相敬如賓。
而且年紀(jì)都不小了,頜下一寸多長的胡須就是明證。
“今日城門前很是熱鬧,忠明兄辛苦了,愚弟再敬兄長一盞。”
說罷,中年青衫男子舉樽便飲,段煨聞言一愣,端起酒樽抿了一口,濁酒入喉卻無甚滋味,有些難以下咽。
看到段煨臉色憂郁,中年青衫男子眸子一閃,連忙拱手告罪。
“兄長這是……愚弟失言了,兄長莫怪。”
段煨搖了搖頭,“不礙事,文和切莫多禮,此事與賢弟無關(guān)。”
“何事讓兄長煩憂?”
青衫男子詫異道:“忠明兄不妨說來聽聽,愚弟不才,愿為兄長解憂。”
段煨聽后神色微變,自己亂了方寸,有些著相了。
隨即他端起酒樽裝作飲酒,實則借著衣袖遮擋,仗著身高優(yōu)勢,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身旁的“文和賢弟”。
昔日董卓伏誅,王允揮舞屠刀揚(yáng)言要?dú)⒈M“董賊同黨”,致使一眾西涼將領(lǐng)心驚膽戰(zhàn),人人自危。
就在眾將拾掇金銀細(xì)軟準(zhǔn)備卸甲歸隱之際,此刻坐在段煨身旁的這位“文和賢弟”挺身而出,周旋于眾將領(lǐng)之間陳述利害,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眾將重整旗鼓,聯(lián)合起來共抗王允,并推舉李傕、郭汜二人為西涼聯(lián)軍的首領(lǐng),率領(lǐng)十余萬西涼軍攻打長安。
果不其然,聯(lián)合起來的西涼軍勢如破竹,長安城一鼓而下,絞殺了王允、黃琬、鄭公業(yè)等一幫老臣,重新把天子和百官控制在手中,自此開啟了長達(dá)四年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西涼政權(quán)。
那段日子,西涼軍可謂是威風(fēng)八面,口銜天憲,揮斥方遒,所有將領(lǐng)相繼拜將封侯,李傕、郭汜二人更是一日三遷,位極人臣,風(fēng)頭蓋過了天下所有諸侯。
屯兵華陰的段煨沒有出兵攻打長安,但事后李郭二人還是奏請?zhí)熳臃馑麨閷④姡琅f駐守華陰。
詭異的是長安一役中厥功至偉的“文和賢弟”,卻在事后接二連三婉拒了李傕的封賞,連尚書仆射這樣高居文官之首、位比三公的官職,他都毫不猶豫地推辭了。
隨后他又以替已故家兄守靈為名離開朝堂,徹底退居幕后,過著離群索居閑云野鶴的生活。
今年年初,李郭二人的矛盾進(jìn)入白熱化,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文和賢弟”再次出山,聯(lián)絡(luò)西涼軍中幾位頭面人物,勸說李郭二人和解,又幫忙敲邊鼓,促使李傕最終答應(yīng)天子百官東歸洛陽的請求。
天子和百官離開長安后,“文和賢弟”也離開了李傕軍營,輕車簡從,跑到華陰投奔自己的鄉(xiāng)黨——段煨。
說到這兒,中年青衫男子的身份已經(jīng)一目了然,此人便是憑借長安一戰(zhàn)名揚(yáng)天下的西涼名士——賈詡。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
賈文和棄李傕而投奔自己,段煨當(dāng)真是受寵若驚。
雖然他和賈詡都是武威姑臧人,名副其實的“鄉(xiāng)黨”,昔日又同在董卓麾下效力,但他和賈詡并無深交,充其量不過是同殿為臣和鄉(xiāng)梓之誼而已。
真要說起來,賈文和隱退后仍舊是僅次于光祿勛的光祿大夫,名氣和爵位比他段煨大多了。
整個西涼軍中,無論是李傕、郭汜還是張濟(jì)、楊定等頭面人物,誰見了賈詡不得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恭敬地稱他“文和先生”。
就這待遇,段煨估計自己這輩子都很難達(dá)到賈詡的高度。
可就是這樣一位享譽(yù)西涼的名士賈詡,卻不辭勞苦的趕來投奔他段煨?
并且賈詡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話也說得在理,“眼下京兆局勢混亂,賈某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落難來投,懇請將軍看在同鄉(xiāng)的情份上予以收留”。
這話說得多可憐,言外之意是“西涼太亂了,我在京兆地界上待不下去了,為了活命不得不厚著臉皮來投奔你這位老鄉(xiāng),賞口飯吃就行,別無它求。”
賈詡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段煨還能說什么呢。
明知道自己這座小廟留不住真菩薩,但看在“鄉(xiāng)黨”的面子上,打碎門牙也得收留他。
盡管賈詡姿態(tài)很低,段煨卻絲毫不敢怠慢。
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他給予賈詡優(yōu)待,標(biāo)準(zhǔn)定的比自己都高,儼然把賈詡當(dāng)菩薩供起來。
賈詡拒不接受“文和先生”的稱謂,段煨只好和他平輩論交,以兄弟相稱。
平日里好酒好肉好招待,“愚兄、賢弟”叫的親熱,但這樣做,非但沒有拉近彼此的關(guān)系,反而越來越疏遠(yuǎn)。
不過這份隔閡都藏在兩人心里,彼此心照不宣,表面上依然兄賢弟恭一團(tuán)和氣……(未完待續(xù))。